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4)

第6章 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4)

第6章如歌的行板·回憶之前(4)

他似乎比去年又高了一些。何洛和三五個女生說笑著,餘光瞟到章遠的背影。他叉腰站在月台邊沿,穿行的風吹鼓他敞開的格子襯衫,衣襟翻飛,白T-shirt亮得耀眼。因為每天都耗在球場上,章遠晒黑了很多,看起來更結實健康,逆光時微揚的側臉是一道漂亮的弧線。路基側旁的灌木叢是深深淺淺的綠,在風中沙沙響著。

章遠的變聲期基本結束,洗去稚氣童音的尖銳,乾淨的音色,醇和入耳。何洛最喜歡聽他笑著叫自己的名字。

何洛,何洛。

清越的開始,圓潤的尾音,那一瞬,感覺陽光灑滿全身。

火車緩緩進站,鐵軌無限延伸,臨風的少年,像一組MTV中的優美長鏡頭。

畫中人忽然回過頭,含著棒棒糖,清朗的五官揪在一起,「何洛,你給我的糖泡過陳醋啊,酸得牙都倒了。」

這是一班提供給鐵路員工的通勤火車,基本每十分鐘就要停一站。

李雲微看著旁邊公路上飛馳而過的汽車哀呼道:「我們坐的是火車還是牛車?你看,那個拖拉機都不比我們慢多少。」

「這樣挺好啊!」何洛喜滋滋地笑著,「我們下跳棋吧。」

章遠就在過道那邊的座位上,正在和高放比賽轉魔方。他低著頭,無比專註。

何洛喜歡他認真的表情。

她又問自己,章遠什麼表情是你不喜歡的?答案是空集。

「不要玩累腦子的東西,放鬆一下嘛。」田馨趴在茶几上,「起了個大早,好睏。」

「啊,我們來算命吧!」李雲微亮出撲克牌,詭秘地一笑,「測姻緣哦。」

困的,不困的,發獃瞅別人的,立時都兩眼發亮,豎起耳朵。

「綜上所述,最愛你的是A,他也最帥,但是你嫁給B,B最有錢。」李雲微說,「白蓮啊白蓮,沒想到你也是拜金的女人。」

「開玩笑,我都不知道BCD是誰,拿字母來湊數。」白蓮咯咯地笑。

「那最愛你的A是誰?」田馨湊上前呵癢,「哈,是不是我們認識的人?」

「對啊,是誰?」章遠轉過身,長腿橫在過道。

「又不是你。」何洛沖他吐舌頭,「不要偷聽我們女生說話。」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

「呃」何洛哼一聲,哈一聲,一顆心揪起來。

「你信嗎?」章遠忽然問。

「什麼?」

「算命啊。」

「不信,好玩兒唄。」何洛問,「你要不要算?」

「好啊。」

「你想四個女生吧。」李雲微攤出四個花色。

「喏,就你們四個好了。」隨意一指。

「喂,說了就不準了。」何洛臉上發熱,雖然自己只是四分之一。

算到四個人中學歷最高最聰明的是何洛。

「這個不準吧!」何洛和章遠一起置疑。

「看最後章遠花落誰家。」何洛洗牌。

「是看我摘到哪朵花兒。」章遠糾正。

每三張翻開一張,看第一個出現的K是什麼花色。頭兩輪都落空。

「最後一輪了。」何洛手心有些出汗。

「緊張嗎,同桌?」李雲微啞著嗓子低聲問,「也許一輩子當光棍吧!」

「搞笑,章遠打光棍,還讓不讓我們活?」趙承傑也湊過來,「我賭是白蓮,剛才算她最有錢吧?德財兼備啊。」

「你自己猜是誰呢?」田馨問,「別說是我啊,我會跳火車的!」

「這麼開心,這麼激動啊!」章遠目光掃視一周,嘴角帶笑,「誰說是你了?」他停了片刻,說,「何洛」

啊,他在喊我的名字嗎?何洛心一顫,險些將滿手撲克扔掉,不敢抬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你倒是快些算啊!」他跟上一句,「觀眾都等著呢。」粲然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兒壞。

果然,最後也沒有出現適合的紙牌。

「唉,天涯何處無芳草,兔子不吃窩邊草。」李雲微說,「別傷心啊,世界很大,女生很多,又不是只有我們四個。」

「不會是看破紅塵立地成佛了吧?」何洛說。她想,夠惡毒,寧願他出家,也好過最後的選擇不是自己。

「這輩子又不是一副紙牌能決定的。」章遠笑著拂亂一桌撲克,「如果我認準的,管它天涯窩邊,通通移植到窩裡。」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不採白不採。」

眾人笑成一團。

度假村建在山坳里,翻過一道低矮的山樑,便能看到本市最大的紅旗水庫。林淑珍再三叮囑學生們遠離水域,恨不得每個人都寫下生死狀,才放心他們自由活動。

這一帶是張廣才嶺的余脈,山勢平緩,仲夏時節山花競放,點綴在起伏的丘陵上。大孩子們童心未泯,在山坡上玩起兒時的丟手帕。

「真不應該建議輸家唱歌。」趙承傑皺眉,「田馨就和學校廣播電台似的,一開口就停不下來,還一定要有革命歌曲。誰知道開關在哪兒?趕緊關了。」

高放也附和,說:「對對,搞不好有些人故意輸掉,藉機開演唱會。」

輪到章遠拿手帕。何洛拍著巴掌,和大家一起唱「輕輕放在小朋友的後面,不要不要告訴他」。總覺得章遠對她笑了一下,警覺地回頭,連忙推推身邊的李雲微,「快,到你了!」

李雲微起身,顯然已經追不上。章遠邁開長腿,兩三步趕到空處坐下。他側身盯著何洛,表情嚴肅,「丫頭,你出賣我。」

「哪兒有?」

「狡辯。」他右手撐在柔軟的綠草上,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她的。幾莖野草折斷,清新的氣息一縷縷飄上來,瀰漫在面前,美好得讓人窒息。

「我沒有。」

「就是你。」

兩個人還在爭辯著,只聽李雲微「哈」一聲撲過來,「讓你們聊天,抓到了!」手帕正正地躺在章遠身後。

笑鬧了一天,吃過晚餐后,眾人叫著推麻將打升級,何洛卻沒有出現在娛樂廳。

章遠說:「我這個高手還是不上了,否則你們今天誰也別想開和。」他又問李雲微,「何洛呢?你們那麼多吃的,都帶回去多沉?拿下來大家幫忙消滅了。」

「吃的呢,就在這兒。」李雲微把書包從牌桌下拽出來,「我們早拿下來了。」

「噢。」章遠欲言又止。

「還有事嗎?別耽誤我們打牌。」李雲微開始碼牌。直到章遠心神不寧地滿屋繞了兩三圈兒,她才勾勾手指,附在他耳邊說,「以後輪到咱們值日,你一個人擦黑板。」

「憑什麼?」

「我總不能隨便說何洛去哪兒了。」

「誰關心她去哪兒啊。」

「也是,又不關你事。」

章遠又走了兩圈,踱回來,「成交,擦就擦。」

何洛沖了涼,很想看看郊外的星空,又不敢一個人走遠,便站在遠離門燈的灌木叢旁。

「喂蚊子呢?」章遠長手長腳,分花拂葉走過來。

「我有花露水,」何洛從斜挎的小包中拿出來,「六神的。我在看星星。」

章遠上下打量著她,「看猩猩?你也沒拿鏡子啊。」

何洛白了他一眼。

「你都認識嗎?」他又問。

「北斗七星,北極星。」何洛說,「到了冬天我還能找到獵戶座,最好認了。」

「這裡看不清。」章遠說,「還是有燈。」

兩個人走出幾百米,坐在田埂上。

「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所以那邊是南。」章遠指著,「銀河南邊有天蠍座α,也就是心宿二。」

「啊,心宿呀。」何洛想起漫畫中的金髮男子,「你知道二十八星宿的名字么?」

「只知道幾個。」

「我都知道,南天朱雀有井鬼柳星張翼軫,東面青龍」何洛得意地一一背出。

「你不會是熟讀《西遊記》吧?」

「是少女漫畫啊,《魔幻遊戲》。我看完之後,就把二十八星宿的名字都記住了。」何洛抱怨著,「我爸還總說漫畫無用。」

「沒看過。我最喜歡《城市獵人》,不過女孩子應該比較喜歡《陽光少女》吧。」

夜色釅釅,青山成了黛色剪影,水渠淙淙輕歌,偶爾有明滅的綠色光點飄過。

「鬼火呀。」何洛拿著手電筒,將光柱向上打在臉上,「給我梳頭」。

「看你披頭散髮的,也像個弔死鬼。」章遠拿過手電筒關上,「是螢火蟲。」他伸手從旁邊的灌木上攏住一隻,攤開來,小小的蟲尾部一亮一亮的,「它的翅膀沾上了手心的汗,飛不走,仔細看看吧。」

「這麼涼快,你手心還出汗?」何洛湊過來。她的頭髮濕淋淋的,月色流光在青絲間傾瀉,素凈的臉龐通透潤澤。

「何洛。」章遠忍不住喊她的名字,「其實」。

「嗯?」她抬頭,對上一雙晶亮的眸子,深邃得像夜空的星。啊,這是章遠呢!剛剛說到何洛喜歡的話題,她興緻高昂,一點兒也不拘束,還拿出一包甘草杏,兩人邊吃邊聊。而現在,世界在一瞬間歸於寧靜,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她又手足無措起來。

「和你在一起」章遠將目光移向起伏的水稻田,悠然說,「我就會很開心。」

何洛的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跳出來。她咬著嘴唇,低頭,胸膛中空空的,有失重的感覺,好像漂浮在幽藍、深邃的夜空中。如水的夏夜裡,河漢皎皎,蛙叫蟲鳴,樹影婆娑。而何洛滿心只有一個人的身影,他的話反反覆復在耳邊響著。

不是幻聽吧。何洛揪著身邊野蕨菜和三葉草的葉子,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你總會帶各種好吃的!」章遠清朗地笑。

原來這樣啊。何洛從半空重重跌下,不過還好,心臟總算也回到原位,只是血液仍然湧上面頰,有夜風也吹不散的熱度。

「我們回去吧。」她有些失望,起身沿著來路走去,踩碎一地月光。

章遠把螢火蟲放在草莖上,大步追上何洛。

可憐的小蟲兒終於得到晾乾翅膀的機會。

鵝黃色夜來香的芬芳暗自浮動,慢慢滲在時光的罅隙里,不知何時便會伸出一隻柔軟的觸角,撩撥心弦。

六、戀人未滿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甜蜜心煩,愉悅混亂

我們以後會變怎樣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再靠近一點就讓你牽手

再勇敢一點我就跟你走

不過三個字別猶豫這麼久

只要你說出口你就能擁有我

暑假就要結束時,在亞麻廠做出納的小舅媽送給何洛一件連衣裙,米白底色,經緯間夾雜一些淺棕。何媽很喜歡,連說典雅大方,要女兒穿著去開學式。

何洛堅決反對,差點兒就說這可是一件麻衣啊,多不吉利。然而母親再三堅持,威逼利誘,「好啊,要麼你穿這件,要麼穿別的,但所有你穿過的都要自己洗。」她只得妥協,垂頭喪氣換上新衣。

今天看完電影,大家一定會回學校打球的。何洛想著,看看自己及膝的裙擺,腳上的細帶涼鞋,和籃球格格不入。

章遠騎著單車本已飛馳而過,猛一剎車,轉身打量半天,詫異地說:「何洛,真的是你?」

「當然啊。」她一怔,抬頭,「過了一個暑假就不認識了?」

「怎麼過了一個暑假反而蔫兒了?」章遠將車推上人行道。

「帶孩子帶的吧。」何洛抱怨著,打開話匣子。自從第一個親戚找上門,就成了一種滾雪球的力量,隔三差五,就有爸爸的朋友、媽媽的同學、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嬸將自家孩子送來取經。何洛是親友眼中的好孩子,雖然他們對她的愛好、脾性知之甚少。但這有什麼關係呢?她學習好。

學習好,是眾多家長衡量好孩子的唯一標準。

「就說你自己還要學習啊。」

「我說了。」何洛嘆氣,「我爸就搖頭,說前兩天你看漫畫、打球、郊遊的時候,也沒聽你要學習?」

「難怪後來沒見你和我們去玩。」章遠挑眉,又說,「怎麼沒人找我?如果是我,就天天帶他們在家裡看漫畫、動畫片、武俠小說,準保過兩天看不到一個家長送孩子過來。」

「是是,然後開學你也看不到我了。」何洛說,「如果何家書香門第的招牌砸在我手裡,我爸一定拆了我。」

「我家在開暑期補習班,不僅免學費,還奉送豐盛午餐。」她總結道。

「嗯,看得出來。」章遠笑容燦然,露出整齊的牙齒。他倒戴著一頂棒球帽,神采飛揚。

許久不見章遠。假期中,何洛心中空空的。無論閉上眼睛,或者盯住一面白牆,他的身影便會在面前晃動。此刻他的笑容真切地在面前,反而像夢境一樣虛幻。

但章遠從沒給她打過電話。

我只是他眾多朋友中的一個吧,有我不多,沒我不少。何洛懊喪地想。她自然也不會打電話給他。說什麼呢?假期問習題太虛偽;難道直來直去地說一句,我想你?

是的,我想你。

何洛時常想,在那個寧靜的夏夜,應該停下腳步,轉身微笑說:「和你在一起,我也很開心。」

他的表情會是欣喜、驚訝,還是躲閃?何洛無從知道,但總不是像現在這樣忍俊不禁,說「你今天穿這麼莊重,遠看我還以為是小林老師呢」。

這就是期盼多日的重逢嗎?真失敗。

到了影院門口,章遠去存自行車。

李雲微湊到何洛身邊,說:「嘿嘿,這麼巧,一起來的啊。」

「剛剛才遇到的。」

「我還以為今天你穿這麼淑女,邁不開步,這傢伙特意騎車帶你過來呢。」

田馨擠到何洛另一邊,「雲微可是什麼都告訴我了。」

「什麼什麼都告訴你了,有什麼好說的。」何洛的心事可從沒有對任何人提起。

「我同桌對你很好啊。」李雲微詭笑,「就為知道你在哪兒,甘願當包身工。」

「他對你們不好嗎?」何洛反駁,「雲微,你一說他媽媽做的醬排骨好吃,他以後就帶雙份,連我們都沾光;田馨,上次校園英語歌曲大賽,他把中間的好位次換給你,自己第一個出場,你不是一個月都在誇他有紳士風度嗎?」

「被你一說,我同桌好像是賈寶玉。」李雲微攤手,「不過我覺得,你不一樣。」

「誰說的?」

「她有女人的第六感。」田馨吃吃笑著。

「還第七感,小宇宙呢。」何洛撇撇嘴。

「你們怎麼一見面就嘰嘰喳喳的,一群麻雀。」章遠經過時回頭笑了笑,「放假這些天都憋壞了吧,交換新八卦呢?」

「什麼啊,」李雲微的眼睛彎成月牙,哈哈一笑,「我們在誇你是個大帥哥。」

「嗯,這句話我聽得耳朵都出繭子了,」章遠故作嚴肅,「但還是可以獎勵你們每人一個冰激凌。」

又是紅豆冰沙。何洛舉著棒冰皺眉,章遠一把就抓了這個,其實今天她很想要一個冰激凌三明治。

「不想要這個?」李雲微說,「我同桌比較笨,他應該直接買『真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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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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