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厄運降臨

厄運已經接二連三地降臨在顧小莫身上。至少顧小莫自己這樣認為。他的父親得知了那件事（顧小莫在冬天親手挖掉了手背上的黑痣）之後，也開始為他的命運擔憂起來。顧小莫的學校生活過得越來越枯燥無聊，從小學到高中，他的成績慢慢下滑，並不總能像最初一樣總是第一名。他隱約覺得自己的運氣受了影響，做什麼事情都開始力不從心。他認為自己這是患了像村子里其他農民一樣的病——無知與迷信。可是，同時卻又有另一種聲音在他腦海里作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覺得未知的東西充滿神秘感，遠非學校里所宣揚的意識形態所能解釋的。他決定自己去尋求解釋。某種程度上，顧小莫和他的母親一樣，開始漸漸喪失了信仰。顧小莫的母親屬於舊時代中國農民的代表，他們絕大部分人都像她一樣，愚昧無知而且盲從。集體農莊和人民公社化運動，清洗了他們從民國時代的遺骸里獲取的最後一點公民意識。他們以為，凡是官方要求做的就一定是正確的，而反抗者和懷疑公眾權威的人，一定是人民的公敵。這種盲目又狂熱的信仰讓他們變成危險的平民。一旦被別有用心的yin謀家利用，就會帶來極大的破壞力和可怕的白sè恐怖。顧小莫母親的一個遠方親戚就是這種狂熱年代里的受害者。他們家裡都是知識分子，在文*革短暫而又漫長的十年裡，受到了非人的待遇。他們晚上被關在牛棚里，白天便拉出來上街批鬥，承受各種侮辱和唾罵。在憤怒的人群吶喊聲中，他們被推上街頭遊街，漫天飛來的臭雞蛋和爛西紅柿砸在他們的臉上，身上，砸爛了埋葬在最後一批知識分子的良知。當然，有些誇張了，那個年代幾乎天天都在鬧飢荒，很多地方都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哪裡會有剩餘的臭雞蛋和爛西紅柿呢。自從顧小莫的母親在十幾歲時做過那個怪夢后，她的信仰和價值觀開始坍塌。她開始質疑從小到大所接受的一切訓令，一切官方的充滿意識形態目的的宣傳。她覺得很多時候老師在向她強制灌輸一些水土不服的東西，到她那充滿青chun活力的大腦里。那些意識形態就像癌細胞一樣瘋狂擴散著，漸漸毒化了她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寸心田。讓她相信自己生來就是為了一個無比崇高的集體夢想而奮鬥，拚命，拋頭顱灑熱血。生命的價值在這裡被貶損到了極點。那個理想是天花板一樣的存在，是無法觸摸的。可是在她生命的前十多年裡，她從來沒有質疑過那到底是對還是錯。直到那個詭異的夢挽救了她。夢境中那個戴鐵頭套的老人，穿著血跡斑斑的囚衣，說自己是秦城監獄的一級逃犯，並且在現實生活中和夢中同時被追殺。那些端著槍和刀的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一定要想方設法置他於死地。老人深知自己處境的危險，卻還是冒著危險義無反顧地將顧小莫的母親救出了夢境。在淺層夢境里死去的人會在現實中蘇醒，或者驚醒。而在夢境迷失域死去的人，就永遠無法會在現實中醒來。假若在夢境迷失域被關押起來，或者腦袋上被套上黑sè頭套，被扔在一個秘密的無人知曉的地點，那個人就會在現實中失蹤。如同人間蒸發一般。無論如何，戴鐵頭套的老囚犯還是救了她，並用夢境中才能施展的幻術鎖住了顧小莫母親通往夢境迷失域的脈門。當顧小莫的母親醒來時發現夢裡的一切變為真實，自己的右手真的多了一顆黑痣的時候，她大吃一驚。這顛覆了她多年來漸漸麻木的思想和世界觀。她第一次驚恐地感到，夢境可以變成現實。或者說，夢境本身就是現實的一部分。這個驚人的發現讓她徹夜難眠，十分害怕。她不敢告訴任何人，也不敢跟她的父親母親說，要不然全村的人一定會說她是個瘋子。在這種閉塞又愚昧落後的農村，一旦被貼上了某種標籤，就會一輩子都活在污名之下，抬不起頭來。被誣衊為瘋子，跟女人被奪去了貞cāo一樣，會成為永久的羞辱和傷痕。顧小莫的母親不敢冒這個險，她只是默默地老實地生活著。她再也不敢胡亂做夢，即使在夢裡，也會時時提醒自己，在該醒來的時候醒來，一切都只是長夢，不能太過沉迷。於是，從那天晚上夢裡醒來之後，顧小莫的母親就決定終身守著這個秘密，永遠不向外人透露一分一毫。然而，顧小莫母親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脖子上居然有兩道深深的印痕，烏青發紫。她這才想起，那是她在夢境迷失域的時候，樹妖毒藤纏上她脖子時留下來的痕迹。多少年來，那些傷痕從來沒有癒合過。丈夫每次問她是怎麼弄出來的傷，她都騙丈夫說那是生下來就有的胎記。多少年來，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始終壓在她的心底，讓她窒息的喘不過氣來。直到顧小莫的出生，這一切被強迫壓制住的想法才突然間，重新被喚醒了。當她抱起剛剛出生被剪掉臍帶，正在哇哇大哭的顧小莫時，就瞬間被尖銳的回憶刺痛了。她渾身就像觸電般一樣，禁不住的顫抖起來，說話哆哆嗦嗦，神志不清，面如死灰。她昏了過去。別人都以為是她分娩之後過度勞累才導致昏死過去的，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真相。她發現顧小莫右手背上同樣的位置，也出現了一個黑痣。她想起夢裡老人的話，黑痣是可以遺傳的。她嚇壞了，更加強烈地感到了宿命的力量。原來他們所有人懷疑過的東西並不是迷信，而是真實的存在。

原來，夢境就是現實。夢境是真實存在於現實生活中的另一個層面。**之軀不可到達，而只有超脫血肉的靈魂才可遨遊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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