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預備(下)
蔡婓回到自己住的東院,他家那口子還在床上躺著呢。俗話說得好,傷筋動骨一百天,小章那一腳踹到牆上,把牆面給踹掉了兩塊青磚,也把自己的腳踹腫了。雖然習武之人筋骨都是打熬過的,但也畢竟還不是金剛不壞,即便是少林寺的大和尚們練習的什麼金鐘罩鐵布衫,也沒有說這樣去撞牆的道理。
這樣的話,蔡婓是不會在自己的妻子面前說出來的。自從章清兒嫁進來之後,他和她就有些尷尬,開始的時候她倒是對他很親熱,人前人後的叫著相公,可那時候他還是榆木腦袋不開竅,心裡還裝著那個獨自一人搬到無名陋巷裡去住的盲女。等到他好容易收拾了心情要想和章清兒認真做夫妻,她卻又對他冷漠了起來。
蔡婓幾乎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有名無實的過上一輩子了,像師傅和夫人那樣攜手恩愛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
這已經夠糟糕了的,更糟糕的是,這回來扇子門送信的那個林歌,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看上去似乎李師弟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可是他又拉不下臉去問。或許,這一問,他這個當師哥的臉面就此都沒了。
今天他奉了夫人的命令送他們出城。那林歌一路都是臉sèyin沉沉的,從頭到尾都沒有和他說過兩個字,倒是他家媳婦董鴻兒還是個知書達理的閨秀,一路上替她丈夫說了不少,要不然就是只有他和林歌兩個人的話,那真不知道有多尷尬。
他推開門坐到媳婦身邊:「好點了嗎?」
「還好。」章清兒到沒有那麼頹唐,她坐在床上翻看著一本拳譜:「剛才還有個孩子來看我。咯,那兒的水果還是人家送來的呢。」
「哦,是誰這麼有心啊。」蔡婓從果籃里挑了些杏兒,用水桶里的涼水洗了端來。
「嗯,沒什麼印象,好像是姓夏吧,瘦瘦小小的,我都不記得有這麼個人。」章清兒拿起個杏兒丟在嘴裡:「你記得嗎?」
「我也沒什麼印象。」蔡婓搖搖頭:「林歌,和你很熟嗎?」
「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們是同門師兄妹。」章清兒不耐煩的道:「你就這麼疑神疑鬼?」
「不是……他這兩天,總是問起你……」
章清兒冷笑一聲:「我傷了腳,躺在床上起不來,娘家兄弟可不得多問兩句。你這就吃醋啦?下次再去那巷子里呆著不回家,讓你知道我的醋有多大。」
蔡婓心裡道,還下回呢,這一回我就已經見到了。頂著風擱一里地都能聞得到。
他還在想著用什麼話來應付她,門外有人敲門來傳話,說是夫人要他過去商議事情。蔡婓便趕緊收拾收拾一下就去了。
在貝夫人見人談話的二堂,除了蔡婓被點了名,還有熊綺和李瀟也在。
「你家娘子的傷情如何了?」
「已經快好了。說是再過兩天就可以下地活動了。」
「那就好。」貝夫人點點頭,拿出一封書信:「門主的回信我收到了,對於三花鏢局的邀請,門主已經做了安排。蔡婓,你帶上你家娘子與我一起去紹興。」
「是。」蔡婓低頭領命,卻在思索帶上自家娘子是否合適。畢竟,他不想讓自家娘子和那個叫林歌多在一塊呆著,天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貝夫人繼續道:「李瀟、熊綺,門主對你們也有吩咐。」
「弟子領命。」李瀟起身抱拳道。
「敢不從命。」熊綺略低了低頭,淡然道。
「門主讓你們化裝成跑江湖賣藝的小夫妻,混入山yin縣內,等候進一步的指示。」
「是。」李瀟習慣xing的先領了命然後才道:「難道師傅要對三花鏢局有什麼提防的嗎?」
「那倒不是。」貝夫人把手中的信件遞給他看:「門主說了,有一件與本門有著極大幹系的物件將要在山yin縣露面,至於是怎麼來的,什麼東西,在什麼人手上,都一概不知。門主先去山yin縣也是未雨綢繆。如果確有必要,他也會親自來一趟。」
李瀟有些興奮地道:「能讓師傅親自出手,那一定是極大地干係了,請夫人放心,我和熊師姐一定不辱使命。」
「儘力而為。」熊綺淡淡的欠了欠身子:「夫人,我與李師弟什麼時候動身?」
「明ri吧,你們悄悄地,不要驚動任何人。」
「是。」熊綺扶著明杖點了兩點,便轉身離開,李瀟興奮地追了出來:「師姐,師姐——哦,對了,我要改口叫娘子了。娘子啊,我們是化裝成什麼樣的好呢?」
熊綺微微一笑:「還是老樣子,你拉琴,我來賣唱吧。你替我去阿聿哪裡把她的那把胡琴借過來。」
「好叻。」李瀟興沖沖的去了,熊綺一個人找個地方歇著,卻沒有離開太遠,凝神靜心的話,這裡還是能夠聽見二堂里兩個人的對話聲音的。
蔡婓對貝夫人道:「夫人,師傅這次讓您帶我們去三花鏢局,是否別有安排?」
「門主的安排,自然有他的用意。」貝夫人將信丟在桌子上:「不用問太多,他信裡面這樣安排了,就有這樣安排的道理。去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就行了。」
「是。」如果是三年前的蔡婓的話,那麼貝夫人的這句話就足夠讓他打道回府了,但是現在的蔡婓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只曉得聽話,為了一個孝字能在自己最心愛的女人的酒盅里下毒的傻孩子了。
「吳當家的來信說得到了一件罕見地奇珍異寶,邀請師傅去同賞,師傅不在,便邀請您去。這件事情,弟子左思右想,總覺得有些蹊蹺。」蔡婓知道自己謀不如鄒,斷不如綺,但既然已經開了口子,還是頂著夫人的目光硬著頭皮把話說下去:「這好像就是一個套兒一樣,似乎要的就是把我們框進去。而師傅他卻也還偏偏布置下了這麼多,又是明的又是暗的——以師傅的風格,熊師妹和小李他們這一對看似是暗棋的其實也是明棋,只有師傅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暗棋。」
「師傅一定是非常想要這個東西,雖然還不知道吳當家的到底得到了什麼,但是師傅肯定知道。他要不惜一切的把這個東西拿到手。如果有必要的話,熊師妹、李師弟都是他隨時可以拋出來犧牲的對不對?」
貝夫人很平靜的看著他:「你師傅是個做大事的人,這件事情很關鍵。」
「熊師妹和李師弟呢?」
貝夫人低垂下眼帘:「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換他們出來。但是現在,他們還要在他們的位置上。」說著,她站起來走到蔡婓身邊:「你和你家娘子也一樣。都要準備好,今天會是他們,明天也許就會是你們。在這條路上已經太多的人倒下,如果這時候放棄,那麼他們就都白白浪費了。」她伸手搭住蔡婓的肩膀:「綺兒很聰明,會照顧好她自己的。我擔心的是李三兒。他還不知道那件事的真相,自然也不曉得這後面的殘酷。」
蔡婓捏緊了拳頭:「這件事,只有我,師傅,還有夫人知道。」
「這件事,誰也不要告訴。即便是對她。」貝夫人猛然看著他:「否則,她就只有死路一條。門主不會讓一個棋子跳出他的手心的。」
「我知道。」蔡婓說完這話,已經是淚流滿面。
「回去做做準備吧。等你家娘子傷勢好了,我們就上路。」貝夫人站在門口,穿堂風穿過庭院,將她的衣袂吹動,宛如仙子。
熊綺默默地站起來,點著明杖走了一條人跡罕至小徑抄回自己的小院。在她居住的小巷背面有一座常年緊鎖的廢園,雖然現在正是初chun時節,萬物復甦的好時候。但即便僅僅是從這座園子外面走過,也能感受得到從園子里傳來的肅殺之氣。
對於新入門的小師弟們來說,這座位於西北角的廢園乃是一處禁地,他們只被告誡禁止入內,卻並未被解釋為何如此。於是乎,各種流言應運而生:有的說那裡是風水上死穴,門主在此建了一座園子,裡面修了鎮妖塔來壓抑住此地的惡氣,保佑扇子門的生機勃勃。也有人說這裡面是門主依據師祖尹太真人留下來的一個無名陣法改建而成,誰若是能夠闖過此陣,那麼便可以參悟尹太真人留下的最高武學秘籍:《問心決》。
各種奇怪的說法不一而足,熊綺當然知道這裡面隱藏著什麼:在她小的時候,這裡面是一座生機盎然的百草園:李瀟會爬上樹掏鳥窩,葉子和她一起捕蝴蝶,蔡師兄和鄒師姐一起玩家家酒,做儐相的是朱師姐,張師姐纏著夫人的腿,牽著她的裙子,夫人走到哪兒,這個小跟班就跟到哪兒。但,後來的這一切都變了,都消失了。百草園僅存在於她的回憶之中,留下的只是這座透著古怪的廢園。
她縱身一躍,飛進了廢園之中,裡面一片蕭索,草木皆是枯萎的,好像仍舊沉睡在寒冬之中一樣。
熊綺憑著記憶走到花園最中心的假山石壁上,伸出手指,去撫摸那些嶙峋的山石。這些奇形怪狀的石頭上有她最美好的回憶,也是她最後一次看見光明的地方。
「這酒,真甜啊。」她低聲囈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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