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十六 【桃花】
用盤龍木製成的大門從兩面分開,一個窈窕的身影從裡面款款走了出來。
這應該是一個絕sè無雙的女子,但她卻用一塊青sè的面紗蒙著自己的臉。
她該是個看起來弱不經風的女子,可看她從台階上一步步走下來,卻又隱隱有一種利劍一寸寸出鞘的鋒利。
這樣一個女子,甫一出場就已經吸引了秦無爭的眼睛,就連蘇錦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這個女子一步步走到了那一架古琴之前,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不動,連同著那一把古琴,像是一場yu來的山雨。
所謂動如脫兔,靜如處子,便是如此了吧。
鳳凰院,第一清倌人,鳳稚。
真是一個叫人意外的女子。
本來,在秦無爭的預料里,從門裡出來的應該是一個柔柔弱弱,長得嬌艷如花,彈得一手靡靡琴音的紅姑娘。
但是現在,這個女人,她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個聲sè侍人的歡場女子,她更像是一個劍客,她坐在那裡,不是要彈琴,而是要殺人。
原本還隱隱響起的那些尋歡客的聲音已經低落了下去,就在那個女人坐下去的一瞬間,整個院子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像是收攏了自己的呼吸,在等一場滔天的風雨。
終於,那個女子動了,她揚起了十根纖纖素指,每一根都晶瑩飽滿,如新剝的嫩蔥,每一根卻又筆直的,像是十把透露著鋒芒的利劍。
琴聲起。
琴聲在那十根素指之下洶湧而出。
一上來,便不是什麼輕柔緩和的散調,一上來便是極烈兇狠到沒有退路的急曲,就彷彿兩個人對刀,都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將刀死死地絞在了一起,再沒有半分退讓,不死不休。
「這首曲子……」秦無爭和蘇錦相顧駭然。
他們兩個雖然都不通音律,可是如果他們都沒有記錯的話。
這首曲子……
從前的時候,每到大雨的夜晚,他們那個酒鬼師父就會坐在走廊上,抱著一把琴彈這首曲子。
那個時候的酒鬼師父,完全不是他們平時認識的那個老酒鬼,當他在大雨里彈奏這首曲子的時候,他恣意狂放的就像是一個惡鬼。
這是一首惡鬼的曲子。
一首殺意縱橫的歌。
可是偏偏它卻有一個極溫柔的名字,叫做《桃花》。
《桃花》過散序,入中序,直至入破,沒有一絲一毫的減緩,它隨著那個女子已經化作了殘影的素指越來越急,越來越凶,直至最後,萬箭齊發,萬馬齊鳴,這個空蕩平靜的庭院像是一下子變作了修羅地獄,有無數柄長刀抬起落下,無數的人頭落地,鮮血飛舞,將所有的地面染紅,一朵一朵,猶如桃花。
「錚——」就在曲子即將衝上最後,即將發出最可怕的殺意,也就是以往那些大雨的夜裡,秦無爭和蘇錦不得不害怕地抱在一起的時候。
弦斷了。
斷的那般突兀,像是那架琴已經承受不住那首可怕的曲子里飽含的殺意,只能讓剩下的空木發出微微的悲鳴。
整個院子已經陷入了極端的安靜,每一個人都像是被嚇到了一般,不敢說話,不敢喝彩,甚至不敢呼吸。
只有那個cāo琴的女子看了一眼那斷弦的古琴,微微嘆了口氣,像是在嘆這世上空有絕世之音,卻無可載之琴。
她從容地站起了身,依舊是那般靜靜地,彷彿方才的那些可怕的殺伐之音不是從她的指間迸發出來的一樣。
她轉身一步一步走向洞開著的門。
「等一等。」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開口叫住了她,說話的人卻是蘇錦。
「哦?客人有何見教?」那女子緩緩轉過了身來,一雙眼睛微微垂著,聲音似沙啞又似平和,叫人完全聽不出她原本的音sè。
「你這曲子……」蘇錦出聲,其實是她想到了這個女子可能和自己的師父有關,她已經很久沒有自己師父的消息了,所以一急就喊了出來,現在卻有些不知道怎麼收場。
「客人認得這曲子?」那女子還平平淡淡的,連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這曲子是不是叫做《桃花》?」
「不錯,不知客人還有什麼指教?」那女子只是在聽見桃花這個名字的時候微微抬了抬眼皮,又馬上平復了下去。
「我……」蘇錦被她問的一滯,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難道問,你知不知道我師父在哪裡?
這也太唐突了一些。
「家師曾言,《桃花》此曲,天下極烈,非豪雄不可奏,今ri能從先生手下聽到,幸甚至哉。」眼見得自家師姐窘迫,秦無爭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他這一接話,倒也說的有板有眼,只聽他慢聲道,「只是雄歌利劍皆是傷人之器,宜束之高閣,還望先生慎用。」
「多謝。」聽秦無爭言必稱先生,那女子也沒有絲毫情緒,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就要繼續轉身離去。
這下秦無爭也有些急了,他這一賣弄本以為可以得到對方的重視,沒想到……
不過幸好就在秦無爭和蘇錦有些束手無策的時候,那洞開的大門裡傳出了一個雍容的聲音:「鳳稚,請兩位客人進來一敘。」
那叫鳳稚的女子也不多言,只是微微側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秦無爭和蘇錦連忙從玄字型大小隔間里走了出來,跟著那鳳稚往那間屋子裡走去。
而直到這個時候,那個院子里才重新響起別的聲音,每一個人都恍如做了一場大夢。
隨著盤龍木製的大門緩緩關上,外面的那些喧嘩也就被隔絕了。
屋子裡點了一盞昏黃的燈,有淡淡的熏香在瀰漫。
秦無爭他們被請到了一張矮桌后坐下,那要見他們的人在一幕帷幔後面。
那叫鳳稚的女子走到了那帷幔前,跪坐了下去。
「你們是大風宗的弟子吧?」那坐在帷幕後的人說道,聲音雍容中帶著點柔和。
想來是一個極美的中年婦人。
「是……」她的話卻是讓秦無爭和蘇錦一驚,這人竟隨口便點破了他們兩個的身份,沒想到這勾欄里,竟也是藏龍卧虎。
「恩,是陸崖的弟子吧?那個傢伙,當年就盡做些糊塗事,帶出來的徒弟也是……」還沒等秦無爭他們說話,那帷幕里的婦人便又接著說了,「小姑娘,你可要看著點你師兄,這青樓之地,**蝕骨,年輕人,放著身邊好好的美人兒不疼,偏要跑來這裡。」
她這話卻是讓蘇錦一張臉羞成了紅布,也顧不得辯駁自己才是師姐,低下了頭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這位婦人,您教訓的是,只是我們求見,其實是想問……」秦無爭倒是沒有用一點不適,反而有些洋洋得意,連外人都看得出自己和小師姐是一對,這實在是舒心的很。
「你不用問了,你那個死鬼師父,我沒見過,十幾年了。」那婦人卻是猜到了秦無爭的想法,打斷了他,道,「好了,見也見過了,鳳稚,送客吧。」
她這突然送客倒是搞的秦無爭他們頗有些尷尬,不過既然對方都說沒見過他們師父,也不好強留。
只能跟著那個鳳稚出了門。
等到秦無爭他們離去了。
房間里,那片帷幕之後。
一個絕美的婦人對著面前的銅鏡修了修自己的雲鬢,自語道:「阿黛,這就是你的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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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啊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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