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路向北
第9章一路向北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半球,白夜神情疲憊地從Frontier公司走出來。一個上午的談判,一人對六人的專業團隊,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精力。
「怎麼樣,」因為是最秘密的談判,旁人不可以參與,莊嚴一直站在車邊等著他,此時趕緊迎上去,問題如連珠炮,「談的如何了?生意的事怎麼說?還有最近發生的這些小事故,真的是那小子做的?」
白夜鬆了松領帶,面無表情,聽到這樣熱切的問話只低低地「嗯」了一聲,之後將挽至小臂的襯衫衣袖放下來頗有些隨意地問:「日本那邊怎麼樣。有沒有什麼超出掌控的事發生?她,怎麼樣了?」
「聽上去還不錯,說起來你招顏舞做助理的時候有沒有找大師看過她的面相?」莊嚴忽然問。
「面相?」白夜已經走至車邊,挑眉,末了才調侃他一句,「這裡又不是莊家。」
莊嚴是莊家的嫡長子,卻沒有資格繼承家族。就是因為他被術士算出與長輩八字相剋。所以莊嚴這輩子恨透了這種八卦相術。這樁陳年舊事,被白夜不經意地提起,倒是莊嚴猝不及防。而他顯然被戳到了痛處,齜牙瞪回去,解釋自己的意思:「如果我沒猜錯,她救了那位顧先生的心頭肉。大家都知道,這位顧家的新任掌門人顧昔年到底有多鐵血。他可是很少承別人的情,這下子可好,你至少可以放一半心,作為救命恩人,他不會叫人為難顏舞,至少在他的視線範圍內顏舞絕對不會出事。
況且上次發生在日本度假聖地輕井澤的那件事發生得實在是詭異,好好的商業談判,煤氣管道卻忽然發生爆炸。川端家的老爺子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家族中的一幫老人自然是按兵不動。大少爺川端木澤雖然在外逃亡,但他打理家族事務多年,在家族的內部也算是根深蒂固。你認為以川端訓央的號召力,能有幾個人聽他的,靠的還不就是他那個娘?」莊嚴說到這裡又哼笑一聲,「據說這一次,幾大家族裡只有顧家的當家人顧昔年出現了,其他的都是指派的無關緊要的人。所以我說,顏舞這姑娘估計前二十多年把倒霉都用完了,這會兒輪到她行大運,事情比咱們之前想的要簡單得多。」
對於莊嚴的這番胡言亂語,白夜並未多做回應。他俯身鑽進了車裡坐穩,沉默地看著手頭的文件,良久之後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林之孝呢?」
「林之孝?」莊嚴沒想到他忽然提到這個人,想了想才說,「我說的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裡面,就包括他。」
那個白面書生一樣的紈絝子弟,能玩出什麼花樣來。莊嚴默默地想。
白夜聽了這個回答,並沒有再多做表示。
他的表現這樣平靜,倒讓莊嚴覺得悶,停了一會兒后便又打開話匣子:「說起來對方已經做到這種地步,難道你一點反擊的打算都沒有?到時候真的被朱麗葉和白憶遲他們兩個聯手逼上絕路,就算是白蕭然有心救你也難有迴轉的餘地。你不會還對朱麗葉舊情難忘吧?」
非常尖銳的問題,莊嚴看著白夜。
「沒有。」白夜回答得爽快,他搖搖頭合上文件微微地閉上眼。如果他還對朱麗葉有情,他就不會任由自己同顏舞的開始。或者在他慢慢注意到顏舞時,他的心已經悄然地發生了改變。無論如何,他和朱麗葉都已經不再可能。
那天沒有從機場離開后他便沒有睡過,處理各種繁雜的事物。他清楚,離開非洲正式認祖歸宗回到白家開始,給他下絆子的人就不在少數,白憶遲不過是其中一個。作為大家族,百年傳承下來的規矩,最重要的便是對於家族繼承人人選確定的問題。在這件事上不同的家族處理的方式各有不同,比如白家認的是血統,比如遠在日本的川端家認的是能力。
白夜,是白氏家族百年來唯一的意外,並不是因為他私生子的身份,而是因為他要以這樣的身份繼承家族龐大的產業。讓一個這樣身份的人作為繼承人,不單是他,連做出這個決定的白蕭然也受到諸多的質疑,畢竟一個家族可以延續百年靠的就是無法撼動的規矩。因為這件事,白家內部各方的派系開始分裂。
現在如此這般的小動作,白夜曾經很不以為然,既然做了決定他有心理準備來接受這些挑戰。但是這一次白憶遲做的的確是有點過,不單是因為他瞞天過海擅自與Frontier公司私下達成協議,把一場公平的競爭做成了一個空架子,至白家的百年聲譽而不顧;還有將白夜可笑的牽扯到一場盜獵行動中,他甚至差點被當做嫌犯被推入南非的司法程序,差一點就上了當地政府的黑名單。
「那就好。話說回來,我還是蠻喜歡顏舞這個姑娘的。」莊嚴意有所至指,「我還是那句話,真的決定了,麻煩你和她,你們兩個好好發展,不過夜,你的性格太悶騷了,人家真的能看出來嗎?我很擔心,別到最後真的被白憶遲撬牆角。」他說著「嘖嘖」兩聲轉換話題,「說到白憶遲你總不能永遠這樣由著他任性下去,說句不好聽的,你又不是他爹,對於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沒有任何包容的必要。」莊嚴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提醒,「你跟白蕭然的狀況不一樣,跟白家歷代以來的繼承者都不一同,你的地位在族內幾乎是……」
「搖搖欲墜。」白夜張開眼睛,瞥了莊嚴一眼笑了笑。
「你知道就好。」莊嚴說,「那你想好沒有,到底要怎麼辦?」
白夜挑眉,垂頭看著手中的文件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說,「你也知道,我母親是拍攝大型動物的專家。特別是貓科動物,自打我記事起就一直跟著她拍獅子。在非洲的獅群里沒有哪個獅子是單純靠著血統的繼承在種群里獲得地位。很多時候外來的雄獅來挑戰,若是戰勝了獅王,就會順利地接管獅群,而接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咬死所有的幼崽。因為只有這樣,母獅才會重新發情,同雄獅交配,產出屬於獅王的下一代。」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十分涼薄地笑了一下接著道,「這聽上去很殘酷,卻是最簡單的生存法則。後來去北大念書,曾對中國歷史很感興趣,關於王位的戰爭自古以來一直存在,一般情況下經歷殘酷鬥爭才取得王位的人最後總能夠證明他們的能力。而這,也是自然界生存法則在人類社會最真實的印證。」
「那如果這個幼崽已經長大,並且也具有同等的力量呢?」莊嚴的眼角微微挑起,故意這樣問,「你真的打算跟他爭個你死我活?到時候這件事可就不是你們兩個之間的爭鬥了。」
「早就不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了,」白夜勾起唇角微帶嘲諷的道,「不過人大凡生活在這世上,誰不是身後有人追殺才得拚命的向前跑。就算是被砍一刀倒下去,只要還剩一口氣,除了站起來繼續跑下去,別無他法。」
他說完,轉頭看著窗外掠過的風景沉思,修長的手搭在車窗的下沿,手指有規律地敲動著。
莊嚴沒料到他會這麼說,試探性質地問:「真想好了?沒有其他路可以選?」
白夜一笑,卻再不肯回答。
他偶爾會這樣高深莫測,莊嚴已然習慣。只經歷了簡單的沉默后便開始拿著手機跟他彙報後面的行程安排,飛機什麼時候離港什麼時候抵達。白夜默默地聽著,想到了顏舞。那天在機場他被攔住,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他的心就沒有來由地緊了緊。後來等她到了日本在電話里同他對話,也許她不自知,她的語調都是顫抖的,可見是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壓力。後來莊嚴在給她打電話前問他要不要再交代兩句,他當時正在律師的協助下處理法律事務,竟然真的停下來把這件事當成大事認真思考了很久,還是決定不再與她通話。無它,只是怕再給她無形的壓力。
如果不是日本的事件需要瞞著哥哥白蕭然,他絕對不會讓她一個人去承擔,三天的時間,在那樣一個情況錯綜複雜的地方,並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輕鬆應對,遠在南非的他無法用安慰顏舞的句子來寬慰自己,畢竟川端家此時正在權力交接的關鍵時期,會發生什麼意外誰都不會知道。這是生平第一次,他的人生里除了去考慮深處險境的妹妹的安危,還會分神去顧及別的人。最近莊嚴經常調侃他說他情不自禁假戲真做不自知,白夜想到這句話,便微不可聞的嘆息。
他正這麼想著,忽然聽到莊嚴問了句:「你這次這麼做,是不是因為怕傷害到她?」
他這個轉折過於突兀,以至於白夜也沒有弄明白他說的是哪個,只微微地蹙眉:「誰?」
莊嚴原本想問的是朱麗葉。聽白夜這麼反問,一怔復又笑起來:「哎呦,不錯哦。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明白我說的是哪個,話說你剛才那樣含情脈脈的樣子是在想念誰?」
話還沒說完,便被白夜一個眼神殺過來,後面的半句弱弱地吞回肚裡去。
兩天後白夜一行抵達日本東京,整個過程都相當的低調,以至於等他來到顏舞所住的院落,她都不知道他們已經到了。
天在下雨,這所大宅的氛圍就像此時的天氣烏沉沉的憋悶。
顏舞還在房間里睡覺。因為這個時間已經是傍晚,他覺得奇怪,隨口問起她的情況,這才知道她從下午開始發高燒,吃了葯便睡下了。
決定錄用她之前白夜曾經看過她的調查資料,包括病例記錄。他記得當時自己還感嘆這樣子環境下生活的女孩居然健康到連感冒都很少。可來日本兩天,居然就變成這樣,想來應該是壓力所致。
「也許是因為救另一位客人,真是抱歉,沒有照顧好這位貴客,這是我們的過錯。」女僕見他不說話,徑自解釋,姿態十分恭順,白夜低低地「嗯」了一聲,直覺應該是有什麼事發生,而顏舞並沒有告訴他。
白夜揮揮手讓她退了,在顏舞的卧房前久站之後,才緩緩地拉開推拉門走進去。那個女人正睡著,整個人裹在被子里像是一個大蠶繭,只漏了小小的頭顱在外面,因為是高燒,所以兩頰緋紅。可能是藥力的關係,她睡得很沉,白夜的動作並沒有驚動她。等他蹲下去仔細地看,才發現她的雙眉微微地蹙著,睫毛也有些抖動,似乎睡得並不如他想象中安穩,倒是那張嘴微微地嘟起來,很像個小孩子。
論起相貌,她真的是普通,可在他眼裡,卻因著這樣的普通而變得愈加可愛。
也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熱切,躺著的人像是有了感覺,在慢慢地翻身,側過頭將大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裡,與此同時肩膀也露了出來。她的鼻頭微微地扭向外面,白夜覺得有趣,小孩子心性地用拇指和食指去捏她圓圓的鼻頭。很快顏舞便呼吸不過來,雙唇打開一條小縫呼吸。只是很微小的動作,卻讓他徹底的愉悅,幾日積聚下來的疲憊,這一刻忽然煙消雲散。
他想到在酒庄的那天,莊嚴在屋檐下同他聊天,這個多年的好友忍不住提醒他,如果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女孩,最好不要做太多曖昧的事情讓人誤解。一方面他會考慮這個問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訝異好友對她特別的關照。
曖昧,是一個頗為值得玩味的詞,在白夜的人生里,一向只有要或者不要,沒有中間地帶可以選擇。大概是因為他的身世,他十分注重爽快地處理感情方面的糾葛,因為不喜那樣的糾纏,這樣的想法也很自然地帶到了他同朱麗葉的關係中,在確定了朱麗葉最終決定嫁給自己的哥哥后,白夜雖然覺得不舍,但仍強逼著自己放下。
招聘顏舞只是心血來潮,然而這個中國女孩的出現和事後的發展都遠遠地超出了他的預想,從當初的一時興起,到現在認真地思考他們二人之間的可能性。在漫長的時間裡,他的心也一點一點地被軟化和改變。
「可她應該是喜歡你的。」莊嚴如是說,「你要好好想想怎麼待她才好。」
那時候她正好端了紅茶走出來看到他們,於是談話戛然而止。
白夜當時微笑不語,腦海里卻立時浮現她第一次去應聘時的模樣。她很努力地表現出恭順的樣子,但眼神卻出賣了她的想法,甚至在最後看著他時還會顯得有些不耐煩。她毫不遮掩地表示著對於金錢的慾望和追求,但是在他的注視下卻又會有些微微的不自在。她的一切情緒和小動作都被他看在眼裡。
後來在別墅看到她同白憶遲在一起他不是沒有驚訝的,他了解白憶遲的風流,卻沒想到她會缺錢到那個地步。以她的性格,不似會做那樣事的人。再後來他終於忍不住找人查她,果然,一切都是一場誤會。等拿到關於她的調查報告仔細地看過,二十多年的人生,幾張紙而已,已經可以完全概括了。並不是十分幸福的家庭,不太精彩的童年,不過即便如此,依然非常努力地想要活的精彩。記憶最深的事,是她身兼數職,一個人打八份工,真正的女超人。
他很少這樣,會對另外一個事不關己的人產生如此大的好奇。於是決定去看看她工作時的樣子,到底在那個小小的身軀里到底蘊藏了多大的力量去支撐她完成自己的理想,讓她一個人走到了現在。
不可否認,決定要聘用她,是因為中餐館的那一幕,戲劇性的轉變,顯而易見的誣陷,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來。他以為她會反抗,誰知卻默默承擔當了替罪羊。又是一次讓他吃驚的選擇,結賬前他聽到她同那個收銀員說的話,那樣做,居然是因為一包廉價的餅乾。
奇怪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但卻出乎意料的純粹。
幫助她並不是一時興起,那麼喜歡她呢?或者說……
「哎,你……怎麼來了……」
顏舞在這時醒過來,她看到那張放大的俊臉就在眼前,莫名的恍惚,隨後有些迷糊地看著他捏在自己鼻子上的手指,挑起眉毛,聲音黯啞地問。
「你生病了。」當事人被抓了個正著卻鎮定非常、面無波瀾,坦然地回視,全然沒有惡作劇的自覺。
白夜收回手去幫助顏舞慢慢坐起來,他這動作太貼心了,她一時竟然不知該如何介面。因為生病了她整個人的精神都有點萎靡,如此看著他的臉,竟然覺得已經隔了好久,其實呢,不過三天而已。他說到做到,真的跟她匯合了。
如今這個樣子見他,顏舞又覺得自己狼狽,清醒后的第一反應卻是低下頭去看自己的樣子。
其實完全沒什麼好整理的,她穿了睡衣整個人都蓋在被子底下。屋裡沒有別人,擺設也很簡單,她垂著頭,但知道他在看著自己,顏舞不自然地抬手去整理頭髮。心裡隱隱覺得喪氣,自己以這種混亂的情況見到他。
她正在懊惱,就看他的手伸過來幫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他當然不會察覺到她的心思,只是平靜地說:「如果還難受,不如躺下來繼續休息。」
他的動作做得這樣順手,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尷尬似的,自顧自的交代。
「所以……你這是在給我看病?」終於,她看了看他剛才在作惡的手,輕咳一聲自認找到一個合適的話題。
他挑挑眉,沉吟之後似笑非笑地答:「如果你要這麼想,那也無可厚非。」
這句話聽上去很像是陷阱,顏舞知道他一貫毒舌,此時悶不做聲,屋內陷入詭異的沉默,氣氛瞬間有點奇怪。
半晌,顏舞終於看著他笑了笑,抬著下巴指了指他剛才捏住自己鼻子的手指道:「這麼詭異的問診方式,只有獸醫才會這麼做吧。」
白夜一怔,明白自己是被她反戲弄后,曲起手指頭懲罰性地敲了敲她的腦門。很曖昧的動作,無法適應的情緒加劇。
因為身體不舒服,她一直覺得體內有熱和寒兩種氣流在交替著折磨。如今有他坐在身邊,病痛的感覺竟然被尷尬和慌亂取代。他今天穿的並不正式,難得的衣服的領口還有些不那麼妥帖。
只是下意識的,她抽出手為他整理了一下領口。
整理到一半忽然覺得不對,可做都做了,又不好意思立即停下。
這樣的動作拉進了彼此的距離,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時光也跟著停滯了好一會兒。
最後還是白夜開口,指了指她的眼問,難得溫柔地問:「睡得不好嗎?」
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無名指摸了摸眼睛疑惑地問:「很明顯嗎?」
白夜點點頭,末了又說:「害怕了?」
三個字而已,卻像是戳到了心裡最柔軟的地方。幾天來集聚的壓力有些崩塌的趨勢。也是因為沒想到他會直接這樣問,顏舞覺得鼻子酸酸的,默默地點頭。
身上的被子從肩上滑下來,他很自然地幫她拉上去,非常細心的動作,跟之前的那個他判若兩人似的,又讓她有點微微的臉紅。
今天的他似乎格外的不一樣,刻意的體貼。
「我剛來的時候陪著我的那個姑娘,因為我救人的事情,反而受到了很重的責罰。真不知道這個川端家的家規是怎麼樣的。」她說著這件事看他的眼睛。
「聽說還長了疹子?」白夜打斷她,「在哪裡?我看看。」
這個人,孩子氣起來,也很嚴重。
前一秒因為壓力的逼近還在傷情的她,這一秒立刻警醒地往後退。
哪裡能告訴他,那種東西……
「你怎麼知道?」她不但是高燒,而且在大腿上還長了一連串的疹子,醫生說是帶狀皰疹,很癢,擦了藥膏才好一點。
「來的時候遇到醫生,說你似乎受到了很大的壓力。」彷彿是故意的,他輕嘆一聲,「怎麼樣,當初令人心動的高薪並不好拿吧?」
顏舞忍不住翻起眼睛瞧了瞧他又垂下頭去低聲嘟囔:「當時你並沒有告訴我,還要面對這些。」
「告訴你?」他被她的表情逗樂,故意說,「那你怎麼還會上當?幾乎是自投羅網。」
這樣的解釋,就像是一個獵人在同獵物的對話。
天空正在慢慢變暗,園子里的水聲時遠時近。
他的身高比較高,同她說話時要低下頭,他們說著說著話,竟然越靠越近,顏舞覺得他的鼻尖都快要擦過自己的唇,努力地想要避開此時的曖昧,她偏過頭去:「好在你們來的快,你在這裡,莊嚴呢?」
她往旁邊讓了讓,白夜卻沒有就勢退開,她刻意別過臉去難以掩飾難以平復的心跳。
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存在感到底有多強大,而是對著她魅惑一笑,那種神情略有調戲,帶著些許的懶散和毫不在意:「來的時候見到主人,盛讚我有一個冷靜並富有同情心的未婚妻。只可惜,她心裡現在想的,卻是別人。」
顏舞愕然,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評價,聽到後面一句,又被噎住,接著便聽到他說:「為了獎勵,我應該吻未婚妻;為了懲罰,我應該做些什麼呢?」
這麼無厘頭的話,顏舞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他說著這樣的話,眼神卻是難得的清澈明亮。他說著抬起手來將自己修長的手指滑入她細軟的頭髮,將她的頭托起來,臉慢慢地轉向自己。
這樣忽然的轉折讓顏舞難於反應,下一秒她想張開嘴,可話卻被他壓在了唇齒之間。他的唇那樣的柔軟,就像是被吹得鼓鼓的氣球,溫柔而特別的觸感。她起初還同他對視,想要從他的眼中看出些許的端倪,可那雙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慢慢的融化,他甚至一瞬不瞬的回視著她的疑問,帶著某種堅持,等著她的回應。
即便是這樣,他還完全是霸王的姿態。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著實讓人難以招架。顏舞抵抗不住閉上眼睛,可以感覺到他的吻是怎樣的細緻耐心,而她的心又是怎樣的無處可逃。
他在離開她的嘴唇后又吻了吻她的眼睛,顏舞知道他的意思,竟然慢慢地睜開,看他微笑的看著自己。
根本不知道該說怎樣的話,或者應該做出如何的表情。她愣愣地瞧著他的臉,想去發現這一吻之後的他最細微的表情。
「跟我戀愛吧。」
他的聲音里有什麼隱忍不發,可又帶著一種難得的荼蘼和放縱。因為燈光的關係她微微的眯著眼睛看他,卻感到他的手緩緩地握住她的左手。
這個男人本身就是一種誘惑,而她已經被深深地蠱惑了。
「可是我們……」她十分努力地找回自己的理智。
「你是喜歡我的。」白夜根本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還有他說話的方式,都是陳述式的,只是做出了徵詢的姿態,卻根本沒有絲毫徵詢她的意思。
她徹底迷惑了。
戀愛?他們兩個?那麼朱麗葉呢?還有身份地位呢?這些東西都不需要考慮的嗎?他之前說的未婚妻難道也是真心的?
「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跟他戀愛嗎?」周圍靜悄悄的,她問完之後,只能聽到自己安靜的心跳聲。
「總要戀愛,才能確定是否可以更長久的喜歡。」莊嚴的話雖然不中聽,卻給了他啟發,有些事還是說出來比較好,此刻白夜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他的態度還是那樣坦然,坦然到顏舞覺得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在發生。
接下來她做了一個讓自己後悔一輩子的動作,右手對著左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那一下真的很疼,她咧了一下嘴巴,混沌的腦子完全清醒過來。
白夜被她的動作逗樂了,笑問:「怎麼樣?疼嗎?」
顏舞咬著下唇,窘迫地搖了搖頭。
他終於忍俊不禁,撫上她那隻受傷的小臂搓了搓,最後居然笑了兩聲以一種非常奇怪的語調調侃:「聽說國內把這種行為稱作是『女漢子』。」
原本尷尬的心情就因為這一句,被他生生的驅散,顏舞彎起眼角:「親,你知道的太多了……」
說完這句話,又會覺得空落落的。似乎是那個吻,將二人之間謹慎維持的平衡打破。顏舞攥著手下的被角,努力地想著下面應該如何對話。卻看白夜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藍色的絲絨盒子。
「在南非的機場走得太匆忙了,竟然忘記了這個,是要為未婚妻,好好準備的東西。」
他語氣尋常,在她的眼前慢慢地打開盒子。出乎意料的,那個盒子里裝的並不是一個超大型號的鑽戒,而是一隻普普通通的白色金屬戒指。
「不是什麼值錢的材料,」像是已經料定了她會回應的話,他微微笑著像一隻老謀深算的狐狸,「可以被欣然接受吧,作為我的『未婚妻』。」
顏舞只盯著那枚戒指發獃,恍恍惚惚的,對他的話不辨真假。想問他這是『假戲真做』還是別的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是不想,亦不敢。
怕夢一戳便會破碎。
原本也沒覺得自己多麼喜歡這個人,或者多想要與他靠近,可此時此刻,竟然眼角有淚。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緊握的拳頭展平,拿出戒指為她戴上,一路下來,竟然十分順利,剛好卡在她無名指的末梢。他似乎也有點意外,盯著她那根手指喃喃的說:「沒有想到,居然正合適。」
「我小時候愛看小言……」她忽然想到什麼,於是說。
白夜似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打斷她的話:「小言?」
「嗯,」顏舞應承,撫摸著那隻戒指解釋,「就是言情小說,寫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愛情故事。」
白夜展顏,點點頭,示意她繼續:「人家常寫,將戒指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原因。」
他十分配合地挑起眉毛,繼續聆聽。
根本不敢同他的眼睛長久的對視,她抬手轉了轉手上的那枚戒指:「人家說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根纖弱的神經與人的心臟相連,所以戀人們才要把戒指戴在這裡。」
她不知道,她語調里含著多麼大的哀愁,也許是因為正在失控的一切,讓她的潛意識裡開始害怕。
她忽然想到甄心問她的那句話:「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一定不可以喜歡上的人。」
也許以前沒有,但是現在……
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愁緒,伸出拇指撫平她眉間的褶皺。下面的話卻是:「我的還沒有找到。」
沒頭沒腦的,他說了這麼一句話。
顏舞抬頭看他,不明就裡。
「這個」他的手指點了點她手上的戒指解釋,「原本是一對,我的那隻還沒有找到。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在日本。這次來,正好也去找找看。」
從認識的第一天起,她一直都明白這個男人有種與眾不同的詭異的邏輯。可不同的是,如今的他願意對她進行解釋。
心裡有種衝動,而這股子衝動支配著她握住他點在自己眉心的手叫他的名字:「白夜。」
他眨眨眼睛,給予回應。
「白夜……」她又叫他,語調百轉千回,帶有一種不為人知的魅惑。
「嗯。」這樣的惡趣味,他居然真的回應。
「這真的不是……」
「不是夢。」他沒等她說完便道,「天還沒有黑,我們還沒入睡。所以這不是夢。」
顏舞迷惑地看著他,這時的他說這樣的話,如此流利,就像是一個詩人。
可他不是詩人,他有歐洲人一般深邃的輪廓,漂亮的狐狸一般琥珀色的眼睛,讓人捉摸不透的心,還有他不為人知的背景和過往。
母親去世后,小小年紀的她曾經一遍又一遍地尋找人生的答案。看了很多書,或者跟年紀比較大、閱歷豐富的人交談。雖然也曾自勵,人定勝天。可隱隱覺得,人的命運似乎是從一出生便寫好。在什麼樣的時間會遇到什麼事,無法阻擋。
她曾經以為自己的一生也不會跟別的人有什麼不同。按照寫好的劇本,努力的生活,想要什麼,儘力爭取,無論得失,全部接納。也曾想會在漫長的人生路途中遇到個什麼樣的人,不好不壞,不高不帥,若是還能夠將就,便一狠心嫁了,過最平凡的生活,如此這般,隱於眾人,也沒什麼不好。
可就在這時,一切改變。她進入了一個陌生的世界,遇到了這個人。而遇到他的感覺,就像是遇到了命運。
這時有人叩門,白夜應聲,照顧顏舞的菊子跪在外面拉開門恭恭敬敬的說:「有訪客到了,是林之孝先生。」
顏舞聽了這個名字,下意識尋找白夜的眼睛,他的眼中有什麼情緒一閃而逝,對她道:「你換好衣服我一同出去。」
顏舞覺得奇怪:「你不需要先去看看嗎?也許他找你有什麼特殊的事,不便別人聽到。」
他搖頭:「沒有哪個必要。而且從今天起,我們之間就沒有什麼秘密了。如果你有什麼不懂或者不明白的都可以問我。」
他說的明明十分平靜,但語調里又含有什麼讓她覺得不安定的因素。菊子玲瓏剔透,很快明白了白夜的意思,關上門,走開招呼客人去了。
等顏舞回神,要換衣服時,才發現有什麼不對。
「為什麼不換?」他問的很直接。
「你在這裡,我怎麼換?」她的反問里,有些嗔怪的意思。
他點點頭,之後居然大言不慚的反問她:「有什麼值得好看的嗎?」
「……」
「真的不需要我幫忙?」他的眼裡儘是揶揄的笑意。
顏舞被他這麼一擠兌,氣的別過臉去。
白夜微微一笑,背著她坐好又說:「這樣可以吧。」
明明做的事情那麼的不正經,可是卻完全以一種近乎於高貴的姿態。他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讓人覺得他總是對的。
顏舞的動作很快,可穿衣服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是讓她面紅耳赤。穿好后她拍拍他的肩膀。他轉過頭去,發現她並沒有穿著一直放在一邊的和服。而還是她自己的衣服。
「為什麼不穿那個?」他先站起來,又向她伸出手,拉著她起身。
顏舞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很快明白他的意思,雙唇抿成一條直線十分不情願的解釋原因:「不知道,雖然很漂亮,但是就是不太想穿,大約是民族情結。」
白夜長在國外,對這種感受比較陌生。但她的樣子觸動到他,於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有沒有告訴你你很像一個人。」
顏舞心裡一動,用複雜的眼神抬眸看他:「誰?」
以為他會說朱麗葉……但是……
「我的妹妹,」他說起這個人,笑容似乎更加寵溺,「白雨。」
顏舞握住他的手站起來好奇的問:「你還有妹妹?」
白夜「嗯」了一聲,並沒有再多說。
「那她現在在……」
「不知所蹤。」他面無波瀾,但面色卻不似剛才輕鬆,雙眉之間卻籠著淡淡的倦意,讓人心疼,「這次來日本也是為了她的事。」
顏舞訝然:「她在日本失蹤的?」
白夜點點頭。
她抿唇看著他,從他擔憂的表情可以看出,想必是他非常疼惜的妹妹。
彼時白夜正要去拉開門,她卻忽然從背後抱住他。她的臉貼在他的背後,環住他腰身的手越來越緊。
「是因為她我們才不得不待在這裡是不是?」她雖然愚鈍,也能想到他為何單單讓她一個人在這裡。
本來是她想要安慰他,可後來他卻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會沒事,不用擔心。」
雨後的園子充滿了一種植物的香氣,顏舞跟著白夜走出來才發現那位林之孝先生她之前見過,就是在主屋吃飯的那一回。
跟白夜相比他的輪廓並不十分精彩,但卻也是眉清目秀的青年,身上帶著淡淡的書卷氣,像極了舊時的書生,只是一雙眼睛的神採過於突出,有著連眼鏡都難以掩飾的野心,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可總讓人覺得不是十分自在。當他看到白夜出現時,便向他微微的欠身,像是對長輩的行禮。顏舞敏銳的注意到他的表情在一瞬間的轉變,似乎在面對白夜時,全身的神經都被一根線拎起來似的,恭敬中又透著十二分的警戒。
白夜的表現卻很自然,先是拉過顏舞的手對林之孝介紹:「這是顏舞,我的未婚妻。」
他介紹的如此流暢,顏舞心中微動,先看了他一眼,才又對林之孝彎了彎眼角。
林之孝上前去,伸出手主動自我介紹:「林之孝。」
顏舞偏頭看看白夜,伸手同他握了握。
房間的大門一直是開敞著的,引入外部的景色,他們三人坐定,菊子端茶過來,顏舞正對著外面,看到有人點的天燈,正在夜空中冉冉升起。
白夜不說話,顏舞自然也不出聲,林之孝似乎有心事,室內只聽得菊子倒茶的聲音。
許久,林之孝才在白夜異樣的沉默中略顯不安的開口:「白雨她,現在不知怎麼樣了。」
非常小心翼翼的試探,連林之孝都覺察到自己嗓音中的乾澀。他不是沒有面對過白夜,只是這一次的他真的有所不同。
白夜並不搭話,只是順著顏舞的眼睛去看外面的天空冉冉升起的天燈。雨早就停了,門外只有清風吹動,偶有一陣比較強勁的風吹入室內,顏舞抖了抖。
「冷?」他關切的問。
顏舞本就對這些不甚自在,何況還有林之孝在場。
本來想若無其事的避開,可不等她回應,白夜已經將外套脫下來,披在她的身上,不但如此他還為她披上外套后還微微的側身雙手拉住兩襟用力的將她裹了裹。
只是一件衣服而已,她的臉已經紅到了耳朵根。
大約白夜的動作太過溫柔,林之孝的眼底有驚異之色,不過很快低頭喝茶,將自己的情緒掩飾過去。
「我這個人挺怪,生平朋友不多。」白夜正身坐好,忽然開口說,「白家家大業大,可你知道,我是私生子,所以算的上親人的,少之又少。」
聽上去十分突兀的一句話,林之孝的背部已經開始微微的冒出冷汗。
白夜說到這裡,看著林之孝忽然一笑,拿起茶盅呷了一口,又不說話了。
兩個男人之間的張力,似乎一觸即發。
「這件事……」林之孝似乎有些慌張的解釋,「我也有責任。當初在輕井澤,事發突然,我自保都來不及,根本沒時間的關照白雨……」
「哦?你認為自己有責任?」白夜勾了勾唇角,「說來聽聽。」
「小雨她曾經是我的未婚妻,雖然我們最後取消了婚約……」林之孝喉頭動了動解釋,「但是我一直都很關心她。這一次,我應該看好她,可是她,實在是有些任性,而且跟川端木澤走的很近,我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她,所以……」
「如果我沒記錯,」白夜開口,「你上的是哈佛,對么?」
顏舞的眉頭微動,覺得他話題跳躍的速度真不是一般的巨大。
「呃……對。」林之孝似乎也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答的稍微猶豫。
「學的是哲學?」白夜的手沿著茶杯的邊緣滑了一圈又問。
「……,對。」林之孝雙手垂在身側答道。
白夜頷首:「那麼我想那個叫康德的哲學家,你一定知道,並且學的不錯。」
似乎已經感覺到他要說什麼,林之孝的雙手握成了拳:「略知一二。」
「你剛才的話呢可以有三種定義。第一種,假話。第二種,真相。」白夜微微的笑著,目光卻漸漸的變得凜冽,「不過我想你這種聰明人一定會找一條中間的路來走,比如你剛才說的,只是一個會誤導別人的真相。是不是?」
這話說的太過隱晦,顏舞把白夜的話在心裡轉了幾個圈,才明白他的意思是指林之孝原本就跟白雨的事有牽連。而剛才林之孝的話說的含混,無論怎麼推敲他都不算是在說謊。從另一種角度而言,這樣說十分高明。
等她去看林之孝時,發現他仰臉同白夜對視:「如果你非要這麼想,我也無能為力。」
他站起身來,做出準備告辭的姿態。
顏舞反射性的站起來送客,卻被白夜按住。他根本不看林之孝,眼光只落在前方,語速很慢,近乎於雲淡風輕:「我想兇手最好祈禱,我妹妹會永遠失蹤下去。如果不,那麼他的下場將會比人們所能想象的更慘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