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探:君無心(1)
第11章初探:君無心(1)
就這樣過了幾天,有一天傍晚,聶無雙正在用膳,忽然候在門口的丫鬟匆匆進來:「娘娘,王爺差人來,說請娘娘用膳完就更衣梳洗,有貴客到。」
聶無雙微微一頓,問道:「什麼樣的貴客?」
「是一位極尊貴的客人。」
聶無雙心頭一跳,不由捂住心口。她揮退那人,半天才幽幽嘆了一口氣:「竟來得這麼快。」
夏蘭不解,卻不敢再問。聶無雙令夏蘭幫忙梳妝,梳到一半,她忽然拆下頭上複雜的髮式,命她鬆鬆挽了墮馬髻,簪著一隻白玉古簪,脂粉略施,身上穿一件淺紫色綉紫羅蘭長裙,外罩暗紫色錦面長衫,腰間玉的綴瑪瑙如意腰帶往上提了提,越發顯得人修長而楚楚動人。
「娘娘怎麼打扮都好看。」夏蘭見她這樣打扮,不由稱讚道。
聶無雙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淡淡一笑。她看了看時辰,扶了夏蘭慢慢地向王府中最大的「琅嬛水榭」中走去。
一路上她走得極慢,面色沉靜如水,終於到了「琅嬛水榭」。在月色下,她看見了座上被眾人簇擁著的皇帝。
他大約三十齣頭許,眉眼如畫,面容清俊,如忽然在人眼前潑開一副水墨山水,回味無窮。他身著玄色綉金龍錦面長袍,外罩深紫色罩衣,鼻目英挺,貴氣流露無疑。廳中的燈下,他的神情多了幾分深沉,沒有那日的淡然隨意。
他的俊朗若只有一句可以形容,就是不多不少,恰巧好。
他與蕭鳳青正在說話,忽然似感覺到了什麼,回頭一看,聶無雙在迴廊燈下站著,正大膽看著他。
他微微眯了眼,定定看了她一會。聶無雙更低地伏下頭。
身上那懾人的目光淡淡移開,聶無雙不知不覺中鬆了一口氣。
「皇上,今日不醉不歸,臣弟可是好久沒和皇上痛飲了。」蕭鳳青的聲音傳來,少了他平日的嘲弄口氣,聽起來竟有一些可親。
「是好久沒和五弟一起飲酒了,就怕太后又會責怪朕老是來找你,明日又要被念叨一通。」他的聲音沉鬱悅耳,聶無雙聽著,心頭忍不住砰砰直跳。
「無妨,明日臣弟一定會跟太后說說情。…」蕭鳳青笑著回答。
兩人邊飲邊說,忽然,他轉頭,對上她飄忽的目光,劍眉微皺:「你是…」
「妾身是聶無雙。齊國司徒大人聶衛城之女——聶無雙!」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蕭鳳溟忽地一笑:「原來是你。」
「皇上認識妾身?」聶無雙心頭一緊,不由詫異問道。
「不,我認識你的兄長,聶明鵠。」蕭鳳溟淡淡地說道。
聶無雙一怔,凄然一笑。枉死的家人從來都是她心中最不能碰觸的地方,一想就是挖心挖肺地痛。
「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無雙去敬皇上一杯。」蕭鳳青舉起舉杯,遞到聶無雙跟前。
聶無雙看到他眼中犀利的警告,連忙擦去臉上的淚水,笑著道:「上次不知是皇上,妾身罪該萬死,請皇上饒了無雙不知者無心之過。」
蕭鳳溟微微一笑:「無雙姑娘棋藝高超,不過下棋傷神,等病好了再下。」
聶無雙的酒放到唇邊,聞言臉微微一紅,默默拜了拜,坐在末首相陪。席上觥籌交錯,歌舞聲聲,旖旎非常。蕭鳳溟的神情亦只是淡淡,蕭鳳青更沒有提示。聶無雙心中掠過不安,一切彷彿脫離了她預想的軌跡。
歌舞罷了,酒也已過了三巡。梨花白入口極清淡,但是後勁極大,蕭鳳溟有些不勝酒力,轉入水榭后的暖閣歇息。花廳中只剩蕭鳳青與幾位朝中大人在對飲,他飲酒的姿勢十分瀟洒,一仰頭,清冷精緻的弧度,眉眼犀利如刀削斧刻,一顰一笑,風姿無雙。
他似已遺忘了她,也忘了為什麼要叫她來這裡。
聶無雙咬了咬牙,悄悄走入水榭後面,才剛拐過拐角就被腰配金刀的侍衛攔住。
聶無雙勉強笑道:「奴婢是奉王爺之命前來請諭旨的。」
侍衛疑惑地看了她幾眼,這才放她進去。聶無雙輕聲謝了,悄悄走了進去。繞過一道鎏金松山雲片石屏風,在暖閣榻上,她看到了支著下頜,飲多閉目休憩的蕭鳳溟。
他頭上沉重的龍形玉簪已經拿下,雙眼微微閉著似乎已經睡著。聶無雙站在屏風邊,想邁步卻發現自己的腳在發顫。他是皇帝,大應國的皇帝。他代表著權力,地位,財富…所有所有女人夢想的一切。
她可以怒斥顧清鴻無恥絕情,也可以冷笑著面對蕭鳳清的利用。可是偏偏面對著面前的蕭鳳溟,她忽然覺得深深的不安。可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踏過了千山萬水,她不就是為了能最終找到可以報仇的辦法嗎?
蕭鳳青說他要的是大權在握的一天,可是他不知,作為一個被棄下堂,流落街頭,甚至親眼看著滿門族人被抄斬的女人,她要的更是權力!一種可以報仇的權力。
她輕輕走到他的榻前,慢慢跪下。
蕭鳳溟忽然睜開眼,在看到她那一刻,他的眼神由迷惘漸漸變得柔和而含義不明:「原來是聶姑娘。」他的口氣沒有責備,也沒有任何的不悅,甚至一如她和他初見那樣溫和。
「皇上。」聶無雙跪著靠近幾步。仰著頭,恰好露出她優美的下頜與那一小片玉樣肌膚。
蕭鳳溟坐起身來,虛扶了她一把:「無雙姑娘,有什麼為難的事要來求朕?」
聶無雙忽然失聲,腦中紛雜蕪亂。她想說什麼?或者她想要的是什麼?明明想好的措辭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妾身想要跟隨服侍皇上。」沉默了許久她終於說出了這一句。可是說完,她立刻後悔了。她把頭深深伏靠在地上,他衣袍的下擺輕輕碰著她的臉,幽幽的龍涎香盪入鼻間。有那麼一剎那,聶無雙覺得自己從未這樣低入塵埃。他是皇帝,而她和他不僅僅是天與地的距離,就如現在,他俯視著她,不知心中是憐憫多一點還是鄙夷多一點。
可他只坐在榻上,安靜得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你知道朕為什麼不會收你?」蕭鳳溟淡然的一句話,卻令聶無雙心頭徹底地冰冷。她慢慢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因為妾身是齊國相國顧清鴻的妻子。妾身殘花敗柳,不敢玷污皇上。」一字一句,她從未這樣貶低過自己。
「不。」蕭鳳溟搖頭:「朕從不這樣看待過你。」
「那是因為什麼?」聶無雙心中忽然湧起希望。
「因為你的大哥。」蕭鳳溟站起身來。她的眼隨著他的走動而動。
「不…我大哥…」聶無雙心頭掠過不解。
「聽說他逃到了秦國,現在估計正要被秦國皇帝重用。」蕭鳳溟不緊不慢地繼續說道。
「什麼?!」聶無雙猛地抬頭,下意識地她扯住他袍子的下角:「他怎麼會…」
「皇上,臣弟有罪,讓閑雜人等驚擾皇上!」暖閣外匆匆趕來蕭鳳青。
聶無雙看向一旁的蕭鳳青,驚怒,忿恨…種種目光重重變幻不停。他竟然瞞著她大哥出逃秦國的消息!兇悍好戰的秦國正是齊國與應國兩國的死敵。而哥哥竟然逃到了秦國,一旦他被秦國重用,那身在應國的自己該怎麼辦?怎麼辦?
聶無雙額上冷汗涔涔而出。
蕭鳳溟含笑將蕭鳳青扶起:「五弟不必惶恐,剛才朕和聶姑娘只是隨便聊聊。恰好聊到了聶明鵠將軍的事。」
蕭鳳青轉了頭,看著聶無雙道:「秦國狼子野心,根本不信任外人。聶家滿門被齊國的昏君抄家斬首,聶明鵠以為逃到秦國就可以為家人報仇了,他還真是想得天真呢。」
他的語氣散漫,帶著一貫的冷冷嘲諷。
聶無雙猛地抬頭,陰森森地盯著蕭鳳青:「當聶家突然被皇上下旨抄家的時候,我兄長還在齊國西北一帶領兵,他若要逃,肯定從嶺山一帶,抄近路過泠江,四國之中,離他逃亡路線最近的是秦國,若王爺身處我兄長位置,王爺難道要一路步行千里逃到應國嗎?我看,到時候就算齊國的皇帝沒有設下重重關卡來捉拿,王爺走也走得兩條腿都斷了。」
她的反詰令蕭鳳青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說不出話來。
蕭鳳溟哈哈一笑:「無雙姑娘果然蘭心蕙質,居然還懂得地形,果然是將門虎女。好了,不說這個,五弟,你這上好的梨花白後勁很強,朕還想再品一品。」
他說完,不緊不忙地出了暖閣。
蕭鳳青冷冷看了她一眼,隨後跟上。
聶無跪在地上,許久許久才起身。候在外面的夏蘭見她出來,連忙上前問:「娘娘,還跟著王爺去嗎?」
「不了,回去吧。」聶無雙擺了擺手:「回去。」
她說完踉蹌轉身走了。
「琅嬛水榭」的絲竹歌舞聲悠悠傳來,飄渺如天籟,半夜不絕。聶無雙坐在窗邊,側耳傾聽,心中卻是灰濛濛一片。自己的復仇大計才剛剛邁出一小步,就被生生地掐斷了苗頭。任哪個帝王,誰會把一個敵國將要重用臣子或是歸降的妹妹放在身邊?自以為是的籌謀,到頭來竟然是一場笑話!
她輸在了太過急,輸在了蕭鳳青的隱瞞!
聶無雙慢慢扯下頭上的白玉簪,扯掉身上的紫錦緞外衫,銅鏡中的自己依然傾國傾城,但是又有什麼用?又有什麼用!自己辛辛苦苦,忍辱負重換回來的一切又有什麼用!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
一場空!
她忽然一揮手,「啪啦」一聲,桌上的妝台,鏡子…所有的一切紛紛被掃落地。像是得了發泄口,她發了瘋開始砸東西。夏蘭聽到聲響連忙進來,只見聶無雙雙目通紅,拿起剪子戳向百鳥爭春屏風。「嘩啦」一聲,上好的綉屏被她刺出一道觸目驚心的大口子。
「娘娘,您怎麼了?…」夏蘭嚇得連忙抱住她。
「放開我!放開我!…」聶無雙死命掙扎,尖叫聲刺耳。
「娘娘,您到底怎麼了?是不是魔怔了,娘娘!來人!來人!」夏蘭驚叫連連,拚命喊人。
帘子一撩,她只覺得眼前青影一閃,懷中的聶無雙已經已經被蕭鳳青死死壓在懷中。
「去叫大夫!」他怒吼。聶無雙渾身發抖,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猛地掙開他的一隻手,狠狠地咬上他的胳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