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暗殺1905第三部》(1)
再遇光復會
分流之計
在嵊縣城東的官道岔口,兩輛馬車同時停了下來。
從外觀來看,這兩輛馬車幾乎一模一樣,不僅車型和漆色殊無二致,就連插在車轅上的三角小旗,也是深淺相同的駝色。駝色小旗在風中招展,揚起四馬奔騰的彩綉圖案。這是杭州府駟馬車行的旗標。
停在岔口左側的馬車,車窗垂簾掀起了一角。
車內的女子露出硃紅色的嘴唇,沖右側馬車的車夫吩咐了幾句。車夫大手一揮,鞭子往空中一卷,「啪」地抽出一個大響子。車輪滾動起來,右側馬車奔上東南方向的官道,朝兩百裡外的寧海縣而去。
右側馬車剛走,左側馬車便駛上了另一邊的岔道,以極快的速度向前飛馳。那是一條正東方向的官道,通往寧波府的奉化縣。
車窗的垂簾放了下來,車內的女子轉頭,視線落向身側。
那裡躺著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
女子朱唇微啟,滿腔柔情,化為一聲輕嘆。
胡客已經足足昏迷了八個時辰。
因為腹部的傷勢太過嚴重,早在走出田家家祠的那一刻,胡客便失去了意識。姻嬋擔心胡客撐不了太久,因此放棄了將他送往德清縣城救治的打算,決定立即處理他的傷勢。
田家是雲岫村中最大的地主,這樣的大戶宅院,少不了備有應急的藥物。
姻嬋四下里尋找一番,果然在宅院的西南角找到了一間儲藥房。儲藥房里各種救急藥物一應俱全。
姻嬋先給胡客清洗了傷口,然後止血上藥,最後仔細地包紮。
但胡客依然氣息微弱。
能否保住胡客的性命,姻嬋心裡沒有絲毫把握。
胡客身體壯碩魁梧,對於姻嬋而言,要背著胡客離開,無疑是一件很有難度的事。姻嬋尋到田家宅院的馬廄,在馬廄里發現了一匹馬,一匹拴在柱子上、側背烙有一個「田」字的馬。刺客道天層的人悉數撤離雲岫村后,王者雷山獨自一人留下來對付南家後人,這匹馬,正是雷山給自己預留的坐騎。胡客剛剛包紮完傷口,經不起馬背上的顛簸,姻嬋只好將胡客留在儲藥房里,獨自一人騎馬趕回德清縣城,弄來了一輛馬車,準備載著胡客離開。
然而當姻嬋趕著馬車返回時,她卻驚訝地發現,田家宅院的大門外,多了幾匹馬,仔細一數,竟有七匹。
姻嬋難抑驚慌地沖入儲藥房,見胡客完好地躺在原處,這才鬆了一口氣。
姻嬋沒工夫理會大門外七匹馬的來歷。她現在一心只想保護胡客周全,所以儘可能不去招惹是非。她背著胡客悄悄地溜出大門,趕著馬車離開了田家宅院。
御捕門覆沒,刺客道消亡,另有兩協新軍折損,德清縣這兩日里鬧出了極大的動靜,官府必將派大批人手前來調查此事。德清縣已成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所以姻嬋離開田家宅院后,沒有往德清縣城所在的西北方走,而是選擇了與之相反的東南方。
起初姻嬋控制著速度,讓馬車平緩地前行,以儘可能地減少行程中的顛簸,避免加重胡客的傷勢。
這樣的狀況維持了一個時辰,直到馬車行駛至一處叫葫蘆壩的地方時,姻嬋才徹底改變了初衷。
馬車駛入葫蘆壩上的香樟林,姻嬋聞到了一股混雜在夜風中的腥鹹味。
這是血的氣味!
後半夜本就黑暗,再有樟林的遮擋,令前方的道路看起來又黑又深,透著一股子陰森詭異。
姻嬋情不自禁地勒住了馬韁,馬車在香樟林中靜止下來。
雙目平視,姻嬋仔細地觀察前方。
香樟林中靜謐無聲,沒有絲毫動靜。
在沒有發現任何異樣的情況下,姻嬋保持著一個青者應有的警惕性,小心翼翼地抖動馬韁,驅趕馬車緩緩前行。
在道路的前方,等待姻嬋的不是什麼危險,而是一群人,一群躺在地上已經發僵發硬的死人。
這群死人約有二十來個,幾乎全是一擊斃命,但身上的致命傷卻不盡相同,應該是死於不同的人之手。與這群死人陪葬的,還有十幾匹馬,全都血淋淋地橫屍於地,使再平常不過的官道,看起來仿若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烈廝殺的戰場。下手之人當真心狠手辣,不僅取走了這二十多人的性命,連這群人的坐騎也沒有放過。
這群人因何而死,姻嬋沒有興趣知道。她本就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只不過這些死屍橫在官道上,阻擋了去路,倒是一個麻煩。姻嬋不想回頭繞道而行,所以她下了馬車,看看能不能將屍體挪開,清理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在這一過程中,姻嬋意外地發現,在死去的十幾匹馬的側背上,都有一個烙印,湊近細看,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個「田」字。
姻嬋立刻想起了田家宅院中的那匹馬。
在趕到田家宅院之前,姻嬋一直在和十二死士中的嗚鏑纏鬥,所以田家宅院里發生的事,她一無所知。她不知道這群死在香樟林中的人,其實就是提前撤離雲岫村的刺客道天層的人;她也不知道對這群人下殺手的,正是胡啟立和他手下的六個死士;她同樣不知道,在她背著胡客離開田家宅院的前一刻,胡啟立和六個死士帶著滿手的鮮血,剛剛走進了田家宅院,大門外的七匹馬,正是這七人的坐騎;當然,她更加不會知道,此時胡啟立和六個死士已處理完田家宅院的事,正快馬加鞭,沿著蛛絲馬跡追殺而來。
雖然對諸多事情一無所知,但青者慣有的直覺告訴姻嬋,田家的事還沒有結束,眼前的這場殺戮,就是最好的證明。
為避免節外生枝,姻嬋決定加快遠離德清縣的速度。
她不再搬挪屍體,而是直接掉轉馬車,回馳數里,從另一條岔路繞過葫蘆壩,直奔杭州城而去。
在杭州城內,姻嬋丟棄了原來的馬車,在駟馬車行租用了五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僱用了車行內的五名車夫。
五輛馬車同時上路,沿著官道直奔東南。
途經浦陽鎮、楓橋鎮和谷來鎮時,先後遇到三個官道岔口,每到一個岔口,姻嬋便吩咐一輛馬車馳上一條岔道。所以在到達嵊縣城東時,五輛馬車已去其三,尚有兩輛馬車并行。
而現在,只剩下最後一輛了。
身首異處
嵊縣,位於浙江省紹興府東南,古時稱剡縣,素有「東南山水越為最,越地風光剡領先」的美譽。東晉「書聖」王羲之便因愛慕此地山水風光,晚年時隱居於嵊縣境內的金庭鎮。
正是在駛抵金庭鎮時,姻嬋和胡客乘坐的馬車,不得不停了下來。
浙江省這幾年極不太平,各地盜匪蜂起,山堂會黨橫行,或反清,或抗洋,或鬧教,總之禍亂連連,清兵不能禁,其中以紹興府最不太平,在紹興府境內,又數嵊縣鬧得最凶,在嵊縣境內,又以金庭鎮禍亂最盛,而金庭鎮的禍亂,則主要集中在鎮東的靈鵝村。
三年前,靈鵝村出了一個「牛大王」,勢力崛起迅速,多次聚眾攻打官府,殺官奪械,官府也曾數度調兵圍剿,但均未能成功。
金庭鎮向東出鎮的官道已被清兵封鎖起來,禁止通行。姻嬋讓車夫前去打聽,得知原來在最近的一個月里,嵊縣各地的盜匪頭目,忽然不約而同地離開老巢,秘密趕赴靈鵝村。換在以往,各地匪盜都是各自為戰,有時甚至還會相互為敵,彼此間很少有來往。這些頭目忽然在同一時間趕赴同一個地方聚集,這等破天荒的反常之舉,自然讓官府難以安心。所以在探知此事後,官府不敢有絲毫大意,急調清兵封鎖了靈鵝村周邊的道路,一方面嚴防死守,不讓這些盜匪有肆意作亂的機會;另一方面結以嚴陣,準備畢其功於一役,將這些盜匪頭目一網打盡,一舉肅清嵊縣境內的禍亂根源。
姻嬋之所以遠離德清縣,就是為了尋找一處安全之地,讓胡客靜心養傷。她事先不知道金庭鎮的情況,如果知道的話,她就不會朝這裡來了。如今官道被清兵封鎖,無法通行,就算強行通過,也將闖入匪窩,必會遭遇各種難以預料的風險。這是姻嬋最不願看到的情況。
天色已晚,姻嬋只好讓車夫掉頭,回到金庭鎮上,尋地方落腳。
因官道封鎖,途經此地的商旅要麼改道而行,要麼在金庭鎮作短暫停留。鎮上只有一家客店,客店旁有一塊被圍欄圈起來的空地,空地上已停了約七八輛大大小小的馬車。姻嬋吩咐車夫將馬車停在圍欄內,然後入店詢問,得知店內生意火爆,只剩下一間簡陋的偏房還空著。
姻嬋付了這間偏房的宿費,卻讓車夫住了進去,她仍舊留在馬車裡,守著昏迷不醒的胡客。
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姻嬋已經十分疲憊。
但在休息之前,她還有一些事情必須要做。
她先給胡客的傷口換了葯,用新的布帶包紮好,然後拴了三根絲線在自己的左手腕上,絲線的另一端分別連接車廂的帘布和兩側車窗的垂簾,最後她將一把餵了毒的匕首攥在右掌中。
做完這一切,她才打了個哈欠,在胡客的身邊躺下,合上了雙眼。
夜越來越深,危機也越來越近。
當絲線繃緊,手腕突然吃痛,姻嬋立刻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一縷亮光忽隱忽現,橫過整個車廂,投射在胡客的胸前。
姻嬋猛地扭頭,只見右側車窗的垂簾尚在搖晃,垂簾外依稀有火光閃爍。
轉瞬之間,車外的火光便熄滅了,四下里頓時一片漆黑。
姻嬋急忙扯斷手腕上的絲線,閃身到車廂的夾角處,右手握緊匕首,左手攥住毒袋,如同一條蓄勢待發的毒蛇。
姻嬋已經聽到了馬車外有極為輕細的腳步聲。
夜裡在馬車外逡巡不去,有可能是小偷小盜,但小偷小盜又怎敢明目張胆地舉火行竊?
姻嬋冷冷一笑,知道是敵人到了。儘管她根本不知道敵人是什麼來頭。
姻嬋盯緊了車廂的帘布,同時分出一部分注意力,留意著兩側的車窗。
等了片刻,姻嬋沒有等來敵人的正面進攻,反而等來了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
只是吸入了一小口,姻嬋便在第一時間閉住了氣息。她是用毒的高手,就這麼蜻蜓點水地一聞,便對這股清香的來歷知根知底。這是香毒的一種,輕則令人產生錯覺,重則致人中毒昏厥。看來車外的敵人知曉她的本事,忌憚馬車裡布有毒陣,不敢貿然闖入,所以撩起車窗垂簾看了一眼,確認目標無誤后,便立刻滅了火把,趁著夜色漆黑,悄悄從車窗放入香毒,打算將姻嬋毒倒后再行事。
姻嬋能夠閉氣,香毒一時半會奈何她不得,但胡客卻不能。車廂內滿是香毒,胡客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吸入毒氣,中毒會越來越深。這使得姻嬋沒法子再死守下去。為了胡客,她必須選擇主動出擊,儘管她對車外的情況一無所知,甚至連敵人有幾個都不清楚。
姻嬋抓起車內的茶壺,猛地從車窗扔了出去。
茶壺砸碎在鄰近的馬車車身上,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
這是為了分散敵人的注意力。
在撞擊聲響起的同時,姻嬋用匕首劃破帘布,果斷地衝出了車外。
在她衝出馬車的一瞬間,已看清左右兩側各有一道黑影。
但她沒有攻擊敵人,而是飛起一腳踹在馬屁股上。
馬吃了痛,立刻撒開四蹄狂奔起來。馬車一旦奔跑起來,便能將敵人甩在身後,而車廂的帘布已被姻嬋劃破,這樣風就能灌入車廂,吹散香毒,讓胡客不至於中毒太深。
在馬車移動的一瞬間,兩側的黑影已向馬車撲來。
電光石火之間,姻嬋已經做出了選擇。如果讓敵人攀上馬車,她以一敵二,空間逼仄,難有勝算。毒門青者需要足夠的空間來布陣種毒,因此她果斷地跳下馬車,試圖在地面上阻截敵人,給胡客贏得逃脫的機會。
她雙腳剛一落地,便從毒袋中取毒,迅速地布下凶終隙末陣,封住了圍欄的出口。
兩道黑影的目標是胡客,不想在姻嬋這裡過多地浪費時間。
圍欄內停有七八輛馬車,兩道黑影各自割斷一輛馬車的套索,翻身上了馬。兩道黑影避開凶終隙末陣,直接打馬沖向圍欄。
兩騎馬騰空而起,躍過了圍欄,向跑遠的馬車追去。
凶終隙末陣沒能阻止敵人,讓姻嬋極為失望。眼見兩騎馬去勢如電,心急如焚的她,決定依葫蘆畫瓢。她在圍欄內取了一匹馬,越欄而過,朝兩騎馬消失的東面飛速追去。
在金庭鎮的東口,夜幕深處燃燒著一堆火。
這裡是官道的封鎖口,半個營的清兵駐守在此。
和白天比起來,夜間守備的清兵減少了一半,從一棚減至半棚,只剩下七個人負責把守,其餘清兵都在營地里睡覺。
七個清兵站了近兩個時辰的崗,已經疲憊不堪,昏昏欲睡,用毛瑟步槍拄著地面,站著打盹。似乎只需一陣強風,便能將這些清兵一股腦兒地吹倒。
一陣突如其來的馬蹄聲和車轍聲,將這七個清兵從昏睡狀態中驚醒過來,紛紛扭頭望向夜幕深處。
原本以為深夜趕路,聲響又這麼急,必定是趕日程的商旅,哪知駛來的馬車竟連車夫都沒有,而在馬車的後面,道路上又出現了飛馳而來的兩騎馬,在兩騎馬的後面,甚至還跟著蹄聲。
把守清兵覺得奇怪,從火堆里撿出幾根火把,走到官道中央,合力攔下了馬車,並打算將後面的兩騎馬也一併攔下。
馬車無主,所以拉車的馬見有人攔住道路,便乖乖地停了下來。
但後面飛馳而來的兩騎馬卻全然不同。
這兩騎馬來勢洶洶,完全不理會清兵的手勢,擺出了一副橫衝直撞的態勢。
幾個迎上去的清兵,發現兩騎馬根本沒打算停,急忙向兩旁跳開,其中一個清兵躲避不及,被撞了個正著,飛出丈遠,狠狠地摔在地上,當場昏厥,即便不死,也難免重傷。
其餘六個清兵見這兩騎馬如此剽悍,以為是盜匪來了,嘴裡大叫著「反了」,急忙舉槍上膛。
兩騎馬上的騎者身形魁梧,身手極為敏捷,兩人翻身下馬,手起刀落,轉瞬間便取了六個清兵的性命。但其中一個清兵在倒下前扣動了扳機,毛瑟槍「嘭」的一響。
槍聲一響,官道上原本已停下來的馬車立刻動了。拉車的馬受了驚嚇,嘶叫一聲,又撒開四蹄狂奔起來。
槍聲同樣驚動了官道兩側的營地,不少熟睡的清兵驚醒過來,以為是盜匪打來了,紛紛抓起槍就往外沖,衝出營地后,才發現四下里空無一人,只看見一輛馬車沿著官道向靈鵝村的方向馳去,後面飛馳著兩騎馬,兩騎馬的後面則跟著另一騎馬,彼此間你追我趕,轉眼間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清兵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七個把守清兵全都橫屍在地,頓時大吃一驚。幾個清兵急忙跑向鎮口的一幢民居,準備把剛剛發生的事報告給把總。這些清兵的把總因為睡不慣野外,所以在最近的民居佔了一間房來休息。
幾個清兵沖入民居后,發現把總住的房間里亮著光,房門敞開了一絲縫隙。幾個清兵在門外稟報,房內卻沒有反應。幾個清兵以為把總睡得太沉,索性推開房門,沖入了房內。
推開門的一瞬間,房間內的景象,令幾個清兵的三魂七魄立刻飛走了一半。
把總的確躺在床上,但不是睡著,而是死了。他的腦袋不翼而飛,脖頸處的斷口尚在流血,顯然不久前腦袋剛被人割走。
把總死了的消息立刻傳遍了整個營地,所有清兵都陷入了驚慌失措的狀態。
就在這時,「啾」的一聲響,不遠處一支響箭射上了金庭鎮的夜空。哨聲尖嘯銳利,朝四面八方擴散開去。
平陽黨
在微冷的夜風中,徐錫麟的額頭不斷地冒著汗。他雙拳緊握,來回踱步,心裡焦急不安。
當這聲尖嘯銳利的哨聲傳來,他立刻扭過頭去,驚喜且振奮地看著站在身旁的竺紹康,撫掌說道:「得手了!」
竺紹康報以微笑,說道:「金髮老弟勇武無匹,智謀超群,只要他出馬,就沒有失手的時候。」
說完這話,兩人同時轉過身去。
在他們的身後,一塊開闊的平壩上,近五百個平陽黨的成員,正手握武器,黑壓壓地肅然而立,等待著進攻的命令。
在吳樾刺殺出洋五大臣后,剛成立不久的同盟會,決定抓住國內革命形勢日益高漲的大好機會,在湖南省和江西省一帶發動會黨和新軍起義。與此同時,光復會也決定在江南地區策劃武裝起義,以響應同盟會的起義。光復會的部分成員在陶成章的帶領下,從日本秘密返回了上海。
考慮到光復會的成員絕大多數都是浙江人,在浙江省內行事有諸多便利,陶成章遂決定將起事的重心放在浙江省。
陶成章、徐錫麟、龔寶銓等人奔赴浙江省紹興府,創辦了大通學堂,表面上是育人子弟,實則是將大通學堂作為光復會的秘密據點,在此秘密組織和訓練會內成員,同時貯藏購買來的槍支彈藥,以備起義之用。
要想武裝起義,首先需要聚集大量的人力,單靠光復會的一幫成員,力量還是太過弱小。
陶成章召集成員商議之後,決定聯絡浙江省境內大大小小的山堂會黨,爭取將各路山堂會黨的人馬聚集到光復會的旗幟之下。
當時浙江省境內的山堂會黨極為活躍,力量十分強大,正因為如此,浙江省境內才極不太平。
這些山堂會黨之中,勢力較大的有龍華會、雙龍會、白布會、伏虎會、平陽黨和烏帶黨等等。這些會黨人數雖多,卻山堂林立,互不統屬,甚至相互間結有仇怨,會規和密約也各不相同。要想拉攏這些山堂會堂聚於一處,並且發動武裝起義,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光復會眾成員之中,徐錫麟是最擅長交際的,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紹興人,因此聯絡各路山堂會黨的任務,便著落在了他的身上。
在浙江省境內,嵊縣是最不太平的地方,當地的會黨甚至有過攻打官府、殺官奪械的舉動。因此徐錫麟首先把目光投向了嵊縣。
徐錫麟的第一個目標,便是嵊縣境內最大的會黨——平陽黨。
平陽黨成立於三年前,首領叫竺紹康,因其生肖屬牛,所以平陽黨聲勢壯大后,眾人便送給竺紹康一個「牛大王」的稱號。
平陽黨取自「平洋」二字,每個成員都持有一張畫著「瓶」和「羊」的執照,以「反清抗洋」為口號。竺紹康為人豁達,最重俠義,在嵊縣境內小有聲望。他成立平陽黨后,有「梁山好漢」之稱的張伯岐率一幫盜匪兄弟前來投奔,後來烏帶黨的首領王金髮也與竺紹康聯絡,將烏帶黨作為平陽黨的別支開展活動。平陽黨的勢力因此得以迅速壯大。平陽黨以靈鵝村為中心,多次發起暴亂,抗捐抗稅,殺官奪械,清兵難禁。
竺紹康和王金髮都是秀才出身,因目睹官府腐敗無能,這才棄了仕途,在山野間組織會黨,反清抗洋。後來國內革命聲勢高漲,竺紹康與王金髮等人便秘密創辦了大同學社,傳播民主思想,打算結納黨人,圖謀舉事。
徐錫麟的突然到訪,可謂來得正是時候。
徐錫麟早年還在紹興時,就與竺紹康有過交情。此番故人相見,所思所想又不謀而合,因此聊得十分投緣。知道徐錫麟的來意后,竺紹康欣然應允,並且派人秘密聯絡嵊縣各地的盜匪頭目,邀請這些頭目前來靈鵝村,共同商討歸附光復會之事。
誰知此番秘密聚會竟被官府探知,官府很快調集四個營的兵力,封鎖了靈鵝村四面八方的道路,準備將平陽黨和各盜匪頭目一網打盡。
兩千清兵壓境,平陽黨可調動的人力卻不足五百。
這兩千清兵屬於綠營,實力無法和新軍相比,但人手配備一支毛瑟槍,力量不容小視。綠營配備的毛瑟槍及子彈均產自江南製造局,大多有質量上的瑕疵,以至於每個清兵在配備毛瑟槍的同時,還必須隨身配備弓箭和刀具來防身,但總比平陽黨的武器要強上許多。平陽黨所擁有的槍支總數不過五十,而且全都是從清兵處繳獲得來,大部分人還以刀械為武器,與清兵比起來,在裝備上差距懸殊。以往清兵前來圍剿時,平陽黨且戰且退,逃往深山野林,總能保全自身,但此次清兵來得突然,一下子便將靈鵝村四面八方團團圍住,平陽黨無處可避。清兵暫且只是包圍,一旦發動總攻,雙方正面交戰,平陽黨難逃全員覆滅的厄運。
所以在清兵發動總攻之前,平陽黨必須儘快想辦法突圍。
烏帶黨首領王金髮,私下裡找徐錫麟和竺紹康商議突圍之事。
王金髮為人脾氣頑梗,又生得頭角崢嶸,故得了「金髮龍頭」的綽號。王金髮不僅勇武,而且不乏智謀,在他看來,此次聯絡各地頭目的事十分秘密,大部分平陽黨成員都不知情,且這些受邀的頭目都是喬裝打扮而來,可以說很難走漏風聲,然而官府卻在短短四五天內便調集清兵,出其不意地包圍了靈鵝村。
「一定有內奸!」王金髮一口咬定。
竺紹康卻搖頭道:「黨內都是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兄弟,何況大部分兄弟對此事並不知情,怎麼可能出賣我們?」
「那些從各地來的頭目呢?」王金髮道,「我看這次來的人裡面,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跟著光復會幹。」
徐錫麟和竺紹康想了想,這些盜匪頭目中確實有幾人不太贊成歸附光復會,這幾人之所以受邀前來,是為了不想得罪竺紹康。
徐錫麟和竺紹康點了點頭,覺得王金髮的看法不無道理,如果不是內部有人告密,實在想不通這件事如何會泄露。如果真有內奸,那這內奸只可能是這些頭目中的某一個。
王金髮對自己的判斷堅信無疑,並依據這個判斷,和盤托出了心中的計劃。
他準備將計就計。
「到底有沒有內奸,兩天後自然就會揭曉。」王金髮信心十足。
在接下來所有頭目都參加的商討會上,竺紹康宣布將從東南方的馬面嶺突圍,時間定在兩天後的後半夜。
接下來發生的事完全在王金髮的預料當中。
竺紹康派出探子密切地注視著清兵的一舉一動。這些探子第二天一早便陸續回來稟報,說封鎖靈鵝村的清兵,在半夜裡秘密向馬面嶺調動。原本馬面嶺只有三百清兵把守,一夜之間便已增加至一千人。如果不是王金髮事先有所預判,讓竺紹康派出探子盯梢,清兵這次半夜裡的秘密調動,恐怕很難被發現。
到了約定的突圍日,除了徐錫麟、竺紹康和王金髮,所有人都以為馬面嶺就是突圍的方向。只有徐、竺、王三人心裡明白,其實金庭鎮才是真正的突圍點。
這天夜裡,輪到王金髮親自行動了。
他穿上了平陽黨繳獲得來的清兵衣服,秘密離開了靈鵝村,朝金庭鎮的方向潛去。
駐守金庭鎮的清兵原本有一個營,但在前一夜的調動中,已有一半趕去了馬面嶺,現在只剩下半個營,約合兩百人。即便如此,這兩百個裝備了毛瑟槍的清兵,仍然不容小視。
為了確保突圍能夠成功,王金髮決定冒險潛入清兵駐地,刺殺統率這兩百清兵的把總。一旦把總被刺身亡,駐守的兩百清兵便如無頭蒼蠅一般,短時間內定然軍心大亂。屆時王金髮再放出響箭,徐錫麟和竺紹康得到信號后,立刻率平陽黨的五百人轉向殺往金庭鎮,必能一鼓作氣,撕開封鎖,成功突圍。
王金髮從探子處得知清兵的把總住在鎮口的民居里,所以他趁著夜色繞開了清兵營地,潛入金庭鎮,翻牆進入了這戶民居。
王金髮為人粗豪,此番前來行刺,沒有攜帶匕首類短小實用的兵刃,也沒有帶一擊即中的火槍,而是背了一把大刀和一張勁弓。
他花了一點時間來尋找把總住的房間,然後將大刀插入門縫,儘可能小聲地切斷門閂,溜身入房。
房內的煤油燈晃了晃。
身材肥胖的把總正睡在床上,渾然不知死期將至。
正當王金髮悄悄靠近床鋪時,外面卻突然傳來了一聲槍響。
這聲槍響太過刺耳,沉睡的把總頓時渾身一抖,驚醒過來。
突如其來的狀況,迫使王金髮一個箭步飛躥上去,左手捂住把總的嘴,右手橫刀一抹!
殺死把總後,王金髮又將其腦袋整個割去。
這種割頭的死法,能對清兵起到更大的震懾作用。
王金髮提了把總的頭顱,翻窗而出,潛伏在附近,等清兵發現把總被刺后,營地里一片驚恐慌亂時,他才用勁弓射出響箭,將信號傳達給遠在靈鵝村的徐錫麟和竺紹康。
接到信號后,徐錫麟和竺紹康立刻行動。
當竺紹康向眾人下達「朝金庭鎮突圍」的命令后,五百個平陽黨成員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令行禁止,開始井然有序地朝金庭鎮進發。
一個盜匪頭目急忙趕上前來,拉住竺紹康,不無詫異地問道:「紹康兄,前天不是說好從馬面嶺突圍嗎?」
竺紹康斜了這頭目一眼,認出此人正是不贊成歸附光復會的頭目之一。
竺紹康對此人沒有什麼好感,說話便一點也不客氣:「老弟不願跟大伙兒一道走,那就獨自前往馬面嶺吧,請了!」撂下這句話,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扔下那頭目傻站在原地。
平陽黨這五百人,跟著竺紹康闖蕩了三年,算得上身經百戰,戰鬥經驗極為豐富。
這五百人中,有馬兵五十人,以長槍為武器,戰鬥時突前進攻,起衝鋒作用;有槍兵五十人,以繳獲來的毛瑟槍為武器,緊隨馬兵進攻,殺傷力最強。這一百人都是一等一的壯漢,其餘四百人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以刀械為武器,在槍兵之後隨隊掩殺,同時吶喊呼哨,以壯聲勢。
為了起到突襲的作用,所有人都沒有舉火,儘可能悄無聲息地行動,連馬匹也被勒住了口,以免發出嘶聲。
在深夜的官道上,這五百人的隊伍宛如一條長蛇,在黑暗中靈活迅速地潛行。
出靈鵝村后,趕了一段路,最前面的徐錫麟和竺紹康忽然同時停下了腳步。
兩人一止步,後面五百人也相繼停了下來。
徐錫麟和竺紹康之所以停下,是因為在官道的前方,夜幕深處有清晰的馬蹄聲傳來。
這陣蹄聲聽起來不過兩三騎,但來勢很急。
竺紹康不敢大意,急忙通知全員戒備。
所有人立刻握緊武器,如臨大敵。
隨蹄聲到來的,是一輛馬車,因道路被平陽黨眾人阻斷,馬車便在徐、竺二人的身前停了下來。馬車後面馳來了兩騎,也跟著收蹄停下,馬上騎者望著身前黑壓壓的五百人。
「什麼人?!」竺紹康喝道
他這一喝,平陽黨中立刻有幾人點起火把,以方便己方看清形勢。
火光一起,出現在眾人眼前的兩個騎者,身形健壯如牛,一抹黑布遮住了口鼻,只露出褐色的眼睛。兩人都是眉毛粗濃,眼窩深陷,且頭髮微卷,看模樣不像是漢人,倒像是新疆一帶的異族人,也有點像是洋人。
這兩人正是胡啟立手下十二死士的成員,一個叫睚,一個叫眥,是一對雙生兄弟。
當晚在田家宅院里火化了屠夫后,胡啟立命令身邊剩下的六死士在已被燒成廢墟的寢殿里尋找。胡啟立要確認王者雷山是不是真的死了,同時他還要尋找一樣非常重要的東西——被稱為千古殺器之最的鱗刺。但六個死士翻來覆去地找遍了寢殿,只找到雷山被燒焦的屍體,卻沒有找到鱗刺。
胡啟立知道,鱗刺不在雷山的身上,也不在寢殿之中,必定是被人取走了,而能取走鱗刺的,只可能是與雷山最後有過接觸的胡客。
胡啟立原本就沒打算放過胡客,現在又多了一個理由。
他知道胡客已經身受重傷,這是擊殺胡客的絕佳機會。他和六死士立刻動身,循著蛛絲馬跡,追趕姻嬋和胡客乘坐的馬車。
七人追到杭州府的駟馬車行,得知姻嬋租了五輛一模一樣的馬車,朝東南方向去了。
當時姻嬋並不知道有人追殺。她沿途擺下五輛馬車分流的迷魂陣,純粹是出於青者的本能。
刺齡能夠達到十年以上的青者,不管出自兵門還是毒門,都是心思縝密之輩,姻嬋亦不例外。
她只是隱隱感覺田家宅院的事還沒有結束,出於防患於未然的心態,讓五輛一模一樣的馬車沿途分流。
這一招的確起到了效果。
胡啟立不知道姻嬋和胡客到底在哪輛馬車上,因此一旦打聽到有馬車分流的情況,便不得不分出一個死士去追趕單獨的那輛。這樣到了嵊縣城東的最後一個分流岔口時,飛蝗、沉魚和廉機子已經相繼離去。胡啟立和餘毒繼續沿著東南方向追趕,剩下的兩個死士,即睚和眥,則沿著正東方向追來了金庭鎮,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突破清兵的封鎖后,睚和眥一直沒有理會在身後緊追不捨的姻嬋。
他們的眼中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胡客。
只要追上前方的馬車,殺了重傷昏迷的胡客,大功便可告成。
眼看即將追上馬車,可是道路的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大群人,且個個眼含殺氣,手執利器,倒讓睚和眥多少有些詫異。
平陽黨這邊,見馬上的兩個騎者長得像是洋人,頓時人人紅了眼。
平陽黨和其他盜匪組織不同,向來不幹打家劫舍的勾當,專干「反清抗洋」的大事。早年起事時,平陽黨曾蕩平了嵊縣境內的洋人教堂,嚇得嵊縣及周邊縣城的洋人望風而遁。在平陽黨人的眼裡,洋人和滿清官府一樣,都是欺壓百姓、不共戴天的死敵。此時突然見到兩個「洋人」,自然人人都充滿了敵意。
人群中不知誰大喊了一句:「殺洋鬼子!」
這句話立刻成了導火索。
平陽黨這邊人人義憤填膺,一時之間壓不住心頭的怒火,抄起武器就沖向睚和眥。
徐錫麟和竺紹康想要阻攔,卻已經來不及了,慌亂之中只好叫道:「不要開槍!」靈鵝村和金庭鎮本就相距不遠,此時平陽黨眾人趕了一段路程,與金庭鎮的距離縮短了不少。槍聲太具穿透力,一旦槍聲響起,守在金庭鎮的清兵就有可能聽到,進而做好防備,到時候平陽黨再想突襲,就難獲成功了。
儘管徐錫麟和竺紹康第一時間打了招呼,可槍兵中還是有幾個人沒能控制住情緒,扣下了扳機,槍聲頓時響起。
睚和眥成為十二死士多年,見過不少大場面,但五百個執刀握槍的人一起殺奔而來,還是頭一回遇到。方才睚和眥能殺死把守官道的清兵,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趁清兵來不及上膛開槍,便出其不意地實施了襲殺。現在這麼一大群人拿著武器殺奔而至,任他兩人有通天能耐,也絕不是對手。
胡客乘坐的馬車就在眼前,但是再往前一步,就是向死亡靠近一步。睚和眥掂量得出孰輕孰重,在槍聲響起的瞬間,果斷兜轉了馬頭,縱馬奔逃。
後方追來的姻嬋,也被眼前的突變驚嚇住了,急忙勒住了馬。
睚和眥朝她衝過來,一左一右地衝過她的身旁。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起出手,兩把短柄彎刀同時朝姻嬋的面門削來。姻嬋猝不及防,急忙俯身低頭,被刀鋒掠過頭頂,削去了髮髻,滿頭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睚和眥絕塵而去,平陽黨的馬兵在後面緊追不捨,槍兵也跑步追趕。
耳聽槍聲打響,局勢已經無法挽回,竺紹康索性扯開嗓子大叫道:「弟兄們,給我殺啊!」
平陽黨的五百人沒理會停在道路中央的馬車,見姻嬋是個女人,是以也沒理會,全都發了瘋似的,一窩蜂地殺向金庭鎮。
徐錫麟經過姻嬋身邊時,卻停了下來。
他在火光下認出了這個女子,這個曾在保定府兩江公學翠竹軒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女子。
當日在翠竹軒中,徐錫麟介紹秋瑾加入光復會,吳樾、胡客和姻嬋等人都在場。吳樾內心敬仰胡客,對胡客倍加推崇,向徐錫麟隆重地介紹了胡客。正好徐錫麟生性豪俠,喜愛結朋交友,一心想要結交胡客這樣的義士,因此對胡客的印象非常深刻,對守在胡客身邊寸步不離的姻嬋自然多了幾分關注。後來徐錫麟去往東京,又聽陶成章等人繪聲繪色地講述了胡客如何掃蕩全神會的事,不由得對胡客滿心欽佩。此時突然在道上偶遇姻嬋,徐錫麟念頭一轉,便想起了眼前這個女子是誰。
姻嬋同樣想起了這位戴眼鏡的清瘦男人是誰。光復會給姻嬋留下的印象很好,當日在天津城內,姻嬋正是將身受重傷的胡客託付給了光復會眾人,才避免胡客跟隨她身陷險境。想不到世事輪迴,半年之後,胡客再一次身受重傷時,她又碰巧遇上了光復會的人。如果不是這次夜路上的偶遇,以她一人之力,恐怕難以阻擋睚和眥對胡客下殺手。
姻嬋撩起馬車的帘布,讓徐錫麟看了重傷后昏迷不醒的胡客。
徐錫麟深知胡客是光復會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光復會的恩人。當日若不是胡客憑藉一己之力蕩平全神會,陶成章、龔寶銓和魏蘭等光復會骨幹成員,恐怕早就死在了東京灣碼頭。此時胡客受傷遇險,徐錫麟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徐錫麟立刻找竺紹康商議,留下十來個人保護馬車,跟隨在突圍的大部隊後面,並由徐錫麟親自看護。竺紹康則騎馬衝到前方,指揮馬兵和槍兵殺向金庭鎮。
駐守在金庭鎮的兩百清兵只有一位把總管束,把總被王金髮刺死後,清兵如同無頭蒼蠅般亂了一陣,但是遠處傳來的槍響,使這些清兵冷靜了下來。清兵中有帶頭者挺身而出,將散亂的兩百清兵聚攏,倉促間結成防禦陣勢。
遠處開始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逐漸逼近。兩百清兵握緊毛瑟槍,對準前方,準備開槍迎敵。
睚和眥騎馬朝金庭鎮而來,遠遠望見清兵的陣仗,知道再往前走,就將進入清兵的射程範圍。
睚和眥果斷棄了馬,徒步向旁邊的土山逃竄,消失在了山坡上的密林深處。
激烈的槍聲在金庭鎮的東口響起,平陽黨和清兵在夜色中交起了火。
和徐、竺、王三人預料的一樣,清兵雖然人數少了一半多,但勝在武器裝備佔有絕對優勢,如果趁清兵慌亂時實施突襲,尚有成功的可能性,一旦清兵結成防禦陣勢,平陽黨的突襲便難以收到成效。
五十個馬兵依照事前的安排率先進攻,但被密集的槍林彈雨射回,死傷近半。
使刀械的四百人也試圖衝殺,但都被子彈逼退,同樣死傷不少。
唯有五十個槍兵勉強能與清兵對陣,雙方隔空互射,各有傷亡。
但清兵槍械多出四倍,且彈藥充足,平陽黨則彈藥匱乏,長此以往地交火下去,平陽黨遲早不敵,到時候清兵轉守為攻,其他各個方向的清兵再聞聲趕來支援,平陽黨必將全軍覆沒。
到了這個地步,竺紹康已經沒有別的辦法。兩百清兵結成陣勢,平陽黨想要突破封鎖,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再交火片刻,平陽黨傷亡更加慘重,形勢越發不利。
張伯岐在人群中找到竺紹康,一把揪住竺紹康的手臂,叫道:「形勢不妙,叫大伙兒退吧!」
竺紹康咬了咬牙,吼了一句:「再堅持一陣!」他心裡清楚,眼下的局面,平陽黨已經沒有絲毫勝算。但前進是死,後退也是死,竺紹康寧願戰死在金庭鎮東口,也不願再退回靈鵝村。
就在此時,對面兩百清兵的右側忽然出現了一絲騷亂,這絲騷亂像瘟疫一樣,迅速朝另一側蔓延開去。
竺紹康正密切地注視著敵陣,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他不知道清兵陣營中出了什麼事,但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就算是清兵故意賣弄破綻,他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竺紹康翻身上馬,高舉火槍,虎嘯山林般地一聲怒吼:「弟兄們,隨我衝殺!」他心膽一橫,怒目圓睜,單騎朝清兵衝去。
見首領身先士卒,張伯岐渾身的熱血立刻上涌。他也將生死置之度外,長嘯聲中,一邊放槍,一邊沖向清兵。
竺紹康和張伯岐是平陽黨的正副首領,眼見兩大首領一起衝鋒陷陣,其餘平陽黨人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勇氣,再不管自己是騎馬還是跑步,也不管自己拿的是火槍還是刀械,全都瘋了一般地向前衝殺。
清兵突然間出現騷亂,並非賣破綻引平陽党進攻,而是真的出現了騷亂。
這陣騷亂的始作俑者,便是有著「金髮龍頭」之稱的王金髮。
王金髮射出響箭后,藏身在距離清兵營地不遠的地方,等著平陽黨眾人殺來。但平陽黨殺來后,雙方一交火,形勢卻出現了一邊倒的情況,令旁觀的王金髮心急如焚。
王金髮不想作壁上觀。他希望能幫上一些忙,於是悄悄地從後方靠近清兵。清兵全都專註於身前,很少有人注意到身後有人靠近,少數人雖然注意到了,但見王金髮身穿清兵衣服,是以沒有多想。
王金髮順利地來到清兵的右後方,忽然間拋出把總的頭顱,扔進人堆之中。有清兵被從天而降的異物砸中,定睛一瞧,竟是一個血淋淋的頭顱,頓時慌亂尖叫。周圍清兵紛紛投來目光,看見了把總的頭顱,一個兩個心生慌亂。就在這時,王金髮奪過一個清兵手中的毛瑟槍,在清兵人堆里胡亂開槍。經過王金髮這般添油加醋地一鬧,整個清兵陣營頓時騷亂起來。
王金髮原本還打算放出響箭通知竺紹康,沒想到竺紹康卻已窺住時機,毫不遲疑地率眾衝鋒。
狹路相逢勇者勝,戰場上兩方交兵,憑的就是一股奮勇之氣。清兵這股氣先自泄了,平陽黨那邊卻因兩大首領的身先士卒而氣勢高漲。眼看平陽黨的幾百人如潮水般湧來,人人雙目赤紅,渾似瘋子一般,任它彈如雨至也絕不後退半步,原本就已慌亂的清兵更加慌亂了,一些膽小之輩已做好了扯呼的準備。
平陽黨人終於衝過了槍林彈雨,殺到了清兵的跟前。
一旦短兵相接,平陽黨的人數優勢便顯現了出來,很快便在廝殺中佔據了上風。
清兵陣中一些鼠輩無心戀戰,慌不擇路地逃竄,致使軍心大亂。
敗象已露,清兵已經無力回天。
一鼓作氣勢如虎,平陽黨人趁勢瘋狂殺敵,清兵徹底敗退,四散逃竄,槍械彈藥丟了一地。
平陽黨的這場勝利來得太不容易。
但所有人還沒工夫慶祝,已被竺紹康集結起來。
金庭鎮的清兵雖然潰敗,但其他方向的清兵很可能正朝這邊趕來,所以現在絕不能做任何停留。
在竺紹康的指揮下,平陽黨人撿起清兵丟棄的槍械彈藥,攜傷扶弱,向西疾行,儘可能地遠離金庭鎮。
大通學堂
一口氣奔出二十里地,過了四明山腳的黃澤鎮后,竺紹康解散了平陽黨剩餘的三百來人。所有人聚在一起目標太大,難以逃過清兵的追剿,唯有分頭躲避,竄入山野,方能逃過這一劫。
竺紹康要解決一些平陽黨內部的事務,王金髮也有烏帶黨的事務要處理,譬如黨內哪些人願意歸附光復會鬧革命,哪些人不願意,都要詢問清楚,總不能強迫別人參加。徐錫麟要趕去聯絡其他府縣的山堂會黨,與兩人就此分別。
分別之前,徐錫麟對竺、王二人說:「二位老弟,等避過了風頭,你們就來紹興城的八字橋,我會派人等在那裡接應你們。至於其他人,只要你們信得過,都可呼上,一同前來。光復會的革命大業,屆時就要仰仗二位老弟了!」
竺紹康不放心徐錫麟隻身離開,因此派張伯岐帶了幾個生死兄弟,護送徐錫麟出嵊縣。
姻嬋雖然不知道睚和眥是什麼人,但從這兩人的身手來看,絕非等閑之輩,很可能早晚還要追殺上來。她要照看胡客,同時又要防範強敵,一身難以二用。她原本打算與徐錫麟等人同行,這樣出事時多少有幾個幫手,但轉念一想,睚和眥方才之所以逃遁,是因為與五百平陽黨人正面遭遇,一旦這兩人避其鋒芒,選擇暗中行刺,就算多了徐錫麟等人相助,恐怕也難以防範。
左思右想,姻嬋決定再冒一次險,儘管她實在不想再次與胡客分開。
姻嬋將胡客託付給了徐錫麟,她打算一個人趕著馬車離開。這樣一來,就算睚和眥循跡追蹤,最終只會追上她,對胡客造成不了傷害。
徐錫麟聽了姻嬋的計劃,目光滿含敬意地看著她。眼前的這個女子,骨子裡和秋瑾一樣,都自有一股少見的豪義之氣。只不過比起秋瑾表露在外的豪邁來,姻嬋容貌秀美,弱質纖纖,更讓人覺得難能可貴。
徐錫麟答應了姻嬋,並對姻嬋小聲道:「姑娘若要來尋胡義士,就到紹興城內的大通學堂,報我的名字便是。」徐錫麟對竺紹康和王金髮只說了在八字橋接頭,卻對姻嬋吐露了光復會在紹興城內的秘密據點,足見他對姻嬋的敬佩之情。
一起經歷了太多的波折和磨難,姻嬋實在不想再和胡客分開。身為刺客道的青者,一生都在出生入死,一次偶別,就可能再無相見之日。但境況所迫,為了胡客的安全,姻嬋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選擇。在看了胡客最後一眼后,她坐上馬車,揮動了馬鞭。
馬車逶迤駛去后,張伯岐等人弄來木板,抬著胡客,隨徐錫麟抄山野小道,第二天便出了嵊縣地界。
到了一處集鎮,徐錫麟讓張伯岐弄來了一輛馬車,將胡客轉移到了馬車上。
護送徐錫麟安全離開了嵊縣,張伯岐等人要趕回去了。
在辭別張伯岐等人後,徐錫麟親自趕著馬車,望紹興城而去。
在紹興城內西北一帶,有一處坐南朝北、青瓦黑牆的平房建築,以前曾是官家的貢院,陶成章、徐錫麟和龔寶銓等人以這座建築為基礎,創辦了大通師範學堂,由徐錫麟出任校長。
之所以讓徐錫麟出任校長一職,是因為徐錫麟的身份比陶成章等人更為特殊。徐錫麟雖然是光復會成員,但這個身份只有光復會的內部人士知道。在外人眼中,徐錫麟卻是另外一種身份。徐錫麟素有才名,再加上他的表伯父俞廉三曾任湖南巡撫一職,因此徐錫麟與紹興府的一些名流人士有不少來往,與紹興知府貴福也有一些交情。由他出任大通學堂的校長,可以利用他的這層特殊身份,更好地掩護光復會以大通學堂為秘密據點進行各種革命活動。所以大通學堂內其他光復會成員大多使用化名,而徐錫麟則直接使用本名。
大通學堂開設了國文、英文、歷史和兵式體操等新式課程,同時特別開設了體育專修科,專門從事軍事訓練,並在專修科中設置了特別班。這個特別班,其實就是光復會志士的培訓班,專門召集浙江省境內各府縣的會黨成員和少年才俊入學受訓,教以軍法紀律,為光復會培養後備人才。
徐錫麟回到大通學堂時,只有徐振漢、龔寶銓、陳伯平和馬宗漢等人留守在學堂內。徐錫麟向妻子徐振漢問起陶成章的情況,得知陶成章和魏蘭一起去了杭州府,拜會被關在獄中的白布會首領濮振聲,希望從濮振聲處了解到白布會的具體情況,然後分頭聯絡白布會的其他重要成員。
按照原計劃,徐錫麟走完嵊縣后,該立即走訪其他府縣的山堂會黨。但現在姻嬋將胡客託付給了他,他不得不對原計劃做出一些調整。
徐錫麟不想胡客在自己的手裡出事,所以他不敢從外面請大夫來給胡客治傷,以免泄露胡客的消息。他問了龔寶銓等人,得知學堂內有一個叫熊成基的,懂得醫術,於是叫熊成基來看胡客的傷勢。
熊成基剛加入光復會不久,人很年輕,才剛滿十八歲,幼年讀私塾時曾跟家中長輩學過幾年醫。他檢查了胡客的傷勢,驚訝之情不禁溢於言表。
「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還能活下來!」熊成基感嘆道。
繼續檢查下去,當發現胡客的前胸後背布滿了各種猙獰可怖的疤痕時,熊成基更加難以置信地望著徐錫麟,目光中充滿了驚訝和疑惑。他知道,就憑這滿身的疤痕,胡客的來頭定然不小。
「此人對光復會有大恩,你務必要治好他!」徐錫麟的口吻不容迴旋。
熊成基稚嫩的臉上露出了老成的表情,搖了搖頭:「治刀傷不難,關鍵是他腹部的傷口太深,就怕……就怕治好了也沒用。」
「什麼意思?」徐錫麟的眉頭微微擰起。
「就算治好了,他下半輩子……多半也只能做一個普通人了。」熊成基嘆了聲氣,「我儘力而為吧。」
胡客是在兩天後醒過來的。
他醒來是在夜裡,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唯有一盞油燈搖曳著孤火,靜靜地燃燒。
沒感覺到身體的疲乏,也沒感覺到傷口的疼痛,不知道時間是幾何,也不知道身處在何方,胡客醒來的時候,覺得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漸漸地,他想起了昏迷前所發生的一切,尤其是屠夫說過的話。
剎那之間,胡客的心頭百感交集。
這些年來,他入刺客道,南北馳騁,出生入死,所吃的一切苦,所受的一切罪,都是為了一個目標,那就是覆滅刺客道,報南家的滅門之仇。他歷盡波折挖出天層的藏匿地,好不容易擊殺了王者雷山,到頭來卻發現自己竟然不是南家後人,而是胡啟立手中一顆任由擺布的棋子,甚至他殺死的雷山,竟是他的親生父親。
胡客扭過頭去,看見油燈下的方桌上,放著他所有的東西,有赤色的問天,以及一些散碎物品。
當然,還有那柄通體黝黑似墨的鱗刺。
「逆理不順,不可服也,臣以殺君,子以殺父」,這是天下第一相劍大師薛燭看過魚腸劍后發出的感慨。傳說中鱗刺的前身,正是兩千多年前「臣以殺君,子以殺父」的魚腸劍。也正是使用這柄鱗刺,胡客在田家宅院的寢殿里,一擊殺死了雷山,殺死了他的親生父親,也算是應了薛燭在兩千多年前說過的這句話。
但胡客不願接受這個現實。
儘管屠夫言之鑿鑿,雷山也確實因為看到他右手虎口處的疤痕而沒有對他下殺手,但胡客還是不願意相信。
要證明自己和雷山到底有沒有關係,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胡啟立。只有胡啟立親口承認了此事,胡客才肯相信。
但顯然這不是他眼下應該考慮的事情。
他現在需要弄清楚的是,他昏迷后發生了什麼,此刻又身在什麼地方。他隱約記得昏迷前似乎見到了姻嬋,他想弄清楚姻嬋到底在哪裡。
胡客傷勢太重,起不了身,於是通過敲打床沿來製造聲響。
熊成基正在房外熬藥,聽到動靜,急忙推門而入。看見胡客醒來,他滿臉喜色,飛也似的跑去通知徐錫麟。徐錫麟正與龔寶銓商議拜會各山堂會黨的事,聽說胡客已經醒來,立刻擱下話題,與龔寶銓一道趕來見胡客。
胡客從徐錫麟的口中得知了所有的事情。
胡客猜到追殺他的兩個人是胡啟立手下的死士,所以不禁擔心姻嬋的處境。但他現在連床都下不了,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下心來養傷。
只有身體恢復如初,他才有能力去左右他所希望左右的事。
不需要熊成基做任何描述,胡客很清楚自己腹部的傷勢有多嚴重。熊成基斷定胡客不可能恢復到受傷前的樣子,胡客卻堅信自己能夠做到。
但他還是低估了這裡面的困難。
胡客知道恢復如初是一件很困難也很漫長的事,但他還是沒想到,這一次的困難和漫長,將遠遠超出他的想象。
從頭來過
半個月後,確定睚和眥沒有繼續追殺而來的姻嬋,喬裝打扮來到了大通學堂。
姻嬋的到來,打消了胡客的最後一絲顧慮。
現在,他可以徹徹底底地安心養傷了。
得益於良好的體質,胡客的傷口癒合得還算快,大大超出了熊成基的預想。
雖然沒過多久就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但在最初的半年裡,即便傷口已經癒合,胡客還是感覺腰腹吃不上力,有勁使不出來。腰腹是身體中承上啟下的關鍵部位,可以說是一切力量的源泉,一旦腰腹使不上力,整個身體就失去了爆發力。對於一個使用冷兵器的刺客來說,這無疑是致命的打擊。
每一天,胡客都要忍受腹部的一絲絲疼痛,逼迫自己做所有能鍛煉腰腹、恢復力量的訓練。他甚至設身處地地想象自己回到了荒莽的練殺山中,面對危機四伏的叢林,以此來尋找訓練的動力。儘管付出了種種努力,但他的身體狀況,始終沒有大的改觀。
半年後的一天,胡客忽然消失了。
那一天姻嬋一覺醒來,發現胡客不在房內,找遍整個大通學堂,依舊不見人影。光復會眾人紛紛外出尋找,仍然沒有任何發現。
就在姻嬋絕望地認為是胡啟立找上門來劫走了胡客時,胡客竟然在半個月後的一個深夜,獨自回到了大通學堂,如他消失時那般毫無徵兆。
胡客回來時疲勞到了極點,甚至沒有力氣向姻嬋解釋,直接倒在床上蒙頭大睡。
見胡客累成這樣,姻嬋不忍心吵擾他休息,準備等他第二天醒來后,再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天一大早,龔寶銓帶來了消息,說昨晚蕭山縣的知縣在家裡被人槍殺了。該知縣平素作威作福,他這一死,整個蕭山縣的老百姓都不禁雀躍歡呼。龔寶銓談到這一消息時,忍不住撫掌大笑,直呼老天開眼,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英雄所為,因此頗覺遺憾。
姻嬋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她急忙沖回房間,推醒了還在熟睡的胡客。
「你瘋了么?!」姻嬋壓低了聲音,但壓不住聲音里的憤怒。
蕭山縣的知縣在家中被槍殺,的確是胡客所為。胡客無法忍受自己的身體如鏽蝕了一般。他認為人必須把自己逼入絕境,才能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潛能。換在以前,刺殺一個小小的地方知縣,胡客一兩天便可完事,但這一次,他卻用了足足半個月的時間,而且最終不是用問天而是用從縣衙盜來的洋槍將目標射殺,過程異常兇險,他險些就沒命回來。
如同突破了瓶頸一般,這一次真實的刺殺,倒真的逼出了胡客身體深處的潛能。他能明顯感覺到腰腹和以前比起來有些不同了,並且開始朝好的方向發展。
調養了兩個月後,胡客決定再行刺殺之事,繼續刺激身體的潛能。
經過了上一次的事,姻嬋時刻看緊了胡客。但她並不是要阻止胡客,相反,她甚至鼓勵胡客去冒險。她看到了胡客身體狀況的改觀,也看到了胡客精神面貌的改觀,她知道這樣做對胡客有好處。她所謂的看緊,不是阻止胡客,而是在胡客行動時,悄悄地尾隨其後,暗中加以保護。
胡客選擇的第二個目標,是諸暨縣的一對富紳父子。
他在浦陽江上的一艘保鏢守護的商船里,將這富紳刺殺,又在同一片江面上的一艘花船里,刺殺了這富紳的兒子。這對富紳父子是諸暨縣裡有頭有臉的人物,竟然在同一個夜晚死在同一條江上,這種帶有冥冥之中天註定的巧合,成為了諸暨縣百姓們熱議數月的話題。
接下來的時間裡,每隔兩三個月,胡客便會實施一次刺殺。他選擇的目標非富即貴,全都是紹興府境內有過斑斑劣跡的可殺之人,並且一個比一個難以刺殺。
在長達一年的時間裡,胡客前後行動五次,總共刺殺六人,其中包括一個知縣、一對富紳父子、一個布政司經歷、一個鹽運司副使和一個守備。
在這五起刺殺中,姻嬋雖然一直暗中保護,但從始至終沒有插手,全都由胡客一個人完成。胡客知道姻嬋在暗中跟隨加以保護,但他沒有點破此事,反而心中略感欣慰。
加上最初的半年,胡客總共花了一年半的時間,才基本恢復到了原來的樣子。
胡客覺得時間已經足夠長久,但熊成基卻驚嘆不已,他原本以為胡客這輩子都不可能恢復如初。他不知道胡客用了什麼法子,但他已徹底對胡客刮目相看。胡客這樣的人,對他而言,確實是世間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