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安娜·卡列尼娜.下》(102

第二百二十七章《安娜·卡列尼娜.下》(102

阿加菲雅踮著腳走了出去;保姆放下窗帘,把小床紗帳里的蒼蠅趕出來,又趕走在窗玻璃上亂撞的一隻大黃蜂,便坐下來,拿一根干樺樹枝在母子頭上揮動著。

「真熱,好熱呀!老天爺就是下點兒小雨也好呀!」她說。

「是啊,是啊,噓……」吉娣只是這樣回答,一面輕輕搖晃著身子,親熱地握著那手腕上彷彿勒著一根線的胖乎乎的小手。米佳的小眼睛忽而睜開,忽而閉上,小手一直輕輕擺動著。這隻小手惹得吉娣心神不寧:她很想吻吻這隻小手,可是又怕吻了小手把孩子驚醒。小手終於不動了,眼睛也閉上了。孩子只是偶爾吸一下奶,揚一下那彎彎的長睫毛,用他那水靈靈的、在幽暗中顯得烏黑的小眼睛看一看母親。保姆也不再揮動樺樹枝,打起瞌睡。可以聽見樓上老公爵洪亮的說話聲和卡塔瓦索夫的哈哈大笑聲。

「我不在,他們一定是談得來了勁兒了。」吉娣想道,「柯斯加不在,總是很掃興的。他一定是又到養蜂場去了。他常常到那兒去,雖然我也冷清,但我還是高興的。這樣他可以散散心。現在他比春天快活多了,精神也好多了。要不然他老是那樣悶悶不樂,心裡煩惱,我都為他害怕了。他有多麼可笑呀!」她笑盈盈地小聲說。

她知道丈夫為什麼煩惱。就因為他不信教。如果有人問她,是不是認為,他既然不信教,來世就會遭殃,她一定也承認他會遭殃,儘管這樣,他不信教並沒有使她覺得不幸。她雖然承認不信教的人靈魂不能得救,而且天下她最愛的就是丈夫的靈魂,然而她想到他不信教總是笑嘻嘻的,並且暗自說他是一個可笑的人。

「他為什麼一年到頭老是讀一些哲學書呀?」她想道,「如果這一切都寫在書里的話,那他會懂得的。如果書上都是胡言亂語,那他為什麼要讀呀?他自己也說希望能信教嘛。那他為什麼不信呢?也許是因為他想得太多了吧?想得太多是因為孤獨。他老是一個人,一個人。總是和我們無話可談。我想,來了這兩位客人,尤其是卡塔瓦索夫,他會高興的。他喜歡和他爭論。」她想道。於是她立刻考慮起讓卡塔瓦索夫睡在哪兒好,是讓他單獨住一間,還是讓他和柯茲尼雪夫住在一起。於是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著急得打了一下哆嗦,把米佳都驚醒了,米佳因此很不高興地看了她一眼。「洗衣女人好像還沒有把洗好的東西送來,客人用的乾淨床單一條也沒有了。要是不去說一聲,阿加菲雅會拿用過的床單給柯茲尼雪夫鋪床的。」吉娣一想到這事,急得血往臉上直涌。

「是的,我要去安排一下。」她拿定主意,就又回到原來的思路,想起有一件很重要的、心靈方面的事還沒有想出結果,於是就開始回想那是什麼。「對了,是柯斯加不信教。」她想起來,又笑了。

「是的,他不信教!與其讓他像施塔爾夫人,或者像那時我在國外希望做的那種人,還不如讓他永遠這樣更好些呢。是的,那他就不會裝模作樣。」

不久以前那件說明他心腸好的事又真切地出現在她眼前。兩個星期以前,陶麗接到司基瓦一封悔罪的信。他懇求她挽救他的名譽,賣掉她的地產為他還債。陶麗灰心絕望,對丈夫恨透了,又瞧不起他,又可憐他,又打算和他離婚,打算拒絕他的要求,可是末了還是答應賣掉自己的一部分產業。於是吉娣不由得帶著感動的微笑回想起丈夫那種為難的神情,想起他關心此事一再地想辦法,一個不妥又想一個,終於想出唯一一個可以幫助陶麗而不傷害她自尊心的辦法,就是讓吉娣把自己的一部分地產送給她,這是吉娣原來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他怎麼能算不信教的人呢?心腸那麼好,唯恐傷害什麼人,連對小孩子也是這樣!總是為別人著想,就是不為自己想。謝爾蓋·伊凡諾維奇一直就認為柯斯加天生就是他的管家。姐姐也是這樣。現在陶麗和孩子們就依靠他了。那些庄稼人天天來找他,好像他就應該為他們效勞。」

「是啊,但願你能像父親,能像父親就好了。」吉娣一面在心裡說,一面把米佳交給保姆,輕輕吻著他的小臉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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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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