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府
第12章地府
一路陰暗嘈雜，隱隱有怪聲，我死死抱住孫悟空不敢鬆手，一直到腳踩實地了依舊不肯放。緊閉著眼睛，不絕於耳的是那鬼哭鬼嚎之聲，比那持國天王的琵琶聲還要恐怖，穿透大腦，我內心一陣戰慄不已。
猴子嗤笑一聲：「你在裝什麼？」
我立刻鬆開他，惱羞成怒：「我都懶得跟你說！」
他大概也懶得理我，轉身持棒朝一座城內走去，我四處張望一番，這裡陰森莫名，冷風陣陣，又不知何處來的凄苦哭聲，更不必說那城上鐵牌上所寫「幽冥界」三字，心裡自然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趕緊又跟上孫悟空——這裡太恐怖了，都不知道會不會在哪裡突然跳出個無頭惡鬼來。
「你若再跟著我，殺的人會越來越多，這地府里要找你索命的冤魂亦會逐增。」
我一愣，抬眼看他，他走在我前面，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可是我知道——
「你又想用這一招嚇我走？孫悟空你可以換個方法好不好？」
他卻停下腳步，回頭看我，目光緩緩下移到他的衣角——我訕訕扯著他戰袍的一角：「這裡太黑了，我夜盲……」
他嗤笑一聲，不說話。
我再次惱羞成怒：「這戰袍還是我幫你補的！扯一下有什麼了不起？！」
——可是堅定了主意不放手，絕對不放。有些時候，一旦鬆手的東西，就再也抓不回來了。
他不說話，轉身繼續走，許久之後，他說：「既然怕，就不要跟著來。」
我抬頭看他的後腦勺。
「我再也找不到比你那生氣的雷公臉還要可怕的了。」我笑著答，「可我都不怕你那雷公臉了，旁人還不夠段數讓我怕。」
他側頭斜眼瞥我，我朝他笑得咧開嘴露出大白牙。
欲要說話，又被打斷。
「大聖爺有甚事？」
我隨他看過去，鬆開他戰袍。他也不回話，自顧自朝前大步走，那判官小鬼之類賠笑在一旁唯唯諾諾著，誰也不敢攔他，說些自問自答的話，可笑得緊。
我跟著孫悟空一直進入城中走到森羅殿上，那十代冥王怕是早已得知消息，排整班次，整頓衣冠下座親自迎了上來：「大聖爺此來不知所為何事？」
孫悟空再嗤笑一聲，徑直走上殿去，不說話，隨手拿起桌案上的簿子翻看，看一本扔一本。慌得那判官忙看了十代冥王的臉色，圍在那裡攔也不是，不攔又慌，只好趕著讓那猴子扔一本，他便撿一本抱在懷裡。
簿子全扔完了，猴子一個翻身，坐到正中間冥王座上，望著殿下十代冥王不語。
沉默最為讓人惶恐，誰也不知道他想說什麼，誰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最可怕的卻是，誰也知道他什麼都做得出來，只要他想做。
過了會兒，他終於開口：「你們都知我老孫再反了那玉帝老兒和西天佛祖？」
十代冥王訕笑：「我等確知，否則也不敢擅自以『大聖』稱之……」小心翼翼望孫悟空臉色，停了停，再說，「但這亦屬天宮之事，我地府專司輪迴拘魂事宜，不便跨界多事。」
孫悟空再說：「那我老孫請你們做個事。」
十代冥王及判官們面面相覷，相互看了會兒，判官領命，將滿懷的簿子給旁小鬼抱好，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大聖，您與地府向來是故交，如若有事，不妨直言，如若地府能辦得到，定竭盡所能。」頓了頓，又有些遲疑，賠笑道，「但還望大聖能體諒，如果是越界的事，這……」
「放心，我老孫不強人所難。」孫悟空看著他們，道，「英雄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老孫自己反了天，便一力承擔，與我那猴子猴孫們卻不相干，更遑論花果山其他族類，你們速速把他們魂靈還了回去，我即刻離開，否則仔細老孫左右輕饒不了你們！」
「這——」判官面露難色，回頭再望十代冥王，「這……」
「哐啷」幾聲，鬼差們面色卻大變。
孫悟空將那如意金箍棒往面前桌案上一扔，又坐回去，道：「老孫這根棒子倒能換了？」
他們大概是一時無法揣度出那猴子的說法，又遲疑許久，十代冥王齊躬身笑道：「大聖說笑了，勞請將這如意金箍棒給收起了，莫沾多了地府陰氣，不好不好。」
孫悟空不耐煩起來，伸手擎起金箍棒，飛身到殿下，掄起棒子回頭一把砸了那桌案個粉碎，高聲道：「今日這買賣做得成還是做不成，你們給個話吧！」
十代冥王十分為難，道：「這也不是我們不應……大聖您千年前大鬧地府，改的生死簿，我們未曾動過，那猴類長生者多——可今日，我們確是未曾收得花果山的魂靈啊，這……這實在不知到何處還得大聖啊。」
孫悟空冷笑一聲：「這天上地下的魂魄全到你地府來輪迴，如今老孫念在故交，賣你個面子，前來好生問著，你卻欺瞞於我，怕不是找打？」說著他一揮長棒，將個旁立的小鬼差一把打遠，唬得那森羅殿里小鬼們個個戰慄抖抖。
那猴子起了殺心，揮著金箍棒再要打，十代冥王趕緊揮袖高聲道：「大聖莫打，大聖莫打——大聖，且聽我等辯言！」
他杵著金箍棒，笑道：「你且說，若說得不合意了，便是迎頭一棒！」
「這……」十代冥王搖頭嘆氣不已，半晌，見那猴子再露不耐煩之意了，趕緊拱手道，「地府今日確實未曾收得花果山來的魂靈——大聖您反出仙佛兩界，那花果山雖然……您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您而死。」再長嘆一口氣，「那天兵神器所殺的猴眾，魂靈已不歸屬地府了，已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了……」
我最害怕聽到的一句話，已經不記得是多少次迴響在耳中了。
抬眼去看猴子，猴子依舊杵著金箍棒站在那裡，望著那十代冥王——好像在望著他們，好像又沒有望著他們。
過了會兒，我眼尖看到猴子握金箍棒的爪子緊了緊，忙傳音入密給他道：「他們所說不像是假，你為難他們也沒用，不要再多樹敵，徒浪費精神。」
他不動聲色，視線緩緩掃過十代冥王、判官以及眾小鬼差，不說話的時候，氣氛壓抑得彷彿下一秒就會是絕境——只要那金箍棒一揮而下……
他不說話，轉身大步向殿口走去，我轉頭看他。
他的背影很驕傲。
很孤傲。
一時間，我恍然有錯覺，這猩紅飛舞的戰袍好似成了這陰森的地府唯一的色彩。
跟著孫悟空，我默不作聲，一路上再有冤鬼嚎哭厲鬼尖叫，我也不再顯得怕到一定要揪住他衣角才行。
出了城門，原本走在我前面的他停下腳步，卻不回頭看我，好像根本忘記有我存在，可是我知道他在等我。
我於是走過去，問：「其實你知道來這裡並不會有結果的，但你依舊要來。」
他終於瞥我一眼，沉默半晌，漫不經心的模樣：「你也知道跟著我不會有結果，你也死纏爛打著跟來了，還一路給我拖後腿。」
我抬手摸頭訕笑一番，然後瞪他：「什麼死纏爛打？我這叫不屈不撓！」
他嗤笑：「這世間果真做什麼都要尋個名目才行。」
我沒了笑的心思，抿嘴望他，沉默一陣，剛欲開口，他一臉不情不願的神色，將金箍棒伸到我面前，不屑道：「抓穩了，半路若鬆了手，你便留在土裡生根發芽開花去。」
我眯眼瞪他，他依舊一臉懶洋洋的模樣，好似在花果山撕心裂肺狂笑尖叫的不是他，又好似在幽冥界威風八面被鬼畏懼的也不是他……統統不是他，只有這個笑得一臉懶洋洋模樣的他，才是他。
可是，又是誰能篤定了，這個不是他，那個不是他，哪個又真能說是他？
就像當年所謂那六耳獼猴出現，一隻世人眼中委屈不已真猴王，一隻世人眼中來歷不明假猴王，鬧到天宮地府，最後交由如來輕易斷出。
——誰知道，那委屈又是不是真的委屈？
也許是，又是因為什麼？
又是糾纏不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