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只有請爾等赴死了
夜色愈深。
幾頭大妖大搖大擺的穿行在山間。
絲毫沒有收斂氣機的意思。
從湖登島的那一刻。
老黿倒是謹慎的借著妖識掃了一眼,島上浮現的人氣確實不少,不過都是些尋常江湖人,氣血倒是充沛,但卻沒什麼用。
白日或許還會暴露。
而今半夜。
誰能想得到,卧榻之側,就有大妖潛行?
至於山中野獸,則是被它們散發的恐怖妖氣,壓得氣都不敢喘,更別說鳥叫蟲鳴,四散而逃。
何況。
它最大的底氣,還是那枚蛟龍鱗甲。
就算真被察覺又如何?
就算湘江那頭陰物,在鱗甲面前也不敢造次。
只不過……
誰也沒有發現。
在它們身後的夜色中,一道道身影正遙遙追逐著,將它們的行蹤盡收眼底。
一路翻山越嶺。
老黿朝身後幾道身影晃了晃腦袋,示意它們可以停下腳步。
緊隨之後的黑蛇,下意識直起身形,纏繞在廊柱上往前看了一眼。
只見岩壁下,矗立著一口古井。
兩條通體漆黑,足有嬰兒手臂粗的鐵鏈,從山崖中伸出,與井蓋彼此相連。
看到這一幕。
它一雙瞳孔不由微微一縮。
來之前,老黿簡單透露了幾句,說是大王血裔,也就是那頭金龜烏衣被人鎮壓在了鎖龍井下。
一開始它還難以想象。
如今親眼所見。
這才終於明白過來。
被困在這樣一口深井中,哪有半點逃出去的機會?
「一起動手。」
「先將烏衣龍子救出來再說。」
老黿湊上前,圍著古井細細看了眼,確定四周並無暗器伏藏,這才鬆了口氣,轉身瞥了眼幾妖吩咐道。
再有一個時辰。
差不多就要天亮。
萬一到時候還打不開古井,可就麻煩了。
「是。」
聽到它吩咐,幾頭妖物都是瓮聲答應下來。
隨行的幾妖雖然不曾開竅,但也能說些簡單的詞句,只不過,對它們而言,妖物之間交換氣息,以及血脈,比說話更容易交流。
說話間。
黑蛇拖著身軀頭一個上前,蛇尾捲起那兩條鐵鏈。
其餘幾妖見狀,也是紛紛圍了上去。
老黿則是銜著那枚鱗甲,坐鎮井邊,一雙眼睛里滿是凝重,哪還有半點在幾妖面前的囂狂。
「動……」
只是。
剛一開口。
它就看到了讓它無法置信的一幕。
黑蛇身軀一擰,本該是封死的井蓋,竟是如同炮膛一般直接飛了出去,直奔周圍一眾妖物而去。
「怎麼會……」
老黿被這一幕都驚呆了。
邊上幾妖亦是如此。
誰也沒想到,半夜來破鎖龍井,竟然會是這種情形。
不過,它雖然年邁,但反應還算快,眼看那塊鐵鏈鉤著的井蓋劃破空氣,就要砸向自己,它身形一矮,整個身軀趴伏在地上。
井蓋從龜殼上劃過。
帶起一陣劇烈的刺啦聲。
老黿只覺得從身上劃過的不是石蓋,而是一塊天外隕石。
從煙塵中抬起頭睜開眼睛。
一張臉上滿是后怕。
只是……
它有龜甲護身。
剩下幾妖就沒這個運氣。
石蓋從身上劃過,筋斷骨折,血水四濺,最倒楣的黑蛇,拚命試圖掙脫鐵索,但在驚人的慣性下,根本無處可逃。
只能眼睜睜看著石蓋砸向自己。
嘭的一道巨響。
石蓋邊緣鋒利如刀,又在貫勁衝擊之下,就如一把暗器,裁紙般輕易就將蛇軀洞開,蛇尾一下斷為兩截。
但餘力仍舊不減。
帶著它半截身子骨重重的撞向身後絕壁。
硬生生在山崖上留下一道深坑。
裂縫猶如蛛網,四下擴散。
猩紅的血……就像地泉般汩汩而下,眨眼間,便將石壁染得通紅一片。
「這……」
看到如此恐怖的一幕。
幾頭妖物嚇得全都愣在當場。
明明上一刻還在吹噓,眼下就已經血濺三尺。
強烈的血腥味,以及慘叫聲,瘋狂刺激著幾頭大妖。
「為什麼會這樣?!」
「烏衣不是被鎮壓在鎖龍井么?」
老黿回過神來,雙眼一下變得猩紅,衝到那口古井外,借著四周熹微的月光,井水來回晃動,靜悄悄一片,哪有半點妖氣浮動的痕迹。
更別說金龜之身。
這顯然不對勁。
見它忽然瘋了一樣,湊在井邊大喊大叫,幾頭死裡逃生的妖類,不由面面相覷。
各自眼神里,后怕和疑惑交織。
完全不知發生了什麼。
夜色寂靜。
老黿嘶啞無能狂怒的聲音在四周回蕩。
無人回應它。
只有極遠處的山頂以及樹蔭下,藏在各處看熱鬧的眾人,不由噗嗤一笑。
這些妖物實在蠢豬一頭。
竟然能被自己活活砸死。
如今都看到了井中情形,還能察覺不到奇怪。
真是幾百年都活到了狗肚子里。
「老,老倌……」
終於。
一道弱弱聲從身後傳來。
正在氣頭上的老黿更是惱火,轉身狠狠等了那條丑魚一眼。
「說話。」
「這……到底咋了,咱們不是來救龍子的么?」
那大魚尖嘴黑鱗,腹下生腳,看上去就像是鱷和魚雜生出來的怪物,一身妖氣滾滾,兩隻眼睛長在腦袋上,往外凸出,讓它看上去更是醜陋詭異。
它這話一出。
身後兩頭妖物都是附和著連連點頭。
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已經有些超乎了它們的理解範疇。
明明是來救人。
結果黑蛇開井……把自己砸個半死。
雞飛狗跳,老黿莫名發怒。
「不救龍子,難道救你?」
老黿眼神一冷,跟這種蠢貨對話,它已經覺得怒火都快要壓制不住。
「那……龍子呢?」
妖魚縮了縮脖子,避開視線,只敢去看那口古井。
井中水面還在來回晃動。
拳頭大小的水泡,咕嚕嚕的冒個不停。
「老子哪知道?」
「老子要知道還用在這浪費功夫?」
這句話。
瞬間將老黿最後一點怒火徹底點燃。
這事情落在它身上,本就承受著最大的壓力,奉了龍王詔令,又隨身帶了鱗甲,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到時候返回龍宮,自己是何下場,它都不敢去想。
蛟龍嗜血成性。
這些年裡,雖然大多數時間都藏在水下,不怎麼出湖,少吞血食。
但對它們這些水中妖物。
卻是從不會手下留情。
別的不說。
當初龍宮法會上。
一頭不長眼的角蟒,因為不慎打碎了一隻老蛟收藏的琉璃玉壺,結果……當著數十來參加宴席的大妖之面,老蛟張口硬生生將它給吃得骨頭不剩。
當時還不夠資格進殿,只能在門外值守的老黿。
看著燈火璀璨、紙醉金迷的龍宮大殿中。
同類被吞食的一幕。
恐懼的同時,不禁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畢竟,它們想要修行化妖。
比人難上千百倍都不止。
但在湖下的時間久了,它才知道,那根本不算什麼,在老蛟眼裡,偌大的洞庭湖,不,準確的說應該是整個三湘四水,江河湖澤,一切生靈都不過是它的盤中餐。
區區一頭小妖又算得了什麼?
但,也就是那次過後,它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丟了性命。
轉眼數百年過去。
它從守門的角色,混到了龍宮大總管,為老蛟打理大大小小的事務。
不過性格還是一如既往的謹慎。
沒想到……
今天卻要一頭栽進陰溝里。
那怪魚被它劈頭蓋臉一頓罵,只覺得腦子裡嗡嗡直響,想要反駁幾句,但奈何嘴皮子根本沒有老黿那麼強。
另外。
人家位高權重。
龍宮內的人物。
萬一回去把失利扣在它們頭上。
幾個小妖,可扛不起這麼大的黑鍋。
妖魚翻了下眼睛,也懶得搭話,只是看著已經斷成兩截,嵌在山崖石壁上,只有一口氣的黑蛇,有些兔死狐悲。
湖下生靈雖多。
但並不是誰都能開竅化妖。
更何況是走到它們這一步的妖物,更是少之又少。
如今還什麼都沒做成,就變成這幅景象,被那股濃郁的血腥味一刺激,幾妖只覺得說不出的蕭瑟。
沉默了片刻。
終於有人還是忍耐不住。
「老倌,那接下來怎麼辦,總要有個章程,是繼續尋找龍子,還是……先把黑蛇救下來?」
銜著鱗甲的老黿。
圍著鎖龍井已經來迴轉了十多圈。
急的嘴裡長泡,火氣直衝頭頂。
看邊沿上的痕迹很新,井內甚至還能聞到一絲殘存的妖氣,說明……井口被人打開的時間並不算久。
或者說。
就是烏衣自行掙脫逃了出去。
可是,無論哪一種,眼下的局面都有些棘手。
要是後者還好。
至少龍子活著,它就還有一線生機。
「救個屁,蠢貨,能被自己砸死,救回來了遲早也得死在自己手上。」
老黿目光冰冷。
幾頭妖物是生是死,關它何事,只要自己能保住性命就好。
何況,剛才那一下,差點沒連帶著把它也給帶走,沒弄死它就不錯了,還想自己救它?
聽到這話。
幾妖臉色更是難看,但也不敢繼續說什麼。
此刻。
距離山巔不遠處。
一面絕壁下。
幽潭之側。
陳玉樓飄然落在青石上,身形介於虛實之間,周身靈光閃耀,恍若仙人,低頭看了眼浮在水面上那頭龍龜,嘴角不由勾起一絲弧度。
「烏衣。」
「那些可是來救你的同類,不去打個招呼么?」
轟!
簡單一句打趣笑言。
落在烏衣耳里,卻不次於天雷。
方才,它還在水下修行。
一睜開眼,就看到陳先生負手站在眼前,靜靜地看著自己,那一幕,差點沒把它活活嚇死。
距離初見也有大半個月了。
本以為,踏天御風就已經足夠驚人,沒想到,今日的他,自己竟是完全看不透。
來的分明就只是一道影子。
但行為舉動,卻又如常人一般。
讓它根本摸不著頭腦。
烏衣唯一知道的是,此刻陳先生的狀態,比起肉身來時更為可怕,僅僅是一道眼神,便壓得它喘不過氣。
正遲疑間,忽然聽到這話。
烏衣哪敢說話,只覺得如墮地獄,渾身都在顫慄不止。
心裡則是將哪幾頭妖物罵了個遍。
一幫蠢貨,自己好不容易才獲取了陳先生一點信任,今夜這麼一登島,豈不是前功盡棄?
所有的努力付諸東流。
「陳……陳先生,烏衣不敢!」
許久過後。
它才心死如灰的應了一句。
「不敢?」
陳玉樓則是嗤的一聲冷笑。
「這都上了島,莫說你和他們並不相識。」
「還是說……趁我閉關修行,來個裡應外合,正好一口氣逃入湖下龍宮,到時候有老蛟為你撐腰做主,你就可以倒戈相向了?」
噗通!
這話絕對是誅心之言。
嚇得烏衣再撐不住,噗通一下撞入水中,冰冷的幽泉水四濺。
但一旁的陳玉樓,卻是滴水不沾。
甚至水滴撒過去時,他就像是一道虛影,徑直從中穿過。
這一幕看的烏衣更是心驚不已。
「陳先生,烏衣絕無這等二心。」
「那些人烏衣確實認識,但……真的與我無關,這些時日,烏衣一直都在修行養傷,連這口幽泉都沒有出去過,又談何裡應外合。」
掙扎從水中爬了出來。
烏衣跪伏在地上,沖著陳玉樓拚命地解釋道。
「哦?」
「你既然說不是自己所為,口說無憑,是不是要拿出點行動出來?」
陳玉樓淡淡一笑。
這話聽得烏衣卻是心頭一沉。
「陳先生的意思?」
「這些妖物面相醜陋,身上血氣衝天,一看就不少做出食人之舉。」陳玉樓目光閃爍,滿是厭惡之色。
「該如何做,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咚咚——
聞言。
烏衣腦袋一下抵在地上。
它哪能不明白。
陳先生的弦外之意,分明就是要它親自動手,用那把幾頭妖物的生死性命,來洗清自己身上的冤屈。
「是,烏衣懂了。」
「做乾淨點,別吵到其他人睡覺。」
看著它一步步朝山下走去,陳玉樓還不忘提醒道。
烏衣眼神更是複雜難掩。
它的原意,其實是站在陳玉樓身後,躲在暗中出謀劃策,點一下龍宮位置,到時候坐山觀虎鬥,自己再從中收取好處。
但今夜之事,卻無異於是將它逼得從暗中走出來。
站到老蛟的對立面。
這麼一來,身上的危險無疑加重了不少。
這事若是陳先生推動,只能說他手段確實驚人。
但要是……
老蛟授意。
烏衣也不敢保證,是自己之事已經暴露,還是因為無意撞上了。
但它知道,如今開弓已無回頭箭。
陳先生就在身後督戰。
自己哪怕是留了一點手,放了一絲水,死的馬上就是它。
所以。
為了它能活著。
就只能請老黿幾妖赴死了!
想到這,烏衣眼底閃過一抹凶戾。
腳步越來越快,身上哪還有半點平日里的慵懶隨性,蒼老年邁,凶芒畢露,妖氣滾滾,赫然一頭絕世大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