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復命(二)
「喝吧。」蔡婓給自己倒上了一盅,徐葉子也不用酒盅了,拿起酒壺就灌了下去。
「綺綺不愛喝酒,她每次來都是只吃菜,趁著我喝酒的功夫把牛肉都給偷吃了。」蔡婓一邊抿著酒一邊道:「我第一次喝酒也是在這裡,那時候我才十六歲,綺綺,嗯,十二。我們一起偷跑出來。大叔還不肯賣酒給我們……」
徐葉子把酒壺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夠了,別再說了……大師兄,我真的做錯了嗎?」
蔡婓搖搖頭:「你對不起她……我也對不起她。你們幾個師姐妹,她對誰都沒有對你體貼。阿聿雖然和她最要好,但是她關心你是最多的。我呢,她喜歡我,她想嫁給我,甚至在我結婚以後都還對我舊情難忘,故劍情深。可是……你知道嗎,她的眼睛,是我害瞎的。」
蔡婓一口將杯中的酒幹了,又滿上一杯:「師傅要我如此,我不得不如此。她是那麼的相信我,我就這樣看著她把我遞過去的酒喝了,還問我這酒怎麼那麼甜,比別的酒都要好喝……她看著我,她的眼睛真美,裡面的柔波讓我幾乎當場就回心轉意了……」
「可是你還是……」
「師命難違。」蔡婓又幹了一杯:「這件事情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所有的大夫都認為她是生病引起的失明,可是我卻一直在自責。一直不能原諒自己,因為她即便在失明之後也沒有懷疑過我,對我還是那樣的好,直到我娶親,成婚,大紅花轎的把章清兒抬進來。」
徐葉子又往嘴裡倒了滿滿一大口酒:「你傷透了她的心。」
「她的心從沒變過。我的心卻在變。」蔡婓一邊吃酒一邊道:「我想忘了她也許可以讓自己不那麼自責,我想過假如我移情別戀,能夠愛上章清兒,對她的愧疚就沒有那麼深。我甚至想過,如果她能夠和三師弟成了一對,我心中的這個疙瘩就能夠解開……」
「都不能。」徐葉子噴著酒氣說道:「你忘不了她,你也愛不上那個女人,三師兄雖然喜歡她,可是她心裏面始終都只有你一個。女兒家就是薄命啊,不管男兒如何負心,卻始終不敢有絲毫的轉移。男兒流連在數個女人之間是風流,可是女兒若是如此,便是水xing楊花。」
蔡婓也把杯中的殘酒一口乾了:「我今天找你來,只是想把這些心裡話說給你聽……我對不起她。」
「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徐葉子一邊喝酒一邊流淚,喝下去的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淚還是杯中的酒。
「活著的時候不能說,不敢說,死了以後,我,我……」蔡婓捶著桌面:「我是個懦夫……一個膽小鬼。」
徐葉子忽然放肆的大笑了起來,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嚇得其他客人都跑了,老闆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畢竟酒鬼都是最麻煩的。
「你是個膽小鬼,我是個叛徒。」徐葉子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笑中帶淚的說道:「我們說到底,都是為了自己,這江湖,原本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我殺了她,她也知道成全我。你知道她最後對我說了什麼嗎?」
「說了什麼?」
「她說,這是她最後能夠為我做的了。」徐葉子拭去臉上的淚痕:「她死的時候臉上還是帶著笑的。她們都不懂,阿聿不懂,朱丹、鄒嬿他們都不懂。只有熊師姐懂的,她寧願死在我的刀下,因為這能幫到我。」
「她真的這麼說。」蔡婓愣了一下,也傻笑了起來:「果然是這個傻丫頭的作為,果然是這個傻丫頭……她到死了,都還在為你這個小妹妹算計著。」
「我不會讓她的這片心白費的。」徐葉子認真的起誓:「我會好好的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混出個人樣子來,將來才算對得起她。」
「將來,若是有那麼一天。我不會讓她白死的。熊師姐是被冤枉的,她是寧願死也不會出賣李師兄的。雖然二師兄有很多地方讓我無法反駁,但是我相信,熊師姐是冤枉的。」
蔡婓沉默了許久:「我也相信她是清白的……但是師傅需要一個叛徒。小李家裡有人,不能當叛徒,所以只能她當叛徒。」
「總有一天,我會為師姐洗刷冤屈的。」徐葉子將酒壺中的殘酒一口乾了,重重的摔在桌面上:「老闆,再來一壺!」
酒不醉人人自醉,華燈初上的時候,徐葉子和蔡婓兩個人相互攙扶著,東倒西歪的走在杭州城的水鄉之中。
「哎……星星,好多星星。」徐葉子指著頭頂:「她帶我看過星星,給我講過,這個是牛郎星,這個是織女星——你是牛郎,她是侄女。你在這頭,她在那頭。你們兩個之間,少了一個鵲橋。」
蔡婓也是腳下漂浮,好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樣:「胡說,我和她,那是純潔的,師兄妹,沒有其他。」
「又裝了,不承認……最討厭你們這些男子漢了,一點敢作敢當的氣勢都沒有——我要是男子漢,我就對熊師姐說,放著我來,你就是我的妞,誰欺負你,小爺就給你揍誰。」
「哈,口氣不小。」蔡婓一把攙住快要倒到地上去的徐葉子:「我跟你說,我跟你說啊。我,我阿蔡很後悔,很後悔。」
「得了吧你,後悔,啊呸,都是假的。」徐葉子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若是被人看見了定然會大驚小怪,這姑娘怎麼這樣粗野:「人都死了,人都死了……啊……死了……我的好姐姐啊!」
徐葉子哭的神鬼皆愁,兩人這東遊西盪的,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在一處院牆下,背靠著背,一邊說著自己都聽不懂的話,稀里糊塗的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蔡婓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還蓋著徐葉子的一件外套,他趕緊爬了起來,左右打量一下,原來是一個荒廢了的土地廟。
走出門去,只看見徐葉子在門口的水塘前取水洗臉。
「起來了啊。」徐葉子站了起來。蔡婓這才注意到她原本的雙環丫鬟髻已經被梳起來改作了文士的打扮,看上去倒是有些英氣。
「這樣看上去好像長大了一樣。」蔡婓隨口說了一句,卻不想徐葉子卻鄭重其事的點點頭:「我做夢夢見了師姐,她說她是來和我告別的,以後她不能再給我遮風避雨了,要我自己學著長大。我想我以後就要做一個大人了,事情都要靠自己來。」
蔡婓認真的看著她,只見徐葉子的眼神中已經沒有了原本的頑皮淘氣,一股莊重自然而然的從她身上發散出來:「確實,你長大了。」蔡婓把衣服遞給她:「謝謝你。」
「師姐過去很會照料人,我只是學她而已。」徐葉子接過了衣服披在身上:「師兄,昨天你說的事情,我都已經忘記了。」
蔡婓微微一笑:「看你這髮型,倒是和這件衣服不配,路過有成衣店的時候我給你買一套新的,算是長大了的禮物吧。」
換上了男裝之後的徐葉子倒也是個俊俏小哥,與阿蔡並肩走在寬闊的大街上,絲毫沒有違拗的地方。
兩人從後門悄悄地回了扇子門,徐葉子正想著趁太陽還不十分猛烈地時候再回去補一個回籠覺,卻看見幾個民夫搬著東西往伙房走。她本沒有留神,可走了幾步卻又停住了腳步:「嗨,你們這些傢具東西是從哪裡搬來的?」
民夫的頭兒陪著笑臉說:「回葉姑娘的話,是柜上讓我們去裡間那個巷子最裡面的一間屋子搬來的,說是用不著了,給伙房劈了做柴禾用。」
蔡婓也走了過來,他看見了那些傢具不禁臉sè一變:「這太荒唐了!是哪個?柜上哪個說的!」
民夫自然曉得蔡婓乃是門中的大弟子,對他可是不敢有半點的不敬,規規矩矩的回答道:「是柜上的宋書傑宋哥兒說的。」
「這個臭賣綢緞的。」徐葉子忽然一下子罵了開來:「平時仗著有兩個錢就了不起,今天可要讓你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一邊罵罵咧咧著,她一邊朝柜上跑去,蔡婓見她跑得快了,也懶得去追,另外這邊一干民夫還都眼巴巴的看著他如何吩咐呢。
蔡婓左思右想了一會兒:「你們都把這些東西搬回去吧,那屋子裡的東西,除非是夫人親口發落了,誰也不許動!」
民夫叫苦不迭,可是蔡婓一甩袖子就走了。他們也沒法子,只得再把這一堆傢具原路給搬回去。
徐葉子飛奔到前院,只見那宋書傑,油頭粉面的正在和鄒嬿說話,聽他們談話的內容,好像是宋書傑分管的賬目有些不清不楚的,鄒嬿把他叫來問話。徐葉子暗自深深地吸了口氣,撥開人群走到櫃前:「宋書傑。」
「哎。」宋書傑轉過頭來看見是徐葉子,臉上堆滿了虛情假意的微笑:「小葉子有什麼話吩咐?」
「小葉子也是你能叫的!」徐葉子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記直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肚子上。宋書傑雖然也是扇子門的記名弟子,但是他這樣的紈絝弟子,挂名其中不過是為了弄一頂帽子唬人,手上連縛雞之力都沒有,如何吃得住徐葉子這一拳。
「嗷嗚……」宋書傑當即便腰完成了蝦米,可他肩膀卻被徐葉子緊緊按住,還不等他有所掙扎,徐葉子又追上前去右膝上抬狠狠地撞上了他的面門,這一擊把宋書傑打得七竅流血,滿口的牙都掉了七零八落。
這宋書傑現在是有口難言,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招惹了這位尊神,偏生還被她拽得牢牢地,分好也動彈不得。
徐葉子又一記肘擊敲在宋書傑的頸椎上,將他徹底擊倒癱軟在地上,整個人趴在地面上,血污滿面,眼看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已經危在旦夕了。可是周圍所有的人愣是沒有一個反應過來,這一切發生的都太快了,還沒鬧明白過來怎麼回事呢,徐葉子就已經把宋書傑打得只剩下半條命了。
鄒嬿從柜上走了出來:「葉子,你瘋了嗎!竟敢當眾行兇。」
徐葉子冷靜的抬起眼看著這位大姐:「他罪有應得,竟然敢把熊師姐的遺物要拿去燒了。我今天教訓他一頓也是讓大家知道,熊師姐雖然不在了,但是我徐葉子決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
她話音未落,里裡外外一片嘩然,就連鄒嬿都不忍直視。不知道是誰在角落裡說:「說得好聽,好像人不是自己殺的一樣。」
徐葉子循聲望去,卻只看見一堆的人頭,找不到那說話的人,她捏緊了拳頭:「熊師姐背叛師門,師傅說她有罪,罪當受死,我奉師命將她追殺,這是顧全師門的尊嚴。但熊師姐與我有情有義有恩,這是我倆的私交。我徐葉子雖然人小,但是公私分明。於公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完成師傅的追殺命令,於私誰要是以為以後熊師姐就是你們口中可以隨便編排的人物,那麼下場就像他一樣!」
丟下這句話之後,徐葉子整了整衣服,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剛剛邁過門檻她想起來了什麼,回過頭來對鄒嬿道:「大師姐,我已經長大了,還有我不叫小葉子,姓徐,名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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