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巨人傳 下》(1)
DISIBU
善良的龐大古埃之英勇言行錄
醫學博士弗朗索瓦·拉伯雷大師著作者前言①弗朗索瓦·拉伯雷大師為龐大古埃英勇言行錄第四部作致寬厚的讀者們
善良的人們，願天主護衛大家，庇佑大家！你們現在何處，我怎麼看不見你們哪？等一等，待我把眼鏡戴上。哈，哈，封齋期已過②！我看見你們了。我看得好清楚！聽說你們將酒釀造得極好，我真高興啊！你們終於研究出一種治乾渴的好葯了。這真的是太好了！你們全家，妻子、兒女、親屬全都好嗎？好，很好，我很欣慰。願我們的天主，我們善良仁慈的天主永遠受到讚頌，而且（假若此乃他的旨意），願你們終生如此。
至於我嘛，仰仗天主庇護，托天主之洪福，我尚健在。這全都是龐大古埃精神對我的支撐。大家知道，所謂「龐大古埃精神」，也就是不屑於身外之物的樂觀主義精神。只要大家有興趣，我們不妨①此前言是該作再版時作者另寫的一篇，1548年初版時，第4部只有11章，前言也有所不同。
②「封齋期已過！」原為卡岡杜亞幼時玩的一種遊戲。封齋期間，彼此相見時，誰先說這句話，誰即為獲勝者。
隨時隨地痛飲一番。善良的人們，你們若想知曉個中原委，我就給你們一個確切的回答：這是至高無上、盡善盡美的天主的旨意，我對之恭敬備至，遵從有加，我尊崇福音書中的聖言聖語。大家知道，《路加福音》第四章中，就明確寫著一句針對忽視自身健康的醫生的既尖酸刻薄又一針見血的諷刺話語：「醫生，你去醫治自己吧①。」
克羅丟斯·伽列恩雖然熟讀《聖經》，並且與當時的教友非但熟悉而且過從甚密，但他對自己的身體健康卻並未採取這種態度。他在《人體各器官之功能》第二卷《各式激動》第三章以及該書第三卷第二章中都闡釋得很清楚；他只是害怕遭到這句廣為流傳的諷刺話的報應：醫生只會替人治病，不知自己疾病纏身②。
他經常不無自信地說，他並不希望別人知道他是醫生。自二十八歲時起，一直到步入老年，除了發過幾次只持續一天的燒而外，並未生過病。雖說身體並不是非常強壯，而且生來胃口又大，不知節制飲食，但身子骨還算是結實的。他在《攝生要覽》第五卷中寫道：「一個對自身健康很不關心的人，很難想象他能替別人治病的。」
①見《新約·路加福音》第4章。
②此句原有一句希臘文，因恐列印時有困難，故未抄錄上去，是普魯塔克在反對伊壁鳩魯派科羅提斯的演說中寫給一位未指名的希臘悲劇詩人的，意思即下面的兩句詩。這兩句詩為歐里庇德斯的詩句，埃拉斯姆斯在《箴言集》第4卷第4章中也提到過。
阿克雷比亞德斯醫生①的話就說得更加厲害，更加絕對了②。他說他與命運之神簽訂了協議，說他自行醫時起直至人老終止執業時，如果生了病的話，那他就不配當個醫生。他還真的說到做到，確實身體很好，從不得病，贏了命運之神。他直到老死也未曾生病，最後是因為一不小心，從一個破舊樓梯上摔下去，才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死神的。
諸位的健康若是萬一有一天似脫韁野馬，不知跑到何處去了，也儘管放心，只要有天主庇護，你們就會把它找回來的。一旦找到了它，切勿大意，千萬抓住它，抓牢它，緊緊攥住它不放。這一點法律是允許的，國王陛下也是恩準的，我也極力地鼓勵大家這樣去做，如同古時法學家贊同主人抓回逃跑的奴隸一樣，無論他逃往何處，一旦發現，立即抓回。善良的天主，善良的人們③！在我們這個極其尊貴、極其古老、極其美麗、極其繁榮、極其富庶的法蘭西，向來就有規定和習慣：「抓住生命。」大家如若不信，不妨了解一下我們威名遠揚的偉大的亨利二世國王陛下的樞機大臣，那位既善良又仁愛、既博學又審慎、既仁慈又公正的安德烈·提拉科，最近在巴黎那令世人景仰的最高法院的法庭上是怎麼宣稱的吧！西巨安人阿里弗隆④曾在詩中表達，健康乃人的生命。失去健康，生活就不像是生活，等於是生而不活。失去健康，人變得憔悴，無精打采，如同行屍走肉，活著也等於是死亡。因此，既然健康即生命，失去健康就等於是死亡，那還不趕緊抓住生活，趕緊抓住生命，趕緊抓住①阿克雷比亞德斯系公元前1世紀古希臘醫生，曾在羅馬創立學派，反對希波克拉底的學說。
②見普林尼《博物志》第7卷第37章。
③此系古時的一個感嘆句。
④阿里弗隆系古希臘詩人。《阿忒涅烏斯全集》第15卷最後一章中曾引用過他的詩句。
健康？
我們懷抱著堅定的信念祈禱，希望天主聽得到我們的祈求，並讓我們的願望得以實現，因為我們的願望是合情合理的，是有節制的，並不是非分之想。古代聖賢將「節制」比作黃金白銀，說明它是彌足珍貴的一種品質，人人讚美之，個個歡迎之。你們不妨翻閱一下《聖經》，上面寫著只有有節制的人的祈求才會被接受，不會遭到拒絕。那個小撒該就是一個例子①，奧爾良附近的聖伊爾②的教士們，吹噓他們還保存有小撒該的聖骸，並且把他祝頌為聖西爾凡③。小撒該並無什麼奢望，他只不過是想能在耶路撒冷近郊看到受到眾人景仰、讚美的救世主而已。這種願望人皆有之，不算過分。遺憾的是，撒該長得實在是太矮小，擠在人群之中，被遮擋得什麼也看不到。他因而急得又是跺腳又是蹦跳，扭動雙臂與身子，奮力擠出，爬到一棵桑樹上。仁慈的天主發現了他，看他如此誠心誠意，遂走近那棵桑樹，不但讓撒該看到了他，而且他還同撒該說了話，還一起來到撒該家，為他全家人祝福了一番。
還有，以色列先知的一個孩子，在約旦河畔砍樹，突然，斧頭脫手，掉進河裡（此故事記載在《舊約·列王紀（下）》第六章中）。於是，這孩子便祈求天主把斧頭還給他。他的這個祈求也不算出格，合情合理。他懷著堅定的信仰、信念、信心，在祈禱著。他並非像那些專門吹毛求疵的魔鬼④所造的謠言那樣，說他是故意為之，有意將斧頭扔進河裡。正當他在虔誠地禱告之時，奇迹發生①撒該系一稅吏，身材矮小，故爬到樹上去看耶穌走過，后耶穌在他家裡過夜。見《新約·路加福音》第19章。
②聖伊爾系地名，即奧爾良境內羅亞爾河畔之蒙城。
③聖西爾凡系森林之主保聖人，撒該因爬上樹，因而被封為樹神。
④系指索耶神學院檢查著作的神學大師。
了，而且是兩個奇迹：斧頭從河底深處漂浮上來，而且斧頭自己裝到斧柄上去了。如果這個孩子想要像艾里亞一樣乘車飛上天去，像亞伯拉罕一樣子孫後代興旺發達，像約伯一樣的富有，像參孫一樣的孔武有力，像阿布撒羅姆一樣俊美，他的願望能夠實現嗎？那可能是異想天開，實現不了。
說到有節制的願望這一點，我再給你們講個故事，那是法蘭西人伊索在其《寓言》中所講述的。伊索應該是腓力基人或特洛伊人，如同馬克西姆斯·普拉努德斯①所說的那樣。不過，據忠於史實的史學家記載，尊貴的法蘭西人就是源自該民族的②。埃里亞努斯說他是色雷斯人③，而據希羅多德記載，阿伽提亞斯④曾說他是薩摩斯人⑤。說實在的，我認為全都是一樣的。
伊索當年所生活的年代，曾有一個貧困鄉民，格拉沃人氏，名叫庫亞特里斯，生活清貧，靠打柴度日。有一天，斧頭突然不知去向。庫亞特里斯當然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斧頭是他的全部家當，是他賴以生存、活命的命根子，沒有了它，那他必餓死無疑。六日後，死神發現他丟了斧頭，便想給他一把鐮刀，讓他了卻一生，離開這個世界算了。
庫亞特里斯聞知，大驚失色，又哭又喊，祈求保住性命，口中不住地念叨，向朱庇特禱告，並許願（大家知道，人到這種時刻，口才會變得非常的好的）。只見他跪倒在地，不戴帽子，雙臂伸向天①馬克西姆斯·普拉努德斯系14世紀的希臘學者，傳說他即《伊索傳》之作者，又有傳說稱他著有《寓言集》，卻被認為是《伊索傳》的作者。
②傳說法蘭西民族是源自愛克多爾之子佛蘭古斯，伊索即系腓力基和特洛伊人，故而也就等於是法蘭西人。這是作者有意在此作此牽強之說。
③見埃里亞努斯的《故事散記》第10卷第5章。
④阿伽提亞斯系公元6世紀的希臘詩人和史學家。
⑤見希羅多德《歷史》第2卷。薩摩斯系希臘之一小島。
空，十根手指叉開，不知疲倦地禱告個沒完：「我的斧頭丟了，朱庇特呀！給我斧頭吧！給我斧頭吧！我別的全都不要哇，朱庇特！我只要我的斧頭或買把斧頭的錢哪！唉，我可憐的斧頭哇！」
朱庇特此時正在天庭里召開緊急會議，那位年長的庫貝里①，或年輕美麗的福勃斯，只顧高談闊論，發表自己的高見。庫亞特里斯的大聲呼喊終於傳至天庭，正在開會的諸路神仙全都聽見了。
「是誰在下界這麼拉著嗓門兒叫嚷啊？」朱庇特問道，「我沖著斯提克斯河發誓②，我們以往積壓的和現今所遇到的棘手問題夠多的了，還不夠我們忙的嗎？我們剛剛處理完波斯國王普萊斯堂③與君士坦丁堡皇帝、蘇丹索里曼④之間的爭端，剛剛制止住韃靼人與莫斯科人之間的交火⑤，剛剛答應酋長的請求⑥。我們還滿足了戈爾科茲·雷斯⑦的願望。帕馬事件剛剛解決好⑧，隨即又處理了馬德堡事件⑨、米朗多拉事件⑩和阿非利加事件（阿非利加就是我們稱之為阿弗羅底修姆的凡間所說的瀕臨地中海的那座城市）。的黎波里因為防禦①庫貝里系神話中農神的妻子，朱庇特的母親。
②神話中，朱庇特等天上神明習慣以斯提克斯河的名義發誓。
③普萊斯堂據說系當時衣索比亞和波斯的國王。
④1548—1549年，索里曼曾經佔領波斯32個城市。
⑤系指1548年韃靼人抗禦俄羅斯人之戰。
⑥系指1550年摩洛哥酋長在法國的挑唆之下入侵奧蘭的事件。
⑦戈爾科茲·雷斯即德拉科茲·雷斯，系16世紀的土耳其海軍統帥，曾於1552年侵佔西西里，威脅地中海各國。
⑧系指查理五世和亨利二世之間因帕馬所引發的戰爭，於1552年4月簽訂停戰協議。
⑨馬德堡系普魯士地名，1552年曾被摩里斯·德·薩克斯圍攻達一年之久，最後終於被攻陷。
⑩米朗多拉系義大利一城市名。
阿非利加系突尼西亞的赫梅底亞。
見荷馬《伊利亞特》第14卷和第20卷。
無能而早已更換了主人①。一邊是加斯科涅人為追討他們的大鐘而群起反抗②，另一邊又是撒克遜人、伊斯特陵人③、東哥特人和德意志人在鬧騰，而德意志人從前強大無比，勢不可當，可現如今卻被一個身有殘疾的小人④統治著，變得軟弱不堪。他們請求我們伸出援手，拉他們一把，替他們報仇雪恨，恢復往日的雄風、往日的理性和自由⑤。還有，拉姆和伽朗這兩位⑥，各自擁有自己的支持者、擁護者，把巴黎神學院給鬧翻了天，我都不知該如何處理，不知該說誰是誰非，一點兒轍都沒有了。說心裡話，這兩個人我覺得都還是挺好的，但兩個人都膽小如鼠。一個有的是『太陽金幣』，我是說他有很多的足色的金幣⑦；另一個則眼紅，也想像他那麼富有。一個頗有才華，知識淵博；另一個也並不遜色，旗鼓相當。一個喜歡善良忠厚的人，另一個則受到善良忠厚之人的愛戴。一個像狐狸似的狡猾、刁鑽；另一個則像狗一樣對古時哲學家和雄辯家狂吠不止，口誅筆伐。大個兒普里亞斯，你說說你有何高見？我向來就認為你頭腦精明，看法公允。」
①1551年土耳其人從耶路撒冷聖約翰騎士團手中得到的黎波里，當時傳說亨利二世曾暗中給土耳其人以援手，此處作者說是因防禦失誤。
②1548年古耶納省農民因反對鹽稅而起義，聚義的大鐘被劫，1549年，皇家答應既往不咎，他們便要求將大鐘歸還原處。
③伊斯特陵系漢薩同盟的城市中的一個，包括魯貝克、漢堡等地。
④系指患有痛風症的查理五世。
⑤法國亨利二世國王與德意志諸邦親王成立協會時，要以保護人自居，反對德意志皇帝破壞他們的地位。
⑥拉姆和伽朗均為巴黎神學院教授。拉姆反對亞里士多德，伽朗則擁護亞里士多德。二人曾於1551年進行過激烈的爭論。
⑦伽朗十分富有，死後曾留下五百利弗爾年金給巴黎神學院，1551年還患上富貴病——痛風症。作者是反對伽朗和亞里士多德的，當時最時髦的哲學家為柏拉圖。
「朱庇特大人，」普里亞斯脫下帽子，露出他那顆溜光鋥亮的禿腦袋，鎮定自若地說道，「您既然把他倆，一個比作狗，一個比作狐，那就不必生氣了，只要拿出您以前對付狗和狐狸的法子來對付他倆就行了。」
「什麼？」朱庇特反問道，「什麼狗哇狐狸呀？是什麼時候的事？在什麼地方發生的事？」
「您瞧您這記性！」普里亞斯回答道，「可尊可敬的老前輩、紅臉龐的巴古斯，就站在這兒，為了向底比斯人尋仇，弄了一隻神狐來，您難道忘了？那神狐可真的厲害，還沒有什麼動物能對付得了它的。這時，有人用摩內西安①的銅鑄了一條狗，用嘴給它吹氣，把它吹活了。這狗送給了您，而您又把它轉送給了您親愛的厄羅帕，她又轉送給了米諾斯，米諾斯又轉送給普羅克利斯，普羅克利斯最後轉送給西發洛斯了②。這狗也是只神狗，與現今之律師一般，見誰逮誰，無人得以逃脫。有一天，神狗與神狐碰到一起。結果，那神狗天生見狐狸就抓，而那神狐也屬天性，見狗就跑。
「這件案子交到了您的手上，您說命定之事，不得違反。這兩種動物命定的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矛盾衝突是必然的，根本就無法調解。這樁棘手的公案弄得您六神無主，茫然不知所措，焦頭爛額，大汗淋漓。您的汗珠滴在地上，長出來好些棵大白菜。諸神也同樣毫無良策。法庭也無法下判決。諸神全都焦躁不安，口渴難耐，一氣兒喝下七八十桶的酒。最後，還是我出的主意，把它們變成了石頭。難題總算解開，奧林匹斯山上的神靈們才不再感到干①摩內西安系古高盧的阿基台納，見普林尼《博物志》第4卷第19和33章。
②西發洛斯系神話中普羅克利斯的丈夫。
渴。案子發生的那一年，在位於底比斯與卡爾西斯①之間的泰烏美蘇斯②附近，正值那玩意兒垂頭喪氣的年景。
「我建議您援引這一案例，把那條狗和那隻狐狸③也變成石頭，反正已經有此先例，並不違背法律。他倆的名字都叫比埃爾④，里摩日的俗話說得好，『三塊石頭搭個灶』。您再將比埃爾·德·科尼埃⑤加上，正好湊夠數，他從前也是因同樣的原因被變作石頭的。把這三塊石頭放置在巴黎大教堂⑥裡面或正門底下，呈等邊三角形，像玩『福開遊戲』⑦一樣，讓他們用鼻子吹氣，吹滅蠟燭、火把、聖燭、燈火什麼的，誰讓他們活著時，專門在無所事事的學者們中間挑撥離間，搞分裂，搞宗派！這幫抱著自己的卵蛋自高自大的卑鄙小人，活該讓他們受受罪，永遠遭世人唾棄，這比我們去審判他們犯有什麼什麼罪要強得多。這就是我的看法。」
「我親愛的普里亞斯先生，」朱庇特說道，「看得出來，你對他們十分寬容，而你對別人並不全都這麼好心。他們早就盼著名垂千古，永垂不朽，與其讓他們死後變成污穢和泥土，還是讓他們遂了心愿，變成堅硬的石頭算了。你再扭頭看一下你身後的提雷尼安海⑧①卡爾西斯系古希臘西部的一個城市。
②泰烏美蘇斯系古希臘尼美亞城附近之森林，見奧維德《變形記》第7章，包薩尼亞斯《希臘遊記》第9卷第19章。
③系指拉姆和伽朗。
④「比埃爾」法文普通名詞義為「石頭」。
⑤14世紀法學家比埃爾·德·科尼埃曾代表國王菲力普六世反對教會宣揚的《教皇敕令》，後來巴黎主教大堂牆角上有一塊為教徒弄滅蠟燭的石頭，大家便稱它為「比埃爾·德·科尼埃」（意為「角石」），後來，教會有意侮辱這個教會的敵人，故稱此石為「科尼埃的石頭」了。
⑥系指巴黎聖母院教堂。
⑦此遊戲為一種用鼻子呼氣吹滅蠟燭的遊戲。
⑧提雷尼安海即埃托利亞多士甘海。
和阿爾卑斯山臨近的地方，你看到有幾個無賴教士造成了多麼大的悲劇了嗎①？這場風暴將會像里摩日人砌的爐灶一樣持續長久，但最後還是會止息的，只是不會太快而已。我們可就沒空閑時間了，又得大忙一陣。只是仍有一個小小問題：自打諸神經我同意隨意地向新安提俄克②毫不知節儉地拋下霹靂以後，我們所貯存的雷已數量有限了。守衛丹德拿洛瓦城堡③的那幫少爺兵效仿你們，大手大腳，把彈藥全用來打鳥雀了，等到敵兵進犯，需要大量武器彈藥禦敵時，卻有槍無彈，只好乖乖地（他們倒是勇敢！）走出城去，準備向敵人投降。倒是敵人因久圍城堡，早已失去耐心，未作他想，生怕中計蒙羞，慌忙撤退，落荒而去。你們大家可得注意這一點！把熟睡的西克洛波④、阿斯忒洛波⑤、布隆泰⑥、阿爾蓋⑦、波里菲莫斯、斯忒洛波、皮拉克蒙叫醒！給他們酒，讓他們痛飲一番，干起活兒來。幹活兒少了酒可不成！現在，趕快去查問一下，是誰在那兒喧嘩。邁爾古里，還是你跑一趟，看看究竟是誰，想幹什麼。」
邁爾古里連忙通過天窗向下界望去。據說，上界神明就是從這個天窗觀察下界的。它的形狀猶如船隻的艙口（伊卡洛美尼波斯則說它更像是個井口⑧）。邁爾古里往下這麼一看，發現是庫亞特里斯在叫嚷，說是自己的斧頭丟了。邁爾古里趕忙回來稟報。
①系指1547年艾克斯法院下令在卡勃里埃爾城對沃多派教士進行的屠殺。
②新安提俄克可能是指羅馬，但也有人說是指日內瓦，因為在那裡，加爾文主義十分盛行。
③丹德拿洛瓦系作者虛構之地名。
④西克洛波系神話中獨眼巨人。
⑤阿斯忒洛波系神話中阿特拉斯之女。
⑥布隆泰系神話中天地之子，與西克洛波一起製造霹靂。
⑦阿爾蓋系神話中之女獵人，因自吹比太陽跑得快，被阿波羅變成了鹿。
⑧見魯西安《伊卡洛美尼波斯》第25章。
「正巧，我們現在正無什麼事情可做，」朱庇特說道，「想法兒還他斧頭就是。斧頭一定得還，因為他命里註定得有斧頭，你們明白不，斧頭與米蘭大公國同樣重要①？說實話，對於此人來說，斧頭就像國王需要國家一樣的不可或缺。快，把斧頭還給他！把這事了結了吧。現在，該來處理一下教士與朗德魯斯修道院的糾紛案了②。這案子進行到什麼程度了？」
普里亞斯此刻正站在壁爐旁，他聽完邁爾古里向朱庇特所做的彙報之後，謙恭而風趣地說道：「朱庇特大人，吾蒙您恩惠，按您旨意，在下界看守伊甸園的時候，發現斧頭一詞含有多層的意思。除了通常所說的砍樹劈柴的功用而外，還指（至少從前是有此一說法的）女子身體上的那個經常受男人玩弄的東西，我就常常聽到小夥子們稱呼他們所喜愛的姑娘時，就說：『我的小斧頭。』因為他們屏足力氣、信心百倍地將他們的那玩意兒（他們還邊親昵地呼喚著邊掏出那足有半肘長的玩意兒來）插入姑娘們的那個地方去，這之後，她們就百病皆無，神清氣爽。沒有女人們的那個東西，男人們的那玩意兒就無用力之處，會從小肚子一下子拖到腳後跟去。我還記得（我的這個器官，記憶器官，非常之大，比奶油罐子都大），祝聖號角那一天③，也就是五月里的一天，曾聽到過一首大合唱，是若斯干·德·普雷④、奧爾凱岡⑤、賀勃萊茨⑥、阿格里科拉⑦、布魯邁①弗朗索瓦一世一直想要得到它。
②似指當時圖爾聖加提安會和聖馬丁會爭奪聖馬丁遺骸之紛爭。
③當時羅馬訂立有祝聖號角節。
④若斯干·德·普雷（1450—1521）系海瑙特作曲家，曾服務於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和法王路易十二宮廷。
⑤奧爾凱岡（1430—1496）系法國國王查理七世聖堂的樂師。
⑥賀勃萊茨系烏得勒支主教大堂樂師。
⑦阿格里科拉系荷蘭籍宗教音樂家，奧爾凱岡的學生。
爾①、卡莫蘭、維高里斯、德·拉法琪②、布呂埃爾、普利奧里斯③、塞甘·德·拉呂④、米狄、木呂⑤、木通⑥、加斯科涅⑦、路易塞特⑧、孔貝爾、貝奈特⑨、費文⑩、路塞、理查費爾、盧塞羅、孔西里奧、貢斯唐希奧·費斯提、雅該特·貝爾康等大師合作的一首非常出色的合唱曲：蒂博牽新娘入洞房，一個大鎚置於身旁，新娘好奇問新郎道：『官人哪，大鎚作何用？』新郎大聲回答新娘：『好事極需它的幫忙。』新娘反駁新郎說道：①布魯邁爾系奧爾凱岡的學生。
②德·拉法琪系荷蘭籍宗教音樂家。
③普利奧里斯系奧爾凱岡的學生。
④塞甘·德·拉呂系布魯塞爾菲力普教堂之樂師。
⑤木呂系宗教音樂作曲家。
⑥木通系宗教音樂作曲家。
⑦馬太·加斯科涅系16世紀初的宗教音樂作曲家。
⑧路易塞特和孔貝爾可能是同一個人，系奧爾凱岡的學生，於1518年去世。
⑨貝奈特即宗教音樂家希萊爾·貝奈特。
⑩安東尼·費文系奧爾良宗教音樂作曲家。
路塞即音樂家封·路爾。
盧塞羅系指義大利音樂家弗朗西斯科·盧塞羅，1550年為教皇教堂的音樂指揮。
孔西里奧於1526年與孔塞羅一起，同為教皇宮廷音樂家。
貢斯唐希奧·費斯提系16世紀的宗教音樂家。
雅該特·貝爾康即雅各·貝爾開姆，若斯干·德·普雷的學生。
『大個兒約翰前來幫，勁頭兒用在我屁股上。①』「又過了九個『奧林匹克』②和一個閏年之後（我的這個器官真棒！我是說我的記性真好。我往往將『器官』和『記憶』兩個詞搞混），我又聽到阿德里安·維拉爾③、貢貝爾④、查尼甘⑤、阿爾卡代⑥、克羅丹⑦、塞爾通⑧、芒希古爾⑨、奧克塞爾、維利埃、桑德蘭、索耶爾、赫斯丁、莫拉爾⑩、帕斯羅、馬伊、馬雅爾、雅各丹、赫爾特、維爾德羅、卡龐特拉、雷里提耶、卡德阿克、杜勃雷、維爾蒙、布台耶、魯比、帕尼耶、米耶、拉莫蘭、阿萊爾、馬羅、摩爾班、讓德爾等，聚於一座私家花園的涼爽的樹蔭下面，一起在唱，身邊堆滿著好酒、火腿、肉餡餅和熏鵪鶉等：無柄斧頭毫無用場，
①系16世紀詩人莫蘭·德·熱萊的作品。
②「奧林匹克」每四年舉行一次，連頭帶尾共計五年。
③阿德里安·維拉爾系16世紀之比利時音樂家，威尼斯派音樂創始人。
④尼古拉·貢貝爾系若斯干·德·普雷的學生，查理五世教堂樂師。
⑤查尼甘系歌曲《馬里尼亞諾戰役之慘敗》的曲作者，宗教音樂家。
⑥雅各·阿爾卡代系洛林紅衣主教大堂的樂師。
⑦克羅丹即克羅德·德·塞爾米西，1547年亨利二世教堂樂師。
⑧比埃爾·塞爾通系巴黎聖母院樂師。
⑨芒希古爾系阿拉斯教長。
⑩莫拉爾系塞維利主教大堂樂師。
赫爾特系圖爾聖馬丁教長。
卡龐特拉即埃爾薩爾·熱奈，曾任教皇教堂樂師，代理主教。
比埃爾·維爾蒙系亨利二世教堂樂師。
約翰·拉莫蘭系桑斯主教大堂樂師。
約翰·讓德爾系《音樂入門》之作者。
無柄工具備感哀傷，工具須有柄來相配，我的柄就裝你身上。
「我們現在必須先弄明白，庫亞特里斯所說的丟了的斧頭是哪種斧頭。」
眾男女神明聽到此話，忍不住大笑不止，如同蒼蠅似的，嗡嗡的一片。一男神蹺起他那彎曲的假腿，向他的女友①示意，輕巧歡快地轉著圈兒地蹦了三四下。
「你過來，」朱庇特沖著邁爾古里說道，「你火速下界，給庫亞特里斯送三把斧頭去：他原先的那一把，外加兩把，一金一銀，樣式必須一致。你讓他自己挑選。如果他只拿自己丟失的那一把，且心滿意足，那你就將金質和銀質的那兩把贈送給他；如果他不拿自己原先的那一把，而去挑金質銀質中的任何一把，你就用他自己的那一把斧頭將他的腦袋砍下。從今往後，凡是丟失斧頭者，一概照此辦理。」
朱庇特說完這番話之後，扭過頭來，面對諸神，臉上像是猴子吃錯了葯似的露出一臉怪相，嚇得諸神面如土色，噤若寒蟬。
邁爾古里得令，戴上他那頂尖帽，那頂打仗時的頭盔，披上雙翼，握住手杖，從天窗縱身躍下，凌空而降，輕巧地下到凡界，把三把斧頭放在庫亞特里斯面前，對他說道：「你這麼大喊大叫，也不怕口渴？你的話朱庇特都聽見了。他派我給你送來三把斧頭，你仔細辨認一下，看哪一把是你的，只管拿去便是。」
庫亞特里斯拿起那把金質斧頭，在手中掂了掂，覺得很沉，便①系指維納斯。
對邁爾古里說道：「這一把不是我的，我不要。」然後，他又拿起銀質斧頭，也掂了掂，說道：「這把也不是我的，我也不要。」最後，他拿起了自己的那把木柄斧頭，往柄把兒上看了看，認出了自己的記號，高興不已，激動萬分，猶如狐狸找到了追丟了的母雞似的，笑得合不攏嘴，說道：「天主聖母在上！這一把是我的！如果將這把斧頭還我，五月中旬，我一定前來祭奉。我要獻上一大盆牛奶，還有新鮮楊梅。」
「善良的人，」邁爾古里說道，「既是你的，你就拿去吧。你不貪金不戀銀，很克制，很知足，我奉朱庇特旨意，將另外這兩把也給了你。從今往後，你會過上好日子的，但是一定要做個好人。」
庫亞特里斯好不感動，向邁爾古里連聲道謝，向偉大的朱庇特表達崇高的敬意。然後，他把木柄斧頭系在腰帶上，讓它垂在後面，活脫一個岡勃萊的馬丁①。那兩把重的斧頭，他便背在肩上，就這麼高高興興地往村裡的路上走去，遇上自己教區的人和鄰里，便會沾沾自喜地說出巴特蘭說的那句俏皮話：我終於有了！②
第二天，他穿上一件白色外套，把金斧頭和銀斧頭扛在肩頭，往施農城走去。據知識淵博的馬掌萊的判斷與證明，施農確確實實是個了不起的、尊貴的、古老的城市，也就是說，是世上獨一無二、首屈一指的城市。一到施農，他便把銀質斧頭變賣掉，換來嶄新的「代斯通」以及其他銀幣。然後，他又將金質斧頭賣掉，換得①岡勃萊城的鐘樓上有銅人擊鐘報時，它們的名字為馬丁和馬丁娜。
②系巴特蘭帶著一匹呢料回家時所說的一句台詞。見喜劇《巴特蘭》。
嶄新的「薩呂」「長羊毛金幣」「利得金幣」①「王朝金幣」和「太陽金幣」。他用金斧銀斧換來的錢，買了大量的田產、房屋、農場、別墅、莊園、草場、葡萄園、樹林、耕地、牧場、池塘、磨坊、花園、柳樹林、公牛、母牛、山羊、綿羊、公豬、母豬、驢子、馬、騾、公雞、母雞、閹雞、仔雞、公鵝、母鵝、公鴨、母鴨等。久而久之，他便成了當地的一個大戶，甚至連瘸子莫勒維利耶②都難望其項背。
四里八鄉的鄉親們見庫亞特里斯一夜之間，突然如此發達，好生奇怪，難以置信。他們以往因他窮困而對他表示憐憫同情，現在則因他暴富，而不免心生嫉妒。於是，他們便四下里打聽，尋根究底，想探知窮小子庫亞特里斯究竟是在何日何時何地，用了何種法子，竟然一步登天，成了最富有之人。後來，他們還真的弄清楚了緣由：原來他是因為丟了一把斧頭而發的財。所以大家不禁哈哈大笑，說道：「怎麼？丟失一把斧頭也能發財？這個法子未免也太簡單了，而且一把斧頭也值不了多少錢的。什麼天命、星宿！丟把斧頭也可時來運轉！好吧，太好了！天主在上！斧頭哇，我立刻就要把你丟掉，你可別心有所怨哪！」
於是，他們的斧頭全部紛紛地被丟棄了。一把都不剩！誰不將斧頭丟失，還算是人嗎？這之後，當地的村子，沒人去砍伐了，因為誰都沒有斧頭。
伊索在他的寓言中還寫道，有這麼幾個小貴族，為了接受檢閱，曾把自己的一片小草地、一座小磨坊賣給了庫亞特里斯，以換錢置辦行頭。現在，他們聽說庫亞特里斯因為丟失一把斧頭而一夜①「利得」系荷蘭金幣名，正面鑄有一名騎士，飛馬沖向敵人。
②莫勒維利耶系指施農莫勒維利耶莊園主米歇爾·德·巴朗，其田地直抵沙維尼，富可敵國。1525年曾擔保法國國王償還欠款，為英國國王所接受。
暴富，便紛紛將隨身佩劍賣掉，換錢買斧頭，再學別人的樣兒，將斧頭丟失，也想坐擁金山銀山。若將這幾個小貴族比作前去羅馬的小朝聖者，那是非常恰如其分的。他們將自己的財產變賣掉，並向他人舉債，以便向新教皇大量地購買赦罪券。你們可以聽見他們在一個勁兒地狂呼亂喊，懇求朱庇特大發慈悲：「朱庇特大人！朱庇特大人！把我的斧頭還給我吧！我的斧頭丟失了，不知丟在了哪裡。哎，哎，哎！我的斧頭哇！朱庇特大人！把我的斧頭還給我吧！」
丟失斧頭者的哭喊哀號聲，響徹雲霄。邁爾古里秉承朱庇特之命，立即將他們丟失的斧頭送來給他們。每個人除了看到自己原先的那把斧頭以外，還看到一把金質斧頭和一把銀質斧頭。在任由他們挑選之時，無人遲疑，全都把金質斧頭挑出來，放在自己身旁，一邊向朱庇特這位偉大的崇高的賜予者千恩萬謝。當他們謝過之後，彎腰去拿金質斧頭時，邁爾古里按照朱庇特的旨意，立即砍掉他們的腦袋。被砍下的腦袋數目與所丟失的斧頭的數目完全相同，一點不差。
大家不難看出，心地善良、淳樸、不貪的人，與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其命運大相徑庭。你們大家都引以為戒。你們這些平原上的粗俗的人，你們嘴上總掛著什麼「寧可不要一萬法郎的年金，也不可捨棄願望」，從今往後，可別再讓我聽到你們胡咧咧亂禱告什麼「天主保佑我立即擁有一億七千八百萬金幣」，「我真喜歡金幣」，等等。你們全都該嘴上長瘡！你們這幫草民心氣兒都這麼高，那麼當國王的、當皇帝的、當教皇的，又該希望些什麼呢？
從經驗來看，一個貪得無厭、異想天開的人，得到的除了疥瘡、傷疤以外，口袋裡是不可能有一文錢之所得的。這就像那兩個巴黎的乞丐似的，一個想讓自己能擁有許多許多的嶄新的「太陽金幣」，數量多達自巴黎建城之日起到目前為止的各種買賣、交易的總額（按照這段時期生意最興隆的一年的稅率、銷售總值計算）。你們看看，此人是不是在白日做夢？他是不是吃了許多連皮的酸杏了？牙齒倒了？另一個乞丐則是幻想著，用鋼針將巴黎聖母院裝滿，從地下一直裝到弧形屋頂，然後，用這些鋼針縫製口袋，裝滿一袋袋的「太陽金幣」。能縫多少只口袋就縫多少只口袋，直到鋼針全都縫斷無法使用為止。你們瞧瞧，這傢伙有多貪心！你們猜他會是個什麼結果？當天晚上，他腳後跟就長上了凍瘡；下巴上長了疳；肺上發了炎，咳嗽不止；喉嚨里呼嚕呼嚕的；屁眼也腫脹起來；吃食更是一點，想塞塞牙縫都不可能。所以，人不可貪心不足，痴心妄想，應該有所節制；有所節制，才會有所成功。如果大家能夠做到多出力，多勞作，有所節制則會讓你們更加稱心如意的。
也許大家會說：「天主無所不能，給人七萬八萬，如同給一文小錢似的，舉手之勞，小菜一碟，一百萬個金幣對於天主而言，也不過就是一文小錢罷了。」
哈，哈，哈！可憐的人們哪！誰教給你們如此這般地評論天主和命運的？還是多冷靜冷靜吧！在神明面前，不可放肆，應該謙恭，承認自己的過錯。
痛風病患們，我們的希望應該寄託於天主。我堅定不移地相信，天主是仁慈的，只要他對你們稍加關注，你們就一定會康復的，因為你們眼下並無奢望，只求身體健康。你們應該有點耐心，少安毋躁，再耐心地等一等。你們瞧瞧那幫熱那亞人，他們一大清早便起身，來到賬房間，想方設法，思考再三，決定這一天里將去向誰討錢，如何討錢，並決定對哪些人巧舌如簧，坑蒙拐騙，然後才跑到大街上去，與人相見時，彼此互道「先生，祝您健康，財源滾滾」①。
①原文為義大利文。
他們對身體健康尚不覺得滿足，還想著發財，錢越多越好，最好像伽台尼①那樣腰纏萬貫，財源不斷。不過，事與願違，「心想」並未「事成」，什麼也沒弄到。所以說，別再光想著發財了，打起精神來，一副身體健康、腰板硬朗的樣子，清清嗓子，好好地痛飲三大杯，然後，甩甩耳朵，晃晃腦袋，心滿意足地聽在下向你敘述一番尊貴而善良的龐大古埃的英勇的言行舉止、所作所為。
①伽台尼系指里昂的金融家多瑪·伽台尼，極其富有，法國國王被查理五世俘虜時，曾向他借款5萬金幣贖身。「伽台尼」與「財富」諧音，作者在此使用了雙關語。
第一章
龐大古埃出海尋覓神瓶的旨意
六月，維斯塔節那天①，亦即布魯圖斯攻佔並征服西班牙的那一天，抑或吝嗇鬼克拉蘇斯②被巴爾底亞人打得一敗塗地的那一天③，龐大古埃告別了仁慈的父親卡岡杜亞。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按照教會成立之初的那些虔誠篤信的教徒的讓人敬佩的習慣，為自己的兒子龐大古埃及其隨行人員進行了祈禱，祈求天主保佑他們一帆風順，平安歸來。龐大古埃隨即帶領著巴汝奇、約翰·德·安多莫爾修士、埃庇斯特蒙、吉姆奈斯特、奧斯登、里索陶墨、卡巴林④，以及多年隨侍其左右的僕人們，在塔拉薩港棄馬登舟。那位大旅行家及艱難險阻的征服者克塞諾瑪恩也一同前往，他是數日前應巴汝奇之邀前來的。克塞諾瑪恩心細，精明，早已在一幅世界航海詳圖上①維斯塔系神話中司爐灶的女神，德莫高爾貢的女兒，開魯斯的妻子，農神的母親。又一說系農神與麗雅之女。維斯塔節為6月9日，見奧維德《節令記》第6章。
②克拉蘇斯系公元前1世紀羅馬的三大統治者之一（其他兩位分別是龐貝和愷撒），在與巴爾底亞國大將交鋒時被刺死。
③見奧維德《節令記》第6章。
④尚有包諾克拉特，此處未提及。
畫出一行人尋訪神瓶的路線，交給了卡岡杜亞。龐大古埃率領的船隊的船隻數量鄙人已在第三部中作了交代。
不過，此次出海，又增加了同樣數量的三桅戰船、大槳船、大帆船和列布尼亞船①。所有船隻全都十分堅固，裝備齊全，還裝載了大量的「龐大古埃草」。官長、譯員、領航員、船長、船員、舵手、槳手、水手，全都前來「旗艦」②上報到。旗艦是船隊中最大的一條船，是龐大古埃的「帥帳」。旗艦艦尾有一明顯標識，系一隻又高又大的酒瓶，半金半銀質地，金的那一半上鑲嵌著紅色琺琅，銀的那一半則晶瑩剔透。這紅白二色讓人一看便知艦隊統帥之高貴，明確地表示出一行人此行的目的之偉大，說明這些旅行者是為尋覓神瓶的啟示而出海的。
旗艦后的那第二條船的船尾上，高高地懸挂著一隻古式燈籠，系用透明而反光的石頭精雕細刻而成的，表示船隊將經由燈籠國。
第三條船上的標識為一隻高大漂亮的帶蓋瓷杯。第四條船上的標識為一隻雙柄金瓮，式樣如同古代的骨灰瓮。第五條船上的標識為一把精製的碧綠碧綠的翡翠壺。第六條船上的標識為一隻用四合金屬③製作的修道院式的大杯。第七條船上的標識為一個套有金燦燦亮光光的織物的烏木製漏斗。
第八條船上的標識為一隻按照大馬士革式樣鑲著金花的異常珍①列布尼亞系亞得里亞海古伊利里亞國之地名。列布尼亞人善於航海，其船隻航速極快，羅馬人稱快船為「列布尼亞船」。
②原文為希臘文。
③系指金、銀、銅、鐵四種金屬的合金。
貴的藤碗①。
第九條船上的標識為一隻精製的金碗。第十條船上的標識為一隻香楠木酒杯（這種木頭又稱沉香木），杯子表面鑲著塞普勒斯金飾，工藝系波斯人的工藝。第十一條船上的標識為一隻細心編織的金簍子。第十二條船上的標識為一隻不露金光的金桶，桶上用一層印度大珍珠覆蓋著，系絕對的羅馬時期的雕刻工藝。無論何人，不管他如何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痛苦不堪，愁煩憂鬱，憤懣難忍，即使是悲觀絕望的赫拉克利特本人，一旦看到這樣的一支浩浩蕩蕩、威風凜凜的船隊的標識，無不轉悲為喜，烏雲盡散，笑容滿面的，並且立即會說，船上的旅行者們肯定是喜好暢飲、心地善良的好人，並斷言這些旅行者此行順利，去時快樂健康，歸時也健康快樂。
此刻，眾人全都齊集於旗艦上，龐大古埃引經據典，全都是《聖經》上有關航海方面的資料，對手下眾人作了一個意賅言簡、情真意切的談話。然後，他提高嗓門兒，聲若洪鐘地向天主祈禱。前來碼頭觀看這支龐大船隊出海的塔拉薩港的所有居民全都能聽到龐大古埃的祈禱詞。
龐大古埃祈禱完后，隨行眾人一起齊聲合唱大衛王的詩篇，首句即為「以色列人出了埃及」②。唱完詩篇，甲板上立刻架起長條桌，擺上食物。塔拉薩港的居民們也跟著他們一起唱起那大衛王的詩篇，而且還紛紛從家中取來大量的好酒和食物，舉杯共祝旅行者們一路順風，心想事成。旅行者們也舉杯祝願全體居民身體健康，①作者曾引證普林尼的論點，說藤可以將水與酒區別開來，前面對此已有註釋。
②見《舊約·詩篇》第114篇，當時是按照民間小調來唱的。
合家歡樂。
經過如此一番祈禱、祝願、飲酒、乾杯之後，一行人便揚帆出海，倒是人人身輕體健，神清氣爽，無人嘔吐，無人嚷叫肚子疼痛。而這種不舒服的癥狀一般是難以避免的，是常見的，即使遵照那幫糊塗醫生的醫囑，出海前幾天就得多喝鹽水，或用純凈水加鹽，或以摻酒的水加鹽；要麼就多吃木瓜瓤、檸檬皮、酸石榴汁；要麼長久不進食物；要麼用東西將胃堵住或做些其他蠢事，反正全都不頂用。
眾人推杯換盞，頻頻乾杯。痛飲之後，各自返回自己的船上。天色尚早，東風正勁，正好起航。領航員名為雅邁特·布萊耶爾，他忙著觀察羅盤，指揮船隊駛出港去。船隊按照他和克塞諾瑪恩的意見，沒有沿著葡萄牙人平常所走的那條航線走，因為神瓶是在印度北面的中國一帶沿海。葡萄牙人所經由的航線是，駛過熱帶地區，然後沿著赤道南邊，繞過南端的好望角，背向北極航行。這麼一來，北極對他們已失去引導作用，航線變得很長，因此，必須盡量地別離開印度的那條緯度線，從西面沖著北極轉過身來，這樣就可以處於北極的反面，與奧隆納處於同一緯度上。但切不可向北行駛，否則會駛入冰海，船隻必然為冰層所困。在這一緯度上扭轉船頭，同樣是往東行駛，起航出海時位於船隻左邊的地方，現在便轉而跑到其右邊去了。走這條線會獲得很大的好處：船隻不會觸礁，受損，人可安然（只是有一天時間，必須經由「長壽人」①島附近海域），用不了四個月工夫，便可駛抵印度北方。而按照葡萄牙人所走路線，起碼得花上三年，而且沿途艱難險阻不斷，能否到達，尚在兩可之中。我斷定——除非有更加確鑿的證據——印度人從前從海①原文為希臘文。
上駛往德意志，受到蘇威維人①的國王的隆重款待，走的就是這條航線。甘圖斯·美泰魯斯·塞勒爾在就任高盧總督時期，科爾奈留斯·奈波斯②、彭包紐斯·米拉③以及他們之後的普林尼對此都曾有過記載。
①蘇威維人系德意志東北部的一民族。
②科爾奈留斯·奈波斯系公元前1世紀的羅馬傳記學家。
③彭包紐斯·米拉系公元1世紀的羅馬地理學家。
第二章
龐大古埃在美當烏提島①上購買許多奇珍異寶出海后的第一天，以及隨後的兩天，大海茫茫，不見陸地，未見新奇。這條海上航線以前從未有人走過。直到第四天，船隊終於看見一座島嶼。此島名為美當烏提島，島的周圍有著許多的燈塔和高大的雲石碉堡，煞是壯觀。島的面積足有加拿大那麼大。
龐大古埃向手下人問道，此島屬於誰的地盤。手下人回答，據說是歸菲勞法納②國王所有。當時，國王不在島上，去主持其兄弟菲勞提蒙③與昂奇斯國④公主的婚禮去了。於是，趁船隊裝載飲用水的當兒，龐大古埃下船上岸，觀賞陳列在堤岸和碼頭市場上的各種繪畫、掛毯、鳥獸蟲魚以及其他一些異國他鄉的奇異物品。當時，正是當地一年一度的大集市的第三天，亞細亞洲和阿非利加洲的富商巨賈雲集於此。約翰修士購得珍貴古畫兩幅：一幅是一個上訴人⑤的寫生，另一幅是求職幫傭的僕人。兩幅畫中的人物，姿態、神情、面色、相貌、舉手投足，全都畫得出神入化，栩栩如生，確系出自①美當烏提島系作者虛構的地名。
②原文含義為「光明之友」，意指此人愛出風頭。
③原文含有「好奇」之意，意為「好看熱鬧的人」。
④原文為希臘文，意為「近鄰」。
⑤系指敗訴後上訴的人。
美奇斯圖斯①國王的宮廷畫家查理·沙爾莫瓦②大師的手筆。約翰修士買畫所付的是猢猻錢幣③。
巴汝奇也買了一幅畫，很大，是臨摹古時菲羅美拉④的刺繡上的畫的，內容是她在向其姐揭髮姐夫提琉斯強暴了她，后因姐夫害怕她將他的罪惡暴露出去，因而割掉了她的舌頭。我以燈籠柄⑤的名義發誓，這幅畫真的是惟妙惟肖，確實是一件傑出的珍品。大家可千萬別錯以為這只是一幅講述男女通姦的故事的低俗的畫。此畫絕非如此，它有著深刻的內涵。你們若有空，不妨前去德廉美修道院觀賞一番，那幅畫就掛在大畫廊左首。
埃庇斯特蒙也買了一幅。畫的內容是柏拉圖的唯心主義與伊壁鳩魯的原子論，真的是逼真至極⑥。
里索陶墨也購得一幅，畫的是「回聲」的寫生⑦。龐大古埃讓吉姆奈斯特替他買下數張掛毯，上面繪著一套阿基勒斯傳記及其功績，共有畫七十八幅，每幅長八米、寬六米，均系腓力基真絲織成，用金銀絲線繡的花。內容以帕琉斯⑧與忒提斯聯姻作為開端，接著講述的是阿基勒斯的誕生、他的少年生活（按照斯①原文為希臘文，意為「偉大的」，暗指弗朗索瓦一世。
②查理·沙爾莫瓦系奧爾良籍畫師，1537—1540年在楓丹白露為宮廷畫像。
③意指修士像猢猻一樣齜牙咧嘴地替商人禱告幾句，充作錢幣。
④菲羅美拉系神話中雅典國王潘狄翁之女、普羅尼的妹妹，遭姐夫色雷斯國王提琉斯姦汙后，被割去舌頭，禁閉起來，以防她揭露醜聞。后姐妹二人設計殺了提琉斯之子伊提斯，一個變成夜鶯，一個變成燕子，故事見奧維德《變形記》第6章。
⑤此處的「燈籠」一詞含有「傻瓜」的意思，意指「傻瓜的那話兒」。
⑥意指十分抽象，根本無法繪出。
⑦「回聲」也是無法畫出來的，但在神話中，「回聲」是一位仙女。
⑧帕琉斯系神話中伊奧科斯國王，忒提斯之夫，阿基勒斯之父。
塔修斯·巴比紐斯的記述繪出）、他的武功戰績（按照荷馬的描述繪出）、他的死亡與葬禮（按照奧維德和甘圖斯·伽拉伯爾①的敘述繪出），最後是他的靈魂的顯聖和波里克賽娜的犧牲（按照歐里庇得斯的記載繪出）。
龐大古埃另外還買了三隻十分好看的小巧玲瓏的獨角鹿②，一公兩母，公的褐栗色，兩隻母的則是灰皮白點。他還買了一隻麋鹿，都是從蓋羅納的一個西提亞人手中買下來的。
那隻麋鹿大小如一頭小牛犢，頭較大，像鹿，角十分漂亮，鹿角分枝，豎起老高，蹄分趾，毛長有如大熊，皮很硬，似鎧甲一般。那個賣麋鹿的蓋羅納人說，這種麋鹿在西提亞也很罕見，而且很難捕捉，因為它的皮色會隨著它吃草和走動的地方的顏色而發生變化，或變成青草、喬木、灌木、花朵、牧場、草場、石頭的顏色，或變成它所走近的動物的顏色，如魷魚、鹿、印度狼、多色蜥蜴的顏色。多色蜥蜴是一種色彩絢麗的蜥蜴，德謨克利特曾寫過厚厚的一本書來專門描繪這種蜥蜴的奇異模樣、身體結構及其功能習性等。
我就親眼見過麋鹿改變顏色，倒不是因為它走近什麼有色物件使然，而是由於它或因恐懼或因興奮而發生皮色變化，比如它走近一條綠地毯，它立即變作綠色，但不一會兒，它又改變顏色了，或黃色、藍色，或褐色、青色，如同印度火雞雞冠因心情的變化而變換顏色一樣。而令人尤為驚奇的是，麋鹿在改變顏色時，非但面色和皮膚的顏色發生變化，而且全身的皮膚、毛色也都會有所改變。當它走近身著灰長袍的巴汝奇身邊時，它的皮毛立即變成灰色；當它走近身穿紫紅色大氅的龐大古埃身邊時，它的皮毛立即閃爍著紅①甘圖斯·伽拉伯爾系公元4世紀士麥拿武功詩人。
②此處系指麒麟。
色光芒；當它走近埃及阿努比斯①伊西斯教士似的領航員身邊時②，它的皮毛立即變得雪白雪白的了。紅白二色連多色蜥蜴也變不出來。而在它既不感到恐懼害怕也不激動興奮的時候，也就是說，在它處於正常情況下的時候，它的皮色就像你們在蒙城③所見的驢子的顏色一樣。
①阿努比斯系埃及狼首人身神。
②領航員穿的是白色麻布衣服。
③蒙城靠近奧爾良，位於羅亞爾河畔，該地磨坊較多，故而養了許多用來推磨的驢。
第三章
龐大古埃收到父親卡岡杜亞的來信，很快地獲知遠方的消息當龐大古埃正專心一意地在集市上購物之時，忽聽堤岸上連聲響起十聲小炮聲響，港口內的船隻上頓時發出一片歡呼聲來。龐大古埃遂扭頭向岸邊望去，卻看見一隻快艇飛馳進港。那是他父親卡岡杜亞的快艇，名為「海燕號」①，因艇上飾有一哥林多青銅鑄造的海燕而得名。其實，所謂海燕，只不過是羅亞爾河裡的一種與鰷魚同樣大小的魚，無鱗，肉厚，肋間長有軟骨翼翅，如蝙蝠雙翼一般，又長又寬，我曾多次見過這種魚在羅亞爾河上跳躍，一縱可達一箭之地。在馬賽，人們管這種魚叫「跳跳魚」。海燕號快艇在海上急速飛馳，如同海燕一般，真乃是名副其實。龐大古埃看見快艇上坐著父親的御馬總監馬利高納。後者是奉卡岡杜亞御旨，專程前來看望龐大古埃殿下的身體等諸方面的情況的，並隨身攜帶了其父的一封御筆親書。
龐大古埃與馬利高納相見，彼此擁抱，親切致意，在拆開父親的書信之前，先就向馬利高納問道：「你帶天空使者——鴿子②——來了沒有哇？」
①原文為希臘文。
②原文為希伯來文。
「帶來了，」馬利高納忙回答道，「裝在籃子里了。」這隻鴿子是從卡岡杜亞的御鴿房中捉來的。抓它時，它正在喂自己的小鴿子們哩。根據約定，萬一龐大古埃途中遇有不測，便在它腿上套個黑套①，將它放飛，歸來報信。但馬利高納見龐大古埃一切順利，平安無事，便將鴿子從籃中取出，往它腿上系一白綢條，立即將它放飛。那鴿子頓時躥入空中，凌空飛翔，眨眼工夫，不見了蹤影。大家知道，哺育期間的鴿子，心繫幼鴿，飛行速度極快，這是其固有的天性使然。不足兩小時，它便飛回自己的窩裡去了。這段距離，海燕號快艇得用三天三夜的時間，而且還得順風順水，槳帆並用。鴿子歸來，卡岡杜亞聞報，鴿子腿上系有白綢條，便龍顏大喜，十分寬慰，一顆懸著的思子之心，這才放下。
尊貴的卡岡杜亞與龐大古埃父子之間，彼此遠距離傳遞消息，都採用這一方法，或稟報海戰陸戰、要塞的攻克或防守、重大事端的處理，或報告王后王妃們的吉凶禍福、親朋好友的健康與死亡等。這是一種極其迅速的傳遞消息的方法，或白綢條或黑布條，一看便知吉凶，免得心老揪著，懸在半空，放不下來。鴿子的飛行速度極快，一小時的飛行距離遠比三十匹驛馬一天內所跑路程的總和還要多。大家儘管放心，這麼做，對於他們來說，並不困難，御鴿房中，每年每月或每季，都有無數的鴿子在孵蛋或哺育幼鴿。讓鴿子下蛋也有高招兒，只需在鴿子窩裡放些硝石和活血靈草②就能辦到。
鴿子放飛之後，龐大古埃隨即拆閱父親來信：①一種套在鴿子腿上的皮套，供拴繩用。
②活血靈草在古代被視作神草，見塞爾維烏斯《伊尼特註釋》第12卷及普林尼《博物志》第25卷第9章。
龐大古埃吾兒：為父生就愛子心切，稍一別離，便牽腸掛肚，忐忑不安，放心不下，生怕你一路上偶感風寒，或發生意外，遇上困難。你知道，愛之愈深，恐懼愈烈。赫西奧德說，凡事開端很好，亦即成功之一半；俗話說，麵包進爐，便知好壞。因此，我因實在是放心不下，寢食難安，故而派遣馬利高納專程趕去，探知你離去後頭幾日的情況，歸來稟報於我，免我掛牽。如果如我事前所希望的那樣，開端良好，那我就可預知結果如何了。
我剛得到幾本好書，順便帶給你歇息時一閱，以資消遣。宮中諸事，來人會向你詳述的，我在此就不一一贅述了。
願天主保佑你平平安安。代我向巴汝奇、約翰修士、埃庇斯特蒙、克塞諾瑪恩、吉姆奈斯特，以及你的其他隨從，我的好朋友們問好。
你的父親兼朋友
卡岡杜亞六月十三日於宮中
第四章
龐大古埃回信其父卡岡杜亞，並寄去數件珍奇玩意兒龐大古埃看完父親親筆來信之後，便與御馬總監攀談開來，談興甚濃，不見停止，巴汝奇便打斷了他們，說道：「您何時飲酒哇，龐大古埃大人？您何時飲酒哇，御馬總監大人？我們何時才能飲酒哇？你們兩位何時能將話聊完哪？」
「你言之有理，巴汝奇，」龐大古埃回答道，「那好，就麻煩你去通知這家以薩蒂爾騎馬像作為招牌的飯館一下，讓他們為我們準備酒菜飯食吧。」
趁此機會，龐大古埃連忙急修家書一封，托御馬總監馬利高納捎回去呈與父親卡岡杜亞大人。信中寫道：父親大人：
在短暫的人生旅途之中，原先未曾想到、未曾料到的事情比早有所料的、所看到的事情更令人興奮、歡快（突然而至的消息往往會讓人靈魂出竅，即使這消息是自己所喜歡聽到看到，所希望獲得的），所以您派遣御馬總監馬利高納突然來到，我真的是既激動又惶恐。因為我壓根兒未曾想到此行結束之前，會見到您派來的人，會聽到您和宮中的消息。我只是一直將自己對父親大人的思念之情深深地印刻、理藏在我的後腦①里，讓父親大人的形象真真切切地浮現在我的眼前。
此時此刻，我從父親大人的親筆書信中，從御馬總監馬利高納的口中，得知父親大人龍體安康，諸事順遂，宮中一切安好，我心裡真的是高興萬分，不由得便像往日一貫所為，真心誠意地讚頌仁慈的天主，感謝天主仁慈善良，保佑您身體健康。我也不由自主地感謝父親大人，感謝您始終如一地深愛著您的卑微的兒子和無用的僕人。古時有一個名為弗爾紐斯的羅馬人，其父曾參加過安東尼背叛愷撒之戰，但愷撒不咎既往，寬大為懷，赦免其罪。於是，他便對愷撒說道：「今蒙聖恩，赦我無罪，令我羞愧難當，無地自容，無以為報，定將永記您的大恩大德，沒齒不忘，願盡犬馬之勞。」因此，我也可以對父親大人您這麼說，您對兒的崇高偉大的父愛，真的讓兒惶恐不安，總怕生前死後，有辱父命，辜負父親大人的一片苦心。如果真的按照斯多噶派的學說，這一罪過可以解脫的話，就好了。斯多噶的學說認為，恩德包括三個部分：施恩部分、受恩部分和報答部分；受恩者得到別人的恩惠，永遠懷念施恩者，這就等於是對施恩者的最好的一個報答；反之，如果受恩者忽視或忘記了施恩者的恩惠，那他便是世界上最無良心、最忘恩負義之人。
父親大人對兒的大恩大德、一片愛子之情，兒將永世難忘，難以報答其萬一。兒將誓不做忤逆之子，腦海中①當時的人以為大腦後部是專司記憶的。
將永遠銘記父親的疼愛、關懷，永遠宣揚兒對父親大人的感激之情，儘管兒笨嘴拙舌，但也當傾其力而為之。
另外，我還堅信，深得天主的庇護與幫助，兒等此次遠行，自始至終都將順順噹噹，人人健康安泰。我將按日按時記述沿途之一切，以便歸來時，向父親大人詳細地彙報。
我在此處買了一個稀有動物——麋鹿，其皮色會因所近之物的顏色而加以改變，您肯定會喜歡它的。它馴服聽話，像綿羊一般的溫馴，很好餵養。同時，還有三隻小獨角鹿奉上，它們都像小貓小狗似的，十分聽話。餵養它們的方法並不複雜，我已經講給御馬總監馬利高納聽了。它們額頭上長有長長的鹿角，無法吃地上長著的草，只能仰頭吃樹上的樹葉果實或架子上的青草，或者是用手喂它們青草、稻草、蘋果、梨子、大麥、小麥等各種水果、菜蔬類食物。我怎麼也弄不明白，我們古代的作家們緣何將它們歸於桀驁不馴、危險萬分的動物類，而且還信誓旦旦地宣稱從未見過活的這種動物。父親大人一見便知，它們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只要不故意折騰它們，它們肯定是世界上最溫馴的動物。
另外，順帶奉上綉制精美、巧奪天工的阿基勒斯傳記及豐功偉績的掛毯組合一件。
日後，沿途凡能遇見的珍禽異獸、奇花異卉，一定設法弄到，獻給父親大人。願天主保佑我能如願，盡點孝心。願天主保佑父親大人安康。
巴汝奇、約翰修士、埃庇斯特蒙、克塞諾瑪恩、吉姆奈斯特、奧斯登、里索陶墨、卡巴林代筆問候，請安，並祝您健康長壽。
您卑微的兒子和僕人
龐大古埃六月十五日寫於美當烏提這邊，龐大古埃在寫家書，那邊，馬利高納正受到其他人等的熱烈歡迎、擁抱、問候。其情其景，非常熱烈、感人，眾人紛紛在托他帶信給自己的家人。
龐大古埃封好給父親卡岡杜亞的書信后，便同御馬總監馬利高納等共進午餐，並贈予馬利高納純金項鏈一條，價值八百金埃居。這條項鏈共有七股，交替地鑲嵌著大顆的鑽石、紅寶石、翡翠、藍寶石、珍珠等。龐大古埃還分別獎賞了快艇上的眾水手，每人五百金太陽埃居。獻給父親卡岡杜亞的那隻麋鹿，背上披著綉有金絲繡的緞子衣披；而那三隻小獨角鹿身上也披著金線盤花呢披風；那套綉有阿基勒斯傳記及其豐功偉績的組合掛毯則已卷好，打包。這些禮物一併交給了御馬總監馬利高納。後者隨即乘上快艇「海燕號」，返回卡岡杜亞，復命去了。這邊，龐大古埃等一干人，也揚起船帆，起航出海。船駛進大海上之後，龐大古埃便請埃庇斯特蒙為他朗讀御馬總監馬利高納為他帶來的那幾本有趣的書。他聽著覺得非常有意思。大家若有興趣，我不妨日後給你們敘述一番。
第五章
龐大古埃一行偶遇自燈籠國返回的一船旅客第五天，一行人開始離開赤道線，沖著北極掉轉船頭時，突然發現一條商船正從左面迎面駛來。眾人心中好不喜歡，而且對方船上的人也非常高興：一方因可聽到海上消息而興奮，另一方則因可獲知陸地上的情況而欣喜若狂。總之，雙方是皆大歡喜。
龐大古埃的船隊駛近對方船隻，方知他們系法國聖東日人氏。經過交談，龐大古埃得知他們是自燈籠國歸來。這就更加令龐大古埃等人高興異常。於是，他們便向對方打聽燈籠國的情況以及當地的民風民俗。對方說，燈籠國七月底將召開全體大會①，龐大古埃一行如能按時駛抵那兒（看來這並無困難），就能夠看到許許多多衣著華麗、尊貴而愉快的燈籠國人。據說，燈籠國人已經在著手隆重籌備此次大會，以便很好地展示一番燈籠國的風俗習慣。另外，龐大古埃還得知，此行將須經由蓋巴林國②，一定會受到該國國王奧哈貝③的熱情歡迎、盛情接待的。奧哈貝國王及其全體子民全都會說圖①在1545—1563年間，多倫多曾召開過一系列的宗教改革會議，此處系指1546年7月29日的第六屆多倫多會議。而所謂「燈籠國」，則是指教士們開會時所戴的狀若燈籠的大風帽。
②「蓋巴林」系希伯來文音譯，意為「戰鬥」「戰爭」。
③「奧哈貝」系希伯來文音譯，意為「我的朋友」。
爾地方的法語。這時候，巴汝奇卻與塔伊堡①的一個名叫丹德諾的商人發生了爭執。爭執的起因是這麼回事：那個名叫丹德諾的商人見巴汝奇褲子上未穿褲襠，而且眼鏡還系在帽子上，便指著巴汝奇對自己的同伴們說：「你們看哪，好一副烏龜模樣兒。」
巴汝奇因為將眼鏡掛在耳朵上，所以比平時的聽力更佳。對方的話清晰地傳到他的耳朵里，他便沒好氣地回敬道：「見鬼！我會是烏龜？我根本就沒有結婚，怎麼會當烏龜呀？我看你倒是一臉晦氣，一看就是已經討了老婆的人。」
「沒錯，我確實是討了老婆的人，」那商人回答道，「你就是把歐洲所有的眼鏡以及阿非利加洲的放大鏡全都給了我，我也絕對不願當什麼光棍漢的。我老婆可是全聖東日最年輕貌美、最忠貞純潔、最溫柔體貼的女人。我這次外出，就給她帶了一個非常漂亮的紅珊瑚，又大又美又長。不過，這跟你沒啥關係，沒你什麼事。你算什麼玩意兒？從哪兒冒出來的？你個販賣眼鏡的異教徒，你老實說，你信奉天主不？」
「我倒是很想問你一句，」巴汝奇回答道，「如果一切順利，一切都有利於我，我搞上了你的那位美貌、忠貞、溫柔、純潔的老婆，讓在此無所事事的普里亞普斯——花園裡的那位硬邦邦的又無褲襠來約束他的神靈——進入她的體內，但卻十分糟糕，進去了卻出不來，可能得永遠地待在她的身體裡面了，除非你用牙咬住他，把他硬扯出來。你看，你該怎麼辦哪？你是任由他這麼長久地待在你老婆的體內呢，還是用牙齒咬住他，將他拖出來？你這個穆罕默德的①塔伊堡系法國地名，靠近沙朗特河畔的聖薩維尼安。
羊販子，你這個魔鬼的兒子，你老實回答我！」「那我就往你那掛著眼鏡的耳朵上刺上一劍，」那商人回答道，「如同宰羊似的把你殺了。」他邊說邊要抽出寶劍，可是，那把劍怎麼也沒能從劍鞘中抽出來。大家知道，海上潮濕，鐵器極易生鏽，所以劍給鏽蝕在劍鞘里了。巴汝奇見對方意欲拔劍砍殺，尚未發出呼救之聲，約翰修士眼快手疾，已經把自己的那把剛磨過的短刀從腰間拔將出來。如果對方船隻的船主以及其他旅客沒有及時請求龐大古埃出面制止，約翰修士肯定是手起刀落，把那商人的腦袋砍下來了。紛爭止息，雙方握手言歡，巴汝奇與那個商人冰釋前嫌，舉杯共飲，互道珍重，互祝健康，以示真心和解。
第六章
和解之後，巴汝奇向丹德諾買羊
雙方和解之後，巴汝奇悄悄地對埃庇斯特蒙和約翰修士說：「你們先別摻和，等會兒讓你們看一場好戲。我敢保證，一定讓你們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
巴汝奇說完，便走近那個商人，雙方又將酒斟滿，爽快地幹了一杯燈籠國的佳釀。然後，那商人又將酒斟滿，回敬一杯，共祝健康。兩杯酒下肚，巴汝奇便一本正經地對那商人說想向他買一隻羊。那商人聽后便說：「哎喲喲！我的朋友，我的近鄰，你可真會拿窮人開心哪！你可不像是做大買賣的，而像是做小本生意的！行了，我的買羊的客人！天主在上！瞧你那樣兒，根本就不像是買羊的，倒像是個掏人家兜的三隻手。尼古拉在上，我的夥計①！解凍買腸子的時候②，應該帶上裝著滿滿一袋錢的口袋放在你身邊才是！哼，不用說，那時你就大有用武之地了！嘿，善良的人們，快來看哪，瞧他多會裝喲！」
「你先別急嘛，」巴汝奇說道，「你就算是在幫我個忙，賣一隻羊給我。多少錢？你開個價。」
「我的朋友，我的近鄰，」那商人說道，「你知道我的羊是什麼品①原文為一句洛林土語，意為「尼古拉，我的兒呀」。
②解凍時節，腸子的價格下跌。
種啊？那可是正兒八經的長毛羊啊①。雅松的金羊毛就是打這兒來的。布爾高尼家族的紋章也源自於此②。我的羊可是地地道道的東方羊，是厚毛羊，是膘肥肉壯的羊。」
「行了，行了，」巴汝奇說道，「廢話少說，你就算幫我個忙，賣一隻給我得了。我付現金，付的是西方鐵幣③，是新鑄造出來的，不是油膩的錢④。到底多少錢？你就開個價好了。」
「我的鄰居，我的朋友，」那商人說道，「你好好地聽我說。」「好的，你請講。」巴汝奇應道。「你們不是要去燈籠國嗎？」那商人說。「是呀，沒錯。」巴汝奇回答道。「想去開開眼界？」那商人問。
「正是。」巴汝奇回答。「想去看看，散散心？」那商人又問。「對呀。」巴汝奇回答道。「我想你的大名肯定是叫洛班羊。」那商人說道。「你肯定喜歡這個名字。」巴汝奇回敬道。「你也不反感。」那商人說。「沒錯。」巴汝奇回答。「我在想，你大概是宮中的小丑吧？」那商人問道。「是的。」巴汝奇承認道。
「咱們握握手吧。」那商人提議道，「哈哈！你是要去開開眼界①「長羊毛」也是一種金幣名稱。
②布爾高尼大公「善良的菲力普」於1429年鑄造一金牌，上有羊毛圖案，作為自己家族的徽記。
③此話是針對前面的「東方羊」說的。
④此話是針對對方的「厚毛羊……」說的。
的，你是宮中小丑，你名叫洛班羊。好吧，你瞧那隻羊，它的名字也叫『洛班』。洛班，洛班，洛班。（咩，咩，咩①。）你看，聲音多麼悅耳動聽！」
「嗯，確實好聽。」巴汝奇回答道。「我的朋友，我的近鄰，」那商人又道，「咱倆來個約定。你嘛，你是洛班羊，放在天平的這一邊；我的這隻洛班羊嘛，則放在天平的另一邊。我以一百個普施②牡蠣打賭，我敢保證我的洛班羊在重量、價格以及價值方面都會比你強。我輸了，我給你一百個普施牡蠣；你要是輸了的話，你將來有一天就會這麼被弔死。」
「你先別打賭，」巴汝奇懇求道，「你還是先賣一隻羊給我吧，哪怕是次一點的也無妨。就算是你在幫我一個忙吧，就算是你在積點陰德，為子孫後代造點福。先生，大人，我求求你了。」
「我的朋友，我的近鄰，」那商人說道，「我的羊身上的毛可以織出魯昂的上等細呢絨，勒塞斯特③的呢絨與之相比，簡直就成了粗麻布了。而我的羊皮子可以鞣製成高級摩洛哥皮革，可以充作土耳其羊皮或蒙泰利馬④羊皮出售，起碼也可以充作西班牙羊皮售賣。我的羊的腸子可以製作小提琴或豎琴的琴弦，售價可以與莫尼黑⑤或阿奎雷亞⑥的琴弦不相上下。你覺得怎樣？」
「行了，別說了，」巴汝奇懇求道，「你就賣一隻給我吧。求求你①此系羊應答其主人的聲音。
②普施系法國西部海港，盛產牡蠣。
③勒塞斯特系英國城市名，盛產呢絨。
④蒙泰利馬系法國德龍省地名。
⑤莫尼黑系法國巴威略城市。
⑥阿奎雷亞系義大利地名，古時商業發達。
了，讓我一輩子替你看門①都行。你瞧，我錢都準備好了。你說吧，多少錢？」
巴汝奇邊說邊將錢袋解開，袋中裝滿了新燦燦的亨利巨斯②。
①意思是為對方一輩子當牛做馬。
②此系亨利二世時期的「雙埃居」金幣。
第七章
巴汝奇與丹德諾繼續在談買賣
「我的朋友，我的近鄰，」那商人說道，「我的羊肉細嫩、鮮美，肥而不膩，有如香脂般受歡迎，只有國王和皇家才有資格享用。我是從天上——願天主與我同在！——豬吃米羅巴朗水果乾①的國家把它們販運了來的，那兒的母豬在下崽期間（請恕我直言！）只吃橘樹花。」
「你還是賣給我一隻吧，」巴汝奇繼續懇求道，「我照國王出的價付你錢好了。你究竟要多少錢？你開個價，我絕無二話。」
「我的朋友，我的近鄰，」那羊販子又說道，「我再跟你說一句，我的羊是曾經馱過弗里克蘇斯②和海列③渡過海列斯彭特海④的那隻羊的嫡傳後代。」
「你真該死，」巴汝奇生氣地說，「你倒成了學者或未來的學者了！」
①米羅巴朗是印度的一種水果乾。
②弗里克蘇斯系神話中奧提貝亞國王阿塔瑪斯之子，海列的兄長，曾飛渡海列斯彭特海，帶回金羊毛。
③海列系阿塔瑪斯之女，隨其兄弗里克蘇斯乘金毛羊飛渡大海時，落水而死，因此，該處大海便稱之為海列斯彭特海。
④見奧維德《節令記》第3章。
「Lta是白菜，vere是韭菜①，」那羊販子說道，「咳，咳，咳，洛班，洛班，咳，咳，咳②。我這是在跟我的羊說話哩，你是聽不懂的。我再告訴你說吧，但凡經我的羊撒過尿的地里，麥子長勢就特別的好，與天主在那兒撒過尿一樣的頗有效力。無須再往那塊地里撒糞上肥了。再有，從我的羊的尿里，煉丹術士們可以提煉出世界上最好的硝來的。我國的醫生們，利用羊糞（請恕我直言！）在治療多達七十八種疾病，最輕的一種應該是聖厄特羅波病了③。但願天主保佑，可別讓我們患上這種疾病啊！我的羊可是讓我沒少花本錢哪！你覺得呢，我的朋友，我的近鄰？」
「不管怎麼說，」巴汝奇仍在懇求，「你還是得賣一隻給我，行嗎？就賣一隻，我出高價。」
「我的朋友，我的近鄰，」羊販子繼續說道，「你仔細瞧瞧我的這些羊，渾身都是寶哇！你隨便挑一隻出來看看，沒有一處不是寶貴得不得了的。就拿它的角來說，你可以隨便拿個什麼，或鐵棒，或木棍，都行，敲敲它的角看。然後，你就將敲擊的工具隨便埋在什麼地方，只要能曬得到太陽的地方就行，然後天天往那個地方澆水。用不了幾個月的工夫，你就能看到那兒長出世界上最最優質的蘆筍來，連拉維納④產的也無法與之相提並論。請你告訴我，你們這些當烏龜的大人先生，你們可有如此神奇、如此實用的犄角？」
「行了，別再說了。」巴汝奇說道。
①丹德諾見巴汝奇說拉丁文，自己也想表現一下博學，故說出幾個拉丁文來。
②這是丹德諾在呼喚他的羊。
③即水腫病。
④拉維納系義大利一地名，古時盛產蘆筍。
「我不知你是不是學者，」羊販子繼續說道，「我見過不少的學者，而且都是大學者，他們可全都是烏龜。真的，我不騙你。你如果是學者的話，你一定知道，羊這種頗具靈性的動物，其肢體最下面的部分就是蹄子。蹄子上有塊骨頭，那是跖骨，你也可以稱它為距骨。唯有這種骨頭可以幫你贏錢，其他骨頭都不行，除非是印度的驢或利比亞的羚羊的跖骨。從前宮廷中就用它來做遊戲或賭錢。屋大維·奧古斯都有一晚就是玩這種跖骨遊戲，贏得五萬多埃居。你們這幫當烏龜的可沒這種好運氣的！」
「你別再說了，」巴汝奇說道，「不過，我倒是很想碰碰運氣。」「我的朋友，我的近鄰，」羊販子仍舊不厭其煩地往下說，「羊體各部分，我怎麼跟你細說你才能聽明白呢？比如羊肩、前腿、後腿、肋排、胸脯、肝臟、脾臟、大腸、小腸，還有吹著玩的羊尿脬，矮人國的人做小小弓弩玩的肋骨等，全都很有用。還有，羊腦，也挺有用的，稍加上點硫黃，就是治療狗大便不暢的靈丹妙藥。」
「行了，行了，」船主也聽得有點不耐煩了，沒好氣地沖羊販子說道，「你扯得也太遠了。你願意賣的話，就賣給他一隻；不願意賣的話，也別瞎扯淡，拿人家開涮。」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羊販子答應道，「我就賣給他一隻好了。價錢嘛，得三個利弗爾，任由你挑選。」
「三個利弗爾太貴了些吧？」巴汝奇在討價還價，「在我們那兒，三個利弗爾都可以買到五六隻了。你自己恐怕也覺得心太黑了吧？我可不是頭一次碰上你這號人的，你這號人總想一口吞下個大胖子，一夜暴富，可是，到頭來，不是傾家蕩產，就是丟了小命，總沒有好下場！」
「你個渾蛋！」羊販子生氣了，大聲說道，「讓你患上瘧疾，畏冷畏寒！我以沙路①的神聖包皮②發誓，我的羊群中最小的一隻也要比古時西班牙圖提塔尼亞③的科拉斯人④最好的羊的價格高出四倍，他們的羊一隻可是得賣上一兩金子的呀！你這個想貪便宜的傻傢伙⑤，你知道那時一兩金子價值幾何嗎？」
「你個黑良心的傢伙，」巴汝奇說道，「你是想發財想瘋了！好吧，給你錢，拿去就是了！」
巴汝奇交完一隻羊的錢之後，便在羊群中挑了一隻又大又肥的羊。那隻羊被他捉住后，不停地咩咩地叫起來，其他的羊聽見它叫，也都咩咩個不停，而且還尾隨在它的身後，看看巴汝奇要將它弄到哪兒去。羊販子見狀，便對其手下看管羊群的人說道：「這傢伙可是個行家，真會挑。這個強盜！說實在的，那隻羊我原本是打算給唐伽勒⑥的親王留著的，我知道他的脾氣，他總是手裡拿著又肥又嫩的羊腿，心裡就樂開了花，如同左手拿著球拍一樣⑦，另一隻手拿著鋒利的刀，切起肉來，真的是動作麻利，駕輕就熟，毫不含糊！」
①沙路系指維也納省西沃萊附近的沙路修道院。
②系指沙路修道院中所保存的耶穌受割禮時的包皮。
③圖提塔尼亞即西班牙南部的安達盧西亞。
④科拉斯人即科爾基斯人。
⑤此系對外國人在法國當雇傭軍的一種諷刺性稱謂。
⑥唐伽勒系靠近英吉利海峽的一地名。
⑦指左撇子打球很有力，而唐伽勒右手拿刀割肉也很有力，極具諷刺意味。
第八章
巴汝奇施巧計，讓丹德諾與羊群葬身海底突然間，巴汝奇出手極快，抓住那隻咩咩咩地叫個不停的羊，把它扔進海里去了。其他的羊見此情景，也全都跟隨其後，咩咩咩地叫著，紛紛跳下海去，而且是一個個爭先恐後，誰也不甘落後，怎麼攔擋也無濟於事。這是羊的天性，總是跟著頭羊走，無論去往何處，總要跟隨其後。亞里士多德在其《動物史》第九卷中就已指出，世界上最傻最蠢的動物就是羊。
羊販子見狀，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左攔右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得滿頭大汗，但無濟於事，只能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羊紛紛跳進海里去了。最後，尚有一隻羊，又大又肥，還在甲板上咩咩咩地叫著，尚未來得及跳下，羊販子丹德諾便趕忙奔過去抓住它，但是，那隻羊確實是強壯有力拚命地掙扎著沖至船邊，連帶著將丹德諾也一起帶下海去了，如同獨眼西克洛波·波里菲莫斯的羊從地洞裡帶走烏里賽斯及其同伴一樣①。那些跟著主人抓羊的牧羊人、看羊人，有的抓住羊角，有的拽住羊腿，有的攥住羊毛，也全都被拖下海了。
巴汝奇則站立在船上廚房門邊，手握一個長篙，並非想要救起①見荷馬《奧德賽》第9卷。
落水之人，而是防止落水人爬上船來。他一邊敲擊抓住船幫想活命的落水人，一邊鼓起三寸不爛之舌，如同小奧里維·馬雅爾修士①或約翰·布爾日瓦修士②一樣，運用其雄辯之才，向他們大講人生在世之苦，大講來世之幸福快樂，說什麼死了比活在這個災難的深淵要好得多。他還許下諾言，待他從燈籠國返回時，將在塞尼山③為他們每一位分別修墳造墓，立碑刻字。另外，他還向抓住船幫不肯鬆手的人說道，萬一他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那也不必著急，那是說明他們還不該此時此刻就死，希望他們會碰到一條鯨魚，到第三天時，像約拿似的④，安然無恙地被鯨魚吐到一個幸福的國土上去。
高談闊論了一番過後，巴汝奇扭過頭來沖著船上人大聲嚷道：「船上還有羊嗎？提包的羊⑤還有沒有？萊紐·勃蘭的羊還有嗎？別的羊吃草自己卻睡大覺的羊還有沒有？我真的不敢確定。這兒可真像是一座古時的堡壘，你看是不，約翰修士？」
「你幹得不壞，我很佩服，」約翰修士回答說，「這倒使我不由得想起古時候打仗的事來。每每在關鍵一戰，必須衝鋒陷陣之時，長官便許諾士兵們，將給他們發放雙份餉銀。如果打了勝仗，當然是會如數發餉的；可是，如果打了敗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如同徹①奧里維·馬雅爾（1430—1502），路易十一、查理七世和路易十二時期的方濟各會講經師。
②約翰·布爾日瓦系15世紀里昂方濟各會講經師，於1494年去世。
③塞尼山系阿爾卑斯山中一山峰名，位於法、意之間，高3170米。
④約拿因違主命，海上遭遇風暴，耶和華命鯨魚將他吞下，三日後，將他吐到岸上。見《舊約·約拿書》第2章。
⑤提包系喜劇《巴特蘭》中的牧羊人，被指控偷了主人的羊。
里索拉戰役①之後格古耶爾臨陣脫逃的士兵②一樣，誰還有膽有臉回來討錢呀？沒錯，賞銀倒是準備好了，只是沒有跑入你的錢袋罷了。」
「咱們別提什麼錢不錢的！」巴汝奇說道，「天主在上，我這一高招兒就不止值五萬法郎。咱們回咱的船上去吧，起風了，是順風。說真的，約翰修士，但凡讓我滿意、高興的人，都會獲得我的報答的，至少是能得到我的感謝。我可不是什麼忘恩負義之人，從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不過，誰要是得罪了我，也沒什麼好果子吃，非後悔不可，不管生前還是死後。我可沒那麼傻。」
「你這是有仇必報，以牙還牙③，」約翰修士回答道，「這是聖書上寫著的。」
①徹里索拉系義大利一地名，1544年4月11日法國人在此打敗西班牙和德國兵。
②格古耶爾系瑞士一地名，在徹里索拉戰役中，格古耶爾來的雇傭兵被打敗。
③見《新約·羅馬書》第12章。
第九章
龐大古埃駛抵無鼻島，島上罕見的親屬關係船隊乘著西偏南風，又行駛了一整天，仍未見到陸地。直到第三天上午，蒼蠅嗡嗡叫的時刻①，眼前才隱約可見一座島嶼，呈三角形，大小和模樣兒如同西西里島一般。該島名為親屬島。
島上的男男女女全都長得宛如紅皮膚的波亞都人②一般，只是有一點有所不同，就是他們無論男女，鼻子都像個梅花A。因此，該島又有一俗稱——無鼻島。島上人彼此間都沾親帶故，他們對此還頗覺自豪。島上的總督曾得意非凡地對來人說道：「你們這些島外人，往往會以為，一個羅馬人家庭（系指法比烏斯家族）在同一個日子（二月十三日），從同一個門（卡蒙塔里斯門），走出三百零六個武士來抵抗羅馬的敵人（埃托利亞的維伊斯人），他們相互之間都沾親帶故，並攜帶著隨從士兵五千名，後來全都戰死沙場了（在巴卡納湖發源地克雷米拉河畔），是一件非常值得炫耀的事③。可是，在我們島上，必要之時，可以一下子呼啦啦地跑出三十多萬人來，而且相互之間全都有著親屬關係。」
①即晌午時分，12點光景，一般是指日出后的3個鐘頭這段時間。
②波亞都人源自蘇格蘭民族，古時常以敵人的血染紅自己的身體，故被稱為「紅皮膚的波亞都人」。
③見《提特·利維全集》第2卷第49、第50章，奧維德《節令記》第2章等。
他們彼此間的親屬關係非常之獨特，相互間，非父母、兄弟、姐妹、叔伯、姑父母、姨父母，就是堂兄弟、表兄弟、堂姐妹、表姐妹、女婿兒媳、教父教母、姐夫小姨、舅父舅母，我甚至還碰到一個沒鼻子的老者在叫一個只有三四歲的小女孩「姨」，而小女孩則叫這老者「外甥」。這可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雖說彼此沾親帶故，可是，有時候，彼此之間還十分親熱地稱呼昵稱，男人叫女人為「我的小墨魚兒」，女人叫男人「我的大鯨魚」什麼的。「那他們彼此之間談情說愛、卿卿我我的時候，想必能聞得到對方身上的魚腥味了。」約翰修士調侃道。我還碰到一個男人在叫一個俊俏少婦：「你好，我的馬刷子！」
少婦連忙施禮，回答道：「幸會，我的小野馬！」「嘿，嘿，嘿，快來看馬刷子和小野馬呀！」巴汝奇大聲地嚷嚷道，「野馬發起狂來，是得用馬刷子給它刷一刷呀！」一個男人會沖他年輕的情婦說道：「再見了，我的小案子。」年輕情婦則會回答他說：「再見了，我的小官司。」「聖特萊尼昂做證！官司與案子是經常攪在一起的呀！」吉姆奈斯特說道。
還可見一個女人叫另一個女人：「我的小蟲子。」後者便對前者說：「我的壞東西。」
「這裡倒是什麼都不缺，」奧斯登說，「又有小蟲子，又有壞東西。」一個男子在叫他的相好：「你好，我的斧頭！」那女子便回答道：「你好，我的好斧柄啊！」「見鬼！沒錯，」卡巴林嚷道，「斧頭離不開斧柄，斧柄需要插斧頭。他們說的斧柄不就是羅馬的娼妓們最喜歡的長柄嗎①？或者來一①「長柄」與義大利文的「賞錢」諧音。
位斧柄很長的修士也很不錯呀！」我還看到一個年輕小伙兒在叫他的女朋友：「我的小褥子！」他的女朋友便叫他：「我的小被子！」那年輕小伙兒長得還真像一床小被子。
一個丈夫在叫他老婆：「我的麵包屑。」老婆便回答丈夫：「我的麵包皮。」丈夫叫老婆：「我的小鏟子。」老婆叫丈夫：「我的小鉤子。」丈夫叫老婆：「我的破鞋。」老婆叫丈夫：「我的大腳。」丈夫叫老婆：「我的露指手套。」老婆叫丈夫：「我的無指手套。」丈夫叫老婆：「我的豬皮。」老婆叫丈夫：「我的豬油。」豬皮與豬油確實是沾親帶故。男人稱女人「我的煎蛋」，女人稱男人「我的煮蛋」。煎蛋與煮蛋當然也屬於親戚關係嘛。還有的男人稱女人為「我的繩子」，女人則稱男人為「我的柴火」①。我們確實無法以我們慣常的家譜、系譜關係來分清他們彼此之間到底算是什麼樣的親屬關係，想必繩子與柴火的關係倒是挺貼切的。
我還見到一個男的叫女的：「你好，我的小殼子。」那女的則回答道：「你好，我的小蚌子。」
「沒錯，」卡巴林說道，「河蚌確實是待在小殼子裡面的。」還有的男的叫女的：「祝你幸福，我的豆莢！」女的便回答男的道：「健康長壽，我的豆粒！」「豆粒待在豆莢里，舒服極了。」吉姆奈斯特說道。還有一個男子，高挑個兒，足蹬木屐，碰到一個肥胖的矮女人，便說道：「願天主保佑你，我的木屐，我的喇叭，我的陀螺！」那矮胖女人也不甘示弱，回敬道：「我也向你致意，我的小鞭子！」
「灰聖人②的血！用小鞭子抽陀螺再合適不過的了！」克塞諾瑪恩①繩子可用來捆紮柴火。
②「灰聖人」系指聖方濟各，因其道袍是灰顏色的。
說道。
一位在大學任教的學者，頭髮油光閃亮，微微帶鬈，在與一位高個兒女子說了一會兒話之後，告別時說道：「謝謝你，我的美人兒！」那女子便回答他說：「不必客氣，我的大才子！」
「才子佳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龐大古埃稱讚道。一位中年學士走過一位少女身旁，開口說道：「啊！你好，我的繆斯，多日未見！」那少女則回答道：「帶角的神明，我隨時恭候，等著與你相會！」
「將他倆湊在一起，往屁眼兒里吹氣，正好湊個風笛①。」巴汝奇說。還有一男子叫老婆「我的母豬」，他老婆便叫他「我的乾草」。
母豬喜乾草，正是天生一對。有一個駝背人，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對他的女友施禮告別，口中說道：「再見了，我的小窟窿！」那女友邊還禮邊回答道：「願天主保佑你，我的小塞子！」
約翰修士聽后說道：「我覺得一個叫對方『小窟窿』，另一個則叫對方為『小塞子』，非常的貼切，只是我不知那個小塞子是否能將小窟窿塞牢堵滿。」
還有一個男人在與其女人告別時，說道：「再見，我的雞籠子！」那女人立即回答道：「祝你愉快，我的小雞！」
「我看這小雞是老往那雞籠子里鑽的。」包諾克拉特說道。有一年輕男子對一少婦說道：「別忘了我，我的大悶屁！」那少婦立即回應道：「忘不了，我的大響屁！」「這兩位也有親屬關係？」龐大古埃問那位總督道，「我怎麼覺得他倆不像是親人，倒像是冤家對頭。那男子竟然叫那女子『大悶①「風笛」一詞由「繆斯」與「帶角的」兩詞合併而成。
屁』，這在我們國家，可是奇恥大辱，沒有比叫大悶屁更侮辱人的了！」「我親愛的外鄉來的善良人哪，」總督回答龐大古埃道，「在我們這兒，沒有比大響屁和大悶屁更加親密無間的了。他們總是同時從一個窟窿眼兒里一起出來，誰也看不見。」「西北風是不是與他們的母親在一起待過呀？」巴汝奇問道。「你這是說的什麼母親？」總督問道，「母親是你們那邊的人的說法。在我們這兒，既無父也無母。大海那邊的人，足踩乾草的人，才會有父有母的。」
善良的龐大古埃在這之前，一直耐著性子在看在聽，到此時，也有點按捺不住了。
談話到此也就結束了。一行人結束了對該島地形地貌以及無鼻人的風俗習慣的考察，來到一家酒店，準備弄點吃的。正好這家酒店有人在舉辦婚禮，大擺酒宴。一行人隨即應邀參加了一個美好的婚禮。新娘肥胖壯實，很像一隻梨，有人撫摸過她，覺得她倒是細皮嫩肉，身子軟軟的；新郎則像是一塊乳酪，白白凈凈，正值青春年少，臉蛋紅撲撲的，頭髮又厚又濃。以前，我曾不止一次聽人講過，這種婚配別處也有，十分般配。在我們家鄉，就有一句俗話：梨子與乳酪配對，百年好合，恩愛一生。
在另一個大廳內，也有一對新人在舉行婚禮。女方是一位老婦，猶如一隻破靴子，男方則是正值青春年華，猶如一隻新鞋子。有人告訴龐大古埃說，新鞋配舊靴，年輕配年老，也很合適，因為女方能遷就，在家百依百順，又油又膩，對一個打魚的尤為合適。
在另一間稍許低矮的大廳里，還有一家在舉行婚禮。男的年輕，是一隻便鞋；女的年老，是一隻拖鞋。有人告訴龐大古埃一行人說，這對男女相互配對，並非女子年輕貌美，也不是因為她優雅端莊，而是因為她持家節儉，愛財如命，滿身散發出金幣的香氣。
第十章
龐大古埃登上和平島①，晉見國王聖巴尼貢龐大古埃一行離開親屬島上鼻子狀若梅花A的醜陋不堪的島民之後，趁著西南風起，拔錨開船。船行一日，至夕陽西下，才駛抵和平島。此乃一座很大的島嶼，肥沃豐饒，人口眾多，國王名為聖巴尼貢②。見龐大古埃船隊抵達，聖巴尼貢國王親率太子太保、滿朝文武，前來碼頭迎接，將一行人迎至王宮。此時，王后已率領公主及眾貴妃早早地恭候於王宮前了。巴尼貢國王按照島上風俗，讓王后等隨從妃女與龐大古埃一行人行擁抱禮。龐大古埃等人，除約翰修士混在國王隨從中間混了過去而外，其他人等，均與王后、公主、貴妃們行了擁抱禮。
巴尼貢國王十分熱情，堅持要讓龐大古埃一行在島上留宿一晚，待翌日再走。龐大古埃婉言謝絕，說是此時風向極好，順風順水，航海人不是經常可以遇上這麼好的天氣條件的，所以不能錯過這大好時機。聽龐大古埃這麼一說，國王巴尼貢甚覺言之有理，不便強留，便開宴賜酒，每人喝了二三十杯之後，才放他們返回。
回到碼頭之後，龐大古埃好生奇怪，怎麼未見約翰修士，便問眾人，約翰修士哪兒去了，怎麼沒跟大家在一起。巴汝奇也不知約①原文系希伯來文。
②「巴尼貢」系朗格多克土語，意為「小麵包」「餅乾」「小矮人」。
翰修士怎麼丟了，準備返回王宮去尋。正在這個時候，只見約翰修士喜氣洋洋地跑著回來了，邊跑邊大聲嚷叫道：「偉大的巴尼貢國王萬歲！我以天主的肚皮發誓，他的御膳房真的是食物豐盛，簡直是堆積如山。我就是從御膳房來的。我真的是非常抱怨自己肚子太小了！」
「我的朋友，」龐大古埃說道，「原來你是躲到御膳房裡去了，我還以為你走丟了哩。」
「母雞的身體在上！①」約翰修士回答道，「與妃女們的矯揉造作、這邊行禮、那邊打躬②、彎腰、屈膝、吻手、擁抱、陛下、殿下、閣下、歡迎、榮幸個沒完相比，我更喜歡也更熟悉廚房。讓這套繁文縟節見鬼去吧！討厭死了！太啰唆！太煩人！我倒並不是想說寧可待在酒桶旁也不願留在女人身邊。我只是認為這種繁文縟節，這種行不完的禮、作不完的揖，真的是比魔鬼都更讓我感到厭煩！當初，聖本篤的做法真的是非常有道理③，你看，我這身莊重而神聖的道袍，怎好去與女子行擁抱之禮？所以我便躲了開去，生怕碰上蓋爾士④的那位王侯所遇到的事。」
「蓋爾士的王侯？」龐大古埃說道，「我認識他呀，他還是我的一個好朋友呢。」
「有一次，」約翰修士說道，「他的一個與他毗鄰的親戚邀請他參加一個隆重豪華的宴會，附近的王公貴族、貴妃小姐也都在被邀請之列。王侯尚未露面，眾女士便將各自的侍從喬裝打扮了一番，讓他們穿上了華麗的女人衣裳，一個個都被打扮成了嬌滴滴的小姐模①他原想說「天主的身體在上」，卻發生口誤，說成了「母雞……」
②此句原為宮廷舞的術語，意為「施禮，再施禮」。
③作者曾在本篤會修道。本篤會修士施禮，只許點頭示意。
④蓋爾士系一封邑名，位於圖爾南邊10法里。
樣。然後，這些被打扮成小姐模樣的侍從便被主人派到大門口恭候王侯，王侯駕到，便親切而隆重地擁抱每一個迎候他的人。躲在走廊屏風後面的貴妃、小姐見狀，忍俊不禁，失聲大笑，一邊連忙讓侍從們脫去女裝，現出男兒身。善良易騙的王侯發現自己受到愚弄，不禁惱羞成怒，雷霆大發，也顧不上再去與這些貴妃、小姐行擁抱禮了。他認為這些貴妃、小姐實在太幼稚，竟然跟他玩這種小孩子的遊戲，還說什麼這些貴妃、小姐說不定也是侍從們假扮的，只不過裝得更像那麼回事而已。
「天主在上！恕我褻瀆神靈，為何不先到主人家的豐盛的膳食房去呀？為何不先去參觀一下廚房，看看肉叉的轉動、爐上的鐵鍋？看看鍋里的肉燉熟了沒有？肉湯濃淡如何？準備了什麼點心？預備了什麼好酒？行為恰當，此人有福①，這可是經書上寫著的呀！」
①見《舊約·詩篇》第119篇。
第十一章
教士緣何偏愛廚房
「真乃教士的口頭禪，」埃庇斯特蒙說道，「而且還是領導別人的教士的口頭禪，而非被人領導的教士的口頭禪。你這麼一說，倒讓我想起了二十年前①在佛羅倫薩時的所見所聞來。我們當時聚集一堂的全都是知識淵博、造詣頗深的人，一個個全都喜歡遊歷，喜歡拜訪聖人賢哲，喜歡義大利的名勝古迹。大家興緻勃勃地觀賞了美麗的佛羅倫薩，那些圓頂建築、莊嚴教堂、壯麗宮殿，令眾人嘆為觀止，交口稱讚。正當大家沉浸在美景之中，突然間，來了一位亞眠②的教士，名為伯爾納·拉爾東。只見他十分氣憤地沖著我們說道：『我真弄不明白，你們到底看到了什麼破玩意兒，值得這麼讚歎連聲、陶醉不已！我同你們一樣，什麼都看到了，我的目光也不比你們差，可是，說實在的，我並沒看到有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值得你們如此大驚小怪的。這不都是些漂亮的建築而已嗎？有什麼呀！願天主和我那善良的主保聖人聖伯納爾不要拋棄我們！這座城市如此之大，可我走遍了大街小巷、角角落落，也沒見到一家烤肉店。說實在的，我真的是認認真真地察看，前後左右，街道兩旁，我就沒①本書初版上寫的是「12年」。作者可能是在指自己在義大利的第一次旅行（1534年）。
②亞眠系法國庇加底省古時的省會。
發現一家烤肉店。你們說怪不怪？在我的家鄉亞眠，不要說我們走了這麼長的一條街，哪怕是走上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的路，就可以碰到十四五家老字號的烤肉店，香氣撲鼻而來。我搞不懂，在鐘樓那邊看見幾隻獅子、幾隻非洲野獸（好像你們稱之為老虎①什麼的），以及在菲力普·斯特羅齊大公府第里②看見幾隻野豬、鴕鳥，那有什麼值得驚嘆一番的？說實話，我寧可看到鐵釺上烤得黃燦燦油晃晃的大肥鵝！至於這些雲斑石、漢白玉什麼的，我也同意你們的看法，確實挺美，但是，我卻認為，我們亞眠的奶油蛋糕卻更加美麗，更加實惠。不錯，這些古老的雕塑，確實是非常之美，可是，我以阿貝維爾的聖菲雷奧爾③的名義起誓，我們家鄉亞眠的姑娘可比它們美上千百倍！』」
「那你倒是說說看，」約翰修士說，「為何教士喜愛廚房，而國王、教皇、皇帝卻不願待在廚房裡？」
「莫非鐵鍋里或烤架上有著一種內在的能量和潛藏的特性，」里索陶墨搶著回答道，「像磁鐵一樣，專門吸教士，而不吸國王、教皇、皇帝？或者說，是不是教士們的道袍具有天然的感應能力，不管善良的教士們願意還是不願意，都會不由自主地被引到廚房裡去？」
「阿弗羅厄斯就曾說過，」埃庇斯特蒙說道，「這是因為外形是跟隨著物體的。」
「正是，正是。」約翰修士贊同道。「我想說一句，」龐大古埃也說道，「但我這不是在回答上述問題的，因為這一問題頗為棘手，接觸它，就會傷著自己。我只是想①本書初版時，此處尚寫有「幾隻利比亞狗熊」，再版被刪去。
②當時，斯特羅齊宮內，確有一動物園。
③聖菲雷奧爾系鵝的主保聖人。
說，我記得自己曾讀到過關於馬其頓國王安提哥努斯①的故事。說是有一天，安提哥努斯國王走進兵營膳食房，看見詩人安塔高拉斯正在燒鰻魚，他便立即走上前去替詩人拿住鍋柄，興沖沖地問詩人道：『荷馬在描述阿伽門農英勇事迹時，是否也燒鰻魚吃？』詩人安塔高拉斯回答國王說：『啊，我的陛下，您以為阿伽門農在做成自己的英雄偉績的時候，會想到要看一下是否有人在他的兵營里燒鰻魚吃嗎？』不難看出，安提哥努斯國王是覺得詩人下廚燒東西吃有失體統，很不合適。可詩人在告訴國王，國王御駕來臨廚房更是有失尊嚴、有失體統的事情。」
「我也有一個有趣的故事要說，」巴汝奇說道，「是關於維朗德里的布列通②和德·基茲公爵③的故事。有一天，這兩個人談起國王弗朗索瓦與查理五世的一次大戰。戰場上，布列通雖然全副武裝，全身披掛，頭盔鎧甲等樣樣齊全，可是，誰都沒有在沙場上見到過他。布列通則說道：『我說實話，真的是在沙場上來著。我可以指給你看，我所去的地方，你都沒膽量去！』公爵大人聞言，不禁勃然大怒，認為布列通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布列通見公爵滿面怒容，便哈哈大笑起來，勸說公爵息怒，免傷貴體，並開口說道：『我是鑽進行李物品堆中去了，這種地方公爵大人當然是不敢去的了！』」
龐大古埃等眾人，邊敘談著，邊回到船上。船隊隨之起航，駛出和平島。
①安提哥努斯系德米特利烏斯之子，公元前3世紀時的馬其頓國王。故事見普魯塔克的《傳記集·宴會篇》第4卷第4章。
②克洛德·布列通系弗朗索瓦一世的寵臣和國務大臣，死於1542年。
③德·基茲公爵即克洛德·德·洛林，系基茲的第一任大公，死於1550年。
第十二章
龐大古埃抵達訴訟國，見到當地執達吏的怪誕生活船隊在海上航行著，第二天，駛抵訴訟國。該國沒有法治，被攪和得一塌糊塗，罄竹難書。法官和執達吏胡作非為，無法無天，無惡不作。見龐大古埃船隊駛達，既不迎候請酒入席，也不問是否吃點什麼，只是打躬作揖，禮數不少，說是只要肯拿出錢來，讓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龐大古埃隨行之譯員把他們與羅馬人截然不同的、怪誕的謀生手段講給龐大古埃等人聽。在羅馬，有不少人是專門依靠毒殺、拷打、謀害來生活的；可是，在這訴訟國里，執達吏卻是依靠挨打討生活的。因此，如果久未被打，執達吏的一家老小、妻子兒女，就只好挨餓等死了。
「這與克羅丟斯·伽列恩所說的不被鞭笞那玩意兒就翹不到熱帶圈①上去的人一樣，」巴汝奇說道，「聖提包②在上，如果我要是被這麼打的話，肯定是坐立不住，掉下馬來的。」
「他們的情況是這樣的，」隨從譯員解釋道，「如果有一個教士、司鐸、高利貸者或律師什麼的，意欲對一位貴族使壞，便慫恿執達吏前往這位貴族府上。執達吏便對貴族說，要傳訊他，讓他出庭受①系指腰帶。見瑞士法學家德·洛爾姆的《鞭刑史》。
②聖提包系11世紀的一個香檳省人，以自罰鞭笞而聞名。
審，並不顧臉面地想方設法羞辱、斥責該貴族，把後者——只要他不是一個麻木不仁、比癩蛤蟆還要傻乎乎的白痴——激怒，使他忍無可忍，揮起棍棒朝執達吏頭上砸去，甚至拔出劍來，向執達吏砍上兩劍，或砍斷其小腿，將他扔出城堡窗口。這位執達吏受到這般毒打傷害之後，四個月內衣食無愁，這是他應得的，或教士，或高利貸者，或律師，都要付給他高額報酬的。另外，傷害了他的那位貴族老爺也得破費，讓他歇息、養傷，那筆錢數額可不算小哇！有時候，貴族老爺因此而被弄得傾家蕩產，並有可能罹患牢獄之災，或將牢底坐穿，或歿於監獄之中①，如同國王犯下了大逆不道的罪惡一樣。」
「我有一高招兒可以應對，」巴汝奇說道，「巴舍②公爵就常使用這一手。」
「什麼高招兒？」龐大古埃問道。「巴舍公爵為人爽直、豪氣、高尚、勇武，」巴汝奇說道，「他在參加了菲拉拉大公在法國人的幫助之下英勇抗擊教皇儒勒二世的瘋狂統治的長期戰爭之後③，天天在忍受著聖魯昂修道院那肥胖的教長的肆意虐待、折磨和貪婪的勒索。
「有一天，他與家人共進早餐時（他一向平易近人，毫無貴族派頭），讓人去把賣麵包的羅亞爾及其妻子，以及他那個教區的本堂神父烏達爾——也是他的管家，此乃當時法國的一種風尚——一起叫了來，當著在場的家人與僕役，對他們說道：『孩子們，這幫渾蛋的執達吏每天是如何欺侮我的，你們都親眼目睹了。我已經打①此說無根據，當時貴族並不害怕法官、執達吏什麼的。
②巴舍系法國安德爾·羅亞爾省一地名，巴舍系巴舍公爵之封邑。
③系指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幫助菲拉拉大公阿爾豐索·德·艾斯泰抵禦教皇儒勒二世的戰役。
定了主意，如果你們不幫我的話，我就離開此地，去效力蘇丹，無論他與何人交戰，我都為他去賣命。我想好了，等下次這幫渾蛋執達吏再到我家來時，你，羅亞爾，同你妻子一起，就待在我的大客廳里，像當初你與她訂婚時那樣，穿上華麗的訂婚喜服。我給你們一百金埃居，拿去置辦禮服。你嘛，烏達爾神父，別忘了穿上你最新最好的白上衣，披上你那漂亮的披帶，準備好聖水，裝作為訂婚的這對新人祝福的樣子。還有你，特魯東（他指著他的鼓手說），你帶上你的鼓和笛，也待在大客廳里。等神父誦完新婚祝福經文，新人在鼓聲中相互親吻之後，你們相互之間便輕輕地拍打兩下，以示彼此祝福慶賀。相互拍打，吃飯更香。等執達吏進了大客廳，也同樣得挨打的，但不能輕輕地打，不能輕饒了他，得像打麥子似的狠狠地打，狠狠地捶，狠狠地揍。我把專門揍人的皮製手套給你們。你們得給我沒頭沒腦地狠狠地揍他。揍得厲害，我這兒有賞。你們別怕出事。出了事，惹上官司，我會出面為你們說話的。不過，在打他時，別忘了得像訂婚時的風俗所要求的那樣，邊笑邊打才對①。』「於是，烏達爾便問道：『可是，我們怎麼辨認得出來哪個是執達吏呢？因為每天有那麼多人進出您的府第呀！』「巴舍公爵回答烏達爾道：『這我已有交代。你們只需注意一點：看到大門口有一個步行的人，或者是騎著一匹瘦弱老馬的人，大拇指上還戴著一枚粗大的銀戒指②者，那就是執達吏。門房當然是恭迎他，隨即搖鈴，通知裡面有賓客到。這時候，我要求各位立刻各就各位，來到大客廳里，表演我剛才教給你們的那出悲喜劇。』「說來也巧，可能是天主格外開恩，就在當日，真的有一個肥頭①此一風俗當時在波亞都甚為流行。
②此種戒指上刻有主人姓名，當圖章用。
大耳、大腹便便、滿面紅光的老執達吏來了。他剛一舉手敲門，門房一眼便從他的穿戴、外貌、扮相上認出他來：足蹬一雙笨重的長筒靴，牽著一匹又老又瘦的弱馬，腰間系著一隻裝滿了訴狀的布袋，尤其是左手大拇指上戴著那枚十分顯眼的粗大的銀戒指。門房自然是打躬作揖、客氣有加地恭迎著他，同時趕忙搖鈴，通知裡面有賓客到來。聽見門房的鈴聲后，羅亞爾與他的新婚女子立即穿好華麗禮服，來到大客廳、嚴陣以待。烏達爾也將白上衣穿好，披領也戴上了。他剛穿戴完畢，走出更衣間時，與執達吏迎面相遇。於是，他便將老執達吏請進屋裡，痛飲了一陣。這時候，其他的人已經戴好了用來打人的皮手套。突然間，烏達爾說道：『您來得正是時候，趕早不如趕巧，這家老爺正在替人舉辦婚禮。不一會兒酒宴就會準備就緒，菜肴精美、豐盛，好酒佳釀有的是。既然您趕上了喜慶事，不妨先請喝上幾杯，潤潤喉開開胃，樂一樂。』「執達吏不知是計，全無防備，真的端起酒杯痛飲開來。巴舍公爵見時機成熟，便差人來請烏達爾。烏達爾連忙起身，帶上聖水，走了出來；執達吏見狀，也跟在他的後面出來了。老執達吏剛一邁進大客廳，便不住地向在場的人作揖致意，然後便向巴舍公爵發出傳訊令。巴舍公爵聽后，並未動怒，反倒客氣至極，隨手塞給老執達吏一個『天神幣』，並邀請他留下等著參加訂婚慶典。老執達吏滿心歡喜地留了下來。
「訂婚禮開始，新人相互擁抱、親吻，然後便是眾人相互以拍打致賀。當大家來到老執達吏面前時，開始時還輕輕拍擊，隨即拳頭上來，似冰雹般地噼噼啪啪落在了老執達吏的頭上身上，打得他兩眼發黑，暈頭轉向，有一隻眼睛被打得一圈黑，肋骨也斷了八根，胸部明顯塌陷，肩胛骨也被打碎，下牙床也斷成了三截。打人的眾人並非滿面怒容，而是嘻嘻哈哈，像是在逗樂添趣似的。烏達爾尤其賣力，他那上有鐵尖的鑲皮大手套縮在白色短上衣的袖子里，打得特別的狠，特別的見效。
「老執達吏被打得渾身是傷，疼痛難耐地跑回布沙爾島去，但心裡卻對巴舍公爵感到十分的滿意。後來，老執達吏倒是請了當地的著名外科醫生為他療傷，結果如何，不得而知，反正你們大家願意他活多久就讓他活多久吧。不過，自此次被暴捶了一頓之後，再沒見有誰提起過他。他給人們留下的記憶，也隨著他的葬禮的鐘聲一起煙消雲散、灰飛煙滅了。」
第十三章
巴舍公爵效仿弗朗索瓦·維庸獎勵下屬「那老執達吏出了城堡，連忙跨上自己的那匹瞎馬①（他就是這樣稱呼他的那匹獨眼牝馬的），急匆匆地逃走了。
「巴舍公爵將公爵夫人、小姐以及全家上下全都叫到後花園中的花棚架下，叫人端上好酒好肉，以及瓜果梨桃、乳酪等，大吃大喝起來。然後，巴舍公爵便對大家說道：『弗朗索瓦·維庸大師垂暮之年②，受到一位大善人的關照，前去波亞都的聖瑪克桑隱居了。這位大善人便是該地的修道院院長。維庸大師在隱居期間，為了娛樂一方百姓，特意用波亞都方言土語編寫了一出《耶穌受難》。待演員挑選好了，角色分派完畢，戲已籌備就緒的時候，弗朗索瓦·維庸大師便告知當地市長、官員們，說該劇已籌備完畢，準備排練，擬於尼奧爾大會③期間獻演，只是眼下演員的服裝問題亟須解決。市長及官員答應，一定大力幫助解決。於是，有人為扮演天主的老農準備衣服以及其他人的服裝，可是當大師向當地方濟各會的會長艾提①原文系源自拉丁文的「牝馬」和「瞎眼的」二詞。
②弗朗索瓦·維庸系法國的一位大詩人，死於1403年，享年54歲。此處的故事僅系傳說。
③尼奧爾每年都要舉行三次大會，最大的一次是5月6日。
恩·塔波古神父①提出想借他的一件道袍及披帶時，後者頗有難意，不肯借與，聲稱其他省份的方濟各會會規有明文規定，不得將任何物品贈予或借與戲子②。弗朗索瓦·維庸大師當即指出，方濟各會會規上只是指的鬧劇、滑稽劇和誨淫誨盜的戲，如同布魯塞爾以及其他地方所見到的那樣③。可是，任憑大師磨破了嘴皮子，塔波古神父就是不肯借，還請大師（如果大師願意的話），還是去別處借的好，他這兒是絕對不會借的，不必再浪費時間了。弗朗索瓦·維庸大師見怎麼也說不通波塔古神父，心中不免怨恨惱怒得很，回到住處，便將情況一五一十地講給眾演員聽了，並聲稱，天主是不會饒恕塔波古神父的，立刻就會要他好看。
「『這一天，是個星期六，弗朗索瓦·維庸大師聽說塔波古神父將騎修道院的那匹尚未失去其貞操的童貞馬（這是人們對一匹未曾交配的牝馬的稱呼），去聖利蓋利④化緣募捐，得到午後兩點才能返回修道院。於是，大詩人維庸便立刻組織人馬，搞了一個魔鬼出巡，在城裡和集市上演了起來。魔鬼們一個個披著狼皮、牛皮和羊皮，頭戴羊頭、牛角、大叉子，腰間系著寬闊的皮腰帶，帶子上掛著奶牛脖頸上的大鈴鐺和騾子項下垂著的鈴鐺，晃晃蕩盪，聲音極響，甚是嚇人。魔鬼手中，有的拿著裝滿火藥的炮筒子；有的舉著點燃的火把，每當行至交叉路口，便往火把上扔上一大把松香，火把立即火光躥起，濃煙滾滾。沿途居民舉家出動，站在路旁觀看：大人開心，覺得好玩好笑；小孩感到害怕，躲在大人身後。出巡隊①「塔波古」原文意為「翹尾巴」。
②按照方濟各會會規，教士不得觀劇，不過，有時可借器皿給演宗教劇者。
③1441—1559年間，布魯塞爾每年都演一次《聖母七樂》，演出前，還舉行演員的巡遊，不過詩人維庸並未到過布魯塞爾。
④聖利蓋利系尼奧爾附近一鄉村名，該地有本篤會修道院。
伍由大詩人維庸領著，最後來到城外的一戶農戶家中用膳。這家農戶的房屋正坐落在通往聖利蓋利的大路上。出巡隊伍剛到達農戶家中，便遠遠地聽見塔波古神父騎著掛著鈴鐺的瞎馬募捐回來，大詩人維庸便用混合體詩句①對眾「魔鬼」說道：此人生來貪得無厭，袋中私藏募捐錢財。
「『眾「魔鬼」異口同聲地答道：「渾蛋，混賬！這廝連一件破道袍都不願供給天主聖父，今番非得整治他一下不可。」
「『大詩人維庸說道：「沒錯，就得如此。不過，咱們先別著急，先隱藏好，把炮火準備妥當，待他走近時，嚇他個半死。」
「『待塔波古神父走至近前，眾人立刻一起衝出屋去，上了大路，徑直向塔波古撲過去，同時，炮火連天，煙霧繚繞，把塔波古及其瞎馬圍了個嚴嚴實實。鈴鐺晃動，響聲震天。與此同時，眾「魔鬼」一片號叫、哭喊，嗬，嗬，嗬！噢，噢，噢！呼，呼，呼！嗬，嗬，嗬！響聲震耳欲聾，而且還衝著神父喊問道：「艾提恩神父，我們像不像魔鬼？」
「『那匹獨眼牝馬嚇得又蹦又跳又放屁。塔波古拚命地緊攥住韁繩，但無濟於事，最後還是被瞎眼牝馬給掀翻在地。馬鐙子本是用繩子編織而成的，此時右邊的那隻馬鐙子把神父的那隻漏孔鞋給套得牢牢的，腳沒法抽出來。他就如此這般地拖在馬屁股後面，任由馬蹄蹬踢個不停。此刻，由於喊聲、爆炸聲響成一片，瞎牝馬更是蹦跳得厲害，竟至將塔波古神父的腦殼兒給踢碎了，腦漿在路邊十①即夾雜著拉丁文的詩句。
字架旁流了一地。另外，他的胳膊也斷了，與肢體分開，這兒一隻，那兒一隻；兩條腿也被瞎牝馬給踢斷了；腸子也流了出來，被馬踩成一攤肉醬；待瞎牝馬逃回修道院時，身上只掛著塔波古神父的一隻右腳以及腳上的那隻鞋了。
「『大詩人維庸見其情其景與自己所料想的完全一樣，便對眾「魔鬼」說道：「諸位，你們真棒！你們肯定會演得非常出色，我對此深信不疑。天主在上！我敢保證，索米爾、杜艾、蒙莫里翁、朗熱、聖艾班、翁熱，包括普瓦蒂埃及其市政大廳等地方的魔鬼劇，都沒法與你們的演出相媲美的。太好了！我太高興了！」』「『朋友們，』巴舍公爵繼續說道，『我也有同樣的看法，你們的演出肯定會大獲成功的。你們初露鋒芒，就將那個老執達吏打得夠嗆，落荒而逃。自今日起，我將把你們的薪酬提高一倍。至於你嘛，我親愛的朋友（巴舍公爵扭過頭去對公爵夫人說），你高興幹什麼就幹什麼好了，反正我的全部財產全掌握在你的手中。現在，請先允許我舉杯，為你們大家幹上一杯，你們全都是我的好朋友。啊！這酒真好，香醇可口！接下來，該輪到你了，我的總管，請你將這隻銀盤收下，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吧。還有你，馬廄總管，這兩隻鍍金銀杯請你收下。其他家人僕從，一律獲准，三個月內不受鞭子懲罰。親愛的夫人，請你把我最好的白羽毛和金片拿來，分贈給他們。烏達爾神父，這隻銀瓶請你笑納。還有一隻銀瓶，就贈送給廚房的大師傅吧。我的貼身侍從，你就收下這隻銀質筐籃吧。騾夫伯，這十把湯匙分贈諸位了。特魯東，這隻銀質湯匙和這個糖果盒就送給你吧。還有你，我的用人，你就拿這隻大鹽缸吧。朋友們，你們對我真的很好，我是不會忘記各位的。天主在上！請大家相信，我寧可在戰場上為我們善良的國王挨上一百銅錘，也不願被渾蛋執達吏傳訊一回。我不想讓那幫烏龜王八蛋稱心如意。』」
第十四章
執達吏在巴舍公爵府遭打記（續）「又過了四日，又來了一位瘦高個兒的年輕的執達吏，在那位又肥又胖的教長的慫恿之下，又要傳訊巴舍公爵。他一到大門口，門房當即辨認出他是何許人也，連忙搖鈴通知裡面。府中人一聽這急促鈴聲，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此時，羅亞爾在揉面，他的新娘在用籮篩粉，烏達爾在整理賬目。府中眾位貴族大人正在打球，巴舍公爵與他的夫人在玩三百零三分①，小姐們在玩骨塊遊戲，衛隊在玩「皇帝」②，侍從在玩猜榧子③。大家正玩在興頭上，聽見了這搖鈴聲，知道是執達吏來了。烏達爾立即放下賬簿，忙著裝扮；羅亞爾與新娘趕緊穿上艷麗華服；特魯東邊吹笛子邊敲鼓。眾人全都興高采烈，精神頭兒十足地忙著準備，戴好準備打人的皮製手套。
「巴舍公爵走到庭院里，與年輕的執達吏迎面相遇；執達吏連忙屈膝請安，並聲稱自己並非肥胖教長唆使來的，請公爵大人息怒。他巧鼓三寸不爛之舌，聲稱自己奉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雖說是在為教士跑腿，為修道院當差，但他仍可為公爵大人效力，任憑公①此系一種紙牌遊戲。
②「皇帝」是義大利的一種紙牌遊戲。
③此系義大利十分流行的一種遊戲，對方一舉手，一方則必須立即說出幾個指頭。
爵大人差遣，事無巨細，定當全心全意，盡心儘力，絕無懈怠。「巴舍公爵聽了年輕的執達吏這番言語，便開口說道：『很好，我很高興。咱們先把傳訊之事暫且放下，先來喝點甘格奈的好酒，請你賞光，參加我所主持的訂婚禮。烏達爾神父，請你帶這位先生去喝點美酒，然後再請他前來大客廳參加訂婚典禮。大家都非常歡迎你大駕光臨，執達吏先生。』「那年輕的執達吏暢飲飽吃之後，便跟隨在烏達爾神父身後，來到了大客廳。大客廳里，全體鬧劇演員全都準備停當，只等登台演出了。待那執達吏一邁出大客廳，眾人便滿臉笑容地對他表示歡迎；他也向眾人頷首致意。這時候，只見烏達爾神父向那對新人念念有詞，與他倆握手、相吻之後，轉身向在場眾人灑了聖水。僕人隨後將酒菜端上，彼此開始互相拍擊。執達吏拍打了烏達爾許多下；烏達爾的皮手套藏在衣服里，這時猛地抽將出來，戴到手上，沖著執達吏的面部重擊過去。彷彿是一聲令下，眾人早已戴好皮手套，跟著向執達吏擊去，拳頭似雨點一般落在他的身上、頭上。
「大家邊打還邊大聲地喊道：『喜事，喜事，大喜事！記住了，別忘掉！』「這一通暴捶，拳拳著力，直打得執達吏嘴巴里、鼻子里、耳朵里、眼睛里全都在流血。末了，執達吏的肩膀、額頭、後腦殼、前胸、後背、胳膊、大腿、小腿，全都傷痕纍纍。我敢說，在亞威農舉行狂歡節的時候，那幫學生的那種折騰勁兒，與這次毆打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了。此刻，執達吏已躺倒在地，不省人事。隨後，有人往他臉上潑灑了些好酒，用黃綠相間的布條①系在他的袖口上，把他給弄上了他的那匹髒了吧唧的老瘦馬。我不知道他回到布①此系呆傻人和瘋子的標記。
沙爾島后，他老婆或者當地妙手回春的郎中是否替他進行了包紮和診治，反正自此之後，再沒聽見誰提起過他。
「第二天，又來了一個執達吏，因為前面的那個執達吏未將包里的傳票送達，所以那肥胖教長便又差了一位前來傳訊巴舍公爵。與他同時前來的還有兩名法警，以便保護這位執達吏的人身安全。
「門房一見，連忙搖鈴通知裡面。眾人聽見鈴聲，知道又有執達吏跑來，無不高興萬分。此時，巴舍公爵正與夫人及貴族們一起用膳，得報后，立即讓人將執達吏請了進來，讓他坐在自己身旁，讓兩個法警與小姐們坐在一起。大家高高興興地吃罷了飯。等到送上飯後甜食時，執達吏便站起身來，把傳票拿了出來。巴舍公爵客氣地請他把副本留下；執達吏已準備好了，便將副本交給巴舍公爵。後者接過傳票副本后，立即掏出四個『太陽幣』送給執達吏和那兩位法警。這當兒，眾人已經準備完畢，特魯東立即敲起鼓來。巴舍公爵便上前邀請執達吏留下，參加他府上的一個訂婚典禮，並誠懇地請他替新人們做證婚人，當然，隨後會有厚禮奉上的。執達吏很有禮貌地拿出書寫工具，準備好紙張筆墨。這時候羅亞爾，從一邊的門裡走進大客廳，而他的未婚妻則穿著訂婚禮服，在府上眾位小姐的簇擁下，從對面的門裡來到大客廳。烏達爾神父穿著道袍，拉住新人們的手，問了他倆是否願意訂婚，結為伴侶，然後又為他倆祝福了一番，接著便開始灑起了聖水來。一應儀式弄完，酒菜上桌，並開始分發許多的白色和橘黃色的彩帶①。與此同時，戴上了皮製手套的拳頭開始在做準備活動了。」
①舉行婚禮時的一種彩飾。
第十五章
執達吏恢復了訂婚儀式的古代禮法「那執達吏喝下一大杯布列塔尼葡萄酒①之後，對巴舍公爵說道：『公爵大人，怎麼搞的，在咱們府上，怎麼訂婚大喜的日子，禮物都沒有了？天主的聖血！一切古老的好禮數都沒有了。所以兔子窩裡沒有了兔子，人也沒了朋友了。你瞧，有好幾座教堂，把「噢」字聖人②的酒宴也給取消了③！世界整個兒地亂成了一團了。末日即將來臨。趁我現在還記得古時禮數，我得說：「喜事，喜事，大喜事！」』「這執達吏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對公爵和公爵夫人輕拍了幾下，然後，又打了幾下小姐們和烏達爾。
「這時候，已經戴好皮手套的眾人也開始出手了。一陣雨點般的拳頭直擊執達吏，把他的腦袋打了幾個窟窿；一個法警的右胳膊被打斷了；另一個更慘，上頜骨被打歪，只有一半尚搭在下巴上，小舌頭都顯露出來，臼齒、犬齒全都打沒了。
「這時，鼓聲變了，戴著皮手套打人的人不見了蹤影，糖果卻送①即維龍所產的名酒。
②法國舊時風俗，聖誕節前9天開始的一種祈禱，經文均以「噢」開頭。
③舊時教士在聖誕節前寄給在本區教堂結婚的人一種金「噢」字賀喜片，並接受新人們回贈的喜錢，以此喜錢辦酒請客。
了上來，大家高高興興地在吃喜糖。眾人喜氣洋洋，互相干杯，並一起向執達吏和法警們敬酒。烏達爾在詛咒這訂婚典禮，說他今天真倒霉，一邊的肩膀被一個法警打脫了臼。雖然遭此不測，烏達爾仍然滿面笑容地與法警們碰杯、祝酒。那個上頜骨被打壞了的法警，沒法開口說話，只是不停地拱手求饒，懇求大家放他一馬，饒他一命。羅亞爾則在抱怨自己被那右胳膊被打斷了的法警狠擊了一下胳膊，震得他腳後跟都疼得不行。
「這時候，只見特魯東用毛巾捂住左眼，還將一隻破了的鼓拿了出來，說道：『我怎麼惹惱他們了？把我的這隻眼睛打壞了還不解氣，還把我的鼓也給打壞了？舉行婚慶大典，擊鼓助興必不可少，鼓手也大受歡迎，從不會挨打的。這下可好，讓魔鬼拿這隻破鼓當帽子戴去吧！』「執達吏傷得不輕，一隻胳膊不能動彈了。這時卻回答特魯東道：『我背的那隻口袋裡有一張很大的舊公函①，送給你好了，拿去修補你的鼓吧。看在天主的分上，饒了我們吧！維埃的聖母，那位仁慈的聖母在上，我可不想讓你受委屈。』「一個馬廄管事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學著包塞岩②的那位善良而尊貴的公爵③的樣子，沖那被打壞牙床的法警說道：『你們到底是挨打的、打人的，還是專門打架的人？你們用鞋子打得我們上半身青一塊紫一塊的還不算，還要用腳狠命地踢我的腿。你們這是在湊熱鬧，鬧著玩兒嗎？天主做證，這可是存心使壞呀！』「那牙床被打壞的法警拱手作揖，像一個剛學舌的小孩似的，翹①古時公函均用羊皮紙書寫，故可代替羊皮來修補破鼓。
②包塞岩系洛士附近一地名。
③系指弗朗索瓦一世和亨利二世的總管約翰·沙台尼埃，在巴維亞戰役被打斷了腿，后在包塞岩封爵。
著舌頭說道：『我的，我的，我的，我，我，我……』「這時，新娘子也走上前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指責執達吏，說他好沒來由，往她身上上上下下地亂打，頭髮被打亂了不說，還把她那隱秘之處里裡外外都打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