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分手
第3章分手
01
大排檔最終還是沒能吃成。
我們去的時候將近下午一點,屬於夜市的大排檔,並不會特別為我們這群迷戀它懶散氛圍的人開放。
我蹲在馬路邊吹著風,雙眼望著車水馬龍的柏油馬路,目睹著這個城市的人來人往,任由路邊的風沙吹進我的眼裡,眼睛生生地疼。
楊帆跟唐曉婉就站在我身後,我還能聽到楊帆習慣性地用鞋子搓地的聲音,還能聞到唐曉婉那濃郁的香水味。
我們三個人就這麼站的站,蹲的蹲,沉默地守在大排檔的門口,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道在路邊蹲了多久,只覺得雙腿麻得沒了知覺,然後屁股上一疼,一看竟是唐曉婉在用高跟鞋踢我。
「哭出來沒?等得人家尿都憋不住了,你還沒哭出來,那就別哭了。你覺得暨雨他騙了你,你心裡難受,是嗎?你要還有點骨氣的話,那就直接去找他,要打要罵儘管來,別在這擠老半天就只紅眼不掉淚。」
唐曉婉咬牙切齒地不停罵著,一旁的楊帆趕緊撲過去抱著唐曉婉的腰,將她往後拉,嘴裡急喊著:「曉婉你別這樣,要『毒舌』也不是這個時候啊!別說詩年她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你說暨雨平時看起來多麼老實的一個人啊!幹嗎要騙咱們詩年?既然他還想跟童茹婷在一起,幹嗎還要招惹詩年?」
「喂!楊帆你玩『十萬個為什麼』啊?我又不是那姓暨的肚子里的蛔蟲,我怎麼知道他幹嗎這麼對詩年?喂!你別拽我了,我又不是真想踢她,那幾腳又踢不疼她,我就是想讓她別為那沒良心的男人傷心了。」
唐曉婉被楊帆抱得連連往後退,漲紅著臉,嘴裡咆哮道。
我扶著路邊的電線杆,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站了起來,邊揉著發麻的雙腿邊看著她倆眨了眨酸疼的眼睛,然後微笑。
「你倆別吵了!我沒事!長這麼大,誰沒被騙過啊!現在弄明白了也好,反正我和他本來就不是一類人,註定沒好結局。一頓飯折騰了這麼久,還沒吃好呢!你們有什麼好的提議?我都餓得胃疼了,快想想去哪兒吃吧!別管貴不貴,只要好吃。」
鬧騰到遠處的兩個人終於停止了打鬧,朝我走了過來。
「真沒事啦?」唐曉婉眨著化著煙熏妝的大眼睛,湊過臉來朝我說道。
「能有什麼事啊?」我笑,聲音卻有些乾澀。
「沒事最好!那就去吃飯!慕北上次說他在附近的一個酒吧打工,要不我們去那兒吃?」唐曉婉提議道。
楊帆用手指戳了一下唐曉婉的瓜子臉,揶揄道:「那兒的東西好吃嗎?你別光顧著給你男朋友攬生意,讓我們花冤枉錢啊!」
「去!又不是你花錢,詩年不是說她請嗎?你急什麼!」
唐曉婉伸手打掉楊帆的手,啐了一口。
我笑,背過身去,朝後面的二人揚揚手:「那我們就去那兒吧!我們還沒去過酒吧呢!趁這次去玩玩也好!唐曉婉,一會兒叫你家慕北給我打折啊!我怕錢沒帶夠啊!」
「行啊,要是不夠,我把我自個兒抵押在那兒,保證讓你們倆走!」
唐曉婉在後面笑著回道,又惹了楊帆一頓「吐槽」。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們把你抵押在那兒吧?正好還能監督慕北,看看他是不是也背著你在跟其他女人……」
楊帆的話還沒有說完,唐曉婉已經一拳頭捶了上去,我走在前面聽到了楊帆的痛叫。
「哪壺不開提哪壺!」唐曉婉吼楊帆,楊帆聳了聳肩,吐吐舌頭低下了頭,只是眼睛探尋地偷偷瞄著我。
我朝她們苦笑:「你們別這麼看我啊!我真沒事!你們想說什麼就隨便說啊!別顧著我!我沒你們想的那麼弱!」
身後的兩個人同時不屑地發出嗤鼻聲,誰也沒有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就像唐曉婉說的,我開不開心其實很容易看出來。我到底有沒有事,只要是有心人就都能看出來,楊帆跟曉婉都不是無心人。
縱使我嘴上死不承認,但是事實不容置疑,說心裡不難受是假的。我安詩年,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被欺騙過,這次,不到一天就連續遭受了兩次欺騙,並且每次都刺得我的心很疼。
熟知我的楊帆跟唐曉婉,又豈會看不出我的逞強,然而她們誰都沒有選擇去揭穿我,因為她們都知道,傷口只有越少地被觸碰,才會好得越快。
02
慕北打工的酒吧竟然是市中心價位最高的「百老匯」。
帶著濃厚歐式風味的建築矗立在市區最繁華的商業街上,站在人潮湧動的十字路口,看著「百老匯」外面的牆壁上張貼的巨幅海報上性感美艷的女人,我的頭皮有些發麻。
「『坑爹』啊!唐曉婉,你腦子沒壞掉吧?我還以為就是那種小資情調的小清吧,沒想到是這裡?裡面那些東西我們吃得起嗎?肯定貴死了。」楊帆仰著腦袋朝對著化妝鏡補妝的唐曉婉罵道。
唐曉婉白了她一眼,冷哼:「腦子壞掉的是你楊帆,我們幾個人中詩年最小,今天她正好過二十二歲生日,我們都成年人了,怎麼不能進去?錢不是問題,大不了這頓我請你們。既然成年了總得挑個成年人去的地方玩玩吧?快走啦,趁下午人少,不然到晚上人多了,什麼牛鬼蛇神都有,我怕招架不住。」
唐曉婉說完,將手裡的小鏡子塞進了包里,伸出兩隻手來,一手一個抓著我跟楊帆,就穿過馬路朝「百老匯」走去。
楊帆說:「詩年,你真想去啊?人家說這地方很亂的。」
我朝楊帆笑笑,說:「沒事,我們就進去本分地看看,吃點東西,裡面再亂也應該弄不到我們身上。再說,這不是還有曉婉她家慕北嗎?我們還是有照應的。」
見我沒拒絕,楊帆也沒再繼續說下去,倒是兩眼好奇地望著門口,表情看上去很是驚喜。
門口很安靜,穿過同樣是歐式風格的大堂,進入內室的酒吧,震耳欲聾的音響聲瞬間穿透了我們的耳膜。
一個入口隔著兩個世界,一個聖潔,一個混沌。
頭頂著火紅色「雞冠頭」的男生站在門口,一看到我們,便笑著迎了上來。
「這是慕北!」唐曉婉挽著男孩的手臂朝我們介紹道,臉上帶著不尋常的紅暈。
我想,這一刻,唐曉婉也不過是個小女人而已。
點頭打了一個招呼,我還沒來得及適應那喧囂的氛圍,人已經被楊帆一把拉進了那混沌的世界。
「安詩年!來吧!好好迎接你的二十二歲吧!」
酒吧昏暗的燈光下,唐曉婉站在角落的沙發上,朝我揮著手喊道。
音樂聲太大,狂歡的眾人尖叫不斷。這突然闖入的陌生世界,讓我瞬間有些無力招架。我有點想要退縮,卻又有點迫切地想要放縱一回。
被楊帆拉著坐到沙發上的那一秒,我望著眼前盡情玩樂的人們,嘴裡品著唐曉婉遞過來的雞尾酒,那清涼且又澀澀的感覺讓我混亂的神志漸漸清晰起來。
慕北說有朋友在這兒,要帶曉婉去見見。唐曉婉笑得一臉嬌羞地走了,只留下我跟楊帆兩個人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慕北推薦的這酒吧的招牌雞尾酒。
坐了一會兒,我們兩個人把桌上的一碟怪味花生都吃完了,覺得挺無聊的。楊帆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將桌上還剩的半杯酒一口喝了,擦了把嘴,臉上帶著潮紅朝我擺擺手,說她要去跳舞。
沒等我站起來攔她,她已經鑽進了擁擠的舞池。留下我一個人愣在原地,有些恍惚。
明明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亂的狀態,唯獨我在這個光怪陸離的地方越坐越清醒。
許久不見曉婉跟楊帆回來,我有些無聊,從兜里掏出手機來玩,卻發現手機處於關機狀態,這才想起剛在飾品店打完那個電話后,我怕暨雨回電話過來,為了不讓自己再受傷,倉促關機的情形。
這會兒想想,當時的舉動真是可笑。事情都已經挑開了,再怎麼逃避,也無法裝作它不存在。
之所以這麼逃避,除了證明我陷進了那段感情、失了心,其他什麼也說明不了。
沒錯,我喜歡上了暨雨,所以我在乎他,所以才會因為他的欺騙而受傷。至於喜歡他什麼,我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已經習慣了他對我的好,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所以突然有天感到那種關懷要消失時,我的心口會麻麻地疼。
我怕受傷,但不代表我是膽小鬼。喜歡就是喜歡,我沒必要去否認,但也沒想過繼續將這種喜歡堅持下去。
有些事,不管怎樣,都是強求不來的。
將手機開了機,沒有任何來電提醒,也沒有簡訊。我的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沉了下去,自嘲地笑著,酒杯映著我蒼白的臉,表情很是奇怪。
原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導自演的獨角戲,那個人似乎並不在乎我的誤會、我的悲哀,和他永不會得知的我的心傷。
03
唐曉婉回來的時候,我剛又點了杯雞尾酒,還沒端起來喝,就被曉婉一把搶了過去。唐曉婉的臉色跟她走之前完全相反,表情很不好,都沒坐下來,站著就拿著我的酒杯將整杯酒灌進了肚子里,然後又憤憤地將酒杯放在了桌上。
「出什麼事了?」我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攔住又要去叫服務生的唐曉婉,開口問道。
曉婉被我拉到了沙發上,臉依舊板著:「不就是慕北那死男人嗎?是他自己說要帶我去見他朋友,結果在他朋友那桌坐下去沒多久,有人說看見老雕了,他們就丟下我一窩蜂地站起來追出去了。」
唐曉婉氣呼呼地靠在沙發背上撇著嘴說道。我聽著她的話,有些迷糊,問了句:「老雕是誰?」
話一出口,就招來了曉婉的一記白眼。
「安詩年,你是不是跟暨雨那好孩子混多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了?老雕在酒吧街這一帶挺有名的,慕北他們一心就想著跟他做事,現在看到老雕本人了,八成是追上去求老雕給他份工作。」
唐曉婉雖然說起話來語氣平淡,但我能看出她的心情很緊張,她緊張的時候,會習慣性地搓手,她的兩隻手從開始說話到現在就沒停過。
「你要擔心,剛才幹嗎不攔住他?」
「攔得住才怪呢!慕北從在酒吧做事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想著要跟老雕。他們那學校你又不是不知道,畢業了也就混張文憑,對找工作沒任何用處。這眼看著就要畢業了,他要是不跟個有本事的老闆,以後很難混得開。可是,老雕是那麼好跟的人嗎?」唐曉婉暴躁地吼了我一句。
我被她吼得耳朵有些疼,心裡有些生氣,但看她心情不好,也沒發作,只是擦了把臉上的口水,聲音有些生冷地繼續開口。
「你光在這裡朝我發火有什麼用?想想問題的關鍵在哪兒再作打算啊!」
「老雕的背景挺複雜的,現在好像也在做一些不幹凈的生意,聽說警察一直在查他。慕北要是真跟了老雕,指不定哪天就得給老雕拉下水了。再說警察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這些人遲早會被繩之以法的。到那時,我和他是分手定了。可現在我能怎麼辦?他又不是對我不好,你讓我現在丟下他,絕不成,但要是我現在不跟他分手了,我以後可怎麼辦啊!他要真跟了老雕,那我不是每天都要提心弔膽地過日子嗎?」
唐曉婉說著說著,身體開始發抖。她在害怕,跟著老雕那種狠角色工作不比其他,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出事了。
唐曉婉向來是個膽大的人,然而她此刻的恐懼,我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我想,她是真的愛上了慕北,才會這麼緊張。
「你要真不放心,那你現在無論用什麼辦法都要去把慕北攔住。你在這兒嘮叨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我認真地說道。
曉婉看著我,眼睛有點紅,澀澀地開口:「那我現在就去攔他嗎?」
「不然呢?你還想等什麼時候去?」我嗤笑出聲,拍拍唐曉婉的肩膀示意她快走。
「那我去了!說實話我有點怕!要是慕北已經跟老雕聯繫上了怎麼辦?人家是大老闆,我當著他的面讓慕北別跟他,不會被打吧?」唐曉婉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擔憂地說道。
「先去看了再說唄!你再這麼磨蹭,到時候真是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了!」
「算了!不管了!我去啦!你也快點去找楊帆,要是和老雕鬧翻了,我就拉著慕北直接逃!」曉婉吸了一口氣,握著拳頭說道。
我拍拍她的肩,試圖讓她放鬆些:「你要真怕,我陪你一起去。怎麼說那老雕也是個大老闆,犯不著跟我們學生計較!不會有什麼事的!」
「別!我一個人去就可以了!你待會兒跟楊帆就直接走吧!別等我們了,就算老雕那兒沒事了,我跟慕北也免不了一頓吵。這次算我不好,你生日沒法給你好好過,趕明兒給你補啊!你們早點走,沒事了我給你們打電話!」
曉婉推開我的手,打著哈哈道,沒等我追過去,她已經衝進了擁擠的舞池,朝一個方向移動著。我的眼裡只剩下了她那頭火紅色耀眼的長發,如火焰般在人群中若隱若現。
04
時間越接近夜晚,酒吧里的人就越多。我整個人淹沒在人潮湧動的舞池裡尋找著楊帆的身影,卻徒勞無功。
不安在我的心中像毒素般迅速地流竄,整個酒吧里明明很熱,可我的身體卻越來越冷。
「對不起,請問一下,你有沒有看到一個梳著馬尾、瓜子臉、脖子上有個蝴蝶刺青的女孩子?」
找不到楊帆,慌亂的我只能逮著人就問。然而所有人都沉浸在熱舞歡呼中,無人理會我的焦急,我的聲音被一波又一波的尖叫聲所淹沒,直到最後,我的聲音顫抖得連自己都覺得可悲。
我被擠出了舞池,獃獃地站在一旁,眼睛還是不停地向四周張望。一種莫名的恐慌將我攫住,我突然很怕,很怕楊帆出事,很怕她像加亮一樣,毫無預兆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也許她去廁所了,也許她嫌裡面悶一個人出去透氣了,我其實不用這麼擔心的,可我的心就是控制不住地發冷。
這時,舞池的中央突然響起了一陣尖叫,那種叫聲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驚喜。人群散了開來,紛紛朝四周退去,對著舞池中央放肆地吹口哨。
望著從舞池空出的地方慢慢升起的高架台,我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凝固起來。楊帆就半躺在高架台上,她的眼神迷離而又魅惑,臉色帶著不正常的潮紅,聽到台下呼喊,她嬌笑著站了起來,在台上搖搖晃晃地跳著。
台上的楊帆早就醉得神志不清,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將她灌得這麼醉,更不知道是誰把她弄上了舞台。我只知道,在這裡熱情高漲的每個人,不論男女,都是一群色慾熏心的狼。
我在眾人的一片號叫聲中,沒有任何遲疑地衝上了舞台,按住了楊帆亂動的手,將胡亂扭動的楊帆緊緊抱住,雙眼直直地瞪著台下怒吼的人們。
「這人神經病啊?還讓不讓玩啊!」
「是啊!別人在上面跳舞,關你什麼事啊?快點滾下去!」
「老闆呢?誰是老闆!還要不要做生意啊?」
……
憤怒的人們一陣吼罵,我抱著楊帆站在高高的舞台上,俯視著台下眾人噁心的嘴臉,竟然不再害怕,連剛才不停顫抖的身體也都鎮定了下來。我可以將整個酒吧看得很真切,我看不到唐曉婉的身影,我想她已經追著慕北出去了。我頓時鬆了一口氣,這種情況下,遭難的人越少越好。
一片吶喊后,幾個穿著黑衣的酒吧安保人員護著一個身體發福的中年男人走了過來。那男人在高架台前停了下來,朝身邊的保安點了點頭,那群長相蠻橫的保安就要衝上台來。
我想,我們這次是冒犯了不該冒犯的人了。
「我已經報警了!」
那些保安還沒跨上台,我緊緊擁住在我懷裡亂動的楊帆,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發抖地朝台下喊道。
眾人一片嘩然,等著看戲的人們臉上一片驚慌,不管他們是否是在正常娛樂,在這酒吧里有沒有做違禁的事,可是警察一來查一查,也說不準會查出些見不得光的事。
人都是怕事的,我的話剛一出口,很多人都安靜了下來,然後三三兩兩地往外走。
只有那個像酒吧管事的中年男人還站在原地,不動聲色地看著我,那群保安已經站到了舞台上,似乎只需要他的一個命令,他們就會朝我們撲過來。
「放我們走,不然我就告你們強行灌醉女客人,非法營業。」見那人絲毫沒有讓我們離開的意思,我再次強調道,只是聲音變得有些顫抖。
「你叫安詩年,對吧?」
那個男人突然開口,我驚惶地看著他,愣愣地問:「你怎麼知道?」
「這城市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沒想到安國棟的女兒會出現在這裡。我跟你爸也算是老交情了,放心,我不會對你不利的。有機會看到你爸,幫叔叔傳個話,說李晨森向他問好!」
那叫李晨森的男人朝我笑道,只是那笑容看得讓人感覺有些陰森。
「至於你朋友的事,叔叔在這裡跟你說對不起了。不過,叔叔還有句話要告訴你,有點小聰明不錯,但是也要看看情況。我們既然敢在大庭廣眾下做生意,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你們有誰看見我們灌醉你的朋友了?我們怎麼非法營業了?你沒有證據最好管好你的嘴巴!不過你好像也來不及報警,因為你急著要幫你朋友,走的時候手機掉了。」
李晨森邊說著邊從西裝口袋裡掏出了一部手機朝我晃了晃。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緊抿著嘴唇看著李晨森手中的手機,沒有說話,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我遇到老狐狸了。
李晨森果真沒有攔我們,直接讓我帶著醉倒的楊帆走了。離開的時候,我還是心存疑惑地朝酒吧內看了一眼,李晨森跟那群黑衣保安依舊站在原地,看到我回頭,那個深沉的男人還朝我親切地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讓我感覺不到絲毫的溫暖。
出來的時候,因拖著楊帆,我不小心撞向了門口,卻被一個人及時攔住。我抬頭,才驚愕地發現,顧客幾乎全部散盡的酒吧里,不僅僅有我和暈過去的楊帆,以及李晨森那幫人,竟然還站著個跟我們差不多年紀的男生。
男生看我的表情有些冷,我的肚子抵在他的腿上,硌得有些難受。沒錯,那男生用腿攔住了走向門邊的我。
我想要帶著楊帆離開,那男生突然靠在牆邊抬腿堵住了出口,然後微微抬起頭,冷漠地瞟向我。我吸了一口氣,將身體穩住,這才看清那個男生的樣子,他長得很乾凈,五官清秀,只是表情冷硬。
「鑽過去!」
那男生突然朝我開口道,聲音跟他的人一樣,同樣冷漠。
我愕然地抬頭看他,內心疑惑。
這人我從未見過,我不記得我在哪兒得罪過他,所以根本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並且堵我的路。
「崎軒,把腿放下,讓她過去!」
身後傳來一聲咆哮,來自李晨森,與跟我說話時的語氣不同,此刻的李晨森明顯是生氣了。
然而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莫名其妙的男生跟那個同樣奇怪的中年男人是一夥的。而且,那男生對我,有著很強的敵意。
男生像沒聽到李晨森的怒吼似的,雙臂環抱,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眼神輕蔑地看著我。
「鑽不鑽?」他再次朝我開口,這次唇角竟然帶著笑,只是這笑容比不笑還冷。
「啪!」沒等我從茫然中反應過來,身後衝上來一個人,一巴掌打在了男生的臉上。
眼前這個叫崎軒的男生摔倒在了地上,用手捂著臉,狠狠地瞪著我身旁的李晨森。
「爸!你為了她打我?你瘋了!」男生沒有吼,只是用平淡的語氣說道。
我感覺腦袋好像被人猛劈了一下,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們是父子?
這對奇怪的父子,讓我的心忍不住感到慌亂。
我無法忽視剛才那男生對我的敵意,無法忽視他眼裡對我的憎恨,更無法不在意先前李晨森提到我爸時那扭曲的表情。
那一刻,我就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獸,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李崎軒沒有再攔我,一路上再也沒有人阻止我離開,可是我卻好像總覺得身後有人跟著似的,扶著壓著我肩膀的楊帆,逃也似的跑出了「百老匯」,連氣都沒來得及喘一口,便在馬路邊攔了一輛計程車,一頭鑽了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喝的雞尾酒的酒勁上來了,或者是因為臨近夜晚,涼風吹在身上有些冷,我只感覺到,坐在車內的我,抱著昏睡的楊帆,身體抖個不行。
李晨森,李崎軒,這兩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人,在我二十二歲生日的那天,就這麼闖入了我的世界。
05
學校有規定,寄宿生周日晚就得去學校報到。當晚不上課,但是得自習,每個同學都得簽到。自習課一結束必須回宿舍,到時候會有宿管查房。沒到的同學,除了有事請假的,其他一律要嚴厲追究。
我們幾個是中午出來的,等我回到學校的時候,都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我也不知道時間怎麼過得這麼快,感覺在酒吧里都沒幹什麼,好幾個小時就過去了。
自習課九點多結束,按以前,教導處的人一般都是第一節課就去班上籤到,我現在趕去教室也來不及了,何況,我還拖著醉得不省人事的楊帆。
在計程車上的時候,唐曉婉給我發簡訊了,說是把慕北給攔住了,沒出什麼事,不過慕北在生她的氣,說她礙了他的事,兩個人正吵著。我問她是用什麼辦法攔住慕北的,她沒回,問她今晚什麼時候回來,她也沒說,只告訴我她沒事,讓我別擔心。
不過照這樣看來,我們三個又都沒辦法簽到了,這事對我們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但一想到明天我們仨的名字又會在學校廣播里通報批評時,那感覺就有點瘮得慌。
楊帆醉了,我不好帶著她翻牆進學校,只能厚著臉皮,在門衛大叔無奈的目光下,攬著楊帆的腰,扶著她光明正大地從學校正門走了進去。
「安詩年,你這丫頭又出去玩了吧?還有幾個月就畢業了,可別鬧出事兒影響你拿畢業證啊!」看門的李大叔跟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以前我們幾個人溜出去玩,可沒少被他逮到。這會兒他一看見我,就開玩笑似的朝我調侃道。
我笑了笑,也沒辯駁,只是朝他做了「先走了」的手勢,然後繼續拖著楊帆往裡走。
走了一段路,我還能聽到李大叔感慨萬千地嘆氣:「現在的孩子啊!」
我吐了吐舌頭,轉身就要朝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突然瞥到一個熟悉而又清瘦的人影,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堵著我的道,似乎在等人。看到我,那人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一動也沒動,繼續擋著我的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望著我。
我沒料到,本該上自習課的暨雨會守在校門口堵我。不過我們的確需要好好地談一次,有些話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深吸了一口氣,我扶著楊帆表情平靜地朝暨雨走了過去,看不出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平淡地問他:「等了多久了?」
暨雨沒回答,只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隨後目光落在了靠在我肩上爛醉的楊帆身上。
他那好看的眉頭又一次蹙了起來,然後可笑地像往常一樣,用那種關心而又惱怒的語氣責備我。
「你喝酒了?」
我頓時覺得他問的問題很可笑。我喝不喝酒關他什麼事?
「就喝了一點,這不是重點。其實你沒必要特意在這兒等我,想說什麼直接打我電話就行了,要是我今晚不回來,你難道還等一晚啊?」我有些嘲諷地說道。
沒等我說完,暨雨已經打斷了我的話。他似乎根本不了解現在的狀況,說的每句話都文不對題,讓人發笑。
「為什麼去喝酒了?」他說。
我笑了,咬了咬嘴唇,有些鄙夷地看著滿臉認真的他,說道:「呵呵,今天我生日,大家高興就喝了唄!還能有什麼原因?喂,別說那些廢話了。既然你不想打電話,要當面談也可以,反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不想追問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你跟童茹婷現在又到底是什麼關係。我們就跟開始的時候一樣,乾脆點,分手吧!以後我們就各過各的,你別煩我,我也不煩你,見面意思意思打個招呼就行了!好了,我說清楚了,麻煩你讓個道,我要把楊帆送回宿舍。」
話說完,不等暨雨開口,我伸手一把推開他,扶著楊帆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暨雨就追了上來,拉著我的手臂,冷著臉看著我。
說實話,我難得看到暨雨生氣,跟他也算談了大半年了,印象中,他好像還沒跟我真板過臉。現在我倒是不明白了,話都說清楚了,我什麼都不追究了,他還跟我生什麼氣?
「安詩年,你每次除了冷戰、不理人、說分手,你還會什麼?為什麼你都不問問我是怎麼想的?為什麼每次都不給人解釋的機會,就判人死刑?你……你……」暨雨漲紅著臉朝我吼道。
看他大口喘著氣,胸脯劇烈起伏著,抓著我的手,「你」了半天都沒說出個什麼來,我不耐煩了,索性幫他接下去:「是不是又想說我不講道理?其實我覺得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指,不管你是什麼原因,是被逼的還是自願的,我只是想分手,不跟你談了。我不要你了,懂了嗎?」
暨雨的手鬆開了,人站在原地看著我,表情有些難以置信,又帶著莫名的受傷。
「說分手就分手,說不要就不要,安詩年,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他問。
看吧!這人每次都岔開當前的話題,問些無關的問題。
「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是不是我說了,你就讓我走了?好!那我說不喜歡,你滿意了嗎?」
說完最後一句狠話,我沒再看暨雨的表情,直接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拽著楊帆走了。
腳步很輕鬆,心情卻很沉重,眼睛有些泛酸,我用力呼吸了幾口夜晚的冷空氣,才使眼淚沒掉下來了。
其實分手也很簡單,如果愛情來自單方面,要麼就是你傷我,要麼就是我傷你。如果愛情來自雙方,那就互傷,反正傷痛一過去,也就那樣,日子還不是得照過。人的一輩子,除了愛情還有很多東西等著去經歷。
何況,我們的人生剛開始,未來還會遇到很多人,說不定會遇到一個比那個讓你愛過、傷過、痛過的人還要適合你的人。
何必糾結呢?說來說去也不過就是感情。何況,還是段很淡又夾雜了欺騙的感情。
可是,話說得再瀟洒,我的心卻還是控制不住地疼。
因為,終究還是喜歡上了啊!
06
將楊帆送到了她的宿舍。我回到自己的宿舍,趁其他人上課還沒有回來,我先洗了個澡,穿著睡衣出來,蹲在陽台上發獃。
今天腦子裡比較混亂,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全擠在一天發生了,我累得不想思考為什麼,只想讓腦袋「放空」一下。
深呼吸一下,我竟然被嗆到了。
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眼淚就這麼控制不住地掉了下來。
我難受地擦著眼睛,嘴裡憤懣地咒罵了幾聲,然後走進宿舍,爬上床閉上眼準備睡覺。
然而不管我怎麼想睡著,我腦袋裡的東西卻亂成了一團。
反正睡不著,我索性坐起來打電話,想都沒想,就直接撥了我爸的手機號。
「百老匯」那對奇怪的父子,一直是我心上的疙瘩。
我爸我媽最近一直在美國出差,平時我嫌打跨國電話浪費錢,一直等著他們打給我。
而他們又忙,平常也很少聯繫我跟安知墨。我主動打過去的次數還真是屈指可數。
爸爸的電話是媽媽接的,電話里媽說爸出門時忘帶手機了。
跟媽媽瞎聊了幾句,我開始回歸正題。
李晨森既然跟我爸認識,我媽應該也知道他。我爸的事,我媽一向了如指掌,問她李晨森是誰也是一樣的。
事實證明,凡事都是有意外的,當我說出李晨森這個名字時,媽媽表示很茫然。
她根本不認識李晨森。
我想,我爸跟我媽並沒有百分之百的坦誠,爸爸還是有屬於自己的秘密的。
媽媽在電話里追問我李晨森是誰,我撒謊說路上遇到個不認識的人,他說他叫李晨森,他把我錯認成他熟人的女兒了。
有些事,爸爸既然選擇了不告訴媽媽,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媽媽一向是個敏感、疑心重的人,我沒必要因為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我生活里的男人,讓媽媽懷疑爸爸對她的坦誠。
我拐了幾個彎,關於李晨森父子的話題終於被繞了過去。媽媽跟我瞎侃了一番,最後問起了安知墨。
我不是個矯情的人,可今天卻特不想聽到安知墨這個名字。
他是我弟弟,年紀小不懂事,我做姐姐的,本來不該生他氣的,可是,他還把我當姐姐嗎?
我借故說長途電話費貴,掛斷了電話,媽媽那些關於安知墨的嘮叨就這麼被我打斷了。
坐在床上望著手機發了一會兒呆,門外的走道里就響起了一片嘈雜聲。晚自習結束了,大家都回來了。
門被人推了開來,與我同室的三個女孩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目光觸及到半躺在床上的我,頓時全部噤了聲。
她們與我是生疏的,一是她們跟其他人一樣,都比較懼怕跟我這種眾人唾棄的「壞女孩」打交道,所以每次都盡量避免與我接觸;二是我通常都跟楊帆、唐曉婉還有已經走了的加亮混在一起,也很少主動跟她們套近乎。
所以,就算我們已經在同一個宿舍里住了快兩年了,我們之間說過的話也屈指可數。
這三個女生沒有像往常一樣在見到我后,各自噤聲做自己的事——洗漱完就上床睡覺,而是幾個人站在門口,互相推了推,最後推出了個代表,僵硬地朝我走了過來。
「安詩年,那個,你今天晚自習沒來又被巡檢的教導主任給查到了,他把你的名字寫在本子上了,還讓我們告訴你明天做好準備,他要上報校長,在校會上當著全校人的面通報今天沒來的人。」
說話的女生,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應該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叫劉珊。
平時看她蠻活潑的,挺能說會道的一個女孩子,這會兒給我傳話時,一句話吞吞吐吐了很久才說出來。
有時候,我在想,我安詩年真的很可怕嗎?為什麼大家都這麼怕我?
「明天要開校會嗎?」我抬頭看了一眼劉珊。
對我的發問感到訝異,劉珊愣愣地點點頭,道:「我們每個周一上午都會開校會的。你不會……」
對上了我的目光,劉珊沒有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知道她想說什麼。
「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沒猜錯的話,她應該想這麼說,只是她好像怕我怕到了一定程度,被我一個眼神就給嚇到了。
然後話題進行到此,我不再開口了。
總不能主動告訴她們,我很少參加學校組織的活動吧!
劉珊她們也沒再說話,只是拿著臉盆準備洗漱。
我習慣性地拉上買的遮光簾睡覺,折騰了那麼久,還是睡不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大燈關了,一片漆黑。
似乎下雨了,淅淅瀝瀝的雨聲打在陽台封閉的玻璃窗上,叮叮咚咚,很清脆。
春雨綿綿,繾綣了誰的思緒,滄桑了誰的流年?
夜深了,我二十二歲人生的第一天就要過去了。
可今夜,我卻失眠了,只因為聽到今晚同樣沒去簽到、在外面瘋玩回來而晚歸的女生在大聲喊:「猜猜我在大門口遇到誰了?七班的暨雨。外面都下雨了,他一個人站在校門口那棵榕樹旁淋雨呢!」
我不想去探究他執著的原因,不想妄想暨雨是真的喜歡安詩年。不去奢求,不期待,就不會受傷。
我告訴自己,我跟暨雨,已經分手了。他做什麼事,都與我無關。
然而聽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雨聲,我越來越清醒,心裡很糾結。
在床上輾轉反側,我終於爬了起來,抓起床頭的外套披在身上,開門沖了出去。
我一邊跑一邊在心裡對自己說:「安詩年,看來你是真的愛上了暨雨,才會給他機會一次又一次地傷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