第56章 深沉的廣板·未完成(7)
第56章深沉的廣板·未完成(7)
「我們公司清楚很多客戶的專業需求,所以在做軟體開發的同時,我希望可以作為代理,把一些成熟的專業軟體推介給中國的客戶。國內很多軟體項目上馬,但是一些冷僻的專業還缺少技術支持。未來我們會迎頭趕上,但我想,現在大家也不會放棄中國這樣大的市場,對不對?」他身形挺拔,一身斜紋的義大利式西服,笑容溫和。下半場何洛從生物會場溜出來,坐在IT分部的角落裡,和大家一起鼓掌,看著他從台上走下來,坐在第三排走道旁。
已經半年沒有聯絡,經歷了對未來的茫然,對上一段感情的愧疚,似乎已經不再糾結著對他無法釋懷。然而,此刻何洛有那麼一點點緊張,希望這會議無限漫長,就這樣坐在他的斜後方,靜靜看他的背影。她摸摸額頭上新竄出來的兩個小痘痘,最近連續熬夜,臉色一定也非常不好。
怎麼忽然間,就像小孩子一樣在意起這些事情來?
會議結束之後,場內人聲嘈雜,有的人擠到前面去和中方代表交流,有的人急急忙忙從兩邊的出口退場。高高低低,幾個黃髮黑髮紅髮的腦袋從何洛面前晃過去,轉頭再看章遠剛剛落座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她跑到場中央四下張望,仍然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忙拉住身邊一位中國人,問:「請問您是中方商務團的吧?能告訴我,你們住在什麼地方嗎?我有個朋友似乎也在你們團里。」
「我們在費城的參觀、訪問都結束了,下面要去華盛頓,旅行車都等在外面呢。」
何洛跑到會場門前,已經有兩輛大巴絕塵而去,還有一些等車的團員。一群廣場鴿低空飛行,掠過何洛面前。一片深色西服的海洋里,每張臉都雷同,鼻子眼睛不過是符號,拼不出他的輪廓來。
在分離與失去的邊緣,才發現自己對他依然如此想念。如果,如果能夠再見一面,我是否應該放棄所有的矜持、自尊,還有驕傲,就像田馨說的那樣,想念一個人就大聲說出來,難過的時候就痛快地哭出來。
這樣,很難嗎?
她穿不慣高跟鞋,腳底發痛,於是蹣跚著挪回去,搖頭苦笑,笑自己一時膽怯,一時衝動。這才想起自己是來開會的,回去還要交差,於是回到生物製藥的分會場,看是否招待處還有多餘的資料可以拿回去。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會場內的燈光一盞盞暗下來,只有一個人還在前面翻閱著宣傳冊。
何洛在他身後站住,剛才跑得呼吸不勻,整理好的馬尾也鬆散了,還沒有想好怎麼遮蓋小痘痘和黑眼圈,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不應該這樣邋遢地出現在重逢的場合。但她就這樣站在他身後,躲不開,也不想躲開。
聽見戛然而止的腳步聲,章遠回頭,驚訝地瞪大雙眼。爾後忍不住嘴角彎起來,溫柔地凝視著她。
「你走錯了場地。」何洛淺淺地笑。
「我看見門前寫著生物製藥,就很想進來看看。」
「我在這家廠實習。」她指指一本宣傳冊,「但是我沒有想到你會來。」
「我不在天達了」
「我知道。」何洛點點頭,「剛才我在IT分會場,聽了你們新公司的介紹。」
「講得還不錯吧,」他揚眉,「你估計下面的美國人能聽得懂嗎?」
她又點點頭。
「我們這次是希望繼續融資,還有尋找合作夥伴下一站還要去華盛頓。」他抬手看錶,「據說櫻花開了,很漂亮。」
「嗯。」
「還可以去看喬丹打過球的MCI中心。」
「嗯。」
「還有阿甘和珍妮重逢的倒影池。」章遠笑,「似乎這兩個人的一生,就是在不斷地重逢。」
似乎每一次相遇,就是為了和你分離;但並不是每一次分別,都註定對應著未來的一場重逢。
他又看了一次表,「領隊肯定在等我呢。」
可是,我也在等你啊。
何洛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容有些哀傷,「那走吧,我也回去了。」他笑了笑,從她身前經過。何洛屏住呼吸,生怕他的氣息依舊熟悉,讓人忍不住想要扯住他的衣襟,把臉埋在他胸口,將這些年的迷茫和彷徨哭個酣暢淋漓。
她側身,閉上眼睛,不想再一次看到他轉身,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不想再一次看著他踏上巴士,去另一座城,然後飛回大洋彼岸。
等著,等一句「再見」,等這兩個音節為這次邂逅畫一個句號。或者等自己的勇氣凝聚起來,從身體各個角落彙集到嘴邊,變成一句挽留的話語。
時間彷彿漫長得靜止了一樣。
輕輕地,有人在拉著自己的衣袖。「記不記得你說過,我在信封上打一個叉的習慣,讓你想到一首英文歌?」章遠問。
何洛點頭,怎麼會忘記,SealedwithaKiss.
「但當時我說了另一首,到現在,那句話也不會過期。」
「我不記得了。」
「Rightherewaiting.」他說,「我不想每次坐飛機飛過了一萬多公里,跨了十二個時區,就是為了和你說一句再見。何洛,我會一直等著,等你回來。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和你說再見。」
何洛在地下車庫取了車。費城市中心一帶道路複雜,四處都是單行線紅綠燈,汽車起起停停,緩慢前進。章遠說:「我昨天晚上下的飛機,時差都沒倒好。顛來顛去,有點兒困了。」
「我先帶你去Chinatown吃點兒東西,然後送你去華盛頓和大部隊會合,大概要開三個多小時吧。一會兒路上你可以睡一下。」何洛手邊放著地圖,忍不住又問,「你怎麼每次都這樣,說不了兩句話就困。看到我很厭煩嗎?」
「對啊。」章遠呵呵一笑,「有點兒審美疲勞。」
何洛搖頭,把車停到唐人街附近。
「因為我總在夢裡看到你。」章遠向後仰身,閉上雙眼,「太多次了,所以現在懶得看了。」他頓了頓,又說,「所以我對於睡覺又愛又憎,因為每次睜開眼,都發現你並不在身邊。」
何洛攥緊方向盤,甜蜜而又酸澀地發現,原來自己多年來從未曾改變,依舊為了這個人的這句話,甘願飛越半個地球的距離。
不遠處,路旁有黑人舞者和著鼓點即興表演;轉過兩個街角,唐人街牌坊下,中華武館的洋弟子在舞槍弄棒。下了車,何洛從街邊甜品店買了紅豆沙,和章遠一人一碗,兩個人走走停停,也不說什麼話,只是並肩站在人群里看著熱鬧。
章遠打破沉默,「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一天。記得當初你家裡人說要你來美國上大學,我許願,說即使你來了,等我畢業了,也會來找你。」
「你說要和我一起去看喬丹大叔打球。」
「是啊,但他現在又退役了。」
「所以,很多事情和我們想象的不一樣。你要清楚,我們回不到過去的。」何洛轉身看他,平和地微笑著,「你想過沒有,就算我和馮蕭分開了,就算兩個人彼此挂念著,但是我和你之間還有很多問題。比如,這幾年我們都變成了什麼樣子,能不能接受對方的改變,這些都是未知數。」
「我知道我們根本不可能回到過去,我也不知道未來怎麼才能走到一起」章遠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坐飛機的時候從報紙上看來的,名字叫做『幸福在哪裡』。
「有隻小狗,問他的媽媽,幸福在哪裡呢?
「媽媽回答說,傻孩子,幸福就在你的尾巴上。
「小狗聽后,想了很多辦法,拚命想咬住自己的尾巴,但是都沒有成功。在轉了很多圈后,他傷心地對狗媽媽說,我怎麼都抓不住幸福啊。狗媽媽說,傻孩子,只要你向前跑,幸福就會永遠跟在你身後的。」
他捉住何洛的手,十指交握,「我只知道要向前走,不管前面的路多麼崎嶇,都好過站在原地踏步。我們不需要回到過去,即使我和你都不是當初的樣子,我也一樣會愛上新的你。」
章遠把臨行前李雲微交給他的信遞到何洛手上,「你可能覺得我大男子主義,以後我也許還是這樣,對我而言,如果不能給你一個幸福的生活,說什麼都是空談。但是以後,即使我再累,也不會放手了。何洛,我記你一輩子,也希望能陪你一輩子。」
「你要記住今天自己說過的話。但是幸福不幸福,讓我自己來判斷,好么?」何洛不禁眼睛濕潤。她展開信,上面寫著,「我一直認為我們是同伴,走累了,互相拉一把,誰也不會丟下誰。」
「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吧。」何洛說,「其實是很久之前我們一起看過的動畫片——《側耳傾聽》,你還記得嗎?影片快結束的時候,那個男孩子騎著自行車帶霞去看日出,路過一段很陡的上坡。男孩子蹬啊蹬,很賣力,然後女孩兒就跳下來,非常堅決地說,不想成為你的負擔,但是我會努力,和你一起把這條路走完。」
信箋素色的背景,是水印的雲朵,飄浮著散到藍天上。黑色的花體英文字元似乎也連成一串飄蕩在空氣中:
Althoughweareapart,Icanfeelthat
Wearestillunderthesamebigsky
這一刻,陽光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