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脫罪(一)
「我是冤枉的。」章清兒翻來覆去的就是這一句話。不管誰來,不管問她什麼,都是這一句話。
其實她在這裡的待遇並不算差了,畢竟她也曾經是從三花鏢局出去的,多少都有些人情薄面,她的授業師傅吳素素又下了命令不許為難她,所以既不曾綁起來也不曾吊起來,更不用說挨鞭子吃烙鐵的,連手腳上都沒有加鐐銬,一ri三餐的牢飯也和外面的普通弟子吃的是一樣的。
可真正讓章清兒倍感折磨的不是這裡yin冷cháo濕的地面,也不是**發臭的空氣,更不是詢問者冷冰冰的問題,而是在她腦海中一遍又一遍閃過的,林歌的那句話:「我和鴻兒吃過了午飯在小樓上歇息遠眺的時候看見了章師妹出去,提著一個小籃子。走的偏門,往西邊去了。」
……
那天下午,她明明記得自己和他在後山的花叢中歡笑,追逐,那個下午是她出嫁以來最開心的一天,她記得林歌捧了滿滿的一束山花獻到她的面前,對她親口說下的海誓山盟。但為什麼,只到了晚上,就全都變了呢?
曾經,她也對愛情充滿了美好的憧憬,身披霞帔,頭戴鳳冠,風風光光的邁進扇子門的大門,雖然紅蓋頭罩著她面如芙蓉眉似柳,卻遮不住她心底喜氣往外透。
名動江南的少俠蔡婓,扇子門掌門的首徒大弟子,江南一帶不知道有多少及笄的少女懷著一個sāo動的心排隊想要嫁給他。
章清兒以為自己是那個萬里挑一的幸運兒,直到她那相公被人架著從酒桌上直接拖到洞房裡來。
後世曾經有人總結過這世上的傳說道:凡是美好的,皆不可信;凡是真實的,皆不美好。所謂希望越大,破滅的時候也就越發的難受。章清兒在扇子門的這三年,過的是怎麼樣的ri子,只有她自己心底明白。
門主需要她這個外來的新媳婦做一面標杆,看中的不是她能力幾何,而是她無根無基。從鄒嬿、朱丹到熊綺、李瀟,都是扇子門自己養大的,各有自己的師承,叔伯長輩,之間關係盤根錯節。掌門雖然武功冠絕天下,但就這一個小小的扇子門都不能運如執掌,又何談執掌武林之牛耳。
所以,寬厚體貼的鄒嬿做不成當家大兒媳,爛漫和氣的朱丹當不了當家大兒媳,唯唯諾諾的張聿更不會是當家大兒媳,只有她這個外來人才能做當家大兒媳。只有她來在這個位置上,對全門的弟子們都有懲處戒律的權力,才能讓門主的位置坐的更安穩。
可是,門主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別的人也有自己的心底機關。至少那位夫人在有些時候就有她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章清兒有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張張黑幕包圍著,這些黑幕他們jing心編製起來的,她彷彿都能聽得見那熊綺的譏笑聲:「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是我有無數雙眼睛在替我看。你雖然是個健全人,卻什麼都被瞞的死死地。」
這三年她雖然摘下了頭上的紅蓋頭,卻被套上了排斥的黑布罩。雖然每個人都對她恭恭敬敬的稱一聲「大師嫂」,可是就連瞎了眼的熊綺都能看得出來,蔡婓對她並不上心,夫妻之間只能用相敬如賓這個值得玩味的詞來形容。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雖然同意做一個交易婚姻中的棋子,卻並不熱心於將這假戲真做。在這chun來又去的三年光yin中,她無數次的遐想過假如自己當年沒有嫁來這裡會是怎樣的一副光景,或許自己就能成為林歌的枕邊人?
林歌?對這個名字,幾天前她還是只感到甜蜜,現在卻是一陣悲哀。
天下男兒皆薄倖,更無一個是英豪。
女兒痴心一片枉自託付,卻落到如今身陷囹圄都不曾來探望一次的地步。
牢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章清兒懶得抬頭去看,只是低頭喃喃自語道:「我是冤枉的。」
她知道,設下這個局,害得自己淪落到階下囚的不是別人,正是那溫良賢淑的貝夫人。她非要等自己腳傷好了才上紹興來,她就是為了假手自己昔ri的師友來除掉自己。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沒有人會相信的,她即便說出來了,人家也只會說她失心瘋了胡亂攀咬。
來人沒有打開牢門把她提出去審問,而是搬了一個小馬扎坐在牢門外面:「嫂子,我來了。」
章清兒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有些驚異的回過頭去,正看見那張在火把下映得亮堂堂的方臉。
「魏二來了。」魏方把一個油紙包從木柵欄之間塞了過去:「這是我來的路上順帶買的茴香豆,聽說你愛吃。」
「對了,還有咸亨家的女兒紅。」魏方遞了一個酒杯放在地上,給她滿上了一杯:「酒味醇厚,堪稱上品。」
章清兒將頭埋在懷裡,冷笑一聲:「這是斷頭酒,斷頭飯嗎?」
「這是哪裡的話。」魏方又塞進來一個油紙包:「這是滷雞腿,我的最愛。倉促南下,沒帶什麼,琢磨著嫂子在這裡吃的也不好,所以帶了點小吃進來。」
「還是來看我笑話的。」章清兒心裏面說道:「果然,派了一個代表來看我的笑話了,等他回去之後,這仈jiu個人聚在一起說起來少不得又要上酒樓大肆慶祝一番,李瀟那小子肯定還要叫幾個歌姬助興。」
「師傅聽說了你的事情,很關心,要我無論如何也要查明事情真相,還你一個清白。」魏方打開一個油紙包,自己挑了點兒醬菜先吃了起來:「師傅相信你是冤枉的。」
「門主……」
「臨行前,師傅是這樣對我說的。」魏方學起他師父的語氣來惟妙惟肖:「老魏啊,你師嫂素來小心本分,斷然不是那樣人。這其中或許是有什麼誤會,或許是有什麼冤枉。你去了之後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還她一個清白,可知道了?」
「門主……」
「嫂子,你就寬心吧。」魏方把一把梳子和一面銅鏡也塞了進去:「魏二先告辭了,明ri再來看你。」
魏方離開了,地牢里又陷入了沉寂。章清兒望著被他放在地上的酒菜,還有梳子和鏡子,心底的堅冰似乎有一點融化的跡象了。
第二天,魏方果然來了,也同樣帶來了一些紹興的小菜,還有些酒。他看見章清兒已經把頭髮梳理好了,不再向頭次見面時候那樣亂蓬蓬的,不禁笑了:「很快就結束了,你是清白的,師傅是知道的。」
章清兒從他手上接過酒菜,當著他的面吃了起來。魏方就在外面看著她:「你在這裡面,也應該猜得到你之所以會身陷囹圄,是有人害你。」
「是的。」章清兒脫口而出,旋即她低下頭只吃東西不說話。魏方自言自語道:「你也許還不知道,就在你被栽贓陷害的時候,外面也還發生了別的事情。小李失蹤了。」
「嗯?」章清兒抬起頭來看了他一下,旋即又低下頭去。
「小熊也失蹤了。不過小李已經有了下落,小熊卻是始終都找不到。」魏方道:「說是完全找不到也不確切,之前還是有人看見了她的——在小李失蹤后,她和天下盟的一個高手在一起。」
「天下盟?」
「你也知道吧。天下盟和我們扇子門雖然都號稱是武林正道,南北雙雄。但是天下盟內部成員十分複雜,甚至於雞鳴狗盜之徒他們也來者不拒。現在的天下盟已經不是當年率領武林群雄東拒扶桑武士,北抗胡人高手的天下正氣第一盟了。現在的天下盟,是一個蠅營狗苟,為了各自的利益明爭暗鬥,甚至於作出相互殘殺事情來的組織,可以說,天下盟,距離魔教只有一步之遙。」
「小熊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我很難過。她和我一起長大的,我們之間就像是親兄妹一樣。但是,如果是她做出了這種事情,我絕不會袒護她。」魏方抓起酒壺,咕咚咕咚灌了自己好一大口,丟下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便走了出去。
章清兒一個人呆在囚籠里,不禁深深地皺緊了眉頭:難道是熊綺做了這一切?她越想越覺得這是可能的。從一些閑談風語中她聽說過,在她嫁過來之前,熊綺曾經一度是門主最為寵愛的弟子,甚至於自己最受寵愛的時候也比不上當初熊綺受寵時的風光。那時候門主曾經當著大家的面,公開的說過,熊綺是他手中最可愛的明珠。但是在眾人艷羨的眼光中誰能想到,這本當熠熠生輝的明珠卻被雪藏了這麼多年,蒙灰,冷遇,還瞎了一雙眼睛。章清兒覺得她有一萬個理由將這一場jing心策劃的叛變作為她對扇子門這些年對她的所作所為的報復。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這也很像是熊綺一貫的作風。
章清兒心裡認定了這個事情,到了第三天,魏方來的時候就更加堅信了。
「我找到了證人,可以證明那天小熊確實去過花神廟。」魏方的語氣很沉痛:「看來,門主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小熊把小李交給了天下盟,自己去花神廟拿走了東西。現在她的身邊有天下盟的高手保護,想必那東西也在天下盟的手中了。」
章清兒長嘆一聲:「可是,吳當家的會信嗎?」
「我會說服他的。」魏方長長的嘆了一聲:「但是,你要告訴我,那天你和誰在一起。」
「這有關係嗎?」
「有。」
章清兒沉默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他雖然負我,我卻不願負他。」
魏方無奈的站起來,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過頭來:「師嫂,你是個好人——好人,不該受苦的。」
章清兒等他走出去之後苦笑一下:「好人,阿蔡恐怕不會認為我是一個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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