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明月
第6章明月
她生如明月,夜夜伴黑夜,永無天明日。
001
高中剩下的日子我都把自己埋在數不盡的習題之中,企圖用學習來轉移注意力。時光如白駒,鞭撻著就走過兵荒馬亂的高三。
高考結束那天,駱蔻蔻撕掉了所有的課本,從教學樓的天台灑了下去,肆恣飛舞的「雪花」中,不少同學吹起了口哨,加入了撕書行列。他們太衝動了,這些折磨了我們三年的書完全可以在收破爛大叔那完成它最後的價值。
駱蔻蔻斜睨著正把書和習題冊捆成一摞的我說:「出息!咱圖的就是痛快!」
話雖如此,當天晚上,她還是厚顏無恥地跟著我,用我賣書換來的八十九塊錢在大排檔狠狠撮了一頓。
那晚我們喝了不少酒,都有些微醺,勾著彼此的肩膀,大聲唱歌。走到離安寧巷不遠的湖邊,駱蔻蔻突然一屁股坐下來,抹著眼睛抽泣起來。
「要哭回家哭,在湖邊哭,不知道的人家還當我倆是女鬼呢!」我醉眼朦朧地踹了她一腳。沒想到駱蔻蔻哭得更大聲了,她捂著胸口,嗓子眼裡發出痛苦的嗚咽:「媽,我好累啊……這裡……太難受了。」然後她又把目光轉向我,呵呵笑了起來:「桑夏,桑夏你知道么,可以說出口的愛,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駱蔻蔻難得說出這麼有深度的話,如同撞鐘般,引起我的共鳴,正想和她就此問題探討一番,她卻往後一倒,躺在地上睡著了。我傾巢的情緒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就像一個餓了許久的乞丐,有人給他擺了桌滿漢全席,準備大快朵頤時,滿桌的食物卻被那人全數倒進了潲水溝。
我蹲在駱蔻蔻旁邊,抱緊雙膝,喃喃道:「你知道的,我多想告訴宋楚予,紀桑夏喜歡了他這麼久,可是啊……這一年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雞腿……還有純水……我們之間的情誼就像是坐著失靈的過山車,直衝地面,粉身碎骨……有時候我想,如果那個時候,我們沒有看見純水被欺負,沒有衝上去幫忙,也許這一切,就不會是這個樣子了吧,我還是宋楚予最重要的人,我也不會因為嫉妒慫恿純水,她就不會離開……」
我的鼻子漸漸有些發酸,眼睛也開始模糊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我甚至出現了幻覺,朦朧中竟看見宋楚予站在我面前,靜靜地看著我。
我朝幻覺嘿嘿地笑,我說:「壞傢伙,為什麼總讓我傷心呢?」說著,我伸手戳了戳幻覺的腿,這一觸,讓我的酒徹底醒了。
我猛地站起來,眼前眩暈了片刻,我揉著額頭看宋楚予,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這樣冷然的表情,好像連空氣里的溫度都下降了許多。
「紀桑夏,你真讓我感到寒心。」
我臉色蒼白拚命搖頭,可是宋楚予的聲音依舊冰冷,如同淬了劇毒的劍,刺進我的心口。他一字一頓地說:「紀桑夏,被你喜歡,讓我覺得很臟,我不想再看見你。」然後,他調頭就走,我連忙趕上去拉住他的手:「不是這樣的,不是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面無表情地推開,然後順勢給了我一巴掌。
那一巴掌可真狠啊,打得我耳邊止不住地嗡鳴,踉蹌退了幾步,腳被石頭拌了一下,身形不穩的直直朝後倒進了湖裡。
扭到的腳踝劇烈地疼痛,我使不上力氣,只能撲騰著水叫救命,岸邊的宋楚予冷笑了兩聲:「當初你可是拿了學校游泳比賽的第一名啊……你現在還裝,可是怎麼辦,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說著,他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了沒多久,駱蔻蔻就被我的聲音驚醒,揉著眼睛爬了起來,看到在湖裡的我,一邊試圖撈起我,一邊大叫起來:「桑夏!你怎麼跑水裡去了!來人啊,有人落水啦!救命啊!」
我想罵她,傻瓜,在這樣一個深夜,哪還會有人出現在這個偏僻的湖邊。不想一張口,就嗆進幾口腥臭的水。
漸漸地,冰冷的湖水浸透了鼻腔,窒息的痛比不上我此刻的絕望,我的手漸漸使不上力氣,寂靜中,有個聲音清晰地出現在我耳邊。
痛嗎?
痛。
那,就這樣死去吧。
死去,就再也不會痛了……
我閉上眼,停止了掙扎,感覺自己的身體和意識,漸漸下沉到一個幽深的黑洞。腦海里如走馬觀花般出現一些景象,我看見十歲那年,班上幾個同學嘲笑宋楚予是結巴佬,還惡作劇地學他說話,我氣不過,和他們扭打在一起,自己也在混亂中被揍掉了一顆門牙。
那天放學后,同學們都走了,我被留下來罰站,空無一人的走廊里,宋楚予提著我的書包站在我對面不發一語。
半晌,他伸出手,手心裡躺著的我那顆斷掉的門牙。他說:「桑夏……以後,你在,我,身後,我來,保護,你……永遠。」
以後你在我身後,我來保護你,永遠。
可是現在,你又在那裡?
002
像是做了個很長的夢,意識清醒時,我已躺在醫院裡,天朦朦亮,周圍很靜,偶爾傳來幾聲鳥鳴,卓良靠窗而立,垂眼看著窗外的某處,側影透著股孤獨的氣質。
大概是聽到我翻身的聲音,他別過頭來,身體還保持靠著窗檯的姿勢。他就那樣看著我,一動也不動,彷彿要用他那雙幽深的眼看透我的靈魂。
足足有十分鐘,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
最後,他走過來,為我按好被角:「你再睡會,我去給你買早點。」不知為什麼,我隱隱感覺他的聲線在微微發抖。但或許是太過疲憊,我沒有多想,就聽話地闔上眼,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恍惚中,聽見駱蔻蔻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咦,卓良你怎麼睡在這?」
「嗯……粥涼了,我去重新買。」半晌,是卓良暗啞的聲音,走了幾步,又停下,「你動作輕點,桑夏在睡覺。」
駱蔻蔻「哦」了聲,卓良的腳步由近及遠,又過了會,駱蔻蔻才推門而入,一看到我正睜著眼看她,立馬跑過來撈起我的胳膊狠狠掐了一把:「奶奶的紀桑夏,你他媽腦子長屁股上了?就算被宋楚予拒絕了你也不能自殺啊!你有沒有想過其他人?你……」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連忙打斷她:「誰自殺了?」
她也愣了,半天,她說:「不是你還有誰……我睡得迷迷糊糊中聽見你和宋楚予的聲音,然後一醒來就看見你在水裡撲著,肯定是告白失敗選擇跳湖!你他媽的跳也挑個遠點的地方跳啊,非要在我旁邊,老娘又不會游泳,就眼睜睜看著你往下沉,你知不知道你要真出啥事了會給我造成很大的陰影啊!幸虧卓良出現,把你撈了上來。」她略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我白了她一眼:「去你的,我是失足掉下去的好嗎。」我簡單跟駱蔻蔻敘述了下當晚的經過,當然,這其中並不包括造成我失足落水的那巴掌以及之後的事。
駱蔻蔻還沒來得及發表言論,門就被推開了,是卓良,他面無表情地把粥遞給我,然後拖了張椅子坐在我面前,雙手環胸地盯著我看。
我說:「你這樣看我,我吃不下。」
「廢話少說,趕緊吃,我還得回公司。」卓良眉心皺起,略有些不耐煩。
可能是水灌進腦子,致使神經系統有些滯后,我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我吃不吃這碗粥,和他去公司有什麼必然聯繫,他大可以把粥放這兒就走人。雖是這樣想,我還是乖乖地喝起粥來,畢竟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不好和他叫板。
駱蔻蔻興緻勃勃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卓良,表情很是期待。只是我和卓良都讓她失望了,直到我喝完最後一口粥,卓良都保持著那樣的姿勢,然後起身,穿上西裝外套,什麼話都沒說的離開了。
駱蔻蔻情不自禁地感嘆:「嘖嘖,真酷啊!」
我捂著胸口長長吁了口氣,愣愣道:「是啊,酷得我都要死機了,這人,實在是個怪胎啊……」話剛說完,頭上就挨了重重一記爆栗。
「紀桑夏啊紀桑夏,你還真是不辱白眼狼的盛名啊。」駱蔻蔻氣鼓鼓地戳著我的腦門罵起來,「你暈過去什麼都不知道,卓良以為你死翹翹了,抱著你在醫院大吼,就差沒把醫院拆了。直到醫院領導從床上挖起來,親自給你做檢查,證明你並無大礙后他才靜下來,然後自己跟個落湯雞似的眼都不眨地守了你一晚,你嘴巴里還不停念叨著宋楚予的名字……你要看到他那副模樣,你絕對說不出這些風涼話的紀桑夏。」
駱蔻蔻可能是真的被我氣壞了,眼眶微微泛紅,不停地喘氣。我心裡五味雜陳,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愧疚地說:「我不是不知道嘛,明天我就去登門道謝,別生氣了。」
只是那時我和駱蔻蔻都沒想到,我竟沒有這個登門道謝的機會。
當天下午,駱蔻蔻給我去辦出院手續,我在病房裡收拾東西,一轉頭就看見殷若倚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我,她穿了件蓬鬆的碎花小洋裝,長發在腦後挽了個優雅的髻,露出光潔的額頭,整個人看上去嬌小又可人。我想到之前在網上看見的一個帖子,說基本上敢露額頭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真是一點都不假。
基於我和她前兩次見面都不是很愉快,為了活躍氣氛,我嬉皮笑臉地指了指床:「別光站著啊,快請坐……」
她露出優雅的笑容,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看著她的笑容,我由衷覺得老祖宗的智慧真是博大精深,竟會創造出「一笑泯恩仇」這樣受用的詞。
「感覺到痛了嗎?」殷若突然抬頭,笑盈盈地說。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不明所以地問:「啊?」
「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句話,你所帶給別人的痛,勢必要以幾萬倍的痛還回來。」殷若看上去並沒有搭理我的意思,自顧自地繼續道,「你打破了我從五歲開始的夢,所以,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
我聽得一頭霧水,連忙打斷她:「小姐,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點?」
殷若從鼻子里發出兩聲冷哼:「你以為韓諾的出現是偶然?」
「什麼意思?」怎麼又扯到韓諾了,我越發迷惑。
她站起來,逼近我,一字一句地說:「韓諾,是我找來的,他不是什麼賽車手,只是個混吃混喝的小混混,嗯……還是條聽話的狗。」
我的心裡一陣陣發寒,不可置信地說:「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她聳聳肩:「當然,你那個朋友還真是沒腦子,那樣拙劣的手段都會上鉤。」
「為什麼是許純水,你恨的是我,為什麼不從我下手。」我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我沒那麼傻,直接對你下手的話,卓良那麼精明的一個人,怎麼會看不出來?」她笑得極美,「況且,不從你那朋友下手,你喜歡的男孩子,怎麼會和你反目,你又怎麼能體會到我這種痛,當然咯,這僅僅是個開始。」
門被「啪」地一下撞開,駱蔻蔻衝進來擋在我面前,沖殷若吼:「要我說,卓良和你分手才是對的,你這個女人心腸也太歹毒了點吧,出去,這裡不歡迎你!」
我只覺得兩腿發軟,支撐不住地順著牆面跌坐在地上,明明是盛夏,我卻冷得瑟瑟發抖,她們在說些什麼我已經聽不到了,只曉得最後我是被駱蔻蔻攙回家的。我在房間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我就找到了殷若住的地方,她對我的到來絲毫沒有表現出驚訝,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我深深覺得這個女人不僅把借刀殺人得的出神入化,她的心思也和浩渺的大海一樣,陰冷莫測。
記憶中那個夏天,所有人都顯得很忙碌,卓良忽然被數不清的案子絆得離不開身,也就沒有去管我是不是真的和駱蔻蔻一起去三亞旅遊了,填志願時,駱蔻蔻默不作聲地照著我的志願抄了一份。
那之後沒多久我就在殷若的安排下去了鄉下,我和我媽說是去外地做暑期工,她本來就不大管我,也沒多問就讓我走了。
離開的那天,擁擠的大巴路過我落水的湖,有幾個小男孩正對著湖裡撒尿,還有幾個大嬸正用湖水洗痰盂,我聯想到當晚喝了不少湖水,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抱著塑料袋吐得天昏地暗。等到了目的地,更是病了一個星期才好起來。
我住的地方是個牧場,坐落在鎮子的最南郊,背倚著一座低矮的山丘。夏天的夜裡,蚊蟲總是特別多。嗡嗡的聲音徘徊在我的耳邊,好像夢裡那些揮之不去的低喃,我煩躁地爬起床,貓著腰鑽出門,站在巷口淡淡的月光下吹風,這樣的時候我特別想許純水,月亮一會變成她的臉一會變成她母親哭泣的樣子,內疚就如同夜色一樣鋪天蓋地地席捲了我。
我想,如果這一切都是上天給我的報應,那麼,我甘願接受懲罰。
我和牧場一隻叫來福的土狗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常常一人一狗坐在一望無際的蒿草叢裡發獃。這樣的畫面很有文藝范兒,連著我都產生了文青特有的憂思,我覺得,這應該和掉進湖裡的那個夜晚有關,雖然我被卓良救了上來,可自己的三魂七魄,也定是遺留了一魂兩魄在湖裡,對人生也有了顛覆性的看法。
過去我總覺得,人活著,無論是辛苦還是幸福,勢必都有著他存在的道理。曾經我以為我存在的這個道理是宋楚予,可是現在,當這個道理不復存在,我覺得,我之所以活著,僅僅是因為死不了。
003
夜是那樣涼,一陣冷風迎面吹來,我不覺打了個寒顫,才發現殷若已經走到我對面。我張了張嘴,覺得該說些什麼配合下她,轉念一想,又覺得在這種情況下說的越多反而錯的越多,於是果斷閉上嘴。
正僵持著,一束刺眼的強光打到我們身上,我眯著眼,看見卓良從車上走下來,邊走邊朝我伸出手,我著了魔般連忙把手遞過去,然後就被卓良順勢扯進懷裡。
他把我推進車內,轉頭對殷若說:「你應該知道,我既然找得到她,自然是知道了當年她為什麼要躲開我,所以,你最好不要再動什麼歪腦筋,否則……我絕不會輕饒你,你別指望找老太太,現在那些叔伯們都知道桑夏才是我的正牌女友。」
車子路過殷若時,我忍不住回頭看她,瘦瘦小小的她很快就被如墨的夜色籠罩。我常常能在殷若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而那個被你當做全世界的人,卻總能那麼輕易地刺傷你。
最痛不過,最無奈不過……
我盯著卓良握住方向盤的手,淡淡道:「其實你沒必要那樣說,殷若到底是個女孩子,況且,她還不是因為太喜歡你……」
「我比你了解她。」卓良冷冷打斷我,他看了我一眼,又別過頭看著前方,「她是我奶奶同學的外孫女,家人死於空難,就剩下她一個,五歲那年奶奶就把她接到家中當孫女養,可能是太想要得到關愛的原因,為了讓全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她淹死了奶奶養的一條狗。」
我驚訝地望了他一眼,不可置信。
卓良從牙縫中擠出一聲冷笑:「你不要覺得我是在騙你,當時所有人和你一樣,都以為才五歲大的女童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把狗的死亡定為意外,可是我是真真切切看著她抱起狗丟進井裡的。你也可以去問問司徒豫,司徒悅被殷若整過多少次,有一次還差點毀容。當然,殷若在外人面前永遠是個溫婉乖巧的女孩,她一貫的做法就是借刀殺人,每次都做得漂漂亮亮,若不是司徒豫請私家偵探調查,他也不會知道這些……」
我愣了會,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對我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表示由衷的欣慰,但下一秒,我又憂慮起來,殷若會不會是覺得我罪無可赦,以至於一直在尋找最痛苦的方法對付我,看來我得去準備一些電棒、辣椒水之類的防身。
車子轉過一個彎,緩緩停在路邊,窗外是我們學校的大門,我下意識地伸手去開車門,卓良的氣息卻忽然包圍住我,他從後面抱著我,頭枕在我的肩上,發出微微的嘆息,在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我和他兩次做出這樣親密的舉動實在是很讓人匪夷所思,更匪夷所思的是我居然沒有反抗。難道經過這兩年的洗禮,我已經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革命欲女?
正想著,卓良低沉的聲音從耳邊傳來:「雖然知道她會對你下手,可是我還是不想放開這雙手……」
我腦子雖然不太好使,但也能聽出這番話的意思,臉也如火般燒了起來。我有些懵,大腦自動搜索起最近看的電視劇中類似的畫面,無奈看的太雜,一時間藍屏了,開口竟然是——「我得回去了,再晚就進不去宿舍了。」
說完我不禁暗罵自己,這麼好的氣氛,我竟然說出這樣不解風情的話,若讓駱蔻蔻知道了,她肯定會戳著我的脊梁骨罵:「媽的你初中是用屁股看的瓊瑤小說吧!」
卓良點點頭,鬆開了手,我不敢看他,動作迅速地跑下車,跑了蠻遠一段距離后,情不自禁地回頭,看見卓良的車還停在馬路邊,兩盞指示燈一閃一閃的,就像天上墜落的星辰。
那一刻,我所有的恐懼好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我是如此篤定地相信,這個男人,會如同星星一樣,即使是在陰天,也會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靜靜守護著我。如果,我最先喜歡的那個人是他,我一定會比現在幸福許多。
回到宿舍時,駱蔻蔻已經睡下了,我洗了個澡,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便爬到駱蔻蔻的床上,在她身邊躺下。
「睡不著?」駱蔻蔻打著哈欠翻了個身。
「嗯。」我睜著眼看了會天花板,半晌,輕聲道,「你說,我要不要試著去喜歡卓良,這個世界上,大概再沒有人像他那樣對我好了。」
駱蔻蔻背對著我沒有反應,大約是睡著了,我便沒再多說,對著天花板上蘇志燮的海報數羊駝,最終,在一群羊駝歡騰地奔向我時,也進入了夢鄉。
004
人其實是一種特別矛盾的生物,忙碌的人總羨慕那些吃飽了睡,睡飽了吃的人,而當自己成為這樣的人時又會覺得莫名的焦慮,我和駱蔻蔻就陷入了這種焦慮之中,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去做義工,主要是管一日三餐,又能積德又管溫飽,怎麼算都划算。
我們被分配到一家醫院,坐在醫院的食堂吃早餐時,駱蔻蔻一邊大口吃饅頭一邊感嘆:「媽的,真是少奶奶的身子丫鬟的命!」
我說:「別急,等伺候好了哪家少爺,你就能翻身當主人了。」我瞄了眼在旁邊撲粉撲的女生,她是藝校的學生,穿得跟一小姐似的,早餐時間她都用來詢問哪個病房是VIP豪華病房,有沒有什麼有錢人住院,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是那麼庸俗的人嗎!你這個人思想很有問題啊!」駱蔻蔻把眼睛瞪得老大,她眼睛本來就大於常人,眼白又比較多,每次做瞪眼的動作特別像翻白眼,不明狀況的領隊阿姨剛好路過看到,大驚失色:「哎呀,駱同學你怎麼了,還沒照顧病人怎麼就翻白眼了呢,不行,你得跟我去檢查下。」
駱蔻蔻本來是要解釋的,不想被阿姨這麼突然一拉,沒來及咽下的饅頭卡在喉嚨中,就真成翻白眼了。我和阿姨手忙腳亂地扶著她往急救室走,沒走幾步,就被一個長得特別敦厚的男人攔住了,他皺著眉拽過駱蔻蔻,說:「你們打算噎死她嗎?」說著,便從後面環住駱蔻蔻,用力一勒,駱蔻蔻那一口饅頭就嘔出來了。
敦厚男順手把自己手裡的礦泉水遞給駱蔻蔻,駱蔻蔻咕嚕咕嚕喝了大半瓶,才緩過來,撫著胸口問:「同志,我們是不是見過啊,怎麼瞧著這麼眼熟。」
我心想這搭訕的伎倆可真是俗啊。
果然,敦厚男意味深長地看了駱蔻蔻一眼,轉身走進樓道末尾的病房。
駱蔻蔻盯著他消失的地方半晌,皺著眉說:「是在哪見過呢?」
一整個上午,駱蔻蔻都在糾結這個問題,以至於做什麼事都不在狀態,我提著一顆心看她刀起刀落,終於,在刀就要朝她自個手上切去的時候及時制止了她。
我說:「姐妹,你要真這麼糾結,不如找他問個明白。」
駱蔻蔻囁喏道:「那顯得我多不矜持啊,我可是個女孩子……」
「矜持那玩意跟你有關係么?」我忍不住撇嘴。
駱蔻蔻不滿地瞪了我一眼:「你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你懂么,你肯定不懂,我的矜持都表現在靈魂上。」
鑒於我不是很能苟同她的說法,於是嫌棄地把她從案板前推開,道:「行,你就繼續矜持吧。」
我低頭把被她切得大小各異的橙子重新切了一遍,又各自裝盤擺在推車上,期間駱蔻蔻說去上廁所,結果過去了半個鐘頭也沒回來,她這個樣子很容易叫人覺得,其實她沒有去上廁所,她去上敦厚男了,想到最近在讀的枕邊書,我對「上」這個字展開了無限的遐想。
正想著,那粉撲女探頭探腦地來了,見只有我一個人,連忙熱情地迎上來:「紀姐姐,這些橙子我送去病房吧,阿姨說內科主任辦公室那邊叫人去幫裝訂下資料,你去吧。」
「同學,我……」
大概是怕我拒絕,不等我發表意見,她就迅速推著車走了。我愣愣地咽下未說完的話,其實我只是想問內科主任的辦公室怎麼走。
找了約莫十來分鐘,我才在路人的指引下來到內科辦公室,偌大的室內只有一個背對著我的醫生,我敲了敲門:「你好,我是義工團的,來裝訂資料。」
聽到動靜,醫生轉過頭來,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光芒:「紀桑夏。」
「司、司徒豫?!」頭一次見到他穿白大褂的正經模樣,我差點沒認出來,和他平時雅痞的樣子差距實在太大,果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啊。
司徒豫扶了扶眼鏡,笑道:「真是巧,卓良還跟我說你去醫院當義工,原來是這裡。」
我扯著嘴角呵呵地笑:「是啊,好巧……」那晚我和駱蔻蔻給司徒悅添堵的畫面記憶猶新,照卓良話里來看,他應該是一個疼愛妹妹的哥哥,自然也算是給他添堵。
笑了一會,他還是饒有興味地盯著看,並沒有接話的意思,我又不能這麼一直乾笑下去,於是,我揉了揉鼻子說:「那個,資料在哪裡,我來裝訂。」
「喏。」他指了指角落的桌子,上面是幾摞堆成小山的資料,「你先忙,我還有個小手術,結束了一起吃個飯。」
我連忙拒絕:「不用了,等完了我和駱蔻蔻還有些私事。」
「是很重要的事嗎?」已經走到門口的司徒豫轉頭問我。
這本來就是我編出來的事,被他這麼一問,我傻了半天,愣愣回答:「還好……」
「那就一起吃飯,到時我CALL你。」話還沒說完,司徒豫就打斷我,臨走時還給了我個微笑。我張著嘴對著門口愣了會,難怪人家說物以類聚,這個人,跟卓良完全是同一調調的男人,只可遠觀不可近觸。
005
裝訂完資料后,我打了個電話給駱蔻蔻,和她說明情況。司徒豫給我的印象就是一智商很高的陰沉腹黑男,偏偏我最怕這種人,和他們在一起總是有種被牽著鼻子走的感覺,渾身都不自在。
駱蔻蔻說:「他是卓良朋友,所謂朋友妻不可欺,不會對你怎樣的。況且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你要不去未免顯得特別不大方。」
我說:「那你和我一起去。」
駱蔻蔻明顯心不在焉,沉寂了片刻后,她說:「哦,我就不去了,有約。」
「什麼約?」我好奇道,腦子靈光一閃,試探著問,「難道是早上那個男的?」
駱蔻蔻含糊地嗯了聲,便不再說話。她向來神經大條,極少出現這樣模稜兩可的時候,我不由來了興趣,默默靜待下文。
又過了會,駱蔻蔻才開口:「桑夏啊,我們初中高中有姓莫的同學么?」
「好像沒。」我快速地在腦子裡把能記起的臉都回想了一遍。
「嘖……」聽得出來駱蔻蔻陷入了困惑之中,我覺得這麼耗下去,開心的只有中國移動,鑒於他們上個月又亂給我附加了業務,白白扣掉二十多塊錢的話費,我現在特別不能忍受他們占我一點便宜,於是囑咐了駱蔻蔻幾句,便掛了電話。
回休息室的路上我一直對著手機思考要不要換聯通試試,可是萬一他們和移動半斤八兩,我豈不是又跌進了大坑裡?我糾結地抬起頭,眼角捕捉到一個一晃而過的身影,雖然只是短暫一瞥,我還是認出那是顧潮聲,他怎麼在這裡?難道是生病了?
我滿腹疑慮,抬腳就要跟上去,司徒豫的電話剛好打了進來,我邊接邊朝顧潮聲消失的地方張望:「喂?」
「是我,司徒豫。」
「我正想找你呢,我這有事,你自己去……」
「我在醫院對面的玉膳房,12桌,馬上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忙音。
我默默對著手機靠了聲,深深覺得醫生這個職業實在不適合他,他太適合當城管了!
等我趕到玉膳房時,一眼就看到對著我笑得無比燦爛的司徒豫,我沒好氣地坐到他對面,接過他遞來的菜單,照著最貴菜式的亂點一通。請吃飯是吧,看我不吃得你血本無歸。
那頓飯吃得極為詭異,我們彼此都沒說話,像兩個拼桌的陌生人。相對於我的狼吞虎咽,司徒豫吃得就斯文許多,等我扒完最後一口菜,抬頭剛好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我打了個飽嗝,笑道:「我好像距離秀色可餐有十萬八千里吧。」
他聳聳肩,靠上椅背,說:「比起阿悅和殷若,你是差太多了。」
瞧瞧,我說什麼來著,這人果真是為自個妹妹討公道來了。
「你不是光想請我吃飯這麼簡單吧,說說,到底還有什麼事?」我開門見山,不想再和他繞下去。
他看了我一眼,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慢慢開口:「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到底是有什麼能讓卓良這樣義無反顧……」
「那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沒有。」他回答得迅速且坦然。
真是一點都不紳士。我翻了個白眼,拿起包甩到肩上:「那沒什麼事,我先回去了,今天這頓飯,謝謝你。」
司徒豫點點頭,突然又像是想起什麼叫住了我:「等等,紀桑夏,還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問你……上次在你錢包里看見的照片,裡面那個穿白裙子的女孩,怎麼我從沒見過她和你們一起?」
如此突兀地提起許純水,我的眼神黯了黯,淡淡道:「她已經失蹤兩年多了。」
司徒豫的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半晌,他說:「我見過她。」
我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連忙衝過去抓住他的胳膊問:「你在哪見到她的?」
如果說得知許純水的消息讓我又驚又喜,那麼他接下來的這句話就讓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直接跌到地面,摔得血肉模糊。
「醫院。」司徒豫沉默了好一會,才直視著我的眼,一字一句地說:「她來做流產手術。」
流產手術……
流產手術?
流產手術!
我吃驚地看著司徒豫,他的話,像被人放大了幾萬分貝,在我的腦子裡轟鳴,蓋過了所有的聲音。司徒豫還在說些什麼我已經聽不見了,只覺得眼前漸漸模糊,最後,只剩下一道望不到盡頭的白光。
006
頭無比的痛,我感覺到自己躺在床上,想睜開眼,卻沒有一絲力氣。模糊間,我恍惚聽見有人在吵架,聲音一會大一會小的。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憑什麼……你沒有資格……」
「就憑你是我……你當她是……她有把你當……」
「我和……不需要外人來管……」
「呵呵,那你聽好了,你的事我……」
「司徒豫,我告訴你……什麼……我這輩子到死,都不會原諒你!」
接著是跑步的聲音,然後就是「砰」地一聲巨響,和玻璃跌倒地面的清脆聲,我被這聲巨響驚醒了,倏然睜開眼,看見司徒豫陰沉著臉站在碎裂的窗前,握著拳頭的手汩汩地流著血,染紅了玻璃。
在這樣緊張的情況下,我覺得我還是不要醒比較好,於是果斷閉上眼裝睡,等了一會,司徒豫貌似是進來了,可以感覺到他停在我面前,盯得我的心裡一陣發毛,就在我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一個女聲高昂的響起。
「司徒醫生,2105的病人暈倒……啊,你的手……」
她話還沒說完,我就感覺到一陣涼風掠過,司徒豫迅速跑走了,聽見他們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我才緩緩睜開眼,撫著胸口吐了口氣。
其實按理說,我既然醒了就應該走人,但是眼下,能知道許純水下落的唯一途徑只有通過司徒豫了,所以,我不得不在這等他。
等司徒豫的空檔,我整個腦子都是許純水,過去,在她失蹤的這兩年,我逢廟必上香,每個月還會去城郊的教堂做禱告,東方西方所有可以拜的神仙,我一個不落的都拜了,目的就是希望他們可以保佑許純水幸福,就算是現在,當我聽見她去醫院做流產手術的時候,我還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要往壞處想,興許只是他們現在因為工作原因不適合要小孩。
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很濃烈,我的鼻子一陣陣發酸,毫無徵兆地想起,高中那年,教我們體育的老師懷孕了。周末的時候,許純水特意向她母親要來個假,拉著我們去看望老師,她買了許多小孩子的衣服,把它們一件件擺在老師的床上。我還記得她趴在老師肚子上聽動靜的樣子,還記得我們回去的路上,她告訴我們:「小孩子,是上帝派給媽媽們的天使,所以,每一個母親,都會情不自禁好好地去愛護他們。」
我不知道,當她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那一刻,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手機突然響起,我抽泣著接起。
電話那邊先是靜了一下,然後傳來卓良的聲音:「你在哪裡?」
我深呼吸幾口,努力平穩住氣息,說:「司徒豫他們醫院。」
掛了電話后,我的心裡止不住地發慌,蹲在床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抽到第五根的時候,我被一道巨大的力量從地上拉起來,手裡的煙也被搶了過去,我怔怔地轉過頭,正對上卓良滿是怒氣的臉。
他從我口袋裡摸出剩下的煙和打火機,打開窗子丟了下去。
我急忙說:「你別亂扔!」
卓良轉過頭瞪我,我的氣勢馬上矮了大半截,弱弱地說:「萬一砸到人怎麼辦……」
他走到我面前,眼裡的慍怒並沒有減輕,語氣卻輕柔不少:「桑夏,抽煙這件事我以後再和你算,現在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你慌成這樣。」
我斷斷續續和他說了許純水的事,他掏出手機放到耳邊:「司徒,你過來一下……我管你現在是在做什麼……行啊,司徒阿姨前幾天還叫我去吃飯,你知道的,我平時工作嘴巴得閉緊些,生活中就不一樣了,有話一般憋不住的。」卓良低頭把玩起手指來,臉上掛著狐狸般的笑容,我不由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十分鐘后,司徒豫氣急敗壞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扔給我一張寫著一個陌生地址的紙。
他抓了把頭髮,說:「這是許純水留在這資料上的住址。」
我說:「謝謝你啊,有空請你吃飯。」說著,抓起包就要走。
司徒豫從嗓子眼裡發出兩聲冷哼:「不必了,忘了和你說,給她做手術的阿姨說,她是非正常流產。」
我頓了頓,良久,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響起。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她是被人毆打導致的流產。」
007
坐在卓良車裡,我一直在想司徒豫最後那句話。我不敢去想象,許純水這兩年過得是怎樣的日子,但一定不是我所期盼的那樣。
車子七拐八彎停在一棟年代久遠的老房子前,牆壁上結著暗沉的青苔,樓前的水溝發出刺鼻的臭味,我們沿著陰暗的樓道爬到四層,是一排宿舍樣的房間,銹跡斑斑的鐵門,腐敗木製的窗檯,如此頹然的背景,獨獨一家門口放了幾盆仙人掌,那該是這裡唯一有生氣的東西了罷。
我直覺知道,那便是許純水的家。
我站在門前許久,手抬起又放下,我不知道當這扇門打開,當我看見許純水時,心裡那一丁點的希望會不會就此破滅。
正猶豫著,隔壁的門打開了,一個染著五顏六色頭髮的非主流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卓良不動聲色地擋在我面前。
非主流說:「你認識這家人?他們好幾天都沒見人影,你要是有他們電話,趕緊叫他們回來,廚房不知放了什麼東西,一股餿味,真他媽的晦氣,這倆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我一把推開卓良,沖他吼:「我操你媽,怎麼說話呢,要死也是你先死!」
非主流靠在門檻上呵呵地笑:「喲,脾氣倒挺爆,跟這家小妞真是……嘶,那成語叫啥來著,南什麼北什麼的,說句心裡話,她要和你這脾氣一樣,也不會被打得那麼慘。」
我和卓良面面相覷:「誰打她?」
「她男朋友咯,」非主流聳聳肩,「那男的,真不是一爺們,打女人,那麼一嬌嬌弱弱的小娘們,下手都不帶眨眼的,嘖嘖,我看得都寒心吶,這不,前段時間有人看不過去,給婦女協會說了這事,一幫老女人來給那男的上了幾節思想教育課,她們前腳走,小娘們後腳又被打了。」
非主流的話像是一枚炸彈,炸得我腦里一片空白,我身子不住地發軟,靠著牆壁蹲下身。非主流見狀,摸摸鼻子,帶上門下樓了。
卓良在我面前蹲下,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伸手握住我冰冷的手,那是我此刻唯一能感覺到的溫暖。
天色漸漸從明到暗,最後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我不知道自己在門口等了多久,直到一束光照來,我眯著眼抬起頭,原來是那個非主流。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卓良,說:「你們怎麼還在這兒,這樣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倆經常神龍見尾不見首的,要不這樣,你們留個電話給我,你朋友什麼時候回來我就立刻通知你們。」
卓良低頭問我:「我們先回去,嗯?」
我想了想,覺得非主流說的也對,便留了個電話給他。
回去的路上,我打了個電話給駱蔻蔻,同她說了這件事。聽完我的話后,電話那頭的她聲音止不住地發顫,不停重複「人渣」這倆個字,我們現在心情都很沉重,沒有多聊下去,就掛了電話。
卓良並沒有送我回學校,而是開到他的住處,我想這樣也好,其實我現在心裡頭亂的很,有一點不知道如何面對駱蔻蔻,畢竟,我是造成許純水所有不幸的罪魁禍首。
「看階梯,笨蛋。」卓良敲了下我的頭,讓我回過神來。
我哦了聲,看著眼前陌生的門,問:「你什麼時候換的門?」
他輕輕把門帶上:「就是上次,我回來找不到你人,打你電話也沒反應,我一心急,就把門踹了。」
「至於嗎……換扇門得多少錢啊。」我目瞪口呆。
「對於我來說,你比這門可金貴幾億倍,」他笑笑,揉了揉我的頭髮,「桑夏,我已經弄丟過你一次,絕對不會再有第二次。」
他的目光溫柔且安寧,像是匯聚了漫天的星辰,漸漸包圍住我空曠的靈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