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二 三百年帝國的輓歌
大明崇禎十七年,公元一六、四四年,農曆三月十九日六時,對坐在龍椅上的崇禎皇帝來說,不管過去的這個夜晚多麼難熬,可是在無情的時間面前,依舊是平常的又一個黑夜黎明。太監們敲響了上朝的晨鐘,疲憊的崇禎帝勉力整整衣襟,這個漫長的夜晚就像一場噩夢。
陪伴自己走過十幾個年頭的周皇后在自己面前自盡,幾個寵愛的妃子也由自己親手賜死。唉,我可憐的袁妃啊,她還那麼年輕,雖然竭力祈求活命,可是有什麼辦法,帝國都要滅亡了,作為皇帝的妃子,你今日不死,落在賊人手中到時生不如死,反而還辱沒了皇室顏面。
往日的心頭肉,兩位可愛的小公主也被自己親手砍殺,「太平啊,別怪父皇狠心!」。
「孩子啊,你怎麼就偏偏生在我們帝王家」,沒有悲傷,或者過於悲傷的心已經麻木,此刻崇禎皇帝的眼中只剩死灰一般的無力。
自從孫傳庭在陝西敗於李闖,崇禎帝就知道,天下之事已不可為了,可是偏偏勢不可為卻不得不為,因為他是大明的皇帝。如果上天給大明十年時間休養生息,不,五年也行,什麼東奴,什麼闖賊,全都不足為慮。可恨啊,三百年大明基業啊。
沉思良久,崇禎帝似乎陷入了半夢半醒間,他似乎聽見袁崇煥在說五年必定能夠平了遼事。忽然間崇禎皇帝醒了過來,才發覺有些不對勁,今日早朝的鐘聲已經響了三次,往日魚貫而入的大臣們,今日卻一個也沒有出現。
「這群廢物個個該殺」,崇禎皇帝的臉上怒色閃過,忽而想起李自成大軍已經包圍了北京城,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自知已經到了絕命的地步,崇禎皇帝的神色又變得釋然從容起來,該來的還是來了。崇禎帝頹然的坐在龍椅上,閉上雙眼,面前是一片黑暗的虛無,一個人影慢慢浮現,那是皇兄天啟帝,「吾弟,當為堯舜」。
崇禎皇帝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兄長,朕真的累了,好累啊,」崇禎帝喃喃道,「朕累了,十七年勤勤懇懇,朕終究做不了堯舜啊」。十七年了,今日崇禎帝才發覺,背後龍椅上的龍頭浮雕硌的真難受。
崇禎睜開雙眼,兩鬢已是花白,這個剛過而立之年的男人,已經在整個帝國沉重的壓力下過早的衰老。
「報,陛下,大事不好啦」,驚慌失措的小太監沖了進來,一下癱跪在地上道,「守門太監王相堯、兵部尚書張縉彥獻門降賊,宣武門、正陽門失守,賊人朝大內殺來啦。」
「平身吧」,崇禎淡然的說,「王伴伴我們走」,出了乾清門,三月的北京城晨風依舊清冷,朝霞如血掛在天際,就像是這個帝國正在流干最後的鮮血啊!二人快步朝萬歲山走去。
路過召集上朝的晨鐘,崇禎帝忽的停止腳步,轉身用力撞起了鍾,「鐺、鐺、鐺」,鐘聲在晨風中響起又消散,這往日集合大臣的鐘聲,此時就像大明帝國最後的輓歌。
「走吧!」崇禎帝嘆了一口氣,隨即轉身上了萬歲山,二人一直向山上走,登上壽皇亭。此時天氣仍舊寒冷,從壽皇亭望下去,萬歲山上百草凋敝,視野十分開闊。崇禎帝看到,在晨光中火與煙,正從南邊的端午門蔓延過來,風中時而夾雜著喊殺和慘叫聲。住了半輩子的鎏金紫禁城,此刻顯得無比陌生,曾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原來自己住了十七年也未曾成為它真正的主人。
一棵歪脖樹矗立在怪石旁,這裡風景不錯,往日里崇禎帝難得抽閑來走過,那是什麼時候,六年前還是七年前?那時各地的叛亂都歸於平靜,關外的胡人也被壓制在遼東,大明幾乎就要復興了。
那時候周后還陪著朕,可憐的女人,昨日還在內城裡四處勸告,「大難臨頭,有門路的都快逃生去吧!」,想到周后,崇禎帝兩行清淚落下,「可憐的女人,來生嫁個好人家吧。」崇禎帝以袖掩淚,不想讓王承恩看到,袖上一股血腥氣衝進鼻孔,「不知是太平的血還是昭仁的」。
崇禎帝止住眼淚,開始脫掉龍袍,解開冠冕,用頭髮覆在面上,把白綾掛上樹枝,嘆了一口氣道,「朕躬勉十七年啊,天下之事到這種地步,時耶命耶?只可憐天下百姓,要遭受刀兵之苦了。」嘆罷,崇禎帝最後回首長長的看了一眼紫禁城,此時朝陽初起通紅如血,往日鎏金的紫禁城沉浸在一片血光中,西南方的天空有一道明亮的流星,正在如血的晨曦中划落。
「大明啊!朕的大明啊!」,哀嘆一聲,崇禎帝踢開墊腳石,身體猛的一墜懸在白綾上。王承恩跪在一旁,磕頭哀嚎道「陛下薨矣」,隨即在旁邊尋了一個樹枝自縊,追隨崇禎帝而去。
只有這一日清冷的晨風無聲的宣告,傳國二百七十六年的大明帝國,自此歸於歷史的迷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