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Episode 60
夕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給了其餘四人一個歉意的眼神:「你們看吧,我早說了。」一臉無奈。
對於題目的理解有很多種,這對身經百戰的五位女明星來說並不算難事,困難的是她們都不知道劇本內容,無法從已知的信息中全面分析出女主角靜子與男主角源鷹司的性格,日暮只介紹了人物關係,人設卻幾乎沒有提,命題又太過寬泛,基本全部要靠演員的想象和發散思維來完成試鏡。
不過幾人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就算這個題目不簡單,也沒有到一籌莫展的地步,聽了題之後就紛紛開始思考起來,日暮也不再出聲,悠悠閑閑看了一眼手錶——她們只有十五分鐘。
根據日暮的介紹,女主角靜子是藤原家的嫡女,男主角源鷹司是她的侍衛,後來靜子入侍天皇,源鷹司與源賴朝一道建立了鎌倉幕府,以愛情劇的角度來說,這無疑是個悲劇。
夕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閉上了眼睛,盡量將自己代入靜子的角色,試著對她的人生感同身受。
平安時代的藤原氏權傾朝野,達到了建立「攝關政治」獨攬朝政的地步。靜子是藤原家的嫡女,她所處的時代已經是平安時代的末期,朝政**,貴族奢靡,朝廷搖搖欲墜,武家興起,但貴族還固守著可笑的土地和尊嚴,與朝廷狼狽為奸。藤原家主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準備效仿先祖,將女兒送進宮入侍天皇。
靜子無疑是天之驕女,既然準備獻給天皇,那麼藤原家主必定對她是萬般嬌寵,不曾給她一點委屈受的,她是深閨貴女,對外面的世界了解有限,雖然身份高貴,在這樣的成長環境下卻必然心思單純,所以,她也許任性,也許刁蠻,但是善良的。
夕晴的腦海中漸漸勾勒出一個裝扮華麗舉止端莊的女子的身影,她有著又黑又亮的長發,舉手投足盡顯大家閨秀風範。她的表情張揚,有一雙水潤的杏目,眼波流轉非常有神,目光里透了一絲無邪,大約還有一絲不甘——花季的少女對今後的人生卻毫無選擇的餘地,被預定了入侍的命運,對於天之驕女的靜子而言,應該算不上一件愉快的事。畢竟天皇已有不少妻妾,且年齡已不小。
靜子為何會愛上源鷹司呢?鷹司出身武家,是一名合格的武士,長相英俊,劍術極佳,對待主公忠心耿耿,作為靜子的侍衛,他忠誠可信,風度翩翩,在生長於深閨的少女看來完全是個無堅不摧的英雄。他的出身也許清貧,但他的心赤誠坦蕩,哪個少女沒有英雄情懷?又怎麼可能不愛這樣的男人呢?
既然命題是「私奔」,最先想到的就是為何私奔。這很容易理解——公家對待武家的態度高高在上,在公卿眼中,武士的身份自然不足以匹配靜子,更何況她一早就預定了入宮的命運,如果戀情開始,自然是不容於世,但又是怎樣私奔的呢?
從結局來看,靜子最終還是入了宮的,夕晴想到了《最後的嫁衣》同樣凄涼的結局——相愛的人被時代的洪流衝散,紫苑對土方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請您努力活下去」。
如果靜子沒有和源鷹司長相廝守,她最後會想對愛人說什麼?她在以為可以和他朝朝暮暮時,又在想什麼呢?
夕晴的心裡突然有點酸酸的。
十五分鐘很快就過去了,日暮拍了拍手,示意五人抽籤決定順序。
第一個表演的是涼宮遙,日暮一喊「開始」,她周身的氣質立刻改變了,儘管依然穿著時髦的衣裙,夕晴卻彷彿看到了一個平安時代驕矜的貴族小姐華貴的靈魂。她小心翼翼地貼著牆根走著,美麗的臉龐綳得緊緊的,嘴唇抿成一條線,一雙眼睛卻透露著離經叛道的興奮與刺激。她似乎看見了找到了離開守衛森嚴的宅子的方法,一路朝著約定的地點跑去,愛人的身影讓她的整個表情都飛揚起來。她想喊,想叫,卻害怕引來追兵,拚命壓抑幸福的臉龐泛著健康的紅暈。
時間到了,夕晴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嘴角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翹了起來,再看看其他幾人,臉上的愉快也都透露著幾分真心,被涼宮遙表演的場景而由衷的祝福——儘管她只是一個人,完成了這樣一段需要搭檔的戲。
日暮不置可否,示意酒井貴子開始,夕晴看見有一架攝像機在忠實的記載著整個表演過程,日暮的神情莫測,她看不出他的情緒。
酒井貴子演繹了一個私奔失敗在宅子後門被追回的靜子,石川穗香則演了一個長在深閨不通庶務卻努力為私奔做準備的靜子,常盤裡緒倒是獨闢蹊徑,演的是靜子忍痛拒絕了源鷹司私奔的要求,獨自坐在閨房中想著心事垂淚的場景。
期間,日暮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從表情上來看,他對幾人的表演都是滿意的——這也難怪,儘管從不同的角度詮釋了題目,但每個人的表演都非常到位,場景的設計也非常合理,就算沒有搭檔配合,她們也都獨立完成了演出,不愧為圈中一流的演員。
說實話,排在最後一個,夕晴是有些吃虧的。
詮釋一個命題的方式有限,如果已經有人表演過相同的場景,她再做同樣的演繹,即使演技更好,也難免不夠出彩,更何況這幾位女明星的演技水平都在伯仲之間,立意就非常重要,朝倉眼看著前面幾人把能想到的戲都演過了,心裡不由暗暗著急,忍不住打量了夕晴一眼。
她一直很認真地觀摩著別人的表演,表情隨著場景的改變而不由自主跟著變換,看得十分入神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創意和別人重複了一樣,再抽空看看日暮,他的表情慵懶,臉上一直掛著漫不經心的淺笑,也看不出來到底對誰更加滿意一些。
朝倉看在眼裡,也只能在心裡暗暗著急。
夕晴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攝像機前面。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嘴角掛著從容的微笑,神態平和,看上去充滿了自信,卻又不顯得自傲。面對著幾雙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她並未有一點緊張。
日暮按下了計時器。
夕晴站在原地沒有動,既沒有說台詞,也沒有變換姿勢,只是嘴角的微笑收斂了起來。她的眉心微微蹙著,幅度並不大,雙手矜持地交疊著置於腹前,頭頂、脊背與腳跟隱隱連成一條筆直的線條。
她維持著這個動作將近十秒鐘,石川穗香這才恍然意識到,原來,椎名夕晴已經進入了表演。
可她切換角色時那麼自然,自然得令她都沒能感受到。
她想起夕晴離開座位時的樣子,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早在日暮還沒有開始計時時,椎名夕晴就已經成為了藤原靜子——那從容的微笑,矜持的站姿,甚至端莊的舉止,無一不是藤原氏嫡女的模樣。
夕晴站在原地,俏生生立著,儘管表情並沒有太大的改變,但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夠注意到,她眼底的焦慮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一滴地累積著,身體也漸漸僵硬起來。毫無疑問,她是焦心著某件事情的,可多年以來接受的教育又讓她無法放下高門貴女的矜持和端莊來將她的不安與焦慮誠實地表現出來。
她美麗的眼睫毛不安地抖動著,弧線優美的下巴微微揚起,盡量控制著自己的眼神,但頻頻向一個方向張望的目光仍然泄露了她在等待的事實。
原本盈在臉上的微微的緊張與期待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退了,不安取代了希望,她交疊於腹前的手指緊緊糾纏在一起。
突然,她的神色怔了怔,身體微頓,做出一副仔細聆聽的姿勢。
顯然,她聽見了什麼聲音。
而後,她的表情變得生動起來,喜悅以不可抑制的速度漫上了美麗的眼睛,浸染了臉龐,這一刻,難以抑制的驚喜令她幾乎放棄了多年以來教養之下所養成的矜持。
她飛快地轉過了身,而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力,眼中的狂喜褪去,難以置信的驚恐表情佔據了她整張臉。
櫻色的唇顫抖著,將她的聲音分割成支離破碎的音節,那裡面有著恍然大悟的瞭然,與心灰意冷的絕望。
「鷹司,你來了。」
計時器跳過了一分鐘,卻沒人說話,日暮露出深思的表情,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其他旁觀的幾位演員也是若有所思。
夕晴沉默地站在攝像機前,表情寂寥空洞,似乎並不知道表演時間已經到了,還沒有從角色中走出來,只是這個時候,也沒有人顧得上這樣的小細節了。
他們都回味著方才短短的一分鐘里夕晴所表現出來的張力,在心裡默默地與其他幾段表演做著對比。
最後,就連最看不慣夕晴、最不服輸的石川穗香也不得不在心底承認,椎名夕晴所選擇的角度和演技,都不是她能夠及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