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2078年12月14號，我的母親袁蘭去世了。

她是在一個寒冷的晚上離開的，早上被養老院的護士發現已經停止呼吸了。

在她去世的前三天，我去看過她。她說今年的冬天比往常的冷了許多，不知道能不能熬過這個冬天。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她這樣說了。年輕的時候坐月子沒坐好，落下了病根，每到寒冷潮濕天她總是格外難熬。

可是固執的她就是不想去醫院，她說，她待在醫院大半輩子了，剩下的時間，她不想繼續在醫院待著了，消毒水的氣味真的讓人很壓抑。

上了八十歲之後，母親的總愛給我講她年輕時候的事情。

她說中考時沒考好，考上了一所不怎麼樣的高中。她基礎沒打好，學校里的教學質量也差。結果可想而知，她考上了一所三流大學。

家裡人安排她去讀了衛校，當一名護士，總比在三流大學渾渾噩噩的荒廢時間來的好。母親什麼都沒說，因為她的意見在這些大人眼裡根本無關緊要，因為每一個人都是『為你好』。

母親畢業之後在本市的一家規模一般的醫院上班，家裡的親戚開始談論起她的婚事，母親每次都是能拖則拖。

直到母親上了28歲還沒談戀愛時，她再也拖不下去了。她害怕過年，害怕親戚的突然到訪，害怕家裡的每一個電話。最終，她接受了親戚介紹的相親。

相了幾個都是不了了之，大家開始勸母親要求別那麼高，差不多就可以了。

後來相親到了我爸，他比我媽大兩歲，是本地人，公司管理層。對方家長都挺滿意的，兩人開始交往，然後半年後在家長的催促下結婚了。

母親說，當時結婚的細節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兩個人都累的直接睡下了。

婚後生活兩個人熟悉又陌生的生活著，相敬如賓的像合租關係。

過了沒半年，對方家長都開始勸母親趁著還沒到三十，趕緊要一個孩子。過了三十歲，女人生孩子猶如過鬼門關。

朋友圈刷下來，全是秀娃狂魔，身邊的朋友也勸母親該生孩子了。

幾個月後，母親去醫院確診已懷孕。大家都很開心，只有母親看著確診單迷茫著。

母親說，因為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她只能放棄競爭了幾個月的護士長職位，申請休產假。

至從懷孕之後，母親的心情開始變得脆弱悲觀。父親當時處於職業的上升期，每天加班到凌晨才回家。帶著一身的酒味和煙味疲憊的躺上床睡覺，沒發現身邊懷孕的妻子哭濕了枕頭。

生產那天比預產期早了幾天，大家都手忙腳亂的送母親去醫院。在分娩的過程中，母親一直祈禱著希望是個男孩，因為生孩子實在是太疼了，她不希望她的女兒也體會這種痛。

可能是老天爺終於睡醒了吧，聽見了母親的禱告，成全了她。

醫生告訴他們母子平安，父親和奶奶趕忙去看了孩子。因為太過突然沒來得及通知外公外婆他們，以至於母親出來之後，沒有一人陪在床前。這件事情，成了他們吵架必備的話題。

生完孩子之後，坐月子的母親，每天面對數不清的奶粉和換不完的尿不濕，脾氣開始變得暴躁起來。她開始跟父親發生爭吵，開始反駁奶奶那些所謂的傳統方法。

家裡每天除了孩子的哭聲就是爭吵聲。

但是她看著越來越大的孩子，她再次妥協了，又變回了那個忍氣吞聲的她。她說，不希望她的孩子在單親家庭或在爭吵中長大。

產假結束后，母親重新回到了工作當中。每天下班回來之後，就是做飯，打掃衛生，哄孩子睡覺，然後把飯菜熱著，留給加班到深夜才能回來的丈夫吃。

到了孩子懂事之後，母親面對的最大的問題就是奶奶，奶奶總是若有若無的在挑撥孩子跟她的關係。孩子不再粘著她，反而更向著願意陪他玩，給他買好吃的奶奶。

孩子上學之後，這種矛盾越發激烈，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母親幾乎每天都會在房間里壓低聲音和父親爭吵。

父親煩躁不已，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在公司加班通宵陪客戶浪到第二天幾乎成了父親的日常。

我還記得，父親和母親真正發生爭吵是在我初二的時候。那時候正處叛逆期，學習根本不上心。考完試挨母親的一頓罵幾乎已經是習以為常了。

那天母親拿著期中考試的卷子問我，為什麼才考那麼一點點分數。我習慣性的神遊在外，而奶奶也如往常一樣插嘴當和事老勸母親消氣。母親和奶奶開始爭論這件事情，一切都很平常。而打破這一切的是，帶著一身酒氣和怒氣的父親。

他談失敗了一個單子，怒氣值滿滿的父親開始指責母親對奶奶的不敬。也在氣頭上的母親不管不顧的吵了起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父母面紅耳赤的爭吵，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父母的感情是很好的。

從那之後，家裡的爭吵聲越演越烈。

就算是這樣，母親也一直在重視著對我的成績和教育。因為她說，不希望以後我的生活也變成這樣。

父親和母親的矛盾，一直到了老年，各自都退休了，還是還不眠不休。在一次爭吵中，八十歲的母親提出了離婚。然後搬離了住了五十多年的房子，拿著退休金，住進了養老院。兩人互相慪氣，直到母親去世，父親都沒見過母親一面。

我曾經問過母親，「你愛過父親嗎？」

母親想了想，淡淡的說「哪有什麼愛不愛啊，能過日子就行了」

我沒有再問。

母親下葬那天，父親拿著母親的照片一言不發。我走到父親身邊，聽見父親看著母親的照片說「你總是嘮嘮叨叨的讓我不要抽煙，不要喝酒。還說我肯定會死在你前面，結果這回我又贏了一次」

我不知道父親是不是愛過母親，但是我能感受到父親的難過和後悔，後悔沒能見母親最後一面，後悔當時任由母親搬到養老院去。

兩個人爭爭吵吵了一輩子，到了最後，也沒能靜下心來坦誠的聊一聊。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我母親的這一生，只有兩個字——平凡。

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沒有跌宕起伏的經歷。母親說，她這輩子活的太平庸了，以至於老了，都沒什麼可歌可泣的故事講給別人聽。

如果還有下一輩子，她一定一定不要這樣白活一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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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