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等兩人到達定南侯府時,看到的便是全府戒備,整個侯府一片肅靜。
傅凌雲和杜鵑扶著傅老夫人到壽安堂,尚未進門便聽見小林氏悲痛欲絕的哭訴:「侯爺,你我夫妻一體,為什麼你會相信一個老婆子和一個私逃奴婢的話,而不信我的話呢!妾身真的沒有傷害過大姐姐,當年的事,侯爺親身經歷,親眼看著,妾身也才十幾歲而已,哪有那個膽子害人,妾身這輩子最尊敬的人便是大姐姐,妾身怎麼會害她!」
定南侯冷冰冰地怒視著她,深惡痛絕地說道:「跟我夫妻一體的人始終只有照月(林照月,大林氏),你,不配!你才十幾歲就這般惡毒,我和照月都看錯了你……」
傅凌雲剛轉過屏風便聽到定南侯的慷慨陳詞,不由得心神一震,她猜得沒錯,定南侯是真的對大林氏情深義厚,可惜啊可惜,親手將大林氏推向死亡之路的人也有定南侯。
想必定南侯現在殺了小林氏的心都有了,是小林氏讓他生生成了殺害愛人的劊子手!
定南侯將小林氏狗血淋頭地罵了一頓,罵到後來竟然失態地落淚,他背轉身拭去淚痕,臉上的痛苦卻沒少半分。
堂上,從長房到四房全到齊了,各房十歲以上的男丁都在座,因為主要是長房的事情,傅飛雲和傅丹雲也在座,唯獨傅煥雲和傅冉雲沒來——小林氏古里古怪,還是不要讓他們看到生母的醜態為好。傅凌雲將傅老夫人扶坐到老侯爺身邊,然後挨著傅飛雲坐在定南侯身後。
定南侯窘迫地擦乾淚痕,朝傅凌雲點點頭。
傅飛雲神色肅穆,趁人不注意,悄聲附耳道:「大姐姐,剛才父親讓以前小林氏在府外的人手作證曾意圖謀害你,小林氏嘴上不承認,卻沒辦法為自個兒開罪,她謀害你的罪名已經板上釘釘了。現在楊嬤嬤出面指認小林氏用毒謀害……謀害我們母親。」
傅飛雲心口一疼,他還沒來及記住大林氏的臉,大林氏便去世了,長大些便去了南疆,他從來不知道母愛是個什麼東西。
傅凌雲朝傅飛雲點點頭,無聲地拍拍他的肩膀,又想,怪不得剛才定南侯朝她點頭示意時眼神里滿是愧疚,原來是因為又牽扯出了小林氏數次意欲謀害她的事來。
這時候,傅丹雲驀地伸出手握住傅凌雲的手。
傅凌雲扭頭,姐妹兩個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傅凌雲心底流動著一股暖流,想來傅丹雲是因為聽到大林氏的死因才會安慰她。
傅凌雲不敢臉上表現得太平靜,以免讓人看出端倪,因此,她在聽完傅飛雲的話后臉上適當地露出憤怒之色。定南侯見此,更加心疼了。
正在此時,坐在上首的老侯爺冷聲道:「小林氏,你先別急著撇清自個兒。楊嬤嬤,你再說說,小林氏是怎麼毒害劉姨娘的。」
傅老夫人的手猛地抓住椅子上的扶手,她全身再次僵硬,但因為在馬車上時已經沉澱下心思,今兒她堅持回府,便是來做了斷的。所以,她在最初的緊張過去后,便全身鬆懈下來。
楊嬤嬤還未張口,驚呆的小林氏立刻反應過來,狠狠地盯著傅老夫人,傅老夫人淡淡地回視她,但手中的佛珠捻得飛快。
小林氏見傅老夫人如此沉得住氣,更加驚慌了,她先發制人地喊道:「老侯爺,劉姨娘的死跟媳婦沒關係!你們不能把髒水都往我身上潑,劉姨娘怎麼死的,沒有人比老夫人更清楚了!」她冷冷地嘲諷地看著傅老夫人:「老夫人,你說是不是?你這些年信佛,就是因為劉姨娘是你殺的,你心裡有鬼!」
傅老夫人手裡的珠子承受不住飛快的轉動,一下子散落在地,像是一記重鎚砸在眾人心上,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小林氏惡毒地盯著她,她走到今兒這地步,都是因為傅老夫人擋了她的路,她應該早早殺了這個老虔婆。
小林氏深覺後悔,她嘴裡喋喋不休地繼續說道:「老夫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害死了劉姨娘,難道你心裡就沒有愧疚嗎?你夢裡就從來沒有夢見劉姨娘跟你索命嗎?」
她又扭頭朝渾身僵硬的傅三老爺喊道:「三叔,你瞧瞧,這就是你的好嫡母!她害死了你的生母,你竟然認賊作母這麼多年,劉姨娘泉下有知,不知道有多悔恨生下你這般不孝的兒子……」
話還未說完,激動的定南侯就一巴掌甩向小林氏的臉。
小林氏吃驚地仰視著定南侯,他從來不打女人的。
老侯爺沒去管臉色煞白的傅老夫人和如坐針氈的傅三老爺,而是朝楊嬤嬤點點頭。
楊嬤嬤便開口道:「當年,二少爺(傅雲梓)被小林氏嚇到,劉姨娘認識靈雪觀的李道婆,便當笑話告訴李道婆,李道婆就私自在劉姨娘院子里做法,得出侯夫人是妖孽的結論,並建議劉姨娘轉告二夫人朝侯夫人院子里潑狗血,逼侯夫人現出原形,二夫人果然照做。事後,侯夫人得知系劉姨娘主謀,就不許李道婆再來侯府,並在除夕夜上故意誤導老侯爺去了劉姨娘院子,劉姨娘並未推拒老侯爺。此事初一早上就被侯夫人借丫鬟的嘴告訴老夫人,老夫人十分氣憤,派了婆子詢問,確實屬實……」
楊嬤嬤上午已經招供一遍,因此她說的十分流利,越到後面說的越快,完全不管小林氏鐵青的臉色,她心裡只有報復的快感:「……劉姨娘心虛,不敢見老夫人,老夫人更生氣,侯夫人在老夫人面前點明老侯爺未曾因除夕之夜懲罰劉姨娘,又在劉姨娘面前奉承她能在除夕之夜留住老侯爺,導致兩人嫌隙越來越深。劉姨娘自此便揚眉吐氣,屢屢觸犯老夫人,反正老夫人年紀大了,侯爺和二老爺、四老爺都在朝為官,為名聲著想,便是她與老夫人分庭抗禮,老夫人也不能耐她如何。」
聽到此處,傅三老爺神色複雜難辨,他實在難以相信,他生母劉姨娘是這般不堪的人。以前,他從不懷疑傅老夫人有狠辣的手段治死劉姨娘,畢竟傅老夫人在他面前向來威嚴,不假辭色,現在看來,倒是他的認知本來就有錯誤。
他忍不住看向老侯爺,老侯爺偶爾會在他面前念叨劉姨娘,說的都是劉姨娘如何如何溫柔似水,劉姨娘給他做了鞋子衣服什麼的——傅三老爺不是劉姨娘教養長大的,傅老夫人也不願意教養他,所以他從三歲起便住在前院,由奶嬤嬤教導撫育。他一個外男很少見到劉姨娘,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在姨娘桌上見幾面,為避嫌的緣故,根本不能說上話,而且傅老夫人從來不讓劉姨娘立規矩,他在壽安堂也是見不著人的。
原來,別人眼裡的劉姨娘,跟老侯爺嘴裡的劉姨娘是如此不同。
而老侯爺只會比傅三老爺更尷尬,楊嬤嬤嘴裡那個不堪的女人是他寵上天的女人,經過別人的嘴說出來,他突然覺得劉姨娘的人品竟不是他心目中那麼美好。
楊嬤嬤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接著說道:「其實,自從侯夫人捧高劉姨娘時,便開始給劉姨娘下藥了,葯就下在每天的膳食里。劉姨娘跟老夫人針鋒相對時便開始突顯癥狀,看起來倒像是劉姨娘受了老夫人的氣而鬱鬱寡歡。後來,老夫人實在受不了劉姨娘的囂張,便命大丫鬟報春出府買葯準備毒死劉姨娘,恰恰侯夫人當時的大丫鬟出府碰到報春,侯夫人便將計就計,加大蒲霜草的藥量……」
話到此處,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神色,劉姨娘到底是誰毒死的?是小林氏,還是傅老夫人?
不過,所有人懷疑的目光都落在小林氏的身上,不約而同地忽略了淚流滿面的傅老夫人。不僅因為傅老夫人是長輩,在這件事里也算個受害者,還因為楊嬤嬤的話里明顯有偏頗,話鋒指的就是小林氏。
在千鈞一髮、謎底即將揭曉的時刻,小林氏忽然拔下頭上的簪子扎向楊嬤嬤的脖子,面色猙獰,聲音尖利刺耳:「你胡說!不是我,是老夫人毒死劉姨娘的,你個背叛主子、顛倒是非的賤人,你去死!」
堂上的女人們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定南侯立刻衝上前奪下小林氏手裡的簪子,尖利的簪子劃破小林氏的手掌。
「啪」!
又是一個狠狠的耳光,她摔倒在地。
小林氏兩邊臉便對稱地腫了起來:「侯爺,我才是你的妻子!老夫人收買了海桐和楊嬤嬤,你想想,先前宋姨娘在梨蕊院滑倒,本來就指向梨蕊院的韓嬤嬤,最後卻成了冉雲院子里的人作案,分明就是海桐和老夫人、大姑娘聯合算計我啊!侯爺,到底是什麼蒙蔽了你的眼睛,你要相信她們,卻不肯信我半句?」
定南侯別過臉,冷漠地道:「小林氏,我只信我看到的事實。你是我的妻子,他們也是我父母、兒女,你讓我信你,那你讓我置這些至親於何地?」
小林氏大哭,至親至疏是夫妻,她今兒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相安無事的時候,男人當你是最親的人,甚至把一家老小交到你手上照顧,可一旦事發,男人心裡最親的人便是與他有血緣關係的人,她這個妻子就得靠邊站,成了最不可信的人。
老侯爺招手喚來兩個婆子,冷淡地說道:「侯夫人太激動,出手傷人,你們將她帶到隔壁房屋裡去,以免干擾楊嬤嬤招供。」
小林氏大驚失色,揮舞著手臂瘋狂地大喊:「不!老侯爺,我不走,侯爺,求求你,讓我留下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誣陷我而我什麼都不能做……」
定南侯想當初大林氏是不是也是這般無奈,明明有放不下的兒女,有放不下的丈夫和家,卻偏偏虛弱地離開人世。他眼角沁出一滴淚水,更加不理會小林氏的狼哭鬼嚎。
小林氏被關押在隔壁房間里,定在椅子上,有兩個婆子摁住她的肩膀,還有兩個婆子死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小林氏不肯屈服,失去發言權,最後失去的可能就是性命!
其中一個凶神惡煞的婆子說道:「侯夫人,老婆子勸你還是別做無用功,你再叫的話,老婆子便只能將您的嘴巴堵起來。」說著,她揮了揮手裡骯髒的抹布。
小林氏霎時嚇得閉緊嘴巴,哼哼唧唧地不敢再大叫。
她一安靜下來就聽見楊嬤嬤毫無情緒的聲音從正堂里傳了過來:「其實,當時報春將買來的葯下在劉姨娘的補湯里,不知怎麼回事,劉姨娘吃飯時,報春突然出現,打翻了劉姨娘的湯碗。不隔一日,劉姨娘就死了。報春以為劉姨娘已經吃了那補湯才死的,就嚇得自個兒上弔死了。侯夫人自以為拿捏住了老夫人的把柄,老夫人便將管家權徹底放給侯夫人,後來老夫人便隨四老爺去了任上。」
楊嬤嬤嘴裡的版本跟甘菊嘴裡的版本很是不同,傅凌雲突然想聽聽傅老夫人嘴裡的版本了。原來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的眼裡會大相徑庭。當初甘菊很肯定地告訴她,報春毒死劉姨娘,卻因為被小林氏的丫鬟發現她買毒藥而惶惶不安,怕傅老夫人被小林氏威脅,因此投繯自盡,可在楊嬤嬤嘴裡,報春是以為劉姨娘被她失手害死才會自盡。
想來,甘菊當初的話也不過是她自個兒的推斷。
楊嬤嬤為增加可信度,便吐露出一個足以令她死無葬身之地的真相:「老奴之所以知道得這般清楚,甚至連報春姑娘的舉動都知道,是因為當時侯夫人管著大廚房,劉姨娘的病是老侯爺的心病,侯夫人便以此為由,日日讓老奴監視劉姨娘將那些加了蒲霜草的膳食吃下去,還要勸劉姨娘多吃。報春姑娘那日來阻止劉姨娘喝補湯,全在老奴眼裡,老奴由此判斷報春姑娘的補湯里下了葯,還將此事報給侯夫人,所以,第二日,劉姨娘便沒了。」
老侯爺額頭上青筋暴起,傅三老爺他極為激動地站起身,狠狠踹了一腳楊嬤嬤,撲通跪下道:「老侯爺,父親!求您給姨娘做主,殺了那個蛇蠍心腸的毒婦!」
又雙目猩紅地扭頭說:「大哥,做弟弟的不管你會怎麼想,反正我是將小林氏當作仇人來看了。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定南侯不語,劉姨娘算傅三老爺哪門子的「母」,不過是個姨娘罷了。
楊嬤嬤嘴裡吐出一口血,海桐膝行過去,摟住楊嬤嬤哭得不能自抑:「娘,娘,你怎麼樣?」
楊嬤嬤閉閉眼,自嘲地笑道:「海桐啊,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反正是要死了,索性給他們個真相。侯夫人害我們母女倆這般凄慘,為娘的不忍心將那些真相帶進棺材里啊!」
言罷,楊嬤嬤索性破罐子破摔,看向定南侯道:「想必侯爺也清楚當年侯夫人能嫁入侯府的真相了。呵呵,侯夫人一直嫉恨大夫人是嫡女,她偏偏不信命,在大夫人邀她進府時,趁著侯爺喝醉失去貞節,又在侯夫人面前尋短見,侯夫人許諾妾室之位她依然不滿足,直到侯夫人許出平妻之位,她才作吧。大夫人的肚子爭氣,侯夫人更不服氣,她想懷孕又不敢試探大夫人的底線,便使計讓薛姨娘先懷孕,最好能氣死大夫人,一屍兩命。可惜大夫人挺過來了,也允許薛姨娘生下二姑娘,不,現在應該叫三姑娘了。之後,她又惺惺作態地教訓薛姨娘,卻自個兒懷了孩子。侯夫人敢敗壞大姑娘的名聲,在夫人們中間傳說大姑娘打娘胎里病弱,就是因為侯夫人耍詐讓大夫人在孕期生了兩場病。」
公卿侯府歷來講究長幼有序,嫡庶有別。大林氏懷第一胎無法辨出男女的時候是不允許妾室先生庶長子的。小林氏不服氣,就是想越過大林氏,生出定南侯府的長子。
楊嬤嬤幽深的目光瞥向震驚的傅丹云:「三姑娘,你的姨娘薛姨娘便是被侯夫人的手段嚇死的。」
傅丹雲雙眸猛地瞪大,突然就昏了過去。
傅凌雲顰眉斥責:「楊嬤嬤,你住口!」邊說,邊忙忙地扶住傅丹雲,命丫鬟們將傅丹雲送回她的院子里。
楊嬤嬤搖搖頭,頗有些心灰意冷地說道:「奴婢知道的也就這麼多,要殺要剮聽憑老侯爺處置。」
老侯爺命人將楊嬤嬤帶下去,然後側頭凝視著傅老夫人,問道:「老夫人就沒有想說的嗎?」
傅老夫人眼裡的淚水滑落下來,她抿唇擦掉淚水,捂著揪痛的心口說道:「這件事放在我心裡多年,如今總算是搬走我心上一塊大石頭。當然,我並非是為自個兒推脫,索性你們都是我的兒孫,說給你們聽也不算丟人。當年,我的確恨死劉姨娘,搶走老侯爺的寵愛就算了,我還沒有自甘下賤到跟個姨娘爭寵,可那次除夕夜她竟然不顧規矩把老侯爺拉到她房裡,此後屢次挑戰我的威嚴,我在府里府外就是個笑話……」
老侯爺突然紅了眼角,握住傅老夫人的手。
傅老夫人含淚笑看他一眼,卻是推開他的手:「報春在劉姨娘的補湯里下了毒藥,我就在房間里坐卧不寧。徐嬤嬤逗趣說,一個鄉下老太太死了貓,坐在自家門口打小人,罵得整個莊子都聽見了,詛咒人家上到祖宗十八代、下到兒孫十八代。我聽了,死一隻貓尚且詛咒這般狠,我殺的是個人啊!因此,報春一回來,我就讓她去阻止劉姨娘喝下補湯。誰知道,還是晚了,劉姨娘就那麼死了。報春因被小林氏的丫鬟發現買毒藥而惶恐不安,又因未曾阻攔成劉姨娘而愧對於我,這才想不開投繯自盡。老侯爺懷疑我,不肯理我。我實在怕死了報應在兒孫身上,日日吃齋念佛,老侯爺可能因此更確定我心裡有鬼吧。我也的確是心裡有鬼……」
「別說了,夫人,都是我的錯,是我糊塗……我雖然嘴上重視規矩,可心裡卻是不屑那些規矩束縛的。我以為只不過是在姨娘房裡過一夜罷了,哪裡會想到你們想的竟如此多。」
老侯爺是到上午楊嬤嬤道出事實時才知道,錯的那個人不是傅老夫人,不是劉姨娘,而是他,他從未想到過女人的心思會細膩到這般地步,一個小小的舉動竟然就引爆了她們十多年來的矛盾,而且之後劉姨娘的囂張,他不是沒有耳聞,卻因為劉姨娘總是生病,而嬌縱著她,最終,他將劉姨娘推向了死路。
這一點上,他和定南侯可以說,真不愧是父子。
傅老夫人拭乾眼淚,輕搖頭道:「到今兒真相大白,我也釋懷了。老侯爺,妾身實在累了,先行告退。」
說完,傅老夫人扶著杜鵑和徐嬤嬤的手進了內室。
老侯爺沒有阻攔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因此事愧疚這麼多年,今兒真相大白,她終於可以放下了。
這時候,早幾日便接到老侯爺消息的傅二夫人擺出小林氏下毒謀害的傅老夫人的證據。原來,小林氏將蒲霜草製成的毒粉抹在龍舌蘭香上,通過燃燒吸入人體。傅老夫人每每病情稍有起色便會去小佛堂念經祈福,而且為清凈,她都是一個人呆在裡面,徐嬤嬤等人在外面伺候。這就是傅老夫人的病情反反覆復,而別人卻沒察覺到異常的根本原因。
驚聞此事,傅老夫人的三個兒子全呆了。傅老夫人想給小林氏最後一份體面,才將打理壽安堂的事務交給她,卻沒料到她不僅辜負傅老夫人的信任,而且還要奪取她的性命!
老侯爺將小林氏提溜到正堂,小林氏大喊冤枉,堅稱是傅老夫人毒死劉姨娘,可惜沒有人相信她的話,因為當初劉姨娘的身體確實跟傅老夫人以及大林氏死前的癥狀是相同的,小林氏給劉姨娘下藥是事實。而傅老夫人被毒的事因為證據確鑿,她卻隻字不提。
老侯爺瞪眼:「你要再擾亂大家視聽,我雖然不會像官府那般打你板子,可堵你嘴,卻是輕而易舉!」
小林氏不甘心地閉上嘴巴,這麼多證據讓她百口莫辯,老侯爺等人認定是她做的,她就是不承認也沒辦法。
老侯爺眯了眯眼,沉聲道:「之前我一直沒搞懂老大媳婦給人下的葯,以及她藥鋪里的名貴珍葯是從哪裡來的,最初我以為是有人暗中幫助老大媳婦,尤其是滴水觀音的出現讓我篤定了這一點,生怕她是南疆勢力的傀儡,後來又有伺花神者一事,我才發覺事情不像我想的那般簡單。海桐,將你那晚看到的事說出來吧。」
小林氏心慌,今兒上午她見沒人發現海桐死在水井裡,只好告知傅四夫人,讓傅四夫人「發現」海桐死了,一來,她可以不用那口井的井水,二來,海桐的死順理成章地出現在大家面前,而誰都不會懷疑她這個最倚重海桐的主子會是殺害海桐的兇手。誰知,傅四夫人卻發現海桐逃跑了!
從那以後,她就覺得這個世界跟她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她不能相信海桐逃跑了,因為她明明給海桐餵了劇毒的毒藥!海桐在她房間里就死了,她甚至試探過海桐的呼吸,她明明扔進井裡的是海桐的屍體!
小林氏瞥眼看見海桐瞅著她的目光寒磣磣的,她心裡打了個突兒,全身劇烈顫抖了下。直到現在她依舊不敢跟海桐對視,海桐臨死前兇狠驚恐的目光依舊印在她腦海里。
楊嬤嬤胸口的傷經過粗略的包紮上藥已經不流血了,現在又被傅三老爺踹了一腳,楊嬤嬤面色十分蒼白,傷口崩裂,海桐嚇得嘴唇哆嗦,聽到老侯爺的問話便摟著楊嬤嬤,哽咽地說道:「昨兒個半夜子時,侯夫人房裡傳來尖叫,奴婢去查看,後來奴婢趕走咬傷侯夫人的大野貓,就看見侯夫人全身……地上的衣服濕淋淋的,侯夫人的頭髮也是濕的,奴婢心中起疑。奴婢明明記得昨兒個晚飯後給侯夫人絞乾了頭髮的,除了桌上的茶水,房間里沒有別的水源,奴婢嚇呆了,侯夫人就給奴婢餵了一顆藥丸,之後奴婢感覺全身僵硬使不上力氣,昏倒過去……奴婢,奴婢醒來時,是在水井裡,奴婢實在太害怕了,怕侯夫人追殺奴婢,就從井裡爬上來,半夜偷偷逃走,打算帶上老子娘私逃。」
海桐話剛說完,整個壽安堂的人面色忽然變得煞白,詭異的眼神盯著小林氏,個個驚疑不定,二少爺傅雲梓甚至膽怯地撲進傅二夫人的懷裡。
老侯爺早知這件事,鎮定地問:「那裝藥丸的盒子放在哪裡?」
海桐道:「就在侯夫人卧房裡的多寶格里,那隻描金紅漆嵌藍寶石的檀木盒子便是。」
老侯爺吩咐婆子去搜。
小林氏到現在已經完全絕望了,她今兒是跑不掉的,但是她知道老侯爺所說的事,她絕對不可以承認,便斜睨著海桐冷笑道:「真是可笑!海桐,你勾引侯爺,妄想獲得獨寵,就編出這麼一段故事來嘩眾取寵。我問你,你既然說是我將你投入水井裡,你身上這身婆子的衣服是哪裡來的?別告訴我,是老侯爺和老夫人讓你換的!還有,你雖然是我房裡的大丫鬟,卻從未乾過粗重的活計,平常連桶水都打不上來,你是怎麼從那水井裡爬出來的?嗯?」
海桐最了解小林氏,見小林氏不敢正眼看她,便知小林氏心虛了,海桐便陰森森地仰頭盯著小林氏的眼睛,語氣森冷:「那麼,奴婢的好夫人,您要瞧瞧奴婢是怎麼從水井裡爬上來的嗎?要不,奴婢現場給您做個示範?」
小林氏打個寒顫,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正要開口,那去搜查的婆子去而復返:「老侯爺,奴婢們未曾在侯夫人的卧房發現海桐姑娘所說的檀木盒子,奴婢自作主張搜查了侯夫人房間其他地方,也未曾發現。」
婆子說完,便恭敬地等著老侯爺的指示。
老侯爺濃眉一皺,強行讓人從小林氏身上搜出庫房鑰匙,讓她們去庫房裡搜查。
婆子領命,卻沒立刻走開,而是說道:「老侯爺,奴婢去搜查時,永和院守門的婆子梅婆子聽聞侯夫人被傳來問話,安祖得知海桐姑娘在壽安堂,她二人便想來堂上彙報一些事,跟侯夫人有關。」
老侯爺忙道:「快傳她們進來。」
海桐身子一僵,渾身緊繃,看了看小林氏,嘴角忽然溢出一絲苦笑,她的一番苦心全白費了。安祖這個傻丫頭,她知道了侯府最隱秘的事,事後,老侯爺怎麼會放過她?
苦笑過後,她心底涌動著濃濃的感動。
梅婆子進來后,便畏畏縮縮地將去莊子上彙報的事再講述一遍。
小林氏大驚,她狠狠地一瞪海桐,這個死丫頭,有人靠近正房,她居然睡成死豬,半點沒察覺到!真是該死!
小林氏被定南侯禁足后就完全失去外界的聯繫,她自然不知道梅婆子鬧了那麼一出。
這是小林氏第一次正眼看海桐,她的神情落在眾人眼裡,更加顯得梅婆子的話可信。
安祖瞥了眼海桐,接著說道:「奴婢也有話說。昨兒個晚上,奴婢和黃嬋姐姐聽到夫人尖叫,便去了正房,夫人卻說沒事,有海桐在呢。因為奴婢是從夢中驚醒的,房間里又只有奴婢一個人,奴婢害怕,睡不著,便起身轉轉,卻看見一個人影背著什麼東西扔到井裡,扔完后那人就飛速跑了,跑的方向是正房的方向,而正房裡只有侯夫人和海桐兩個……奴婢這才想起剛才被扔到井裡的似乎是個人,奴婢第一個擔心的是侯夫人,就悄悄叫了梅大娘來,我們兩個合夥將井裡的人救上來,誰知卻是海桐姐姐。海桐姐姐身上的衣服就是梅婆子的衣服,老侯爺可以找守門的婆子來問。」
梅婆子附和安祖的話。她就是安祖話里的「梅大娘」。
老侯爺趕忙喚人去尋兩個守門的婆子來。
安祖慚愧地說:「海桐姐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我怕事後侯夫人報復梅大娘,就沒告訴你梅大娘也救了你。」
海桐搖了搖頭:「安祖妹妹,你和梅大娘救了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哪裡有責怪你們的心。」又對老侯爺道:「老侯爺恕罪,奴婢怕有人報復安祖才不敢道出安祖。」
她心中暗道,平常瞧著梅婆子是個勢利眼,上次還幫那王二賴子的娘王婆子傳話要賞錢,看來她也是個外冷心熱的。
搜查庫房的婆子沒看見海桐所說的檀木盒子。
守門的兩個婆子看了看海桐身上的棉襖,一眼認出是梅婆子的。
一失一得,小林氏的妖異之處更加確定了。
老侯爺命人將小林氏給安國公養的姚黃牡丹搬來,指著生機勃勃的牡丹花說道:「老大媳婦,這盆牡丹花就是證明。你還不快說,你到底是人是妖!」
小林氏攥緊拳頭,冷笑道:「老侯爺,我若是妖怪,你們這般污衊我,我早殺了你們所有人,又豈會在這裡束手就擒,任由你們作踐我!」
「她是鬼!夫人,父親,祖父,她是鬼!我親眼看見的,她從原地消失了!」
二少爺傅雲梓躲在傅二夫人懷裡,突然爆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小小的少年因為還未到變聲期,聲音顯得格外尖利,他整張臉憋得通紅,好像又看見那令他心驚膽寒的一幕。
傅二夫人心疼地落淚,安撫地拍著傅雲梓的背:「別怕,她是鬼,是妖精,老侯爺捉了她去,你別怕啊!」
傅雲梓抱著傅二夫人的腰大哭,看得傅二老爺一陣心酸。他們以前都以為是傅雲梓魔怔了,說胡話。
小林氏驀地轉身,惡狠狠地盯著傅雲梓,如困獸一般大聲喊道:「我不是鬼!我也不是妖!」
杜鵑快步進來,附耳道:「老侯爺,道長們到了。」
老侯爺點頭,拍拍手,就有幾個道士從外面進來,他指著小林氏道:「我們家媳婦魔怔了,勞煩道長們做法驅邪。」
小林氏頭皮發麻,那些道士圍著她,手中搖動銅鈴,嘴裡念著不知名的經文,她想逃,可她身後的那兩婆子身材魁梧,她無法動彈,這些經文念得她腦仁疼,整個人都快崩潰了。她的視線一一掃過去,昔日的丈夫、繼女、繼子、公公、妯娌、小叔子、侄兒侄女們一個個全部冷漠地看著她,她再也承受不住,大哭出聲:「我不是妖怪!侯爺,求您讓他們走開!」
定南侯負手站在一旁,凜然地說道:「你若真不是,道士做法就不會對你有影響。」
小林氏絕望地看著定南侯:「侯爺,你好狠的心,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們做了十幾年的夫妻,你怎麼就如此狠心!」
定南侯道:「若非你使計,就進不了侯府,若非你害死你姐姐,我們永遠不會做夫妻。我情願從未跟你做過夫妻。」
小林氏死死抿緊嘴巴。
半晌后,那些道士見小林氏除了精神萎靡,和之前沒有多大的不同,倒是神色更加狠戾了,他們便道:「老侯爺,這位夫人被水妖纏身,恕我們道行淺薄,無法制服水妖……」
小林氏冷笑出聲,她本就不是妖,這些道士怎麼可能從她身上找到什麼水妖,也就只有這群愚蠢的人才會相信。
可聽了道士下半句話,她就笑不出來了,那道士搖頭晃腦地說道:「要想制服水妖,唯有一途,就是燒死水妖所附的身體,讓水妖無處藏身!」又扭頭對小林氏和顏悅色地說道:「夫人,您別惱,您死後會再入輪迴,徹底脫離苦海,不再受水妖轄制。」
小林氏驚駭地瞪大眼。
事情到這一步,小林氏再淡定不下去,她用最楚楚可憐的眼神凝望著定南侯,但是定南侯無動於衷,他聽了道士的話竟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婆子們押著小林氏來到一處荒涼的院子,將她綁到早已搭建好的木檯子上,這木檯子就是戲班子唱戲的戲台,檯子下面堆滿乾柴和稻草。小林氏恍然大悟,瞬間明了老侯爺的目的,原來老侯爺和定南侯早約定好了,故意嚇她,逼她上演「原地消失」「消失后出現,衣服就是濕的」這樣的戲碼,以便她露出馬腳,最好現出妖形,她冷笑不止,神色轉而變得鎮定。
老侯爺看了小林氏一眼,沉靜自若,不怕小林氏看破他的心思。
傅凌雲站在檯子不遠處,看看小林氏,再看看老侯爺,冷笑,難道小林氏還存著僥倖心理不成?小林氏謀害她和傅老夫人就算了,畢竟她和傅老夫人安然無恙地活在世上,可小林氏還殺了大林氏和劉姨娘,侯府身份最高貴的兩個男主子的心愛之人,他們怎麼可能輕易饒了小林氏!
老侯爺手裡舉著火把:「老大媳婦,如今我還這麼稱呼你,是想著你到底跟彬兒夫妻一場,你自個兒說出你的秘密吧,你若不說,我這火把就扔上去了,到時候儘管拿出你不說的本事來!」
小林氏諷刺地笑道:「老侯爺,你兒子跟你一樣絕情,有了新人忘舊人。如果他意志堅定,當初又怎會在我脫了衣服將我當成大姐姐疼愛?又怎會在我大姐姐面前跟我做出一副繾綣情深的樣子來?大姐姐死前最後悔的事,便是嫁給了這個當初承諾她不會納妾讓她受委屈的男人!還有老侯爺你,明明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偏因為愛面子,在妻子面前自慚形穢,轉而去寵愛那不知哪個旮旯角落裡出身的下賤之人!寵她,卻沒有給她妻子之位,老夫人輕易就能捏死她!你們兩父子半斤八兩,不要拿我做幌子,劉姨娘和大姐姐就是你們父子害死的!」
一番話說得老侯爺和定南侯面紅耳赤,老侯爺隱藏在心底的自卑一下子被小林氏道破,他眯眼,將滔天怒火藏在眼底,冷哼說道:「老大媳婦,不要說那些沒用的,你這招混淆視聽對我們都沒用!府里這麼多人,別人不去害人,偏偏你害人,為的還是你自個兒的私慾,天下第一毒婦非你莫屬!來人,澆油!」
旁邊等待的下人立刻將從廚房裡搬來的食用油潑到乾柴上。
小林氏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內心倉皇,緊緊盯著老侯爺手裡的火把,生怕一點火星飄到乾柴上,她就要被燒死了。
老侯爺不再跟小林氏廢話,將火把扔到乾柴和稻草上,先是引燃稻草,接著火苗「哧溜」竄到乾柴上的油上,空氣中傳來「畢畢剝剝」的乾柴燃燒聲,還有油被燒后發出的香氣。
小林氏慌張地大叫,哭得撕心裂肺,大罵老侯爺沒人性、定南侯絕情。
傅凌雲顰眉,等了會兒,看老侯爺還沒有救人的做法,就確定老侯爺和定南侯是真的想燒死小林氏的。
她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小林氏去死,卻沒想到是這麼慘烈的方式,她不是不忍心,而是沒有那種鬆口氣的感覺,這種感覺很複雜。
這一刻,她回憶起前世的自個兒,她眼睜睜看著弟弟、丈夫、兒子、女兒前後被人害死,她死前還被人強暴,這些都有小林氏和傅冉雲的手筆。傅冉雲還未對她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未來也不太可能害到她,那麼她所受的那些苦只有讓殺了她生母的小林氏去承受。
所以,她沒有鬆口氣,是因為小林氏所受的苦不及她千分之一。
小林氏愛的丈夫是她父親,她不可能去報復定南侯。小林氏的兒女以後會繼續以侯府嫡子嫡女的尊貴身份活下去,而這一刻的小林氏會以為她的兒女幸福活在世上,除了她自個兒沒了性命的憤怒,她在這個世上是沒有遺憾的。
就是這份沒有遺憾,讓傅凌雲覺得不舒服了,她突然捨不得小林氏這麼死了。
念頭轉過萬千,但也只不過才一瞬而已。
傅凌雲心想,就當是自己是個蛇蠍心腸吧,自己是為怨氣而重生,若是讓小林氏這般輕易地死掉,她的重生就少了許多趣味。
她上前一步,輕聲在傅二夫人耳邊道:「二夫人,夫人雖然十惡不赦,就這麼燒死她,傳出去,對老侯爺和侯爺,甚至我們整個侯府的名聲都不好聽。咱們府里這般大的動靜,說不定外面已經有人知道了。」
傅二夫人不想去管閑事,而且小林氏若死了,她才要拍手稱快呢,但傅凌雲找上她,她也不能當作什麼都沒聽見,轉念想想傅凌雲的話未必沒有道理,凝眉道:「你祖父和你父親正在氣頭上,鐵了心要燒死她,恐怕他們現在連名聲都顧不得了。」
傅凌雲尋思,現在定南侯府早就被小林氏和傅冉雲毀得名聲差到極點,便是多上一條逼死兒媳的名聲來,只要林府不追究,名聲差些便差些,即便小林氏是誥命夫人,到時候報上一個病歿,風頭過去就過去了,畢竟沒有人會給小林氏報案喊冤。大概定南侯和老侯爺都是這種想法。
她腦中急轉,輕聲道:「二夫人,您看侄女明年要成婚,若是小林氏身亡,我便要為她守孝三年……」
傅凌雲話停頓在這裡,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
傅二夫人如醍醐灌頂,小林氏若死了,她家的四姑娘傅雲麗也會守孝,這兩年裡親事就得耽擱了,那吳家的吳秋哲年紀可不小了,說不得親事就此被小林氏這個賤坯子攪黃了,真是死都不讓人安心啊!
她揶揄地低笑道:「大姑娘還愁嫁啊?呵呵,這倒是好法子。」
言罷,傅二夫人走到眉頭打結的傅二老爺身邊念了幾句,傅二老爺便快步走到定南侯和老侯爺面前,將傅二夫人的話重複一遍,又低低地說道:「……大嫂這個事情但凡走漏風聲,御史們又見小林氏真的死了,肯定會指責我們侯府裝神弄鬼,屆時若有人在皇上面前調三窩四,我們侯府的基業便要毀了。父親,大哥,燒死小林氏要慎重啊!」
小林氏此時已經哭得分不清東西南北,又被煙熏火燎,因為劇烈掙扎髮髻散亂,腦門頂上的「地中海」就露了出來,而且她胳膊上燃了火,半條胳膊發出燒焦的糊味,小林氏疼得撕心裂肺地哭喊。
這副模樣已經不叫狼狽,而叫驚悚了。
此情此景,幸虧傅家其他孩子被夫人們送回院子沒看見,否則夜裡肯定會做惡夢,唯獨傅凌雲和傅飛雲是沒娘的孩子,三位嬸娘勸了兩句,見他們姐弟倆不聽也就罷了。小林氏跟傅凌雲、傅飛雲有殺母之仇,他們姐弟倆旁觀也未為不可。
小林氏面臨死亡也沒有使出她的法術,這令老侯爺和定南侯很是困惑,可她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是好事,這說明他們控制她就更容易。
定南侯和老侯爺商量:「不如就先送到家廟裡去,我們家的家廟是智靈大師親自誦經七七四十九天開過光的,鎮得住她。」
智靈大師是先帝時期最負盛名的僧人,多次被先帝邀請做國師,都被智靈大師推拒了。他到侯府誦經開光,是因為那次老侯爺在南疆立了大功,智靈大師說他雖然造福了百姓,但是也造了殺孽,要請僧人誦經,福報才會更純然。這個家廟就是那時候建的。
小林氏是第一個被趕去家廟的傅家人。
老侯爺也同意,總得等傅凌雲嫁了再處置小林氏,小林氏害得傅凌雲沒了親娘,再害她失去姻緣,那不是小林氏的錯,而是他們長輩的錯。安國公本就大傅凌雲三歲,再等傅凌雲三年,誰都料不準中間會否有變故。
那幾個道長收了老侯爺的銀子,道一聲「無量壽尊」便離開定南侯府。
小林氏胳膊受傷嚴重,回到永和院先由丫鬟上藥,然後收拾行李。此時已到傍晚,夜幕即將降臨,定南侯竟是連一夜也不能忍受她呆在侯府,要連夜送她去家廟。
小林氏對這個男人完全失望,不指望他會發一絲一毫的善心。
傅凌雲主動提出幫小林氏收拾行李,定南侯說道:「也好,看著她別藏了你娘的東西帶走,還有,她是去家廟清修,不是去享福的,要盡量樸素。」
定南侯怕小林氏再使出詭詐的手段,跟著保護傅凌雲。
傅飛雲覷個空,悄聲附耳問:「姐姐,你為什麼要給小林氏那毒婦求情?讓父親燒死她,不是一了百了?」
傅凌雲想了想,沒有將真實的黑暗想法告訴傅飛雲,而是換了個思路說道:「飛雲,你相信我,我放她自有我的理由。而且,父親不是寡情的人,如果哪天他後悔今兒所為,覺得對妻子太狠了,你猜他會怎麼樣?他會把這份愧疚轉移到冉雲和煥雲身上,冉雲和煥雲又恨我害死他們生母,他們會利用父親的仁慈對付我。只有小林氏活著,時時刻刻提醒父親所受的痛苦,她欠父親的這條命就會永遠欠著,父親永遠不會對她產生愧疚的心。冉雲和煥雲但凡有不利我的舉動,父親才會站在我這一邊,你明白嗎?」
傅飛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什麼叫兵不血刃他今兒算是見識到了:「姐姐,我覺得你說的比夫子講的三十六計還要好。」
傅凌雲親昵地用食指點點他額頭,抿唇笑道:「跟誰學的油嘴滑舌!我所言不過是人性罷了,人之初,性本善,別看父親表面上有多狠,他心裡也有柔軟的一部分。兵家常言,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說的也是這個道理,你在戰場上充分了解你的對手,了解他的性格,就能大致猜到他對事情的反應。」
傅飛雲煞有其事地頷首,引得傅凌雲又是一陣好笑。
定南侯讓兩個年長的婆子進屋,不允許小林氏帶走任何一件飾品,髮髻里的簪子、固髮針都不許留,耳環、戒指更不能有,這是為防止小林氏過不下去清修的生活吞金自裁。
傅凌雲親自監督,她忍著反胃的噁心感覺,把小林氏里裡外外看個透,並沒有看出任何異常。她也疑惑了,到底小林氏需要什麼條件才能原地消失,或者藏起海桐說的那個藥盒子呢?那些她隨手拿出來的葯,她又藏在什麼地方呢?老侯爺的人把永和院翻個底朝天,都沒看見那些東西藏在哪裡。
小林氏忍著疼痛,邪媚地笑道:「可曾看見我的尾巴了?」
傅凌雲顰眉,反正小林氏落在她手上,她有的是時間去研究,當下也就斂起好奇心,不理會小林氏的挑釁。
小林氏無趣地撇撇嘴,這一集中精力,胳膊上又疼得她猶如萬箭穿心。
小林氏穿上素淡的襖子和袍子走出凈房,仿若川劇變臉一般,淚盈盈地說道:「侯爺,事到如今我才知道,這世上真正對我好過的人只有姐姐一個!」
定南侯心痛難忍,惡聲惡氣地說:「可惜你大姐姐那麼善良的人,竟被你這個毒婦害死了!你現在醒悟過來,想懺悔,晚了!」
小林氏在婆子猝不及防下,突然伸手揭開佛龕上的紅布,哭道:「我很早就醒悟了,侯爺心裡只有姐姐,從來沒有我!姐姐,我後悔了,從小到大,都是你在照顧我,只有你始終相信我,我對不起你,可是從今天開始我就再也不能給你奉香了!」
小林氏在佛龕前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響亮的頭,抬起腦門時,額頭上一片青紫。
傅凌雲轉頭,就看見那佛龕里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大林氏的牌位!她顰眉,她很少到小林氏卧室里來,不知道這個牌位到底放了多久,是否,這又是小林氏打動定南侯的手段呢?
定南侯大痛,喃喃地說道:「你知道你還殺她……你自個兒作死!」
小林氏哭得眼睛腫成核桃,淚水漣漣地動情道:「侯爺!妾身不求別的,只有一個請求,我想帶走大姐姐臨死前送給我的瑪瑙戒指,大姐姐說過,只要戴在無名指上,就能跟她心連心,這麼多年,我不敢戴,現在,我知道我做錯了,妾身求您讓我留下大姐姐的最後一點念想。侯爺!……」
傅凌雲狐疑地眯眼,小林氏的眼淚讓她產生不了任何憐憫心,這個女人的眼淚是鱷魚的眼淚,一邊算計你,一邊哭,不是因為傷心而哭,而是為她能算計成功而喜極而泣。
眼淚是她的武器。
定南侯厭惡地皺眉,轉而瞥見鮮血淋漓糊焦的胳膊,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仍是冷聲拒絕道:「不行,我說過,你不能帶走任何東西,尤其是照月的東西,更不允許你玷污!」
傅凌雲朝傅飛雲使眼色,傅飛雲微微嘆氣,果然給傅凌雲猜中了。
定南侯眼中的那一絲不忍就是小林氏的最後一根稻草,她痛哭流涕,抓住定南侯衣袍下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哀求道:「侯爺,妾身一無所有,就只有大姐姐最後一個念想了,我知道我下半輩子只能待在家廟裡度過,這是我罪有應得,我是去給大姐姐恕罪的!求您了,侯爺,您就讓我帶走戒指吧!這是大姐姐臨死前交給妾身的最後一件東西啊!侯爺,求您了!」
小林氏不自覺用上了敬語,她緊緊拽著定南侯的袍子下擺不鬆手,一邊哭,一邊給定南侯磕頭,磕頭的力道絲毫不輸於剛才給大林氏磕得那三個頭,砰砰砰的聲音如重鎚砸在人心上,不一會兒,額頭上流出鮮紅的血來,任誰見了都會心生不忍,看出小林氏是真的悔悟了。
不動心的人,是鐵石心腸。
如果小林氏在凈房裡沒說出那句尾巴的話,傅凌雲可能也信她了,她確定那戒指肯定有什麼貓膩。
這時,定南侯嘆了口氣,說道:「你一輩子說了很多謊話,我不知道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我希望你真心悔過,若是你利用這枚戒指生出別的想頭來,我會讓冉雲一輩子不得嫁人,讓她去家廟裡陪你。你有本事就帶著她一起消失,遁地逃走。」
小林氏見定南侯答應了,不由得喜極而泣,鬆開定南侯的袍子,感激地說道:「多謝侯爺!妾身一定在家廟好好祈福,念經誦佛,為姐姐超度,為自個兒恕罪,為侯府祈福。」
定南侯又嘆了聲:「戒指在哪裡?」
小林氏指了指多寶格上的梅英采勝簪:「就在那簪子下面的玉盒裡。」
傅凌雲目測小林氏離那多寶格的距離,她確信,小林氏若是跑去搶那盒子,肯定會半路被婆子攔下,但是佛龕就在進門靠東的位置,所以她可以輕而易舉地揭開佛龕上的紅布。她更加確定小林氏要那多寶格上的戒指有貓膩。
但是,當她看見定南侯落在那梅英采勝簪上的眼神滿是複雜時,又有些不確定了。難道小林氏是想通過這支簪子,讓定南侯回憶起他們成親時的幸福時光?
定南侯指了個婆子去拿玉盒,順便把簪子也給了定南侯。小林氏看見簪子時又哭成淚人兒,只不過這次她沒有說別的話,只是哭得特別傷心。
定南侯把簪子遞給丫鬟地錦拿著,他親手打開玉盒,拿起那枚瑪瑙戒指,這是一枚滴血瑪瑙戒指,價值千金,而且是有價無市,所以定南侯對這枚戒指的印象很深刻,大林氏常戴這枚戒指,她去世的時候,就將這枚戒指親手交給小林氏,其間的情意不言而喻,她對小林氏這個妹妹到死都是關心而愛護的。
同時,這枚戒指讓定南侯更加生氣了,大林氏對小林氏這麼好,這個賤人眼也不眨地就殺了她!
小林氏察覺到定南侯突如其來高漲的怒氣,心驚膽顫,她哽咽地對大林氏的牌位哭道:「大姐姐,妹妹對不起你,今後妹妹一定保護好這枚戒指,它陪著我,就像你陪在我身邊一樣。」
言罷,她伸出手來:「侯爺,請您給妾身吧。」
定南侯是個一諾千金的人,檢查完戒指並無異常之處,便要將戒指遞給小林氏。
傅凌雲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她深深顰眉,想要阻止,但是這麼對長輩就太沒有禮貌了,而且定南侯答應了小林氏,讓定南侯失信也不太好。可是,她就是直覺地認為不應該將戒指給小林氏。
正在此時,韓嬤嬤腦中靈光一閃,突然出聲道:「侯爺!戒指不能給小林氏!」
匆忙之下,她忘了對小林氏用敬語,還伸出手擋了一下。
定南侯倏然縮回手,小林氏猝不及防,下意識地想去奪,定南侯後退幾步,婆子拽住小林氏。
小林氏大哭:「侯爺,您答應了我的!我只有這枚戒指了。」
定南侯卻不慌不忙地問韓嬤嬤:「韓嬤嬤,你剛才的話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能把戒指給小林氏?」
韓嬤嬤忙說道:「侯爺,奴婢突然記起來,大少爺剛出生時,大夫人坐月子,侯夫人過來探望,大夫人思念大姑娘,不能相見,就讓奴婢坐在屏風後面,免得過了病氣給大姑娘。當時,大夫人摘下滴血瑪瑙戒指對侯夫人說,這顆滴血瑪瑙戒指將來要傳給大姑娘,若是哪天她不在了,讓侯夫人等大姑娘長大了,代為轉交給大姑娘。奴婢起初沒記起這茬來,畢竟也有許多年沒見著了,看見戒指眼熟才想起來是叫滴血瑪瑙,就是大夫人讓侯夫人轉交給大姑娘的那枚。」
小林氏神經質地大喊道:「你胡說!侯爺,當初大姐姐臨終前將戒指給了我,您親眼看見的!你分明是看出戒指是滴血瑪瑙的,見財起意!」
翰嬤嬤淡淡地說道:「侯夫人,奴婢是否胡說侯爺自有分曉。侯爺,大夫人臨終前將戒指交給侯夫人時可曾說過什麼話?可曾說這枚戒指屬於侯夫人?」
回憶大林氏的死,絕對是令定南侯最心痛的事,他卻不得不去回憶一些細節,眉頭漸漸皺起,說道:「我記得,我進去看照月最後一眼的時候,照月恰好將這戒指遞給小林氏,照月嘴巴是張了下,還未曾說話,小林氏便站起身迎接我,接著小林氏又哭了很久,讓照月不要死。照月便拉她的手放在我手裡,讓我答應娶小林氏為妻,直到我答應,她才咽氣。從頭到尾,我只聽她說了一句話,就是那句讓我娶小林氏的話。」
定南侯心痛地閉上眼。
韓嬤嬤淡定自若,便道:「這就是了,大夫人托侯夫人轉交給大姑娘,侯夫人故意打岔不讓大夫人在侯爺面前說出口,好把戒指據為己有。」
「你!韓嬤嬤,我好後悔,好後悔……」
小林氏捂住胸口,惡狠狠地瞪著韓嬤嬤,驀地,她張嘴吐了一口血出來。
定南侯握著戒指,凌厲的目光射向小林氏:「原來這就是你『醒悟』的目的,你知道這枚戒指價值連城,你想用這枚戒指東山再起,嗯?」
小林氏剛才用眼淚打動了定南侯,可現在她吐血都激不起這個男人的憐憫心了,她一邊吐血一邊哀求地說道:「不是,不是,侯爺,我真的悔悟了!不是韓嬤嬤說的那樣,求您給我吧!」
傅凌雲嘆了口氣,站出身,說道:「夫人,何必執著那枚戒指,您真的對我生母有愧,不如就帶著她的牌位去家廟為我生母超度吧,這樣的話,我生母在天之靈也能感覺到您的誠心。」
小林氏臉上一點血色都沒了。
定南侯頷首:「凌丫頭說的是大實話,就這麼著吧。來人,送侯夫人去家廟,立刻啟程,你們把這牌位帶上,小心,別弄壞了,弄壞一點,小心你們的腦袋!」
進來聽命的婆子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小林氏被婆子押走,她哭喊要回她的戒指,指責韓嬤嬤和傅凌雲見財起意誣陷她,等她出了永和院,就被婆子用抹布堵住嘴巴。
定南侯微微嘆息,說道:「凌丫頭,既然這是你母親交代傳給你的,就給你吧。」
傅凌雲接過瑪瑙戒指,只見戒指整體是一塊乳白色,上面不規則地散布著紅色,像是有血滴在上面一般,這就是滴血瑪瑙的名字來歷。而雕刻師傅十分有創意地將那些血滴雕刻成蓮花,看起來就是一片蓮花開在白玉池中。
傅凌雲看得入迷,越看越喜歡,連定南侯是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韓嬤嬤出聲說道:「姑娘,這枚戒指全名叫作,瑤池紅蓮滴血瑪瑙戒。」
傅凌雲讚歎道:「這名字真是名符其實啊!」
她抬頭,這才發現定南侯不在,便問:「侯爺呢?」
傅飛雲說道:「父親去吩咐侍衛護送小林氏了。」
傅凌雲見他盯著瑪瑙戒指,便將戒指遞給他,笑問韓嬤嬤:「嬤嬤,剛才我也覺得小林氏對這戒指有種執著的偏執,我正想怎麼解決呢,你就出手了。」
韓嬤嬤卻嚴肅地說道:「不是,姑娘,奴婢所說的話全是實話,大夫人的確交代小林氏將戒指轉交給您。」
傅凌雲失笑,原來真是有這麼回事的,又笑說道:「飛雲,我看你很喜歡,就送給你吧。」
她及時發現了傅飛雲的失落,想來大林氏沒專門留給他東西,讓他很失望。她做過母親,早已過了依賴母愛的年紀,還不如給飛雲更好。
傅飛雲卻釋然地說道:「我是很喜歡,不過,我是男人,戴戒指會讓人笑。」
「可以送給你未來的媳婦啊!」
傅飛雲羞窘地搖了搖頭:「這是母親的東西,不能給別人戴。而且母親交代給姐姐,自然有母親的理由,我不能要。」
傅凌雲和韓嬤嬤盯著那瑪瑙戒指盯了幾天,絲毫沒覺察出異常。林府送來請帖,傅凌雲便將那瑪瑙戒指戴上去見外祖母,此時,定南侯府的侯夫人小林氏去家廟為患病的傅老夫人祈福之事已經傳遍了京城,這麼大動靜,林老夫人不可能視而不見。
林老夫人見傅凌雲安然無恙地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一遍,拉著她的手緊張地問:「那小林氏去家廟,可是又出了什麼幺蛾子?」
傅凌雲嫣然一笑,便將小林氏被送去家廟的經過簡略地講述一遍。
林老夫人氣得撫著胸口直喘氣,傅凌雲就怕她聽到大林氏去世真相的消息會受不住,才沒敢第一時間來林府,她連忙給林老夫人揉胸口:「外祖母,祖父和父親已經懲罰她了,您別生氣啊!」
林老夫人目眥欲裂地說道:「這頭白眼狼!我就知道當年你母親的死沒那麼簡單,可惜她做的不留痕迹,沒被我抓到把柄。可憐我的月兒啊!」
說罷,林老夫人大哭,垂眸看見傅凌雲手上戴的戒指,又是一通大哭。
傅凌雲低聲安慰:「外祖母,母親在天有靈看到您為她這般操心,她會不安的。唉,小林氏如今是罪有應得,父親把她住的那間廟宇封死了,裡面只有個佛像陪伴她,開個小窗只夠給她送吃送喝。她下半輩子也就這樣了。」
林老夫人稍感慰藉,恨聲道:「難不成你父親還對她余情未了,她害死你母親,就該給你母親償命!」
傅凌雲眼神一閃,偎依在林老夫人肩頭,聲音帶著些微恨意,抿唇說道:「外祖母,小林氏欺騙我母親十幾年,我母親對她那麼好,她還害死我母親,人死後萬事不知,我怎麼能讓她這麼輕易地死去呢。而且,若她死了,我父親對母親的愧疚也就煙消雲散了,說不定又會覺得對小林氏太狠,轉而去寵冉雲和煥雲,那我和飛雲下半輩子就得時時刻刻提防著冉雲和煥雲的報復。」
林老夫人會意,贊同地說道:「還是你考慮得周全,對,怎麼能讓她舒舒服服地死了!我女兒受的罪,她一死百了可還不起!更不能讓她禍害你和飛雲!」
最讓人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生不如死。
傅凌云為林老夫人擦乾眼淚,撫摸著瑤池紅蓮滴血瑪瑙戒說道:「外祖母,這是母親的戒指,聽韓嬤嬤說,母親生前常戴的,是嗎?」
林老夫人眼神帶著沉痛的懷念,說道:「是的,你母親不愛戴戒指,說是像炫富似的,後來我給了她這枚戒指,她竟一眼喜歡上了,戴上就不肯摘下。看你這麼喜歡,跟你母親看它的眼神一樣。」
傅凌雲微笑道:「我也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外祖母,這枚戒指是您傳給母親的,有什麼來歷嗎?」
林老夫人溫柔地摸了摸瑪瑙戒指,說道:「來歷我不清楚,總之是傳了很多代的,代代傳女不傳男,若是哪一代沒有女兒,就上溯幾代,傳給姐妹的女兒。正好就傳到我這一代了,當年我拚命想要個女兒,一是喜歡女兒,二是想把這枚戒指傳下去。據說,得到戒指的人會得到祝福。對了,當初你母親去世時,我曾問過那小林氏,那賤人竟說戒指隨你母親下葬了!沒想到她竟然欺騙我!這枚戒指世上絕無僅有了,說是價值連城也不為過,難怪她使盡法子據為己有。」
傅凌雲點點頭,看來小林氏這般緊張這枚戒指,只是因為戒指的價值小林氏仍舊賊心不死啊!
放下對戒指的疑慮,傅凌雲轉而說道:「外祖母,還有一事得您幫忙,當初方神醫把海棠放我這裡,這會兒方神醫回來了,海棠也要回到她祖父身邊了,所以,您得再賞我個丫鬟,外祖母可不能捨不得哦!」
林老夫人揪著嘴說:「我說呢,我一下帖子你就來了,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看我是順便,送海棠討丫鬟才是你的目的吧?」
「哪裡啊,我就是來看望外祖母的!」
說說笑笑間,方神醫上門拜訪,順便給林老夫人把了平安脈。
海棠冰冷的小臉上帶了點笑容,認真地給傅凌雲屈膝行禮:「承蒙姑娘這些日子的照顧。」
傅凌雲趕忙扶起她:「何須多禮,是你照顧我比較多。海棠,你本來就不是我的奴婢,不需要再叫我姑娘,若是你不嫌棄,叫我一聲凌雲姐姐吧,我就叫你海棠妹妹。我還要謝謝你,沒有你的葯我就死在夜來香里了,還有海桐那晚的事,沒你的解藥,海桐死了,我母親去世的真相可能就永遠掩埋在塵埃里。」
說著,傅凌雲覺得自個兒真欠了海棠良多,她眼眶發酸,起身朝海棠行了一禮:「海棠妹妹,謝謝你。」
海棠手足無措地扶起傅凌云:「姑娘……」
「嗯?你還叫我姑娘?」
海棠羞窘地改了口:「凌雲姐姐,是我心甘情願幫您……你,姐姐不用向我道謝。姐姐收留我,我幫姐姐是應該的。」
傅凌雲攜了她的手,笑道:「這就對了。好了,咱們以後就姐妹相稱,妹妹得了空便來找我玩耍。」
海棠抿唇,嘴角微微帶笑:「那恐怕得等到凌雲姐姐嫁到安國公府,我才敢去找姐姐。」
一席話,說得傅凌雲臉紅,扁豆幾個嘻嘻偷笑。
中午,方神醫被林家養的大夫們拉走去討論醫術,海棠第一次跟傅凌雲、傅老夫人以及林翠玉同席。
飯畢,大家說了一會兒話,方神醫便來接走海棠,又是和傅凌雲互相道謝,傅凌雲還得到海棠承諾的幾本葯膳食譜,她十分欣喜能和海棠以及方神醫建立友好的關係。
神醫,無論到哪裡,都是搶手貨。
林老夫人招來一個小丫鬟對沉迷在書海里的傅凌雲說道:「這個小丫鬟是你大舅舅在外面做生意時偶然買下的,會些拳腳功夫。她雖然不像海棠那般懂得醫術,不過,你若受人欺負,她一樣可以保護你。」
傅凌雲抬起頭,無奈地說道:「外祖母,我又不是那易碎的瓷器,您別老擔心我被人欺負好不好?我現在只有欺負別人的份兒,沒有別人欺負我的份兒,誰欺負我,我十倍給他欺負回來!」
林老夫人哈哈大笑:「你有這種想法就對了!咱們又不是那沒有半分還手之力的軟包子,哪能任由人揉圓搓扁,憑你現在的身份和將來的身份,你想過什麼生活,就過什麼生活!」
傅凌雲頷首微笑:「我可不怕,我有外祖母給我撐腰呢。」
林翠玉逗趣說:「我也給傅表姐撐腰!」
傍晚時分,傅凌雲便帶著那個叫作扶郎的小丫鬟回府,扶郎替補了海棠的位置,成為她的二等丫鬟。回府的路上,傅凌雲在馬車上問清了她的身世。
扶郎家住南方,家境貧寒,三個哥哥去當兵為家裡省糧食。大哥和二哥當兵回來后合夥開了家武館,她跟著學了些拳腳功夫,沒成想,上半年大哥路見不平,招惹上當地賭館打手,賭館打手被打得落花流水,賭館老闆失了面子,帶人砸了武館,還把大哥和二哥都打成重傷。扶郎家裡沒銀子為大哥和二哥療傷,扶郎就把自個兒高價賣了。
簽的是死契,走之前,她勸父母哥哥們搬家,之後她就被傅凌雲的大舅舅也就是林大老爺帶來京城,家裡如何也就不知了。
傅凌雲顰眉問:「那你三哥在哪裡當兵呢?」如果是定南大軍,或者是安遠大軍,她可以讓飛雲或者安國公幫扶郎找找看。
扶郎搖搖頭:「當時官府招兵,奴婢一家子都不認字,只聽說是招兵,也不知道被招到哪裡去了,不過,奴婢大哥和二哥當時都被招到西北大軍里。這幾年來,也沒有三哥的音信。」
回府後,傅凌雲冷不丁換了個丫鬟,當然得報備給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喜笑顏開,竟然沒有絲毫不滿林老夫人插手傅凌雲的貼身丫鬟,見扶郎果真是會些拳腳功夫的,便更開心了。
回房后,傅凌雲笑問韓嬤嬤:「今兒府里可是有喜事?我看老夫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韓嬤嬤一邊擺放碗筷,一邊回答說:「快過年了,上午趙府老夫人派人來問老夫人安,帶話說,趙老爺今年回京過年。」
「原來是為這事。」
傅凌雲臉上的笑容便淡了些。
說起趙家,趙家世代耕讀,這個耕讀是指,四代人一邊耕地,一邊讀書,地里收成大部分花在子弟讀書上,前三代的趙老爺都止步於秀才,到第四代也就是傅老夫人的爹趙父,祖墳終於冒青煙,青雲直上,一路考到殿試,中了探花,當時不少人上門提親,要趙父做乘龍快婿,可惜趙父早已在鄉下娶親,都推拒了。此舉反而為趙父帶去好名聲,糟糠之妻不下堂,不少士子中了進士就成為陳世美遭世人唾棄,因此,趙父仕途一路平順。
趙父未嘗想憋屈的娶個無知村婦,但他的仕途平順也有妻子的功勞,對妻子更是一心一意,從不納妾。趙父親自教養女兒即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年輕時琴棋書畫無所不能,她最得意的是作詩,當然,她俘獲老侯爺的是博弈,從此,趙家就與新貴定南侯聯姻。
傅老夫人成功成為貴夫人,讓趙家喜不自禁,傅老夫人的獨苗哥哥讀書不比他老子,背靠定南侯府這棵大樹在仕途上磕磕絆絆,好歹是保住了官身,於是,趙老太爺就成日鑽營著培養女兒,這不,他女兒又成了侯府的兒媳婦——傅四夫人。這導致趙家像是找到一條捷徑似的,兒子馬馬虎虎就行了,女兒可得教育好,只要女兒嫁的好,不愁兒子的仕途。
傅凌雲前世對趙家沒什麼感覺,而是因為趙老夫人捧在手心裡疼的獨孫女——趙流雲。前世,傅老夫人不知聽了誰灌迷魂湯,把趙流雲送到安國公府做姨娘,趙姨娘可沒少坑她。
這事,傅凌雲至今仍覺得膈應得慌,她可以理解傅老夫人拉拔娘家的想法,但是為拉拔娘家,就坑自家孫女,她特別不能接受。希望這一世疼愛她的傅老夫人不要再有那種想法了。
傅凌雲輕聲嘆息,聽說,當初趙流雲出生時,傅老夫人親自給趙流雲起名,凌雲,流雲,丹雲,冉雲,瞧瞧,傅老夫人是將趙流雲當親孫女疼呢。
趙家還未回京,傅凌雲先撩開手不去想趙流雲,翌日就問起安祖和梅婆子等人的處置,傅老夫人蒼眉微皺,說道:「老侯爺把安祖和梅婆子交到石嬤嬤手上調教,等過年的時候再放回來。至於,楊嬤嬤他們一家三口給發賣到礦場上去了,好了,你別擔心,以後海桐她們礙不著你的眼就是了。」
傅凌雲見傅老夫人臉色有些沉,偎近傅老夫人悄聲問:「楊嬤嬤他們怎樣我才不關心,惡有惡報罷了。老夫人,您昨兒個和老侯爺說話了嗎?」
自從真相大白之後,傅老夫人大概是看開了,頗有些了卻紅塵的想法,不再事事關心老侯爺,天天念經,對府里的事也很少過問,對老侯爺更是冷淡。老侯爺反而不習慣傅老夫人的冷漠,起初不好意思跟傅老夫人親近,之後好幾天仍舊不見傅老夫人主動跟他說話,覺得大事不妙,日日找各種理由跟傅老夫人說話,傅老夫人卻總是淡淡的,不接茬。
傅凌雲還是希望能看到長輩和和睦睦的,相親相愛地過活,不管中間發生過什麼事,他們終究是相守到老的老伴。
傅老夫人臉上的神色一下子淡了,手中轉動著紫檀佛珠說道:「說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傅凌雲揉了一把臉,爭取把臉皮揉厚一點,嘻嘻笑道:「孫女見老侯爺怪鬱悶的,成日圍著老夫人打轉,找機會跟老夫人說話,可您總是淡淡不睬他,孫女瞧著不忍心哪!老夫人,孫女可不希望您和老侯爺再生嫌隙,畢竟這麼多年了,老侯爺也知道錯了,您就原諒他一回唄!」
傅老夫人無奈地搖搖頭,說道:「凌丫頭,你太年輕,有些事你還不懂。這些年,我爭來爭去只為爭一口氣,那口氣爭到了,卻覺得沒意思了。你啊……唉,你將來嫁人生子,就明白了。女人這一輩子就是靠忍,以前我也這麼認為,可現在,我想法卻不一樣了,也許,不忍的話,心裡會更平靜。我老了,那些激烈的情緒不再適合我。」
傅老夫人突然有些哽咽,她闔眼,默默地捻佛珠。
傅凌雲嘆了聲,說道:「不管怎麼說,老夫人,孫女還是希望您能和老侯爺能安安樂樂,快快活活地過完下半輩子,我們一家人平安喜樂,每個人都要努力呀!」
傅老夫人猛地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道光,像是想開了什麼,嘆息般地笑道:「你這話倒是實在……」
她來不及表達更多內心的想法,杜鵑的聲音從帘子外面傳進來:「老夫人,安國公拜訪,求見老夫人。」
傅老夫人看了眼傅凌雲,丟了剛才的話,揶揄地笑道:「安國公不求見老侯爺,倒是來求見我,也不知他想見的到底是誰。」
傅凌雲臉紅到脖子根:「他來見老夫人是禮數嘛!老夫人幹嘛那樣看我?」
傅老夫人哈哈大笑,讓杜鵑請安國公進來。
安國公先拜見傅老夫人,又和傅凌雲互相見過,他有些意外傅凌雲正好在陪傅老夫人,眼中閃過驚喜,面上卻穩重地說道:「前些日子晚輩送來一盆姚黃牡丹求救,不想,這些日子事忙差點把這盆花給忘了,今兒記起便來府上討,老侯爺說牡丹在後院,侯夫人不在府里,故此,晚輩便來打攪老夫人了。」
傅老夫人嘴角噙著慈祥的笑意,目光在傅凌雲身上一掃,一語雙關地說道:「那你倒是來對了,這花還真在我這裡。」吩咐徐嬤嬤去搬那盆牡丹花。
安國公順著傅老夫人的視線目光落在傅凌雲身上,只見傅凌雲穿了一身家常的粉色襖子,外面罩了件半透明的淡青通袖衫,衫子上蜿蜿蜒蜒地綉了幾朵大紅牡丹,艷美俏麗,和傅凌雲紅彤彤的小臉相映成趣。
他心裡微熱,細細把這副美人圖記在腦子裡,這才不自在地轉過目光,對上傅老夫人含笑的眼,他微微一笑:「倒是麻煩老夫人了。」
傅老夫人不喜小林氏,卻不會遷怒到一盆花上,這盆花不知被小林氏弄過什麼法術,自從小林氏走後,姚黃便被搬到她院子里等安國公來取,說來奇怪,她連水都沒澆過,那花不枯不萎,開得更加艷麗了。
果然,安國公見到牡丹花面露喜色,故作不知侯府里事,笑微微地說道:「瞧著比原先開得更好了,侯夫人不愧是伺花神者。」
傅老夫人懶得談任何有關小林氏的話題,轉而問起安國公最近在做什麼,讀什麼書等家常話,安國公都一一答了。
不多久便到了中午,老侯爺從前院回來吃午飯,安國公相陪。
傅老夫人不想當著安國公給老侯爺沒臉,稍微比前些日子臉色好了些,老侯爺鬆了口氣,總算是將氣氛給緩和過來了,雖然是看在安國公的面子上,好歹傅老夫人正眼看他了。由此,老侯爺對安國公看得更順眼了。
祖孫四人用餐愉快。
飯畢,傅老夫人去歇晌,傅凌雲悄聲附耳道:「老侯爺,老夫人成日呆在小佛堂里,這幾日身上懶懶的,我怕對她身子不好,您若得空,不如等老夫人歇晌起床,擺好了棋盤和老夫人手談一局,老夫人精神好了,自然身子就好了。」
老侯爺又喜又囧,喜的是,當年他和傅老夫人初次在皇宮裡見面時,便是因傅老夫人那手棋藝一見鍾情,兩日後便去趙家提親,這算是他們夫妻之間最浪漫的事了,後來他有了劉姨娘,劉姨娘大字不識一個,更別說下棋了,他手把手地教過,奈何她不開竅,再後來夫妻倆相敬如賓,他只跟那些門客相公們以及訪客們博弈。囧的是,老夫老妻的,還需要孫女在兩人中間調解,怎令他不難堪?
老侯爺輕咳一聲,老臉微紅地說道:「你說的是,念佛能修心養性,可也不能真把心思全放在念經上了。」
傅凌雲見老侯爺開竅,只輕笑了笑,不敢點破,便告退了。
出來正房,就見安國公站在抄手游廊盡頭等著她,傅凌雲快走幾步,請安國公到旁邊的暖閣里坐——畢竟是在傅家,還有長輩在堂,她是不能請安國公去梨蕊院的。
安國公笑問:「我剛看你和老侯爺說悄悄話?」
傅凌雲倒不方便將定南侯府里發生的所有事都跟安國公說,笑道:「也沒什麼,就是我原本下午要陪老夫人下棋的,剛才是請老侯爺幫忙去了。」
安國公眸光一閃,含笑道:「哦,大姑娘原本是要陪老夫人,那現在呢?」
現在不是在陪他嗎?
傅凌雲這才發覺她無意中說了句曖昧的傻話,她微微愣住,臉上火燒火燎的,嗔了他一眼,轉而問道:「國公爺的牡丹花呢?」
安國公便想起傅老夫人那句一語雙關的話,他很想說,他的牡丹花就在眼前呢,但是想到剛才傅凌雲那個嗔視的眼神,他抿唇笑了笑並未調侃出口,說道:「我讓人先行送回去了。」
傅凌雲想了想,略顰眉,裝作漫不經心地問:「聽侯爺說,國公爺這盆牡丹花是準備送給太子的?」
安國公端起茶盞,摩挲著杯子上的紋路,回答道:「嗯,太子近來結交了一批文人士子,日日吟詩作賦,說實話,大姑娘別笑我,我可是不會作詩的。」
傅凌雲抿唇暗樂,安國公從小讀書,對五言七律熟得不能再熟,可要正經寫首詩,他肯定比不上那些以吟詩作賦吃飯的書生們,但是安國公並非沒有文采,她可是記得他的摺子上達天聽,連皇帝都被說服出兵,他的文采只是沒有體現在華美的詩詞上罷了。
「我聽人說,太子妃常常陪同太子參加士子們的聚會,幫著太子挑選人才,不知真假?」
安國公抿了口茶,聞言輕笑:「你是從哪裡聽說的?」
傅凌雲有些不樂意,安國公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明顯是在迴避,她總不能說自從上次從宮裡參加慶功宴回來,她對太子妃一直存著芥蒂之心吧?
安國公似看出她的想法,沒等傅凌雲回答,見丫鬟嬤嬤們都不在身邊,接著凝眉嘆息說道:「唉,太子的性子你可能不太了解,常常舉棋不定,又不喜歡得罪人,想要面面俱到,但哪是那麼容易的。讀書人脾氣比我們武將敏感,曾經太子因為想要兩全而得罪對立的兩個讀書人,那倆讀書人情願不做官,也不給太子當門客,如此,太子妃只好出面,幫太子周旋。太子將來可做仁君。」
安國公雖然不是在說太子的壞話,但是傅凌雲聽得出來安國公心裡對太子很是不滿,太子為人沒有魄力,事事不願強出頭,想要息事寧人,從傅冉雲進宮在棲霞宮和張回峰「約會」,傅凌雲便看出了太子的性子。而且前世,這位「仁君」太子建立南齊后,樂不思蜀,一點沒有收復失地的念頭,情願被人指著鼻子罵龜縮一隅。
難道太子和太子妃將會是翻版的皇帝和皇后?看來,皇後知道她兒子的性子,特意挑了極有主見的邱紫蘇做太子妃。
傅凌雲看著安國公,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提邱紫蘇。
安國公望過來,深深凝視著傅凌雲,最終搖搖頭道:「明年春試,太子妃是幫太子拉攏人才的,我不會作詩,太子十次邀約,我九次不去,這是第十次,總得去一次吧?否則就太不給太子面子了。我知道太子妃可能有不對勁的地方,不過,以後你少和她見面也就是了。」
傅凌雲羞惱地垂眸:「我可沒有胡思亂想。」
安國公嘴角噙笑,他特別喜歡傅凌雲緊張他的樣子,讓他心裡痒痒的:「是,是,是,大姑娘沒有胡思亂想,是我胡思亂想。」
傅凌雲聞言,更惱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正說著話,腳程快的扶郎匆匆而至,微微喘著氣說:「姑娘,奴婢把東西送來了。」
傅凌雲打開包袱,從裡面取出一對白狐狸毛護膝,遞給安國公:「你試試看,合不合適,不合適,我再改。」
安國公臉上的表情絕對稱得上驚喜:「給我做的?」
傅凌雲輕點頭,安國公喜不自禁地接過來,綁在腿上起身走了兩步:「剛好合適。」就像傅凌雲量過他的尺寸一般,他真是又喜悅,又得意。
傅凌雲鬆口氣:「那就好。」她是按照兩人剛成婚那會兒的尺寸做的,那是半年後。
安國公「咦」一聲:「這狐狸毛瞧著眼熟。」
傅凌雲微側頭,「嗯」了聲:「就是你上次打的三隻白狐狸,我冬天的衣服都有外祖母幫忙置辦,府里定例也有,還有舅舅外出歸來送的,零零總總,不知多少,我實在不知道做什麼好,就給你做了護膝,你喜歡就好。」
安國公喜歡,她也很開心。
安國公則略不高興地說道:「這是我專門送給你的,跟你外祖母、舅舅送的怎麼一樣?」
旁邊的扶郎就捂嘴悄悄笑了。
傅凌雲嗔他一眼,不過,這事她倒是真沒注意,在她潛意識裡,安國公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安國公的,給誰做都一樣。
安國公也反應過來,他有些過激了,不好意思地掩飾咳了聲,正正經經地作揖道謝:「多謝大姑娘費心。」
這一低頭就看見傅凌雲脖子里戴著他送的金鎖,頓時,那點不開心灰飛煙滅。
傅凌雲側身避開,不咸不淡地和安國公聊了幾句,定南侯從友人家回來,聽說安國公來了,還在侯府吃了午飯,便知他這一天都是沒事的,不用去聽那大儒講兵法了,於是派人叫走安國公,和他練了一下午的拳。
安國公沒機會再跟傅凌雲說上話,臨走前派人來告訴傅凌雲,他過段日子會專門去打獵給她捉個白狐狸來玩。
過了兩天,剪秋抱著一隻火紅的小狐狸給傅凌雲,笑著說:「大姑娘,這是國公府莊子上一個少年送來的狐狸,國公爺一看就喜歡,特意送來給姑娘,交代奴婢告訴大姑娘,那少年當時捉了一對公母狐狸,公狐狸被射死了,母狐狸產下一窩小狐狸也死了,那一窩有四個,唯獨這個活了下來,是個生命力強悍的。而且它從小跟人熟,不怕人,野性沒有外面野生的大,不會咬人,有靈性。國公爺還說,如果大姑娘不喜歡火狐狸,他趕明兒個再去獵只白狐狸,調教好了,再給大姑娘送來。」
傅凌雲一瞧,那火狐狸圓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轉,十分靈活,小爪子在剪秋身上這抓抓,那撓撓,她心裡頓生喜意,忙接了過來,摟在懷裡,軟軟的,讓她聲音都軟了下來,說道:「這隻就很好,我很喜歡,不用再去獵白狐狸了。」
她順了順火狐狸的毛,光滑如緞,而且反射著金屬光澤,是那種帶著紅光的皮毛,全身沒有一根雜毛,溫溫順順地蜷縮在她懷裡,小巧的鼻子嗅了嗅她身上的氣味,眼珠子四下打量她的房間,十分惹人憐愛。
傅凌雲更加喜歡了。
剪秋見傅凌雲是真心喜歡,便笑道:「那大姑娘給狐狸起個名字吧,奴婢也好回去稟報國公爺。」
傅凌雲好笑,看來是安國公怕她不喜歡,特意讓她起個名字表示她是真的喜歡,她偏頭想了想,為難地皺眉說道:「我最頭疼起名字,就叫小火吧。」
小火輕輕撓了下傅凌雲的衣服,似乎在表示不滿。
傅凌雲眉眼初綻,握握小火的爪子:「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可是怎麼辦,我不會起名啊!要不,你告訴我,你想叫什麼名字吧?」
剪秋忍俊不禁:「那奴婢就告訴國公爺叫小火了。」
傅凌雲正帶小火四處熟悉新家的環境,剛走到抱廈里,院子外面傳來一陣喧嘩,守門的婆子「嘭」的一聲將院門關上了,傅凌雲疑惑地顰眉,吩咐跟隨的扁豆:「扁豆,你去門外瞧瞧吵什麼。」
扁豆臉上的笑意慢慢斂了起來,神色肅穆,忙應諾,快步去門外,片刻后,她跑回來對抱著小火的傅凌雲說道:「姑娘,二姑娘和四少爺來了。」
傅凌雲不必問便知傅冉雲和傅煥雲的目的,無非是為小林氏,傅凌雲冷笑道:「有本事,他們怎麼不去找侯爺啊?連飛雲都不敢找,倒是敢打上我的門,當我是軟柿子任由他們揉捏呢。扁豆,叫扶郎來!」
扁豆搓了搓手,去叫來扶郎,那架勢大有跟傅冉雲和傅煥雲拼一場的樣子,扶郎來了,竟也挽了挽袖子,問道:「姑娘,什麼時候打?」
傅凌雲扶額,人家的丫鬟養得跟千金小姐一樣,怎麼她的丫鬟這般暴力呢?
「先跟我走吧,去問問他們想幹什麼。」
她無奈地朝外走去,她叫來扶郎不是打架的,而是壯聲威的。若是傅冉雲和傅煥雲不長眼,那她就不拘束著扶郎了,請他們自求多福吧。
傅冉雲在外面尖聲叫罵:「傅凌雲,你個烏龜!你出來,你害了我娘,就躲在梨蕊院當烏龜了是吧?你不出來,就別怪我一會兒讓你想出都出不來!」
傅凌雲示意婆子們退後,低聲命令道:「扶郎,你去開門,小心點,別被他們傷著了。」
扶郎應是,上前打開門栓。
傅冉雲還在叫罵,突然看見門打開,以為傅凌雲耍詐,嚇得拉著傅煥雲退後好幾步。
傅凌雲輕蔑地說道:「開個門而已,你剛才不是罵得挺歡嗎?二妹妹,父親禁你足,你是怎麼跑出來的?看守你的丫鬟婆子呢?」
許是傅冉雲被禁足的次數多了,她聽到這些話不像以前那樣炸毛,覺得受辱,她現在生氣是因為傅凌雲輕蔑的表情,那表情刺眼極了。
傅冉雲蹭蹭蹭上前幾步,點著傅凌雲的鼻子破口大罵:「傅凌雲,你個奸詐的小人,你害我娘被關到家廟裡去了,你竟還有臉在這裡對我說教,你配嗎?」
她使個眼色,她帶的那些婆子起初畏畏縮縮不敢上前,傅冉雲狠狠一瞪眼,她們只好握緊手裡的棍子,就朝梨蕊院的丫鬟婆子們身上打——當然是不敢打傅凌雲的。
傅冉雲聲音哽咽,叫囂地喊道:「傅凌雲,我當你是我長姐,我不打你,可你院子里的人助紂為虐,我就從他們身上討回點利息,等夫人回來,再好好整治她們!你們給我狠狠地打,打死的人命算我的!」
梨蕊院的僕婦自然不會站著不動等著被人打,紛紛反抗,傅冉雲帶了她和傅煥雲兩個院子里的人來,人數眾多,但傅凌雲這邊雖然人少,但勝在佔據地理優勢,守住門,用東西擋著,就不會受傷。
扶郎要上前,傅凌雲拉了她一把,輕聲道:「現在還不到你上場的時候。」
然後對門外的傅冉雲和傅煥雲說道:「傅冉雲,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我就是有臉,夠資格對你說教,誰叫我的母親是林府的嫡女,是侯府的嫡夫人,你的母親不過是庶女,是填房?而且我是你長姐,你說憑哪一點我不能對你說教?」
傅冉雲炸毛,氣得跺腳,推著傅煥雲上前:「四弟弟,你去打她,下人們不敢打,我們打她臉,頂多不過再被父親關幾天禁閉罷了。」
傅煥雲想想,他生母被趕到家廟裡,在學堂里受盡人嘲笑,大哥傅飛雲非但不幫他澄清,反而冷漠地看著他被人偷偷拖到樹林里挨打,這些不滿凝聚在一起,導致他今天不管不顧地衝進菊蕊院,把小林氏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訴傅冉雲,姐弟倆不敢去討伐傅飛雲,便來傅凌雲院子里找些甜頭。
反正他不想去學堂了,關禁閉就關禁閉唄。
傅煥雲沒了娘,本來就沒主見的人,對姐姐唯命是從,於是,他衝過婆子們,惡狠狠地說道:「大姐姐,我不想打你的,可是你害我母親被關,我不能做不孝的人,只能為母親討回公道了!」
一邊說,一個大巴掌就朝傅凌雲扇過來。
傅凌雲頗為好笑,傅煥雲長進了,竟然知道名不順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在打她耳光前,先說明他打人的理由,可他忘了,他毆打長姐本來就是不對的,傅凌雲就等他這一巴掌呢,只要他敢揮出來,她就有理由反擊。
傅凌雲站在原地不動,直直盯著那巴掌揮過來,傅煥雲只當她驚呆了,及至看到傅凌雲嘴角的冷笑時才覺得不對勁,可他來不及想更多,那隻手腕就被掐住,恰恰停在傅凌雲髮髻旁邊。
傅凌雲冷漠地看著傅煥雲,淡淡地說道:「四弟弟,沒想到我給你們臉,你們自個兒不要臉,那我也不必再忍讓你們,再忍讓下去,倒是我縱容了你們的野蠻。扶郎,四少爺對長姐不敬,你幫我教訓他,注意,別打臉,他不要臉,卻終究是我弟弟,不能給我們傅家丟臉。」
「是,大姑娘!」
扶郎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家族淵源,她最喜歡懲治惡霸了,隨手一摜,就將傅煥雲摜到地上,傅煥雲摔得半條魂飛出身體,只能捂著疼痛的胳膊輕聲叫。扶郎將十指捏得咔嚓響,把傅煥雲從地上提起來,屈起膝蓋,狠狠地在他的大肚子上一頂,傅煥雲這次疼的整個魂都不見了,除了疼什麼都感覺不到,哦,他還能聽到落在他身上一聲比一聲重的拳打腳踢。
傅冉雲驚呆了,她打量著梨蕊院的人都是年輕丫鬟和婆子才敢來的,沒想到傅凌雲身邊一眼生的小丫鬟就把傅煥雲打得哭爹喊娘。
「住手!住手!死丫頭,你再敢打四少爺,我讓你全家死無全屍!」
傅凌雲淡淡地說道:「哦,你弟弟被打,你就讓人家全家死無全屍,你親姐被打,你準備怎麼懲罰那個人?讓他死無全屍嗎?」
傅冉雲氣結,說道:「你怎麼樣才肯放過煥雲?」
「打夠為止。」
傅冉雲氣瘋了,想上前打傅凌雲,扶郎在揍傅煥雲的間隙朝她揮揮拳頭,她懼怕地停下腳步,她想讓人去救傅煥雲,可傅煥雲被拖進院子里,她的人根本不能踏進院門半步:「傅凌雲,你早有預謀?」
傅凌雲看白痴一樣地看著她:「你自個兒心裡陰暗,也用陰暗的心理揣摩別人。我怎麼會料到你今兒來我院子發瘋呢?」側目說道:「好了,扶郎,別玩了,放過四少爺吧。」
扶郎又在傅煥雲肥肥的肚子上捶了一拳,這才將傅煥雲提出梨蕊院,扔到院門外。
傅冉雲喚了傅煥雲幾聲,見傅煥雲睜開眼,便發狠地抬頭說:「你叫扶郎,你給我等著!」
扶郎屈膝:「是,奴婢扶郎遵命。」
傅冉雲嘔死了,狠狠盯她一眼,喊道:「我們走。」
傅凌雲抬手示意,婆子們趁傅冉雲的人撤退時迅速奪了她們手裡的棍子,然後把她們圍起來。
傅冉雲指著傅凌雲說道:「你已經把煥雲打成這樣了,你還想怎麼樣?」
「占不到便宜就想開溜?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傅凌雲閑庭鶴步上前,譏諷地盯著傅冉雲。
傅冉雲心生膽怯,她絲毫不佔優勢,傅煥雲又受傷,氣弱地說道:「你想怎麼樣?」
傅凌雲淡笑:「我想怎麼樣?你上門來打我,我豈能不還手就讓你走?」
言罷,傅凌雲在傅冉雲面前站定,揚起手,猝不及防地狠狠抽了傅冉雲一巴掌。
傅冉雲的臉猛地偏向一邊,她捂住臉,不敢置信地望著傅凌雲,傅凌雲從來裝模作樣當淑女,很少會親自動手打人,她恨極,抬手就想還回去。
傅凌雲卻抓住她的手腕,扔開,又甩了她一巴掌:「看來你沒長記性,剛才那一巴掌是打你對我不敬,我剛打完,你又想對我不敬,我只好再教訓你一次。二妹妹,你可長記性了?」
她懷裡的小火全身炸毛,齜牙咧嘴地朝傅冉雲低低叫了一聲,伸出爪子,亮出爪子上尖利的指甲。
傅凌雲驀地笑了,這小傢伙初來乍到,竟然知道護主了,她安撫地順順小火的毛,小火這才縮回她懷裡,收起爪子。傅凌雲再次抬頭時,溫柔如水的眼神很自然地轉換成凌厲。
傅冉雲駭然,但仍嘴硬地不肯說話。
傅凌雲懶得繼續跟她玩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腳的幼稚遊戲,便道:「來人,把二姑娘和四少爺『請』來我房裡。」
扶郎親手捉住傅冉雲,至於傅煥雲,已經被打成一條死狗,任由韓嬤嬤和扁豆拖走了。
傅冉雲這才知道傅凌雲是來真的,慌忙說道:「大姐姐,我長記性了,你放了我……」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大丈夫能屈能伸。
傅凌雲欣慰地笑道:「孺子可教也,二妹妹,既然你這會兒記性好,我更得多多教導你,免得他日你在別的地方對我不敬。帶走!」
傅冉雲瞪大眼:「你個不講信用的,你耍詐!」
傅凌雲蔑視地斜睨著她:「我可曾說過,你長記性了,我就放你走?」
「你!你耍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