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安娜·卡列尼娜.下》(99)
列車停在省城車站的時候,柯茲尼雪夫沒有去餐廳,而是在站台上前前後後踱起來。
他在第一次經過伏倫斯基的單間的時候,發現車窗是有窗帘遮著的。但第二次經過時,他就在窗口看到了老公爵夫人。她把柯茲尼雪夫叫過去。
「我這是送他,送到庫爾斯克。」她說。
「是的,我聽說了。」柯茲尼雪夫說著,在窗口站住,朝裡面看了看。「他這種舉動太了不起了!」他發現伏倫斯基不在裡面,就又說道。
「在出了那件不幸的事以後,他還能做什麼呢?」
「那事真是太可怕了!」柯茲尼雪夫說。
「唉,我是多麼難受呀!您進來吧……唉,我是多麼難受呀!」等柯茲尼雪夫走進去,挨著她在軟座上坐下來,她又說了一遍。「那情形真是難以想象!他有六個星期,跟誰也不說一句話,要不是我求他,他什麼東西也不吃。而且時時刻刻都要守著他。我們把他可以用來自殺的東西全拿走了;我們都住在樓下,但還是不能擔保不出什麼事。您也知道,他因為她已經開槍自殺過一次了。」她說,而且一想起這事她那皺巴巴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是啊,她的下場,正是這種女人應有的下場。連她挑選的死法都是卑鄙下賤的。」
「不應該由我們來審判,公爵夫人。」柯茲尼雪夫嘆著氣說,「不過我懂得這在您有多麼難受。」
「唉,別提了!當時我住在自家莊園裡,他也在我那裡。有人送來一封信。他寫了回信,把人打發走了。我們一點兒也不知道她當時就在火車站上。晚上我回到自己房裡,我的梅麗就告訴我說,有一位太太卧軌自殺了。我就像當頭挨了一棒!我明白這就是她。我第一句話就說:『不能告訴他。』可是他們已經告訴他了。他的車夫當時在場,什麼都看見了。等我跑到他房裡,他已經變了模樣,叫人看著都害怕。他什麼話也沒說,騎上馬就往那裡跑。我不知道在那裡是怎樣的,反正把他送回來時已經像死人一樣了。我簡直認不出他來了。醫生說是完全虛脫。後來就差不多像瘋了一樣。」
「唉,有什麼可說的啊!」公爵夫人搖搖手說,「那些日子真太痛苦了!哼,不管怎麼說,她就是一個壞女人。她那股不要命的勁兒算什麼呀!無非證明有點兒與人不同。她的確與人不同。毀了自己,也毀了兩個很好的人——她的丈夫和我這個倒霉的兒子。」
「她丈夫怎麼樣呀?」柯茲尼雪夫問道。
「他帶走了她的女兒。阿歷克賽當時什麼都同意了。可是現在他痛悔把自己的女兒給了別人。但是話已出口,又不能收回。卡列寧來參加了葬禮。可是我們想方設法不讓他和阿歷克賽見面。這樣對他,對做丈夫的,都要好些。她讓他解脫了。可是我這個可憐的兒子就落到她手裡了。他拋棄了一切,拋棄了前途,拋棄了我,可是她還不可憐他,存心把他的一切都葬送了。哼,不管怎麼說,她的死本身——就是不信教的壞女人的死。上帝饒恕我吧,我看著兒子給毀了,一想起她,沒辦法不恨她。」
「現在他怎麼樣啦?」
「這場塞爾維亞戰爭——這是上帝幫助我們。我老了,這種事一點兒也不懂,但對他來說,這是天賜良機。當然,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很擔心害怕;而且,據說,彼得堡對此事也有不贊成的看法。可是有什麼辦法呀!只有這事能使他振作起來。他的好朋友雅什文把什麼都輸光了,就想到塞爾維亞去。雅什文來找他,就勸他也去。現在他一心一意想的是這事了。請您去和他聊聊吧,我很希望能使他心裡鬆快鬆快。他太傷心了。而且倒霉的是,他的牙又疼起來了。可是他看到您會非常高興的。請您去和他聊聊吧,他就在那邊散步呢。」
柯茲尼雪夫說很高興和他聊聊,就朝列車另外一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