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天意難違

第561章 天意難違

馮蘊沒有去刑場。

一大早,溫行溯就過府來了。

兄妹二人有日子沒見了,馮蘊熱情地招待,讓人備了茶水果點,在庭院水榭里陪坐。

這個時季,正是鮮花繁盛時,水榭風輕,微風送來花香,極是怡人。

馮蘊撫袖,為溫行溯盞茶。

「大兄一人過來,嫂嫂為何不見?」

溫行溯觀察了片刻她的情緒,見她沒有受馮敬堯問斬一事影響,這才鬆了一口氣,微笑道:

「長公主昨日去凈心寺為陛下祈福,平原陪她母親去了,要三日才回。」

宮裡新帝的怪病,近來在朝野上下傳出不少謠言,到處都有人打探消息,反倒是裴獗,回府從來不多說什麼。

馮蘊並沒有去宮中探望皇帝,只是私下裡叫來姚儒問過,聽了個大概。

「長公主也是有心了。」馮蘊淡淡一笑,看向溫行溯,「姚大夫說,陛下龍體無恙,患是是心病。大兄可知,陛下的心病是什麼?」

在溫行溯面前,她從不忌諱什麼。

溫行溯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慢慢抬眸。

「是因為布防圖的事。」

「布防圖?」馮蘊詫異。

溫行溯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聲反問:「雍懷王府上,為何會有布防圖?腰腰可知?」

關於布防圖的事,裴獗生辰大宴后,有許多不同的說法。

但有一點,所有人出奇的一致——沒有人相信段武可以偷出布防圖來。

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布防圖就在裴府,而馮雅借住在此,恰好有偷竊的便利,如此,她帶著布防圖在廂房幽會,也就合情合理了。

馮蘊明白溫行溯的意思。

她眼皮微垂,搖頭。

「不瞞大兄,布防圖為何會在段武的身上,我和大王都不知情,段武也拒不交代。」

溫行溯看她一眼:「今日段武行刑了。」

馮蘊嗯聲,慢慢抬眼一笑,「他是南齊死士,該說的會說,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說。這樣的人,留著也沒有用。」

見溫行溯眉頭越蹙越緊,她淡淡笑問:

「難不成大兄也認為,布防圖的事,與大王和我有關?」

溫行溯眸色一暗,平靜地道:「我如何認為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何認為……」

水榭一片死寂。

有風拂過。

是森冷肅殺的空氣。

馮蘊盯著溫行溯看了許久。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有什麼心思,常常不必從嘴裡說出來,彼此也能意會。

但馮蘊沉默片刻,還是開了口,「請大兄明言。」

溫行溯放下茶盞,默想一下才道:

「長公主入宮見了陛下,姐弟倆談了一個時辰,陛下才道出心病,與雍懷王有關……」

馮蘊輕笑一聲,搖頭淡然道:「難道陛下竟會因為疑心大王偷盜布防圖,就害上心病?」

溫行溯嘴角微微一抿,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微笑,「具體陛下如何說的,長公主也未曾與平原說起,我也就不得而知了。我只聽平原說起……陛下曾懇求長公主,放過他……」

「放過他?」

馮蘊眼神一頓,揚了揚眉,「陛下是一國之君,坐擁天下,無所不能,這話豈不可笑?」

溫行溯點點頭,輕聲說道:「據說陛下受了驚嚇,裝病不肯上朝。還揚言要禪讓帝位於雍懷王……」

禪讓?

馮蘊心臟一縮。

午後的陽光從水榭的檐頭探進來,灑在溫行溯年輕英俊的臉頰上,明晃晃的,馮蘊看著,眼前一片發花。

元寅膽小她是知道的。

當初他領命攻打鄴城,陣前畏懼,嚇得瑟瑟發抖的樣子,還曾一度成為北雍軍里的笑料。

更何況,在他登基之前,裴獗特地囚禁了他的兒子?

「呵。」

馮蘊笑了一聲。

低低的嗓音,沒有喜怒。

「長公主怎麼說?」

溫行溯安靜地打量著馮蘊。

久不說話,空氣便沉悶下來。

片刻,才聽到隱隱的嘆息聲。

「長公主為保住元氏江山,費盡心機,怎會同意禪讓的請求?她認為皇帝是中邪了,這才會去凈心寺,想求方丈的靈光寶鏡。」

天底下誰不想做皇帝呢?

也怪不得長公主疑心文治帝是腦子壞了。

馮蘊看著溫行溯,懶懶地問:「那大兄……是否也懷疑布防圖是裴獗故意為之?目的是恐嚇陛下?」

溫行溯搖搖頭,嘴角溢出一絲溫和的笑。

「這個我難以定論。我只知道,若雍懷王登基為帝,大晉疆土,必將超越如今鼎盛,繁榮無疆……」

馮蘊:「那就不再是大晉疆土了。」

溫行溯愣了愣,笑開,「也是。」

說罷他微微拱手,靜靜地看起來,「大兄當年的話,仍然算數。既入晉營,從此唯雍懷王馬首是瞻。」

溫行溯的表態,讓馮蘊心弦一松。

不論那張布防圖出自何人之手,這個節骨眼上,大兄仍然是站在她身邊的,這比什麼都重要。

旁的事,就該裴獗去操心了。

裴獗是在溫行溯告辭離府後,才回來的。

他讓人把馮蘊叫過去,將生辰宴上的禮單交還給馮蘊。

「長姊說了,這些東西不該她插手。你收著吧。著實不想管,就堆到庫房裡,放起來便是。」

馮蘊笑了下,示意小滿收起來,「誰會嫌錢多?長姊不管,那就歸我了。」

見裴獗沒有開口,她又垂下眼,說得很是恭順,

「我本是王府長史,這些都是應當應分的事,並無懶惰心思。交給長姊,原是存了幾分尊重之意……」

這是解釋。

馮蘊難得的解釋。

裴獗看她一眼,點點頭。

他無意再多說什麼,目光輕輕掠過。

「你大兄來過?」

馮蘊嗯聲,見房裡有僕從在側,擺手示意一下,等他們都退下去了,這才坐到裴獗的身邊,把溫行溯的話,一一相告。

不料,裴獗聽完眉心一蹙,「我已知曉。」

馮蘊以為是天大的秘密呢,再看裴獗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端起涼茶飲一口,緩了緩心情,這才笑道:

「這事可真讓人摸不著頭腦,匪夷所思得很。就因為一張布防圖,就要把帝位讓賢?

也太膽小了吧?再說,大王也沒怎麼過分他啊。」

裴獗沒有回應。

房裡安靜了片刻,他道:

「我沒怎麼著他,有人怎麼著他了。」

馮蘊一驚,「是嗎?」

裴獗黑眸深深,「那日入宮探視,皇帝屏退左右,獨留我在御前,陳情訴苦。說他不是治國安邦的聖主賢君,願將大位,禪讓於我。只求保他一家老小平安無虞……」

這話說得蹊蹺。

即使裴獗手握重兵,但君臣有別,想推翻這一道桎梏並不容易,更何況皇室宗親並非全然衰敗,至少還有長公主撐著門面,文治帝怎肯輕易退位?

馮蘊問:「你何曾危及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了?」

裴獗嘴角牽起,冷冷道:「今日查驗布防圖,隱隱聞到一縷幽香……」

「香?什麼香?」

「雪上梅妝。」

馮蘊微怔,眉尾不由得輕輕一挑。

雪上梅妝這種香,如今恐怕只有李桑若身上才有。

而李桑若一直被軟禁在宮裡,根本就沒有機會偷盜布防圖,更沒有可能將它藏在段武的身上……

有且僅有一個人,能靠近李桑若,又有這等偷天換日的本事。

馮蘊道:「是唐少恭?」

裴獗面沉如水。

馮蘊聲音平靜地看他一眼。

「大王如何作想?」

不論唐少恭是不是真的謝家軍遺勇,這麼做除了推裴獗上位,可還有別的目的,對裴獗而言,至尊大位已是唾手可得。

只要裴獗肯邁出去這一步,從此三山四海,必將掀得天翻地覆……

裴獗伸手攬住她的腰。

「怕嗎?」

有風吹來,揚起馮蘊的髮絲,她眼裡的火焰安安靜靜的燃燒著,從笑容里滲出來。

「不怕。」

她又將頭慢慢靠在裴獗的肩膀,望著檐下那一群不知疲憊的飛蛾。

「若天意難違,我願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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