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水出芙蓉
第1章清水出芙蓉
夏天的線一連串燒了下去，江南古鎮覆著青苔的青石板呼呼散著熱氣，步履匆匆的行人也懼怕這毒辣辣的太陽，揩著熱汗趕往家中。
一切都是沉悶萎靡的，只有戲台旁那棵參天的古樹，仍然枝葉蔥蘢，直衝凌霄，給路人灑下一片陰涼。
當地人尊他為神樹，距今已經有三百年的歷史了，每逢村子里有什麼婚嫁高中，人們都會來這裡焚香祭拜，在樹榦上系一條紅布，一來感謝神靈的護佑，二來期盼往後日子的順利。
近來老樹虯幹上，不知不覺又添了一條鮮目奪人的紅，和嫩爽的綠葉映襯，相得益彰，想必村子里又有什麼喜事發生了。「知……知……」沉悶古舊的老街上，靜謐，閑逸，唯有夏蟬不時依附在老樹上嘶叫，喁喁入耳。
天越發的熱了。陰涼處，幾個上了年紀的阿婆搖著蒲扇，坐在自家的竹制馬紮上，吳儂暖語，閑閑拉著家常話。遠處，一個纖長清瘦的女孩子兩手滿滿提著重物走了過來，地上的瀝青有的已經被高溫融化，趿拉著塑料板拖鞋的女孩子也只是匆匆向前趕著，每一次落腳，雙足都燙的發疼。
「小語回來嘞。」鄰家奶奶早就遠遠向蘇語打著招呼。再走近些，女孩容貌越加清晰了起來，典型的江南女子長相，用詩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描繪也為之不過。黝黑飄逸的長發，沒有過多裝飾，只是用黑色皮筋輕輕挽了一個髻在腦後，碎發輕浮，越發顯得整個人清新靈動了起來。
她皮膚很白，縱使這麼熱烈的太陽，仍然沒有黑色素的沉積，膚若凝脂一般。臉型瘦長，下巴很尖，一雙會說話的眸子，輕靈閃動，睫毛也跟著翩躚舞動了起來，笑一笑，一雙梨渦在嘴畔若隱若現，整個人文靜內斂。衣著也很簡樸，一襲碎花棉布裙，看來樣式很老舊了，穿在她身上卻越發顯得清新脫俗，真是美的不可方物啊。
和鄰居打過招呼，蘇語就左拐進了弄堂一處古樸略顯陳舊的青色石磚房子，門欄很低，蘇語一米六八的個子都要微微俯下身子才能進去。走進院子，別有洞天，院子很小，但整潔乾淨，院子落腳處是以前那種小方磚鋪排而成的。典型的蘇派建築風格，零零落落的假山堆積，一旁還有一個以前那種用來盛水的暗黑色魚缸，怕是天氣熱的緣故吧，幾隻金色錦鯉蟄伏在瓮底，懶洋洋甩動著尾巴。
「阿婆，我回來了。」蘇語一邊向正廳走去，一邊喊話。
「阿語回來嘍。」一個滿頭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走了出來，雖然年齡大了，但老人周身那種氣質卻根本不是歲月可以掩蓋住的，身著簡單的藍色底紋上衣，衣領是盤扣樣式的，服帖帖貼在脖子那裡，知性典雅，笑起來笑紋都漾到了眼睛里去，可以窺探出老人年輕時應該也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阿婆，我今天發工資了，我買了好多東西，我們可以改善伙食嘍。」
蘇語忙舉起手中的東西向阿婆展示，本就細膩的皮膚更是被袋子勒出了印痕，微微泛著紅色。蘇語剛剛參加完高考，成績還算理想，一考完懂事的蘇語就去鎮子里找了一個補課的活兒掙取學費，高一那件事情的發生，讓本來還算富裕的家庭拮据起來，蘇語想靠自己能力做些什麼，減輕阿婆的負擔。
兩個月以來，蘇語憑藉自己的吃苦能幹，細心耐心，竟也掙取了三千塊錢，剛發工資，就去菜市場買了一些東西，她想好好和阿婆吃一頓飯，畢竟明天自己就要走了。
「你這孩子哦，就知道亂花錢，去進屋涼快涼快，走了一圈，臉都曬紅了。」阿婆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蘇語黏膩粘在臉上的頭髮，目光里都是寵溺。「今天阿婆給你做荷葉醉蟹哦。」
蘇語幫阿婆打下手洗菜切菜，阿婆掌勺，一盤盤香氣四溢的飯菜竟也很快上了桌。
「阿語，把那壇花雕酒搬出來，今天我們婆孫倆也喝一杯助助興。」阿婆一邊擺桌，一邊和蘇語說道，南方固有習俗是女孩子生下來，家裡要埋一罈子酒在樹下，等到孩子十八歲或者女兒嫁人的時候家裡把酒搬出來開壇。
今天阿婆也是太高興了，蘇語這孩子從小就要強，經歷的事情也多，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學，說什麼，也要助助興。
熱氣氤氳，桌上滿滿都是蘇語愛吃的菜，阿婆拿了兩個酒盅放在蘇語和自己前面，滿滿倒了兩杯，
「小語，這是你第一次，不，應該是第二次出遠門了，第一次還有爸爸和你在一起，現在只有你一個人了。」阿婆話還沒說完，便開始哽咽起來，揩了揩眼角的淚，繼續說道：「你一個人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錢不夠了和阿婆說，千萬不要虧待自己，阿婆年紀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
「阿婆，您別這樣，我一有空就會回來看您的，我的阿婆身體健康，她還要看著阿語長大，看著阿語當漂亮新娘的。」蘇語也哭作了一團，離開阿婆，是自己最不願意的事情。
「你瞧阿婆，人老了，就是說些糊塗話。阿婆當然要等我們的阿語的。」祖孫倆這才忍住離別的痛，一齊吃完了飯。那天晚上蘇語是和阿婆一起睡的，蘇語輕輕摟著阿婆蒼老的身體，心中感慨萬千，淚水又悄悄打濕枕畔，晚上很晚才睡著。
第二天公雞剛剛打鳴，蘇語便吃完阿婆做的最後一頓飯，收拾東西搭火車去清北市區了。出門的時候，蘇語一直摟著阿婆嶙峋的肩捨不得撒手。再三叮囑了阿婆注意身體云云才拉著箱子走出巷口，蘇語記得小時候學朱自清背影的時候還體會不到那種情感，但現在短短兩年時間，接連女兒送別父親，阿婆送別孫子，都在自己身上發生了。
生活有時候就是這麼難以預料。蘇語只管拉著箱子往前走，她不敢回頭看，因為害怕自己捨不得。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