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兩姐妹去前院接傅煥雲,傅煥雲身量長高了些,不過他畸形的身材越來越突顯,肚子更大了,因為長個子抽條,身子更纖細了,活像個懷孕七八個月的孕婦,而且面色黯淡無光,聽見可以出院子了眼中立刻露出貪婪的目光,就好像被關了幾個月的惡狼逮到小肥羊一般。
傅煥雲兇狠地看了眼傅凌雲,不敢對傅凌雲放肆。
傅家的家廟在城外山上,山是定南侯府的私有山莊。廟裡也有幾個尼姑陪著小林氏念經,但她們不過裝裝門面,堵外人的嘴,實際上小林氏被封死在了其中一間廟宇。
傅凌雲站在小林氏房門外才知道封死是什麼意思,這座大殿十分高,有兩間屋子打通,一間是小林氏日常吃住的地方,一間是正殿,裡面供奉如來神像,開天窗,四周的窗戶被磚塊封死,已經不可以稱之為窗戶了,裡面除了一張床和一個蒲團,什麼都沒有,就連給小林氏送飯的飯碗碟子盤也是木製的,那小窗口只有兩個手掌大。
小林氏是真正的插翅難飛。
傅凌雲站在那個窗口前,室內靠兩個天窗採光,有些昏暗,小林氏聽見窗口響動,一下子奔跑過來,面上髒亂不堪,顯見許久沒有洗漱了,一雙眸子幽幽發亮,神經有些不正常,腦袋上的頭髮被燒光一半后不見生長,半條胳膊由於被燒到的關係不自然地曲起,她興高采烈地喊道:「吃飯了,吃飯了,快給本夫人飯吃!」
傅凌雲駭得退後一步,難以將面前這個連瘋子乞丐都不如的人與美麗端莊的小林氏相比。
沒等她開口說話,小林氏突然狂躁地抱著腦袋拚命躲在牆角,吼得歇斯底里:「鬼啊,鬼啊!大姐姐救我,大姐姐救我!」
傅凌雲皺了皺眉,對她這無厘頭的嘶吼莫名其妙,她偏頭看向旁邊的婆子。
那婆子便腆著難看的笑臉說道:「大姑娘別嚇著了,自從除夕那天放了鞭炮之後,侯夫人腦子便有些不正常,經常說些瘋言瘋語,奴婢們稟告了侯爺,侯爺不曾來看望,只讓人傳話說,隨小林氏去吧。」
婆子邊說邊站在小窗子前,隔開傅凌雲的視線,以免傅凌雲被裡面的狼哭鬼嚎嚇著了,又伸手指了指自個兒的腦袋,表示小林氏的確是瘋了。
傅凌雲聽著裡面傳來的「大姐姐救我」的嘶吼,她可不認為小林氏真瘋了,她與大林氏長得非常相似,真瘋的小林氏看見她不該叫「鬼」,而是該叫「大姐姐」,她躲開是怕傅凌雲發現她裝瘋的真相。顯然這是一招苦肉計,妄圖勾起傅凌雲對母親的回憶繼而憐憫她。
傅凌雲點了點頭,柔聲說道:「夫人如此,我也很心痛,既然有父親的話,想必是為夫人好的,你們照做就是。」
婆子連連恭敬地答應。
傅凌雲轉身離開,讓傅冉雲和傅煥雲進來,裡面的嘶吼聲一直未斷。
片刻后,傅煥雲怒氣沖沖地跑出來,憤怒地大叫:「你們這群壞人,竟然把我母親折磨成瘋子了!我要去告訴父親,治死你們這群惡毒的婆子!」
然後他上了馬車,一路哭著回侯府。
傅凌雲嘆口氣,傅煥雲還算比傅冉雲有些良心,對小林氏是妖怪的事半信半疑,仍舊念著那一份生養之恩,她回頭看了眼家廟,朝扁豆點頭示意,兩人繞個彎走進大殿旁邊的偏殿里,正好能把傅冉雲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其實,她這一趟來,也有試探的意思,她在家廟裡安排了兩個婆子,婆子們日夜盯守,沒有發現小林氏突然消失或出現,也沒見她拿出不屬於家廟裡的東西,好像自從那日火燒之後,小林氏身上的妖氣被燒沒了。這事著實詭異,她讓傅冉雲來,一是看看小林氏見到傅冉雲是否能露出破綻,二是氣氣小林氏。
傅冉雲支走旁邊的婆子,緊張地扒著小窗口對不斷嘶吼的小林氏關切地說道:「夫人,我是冉雲啊,是你親生女兒,你看看我,我來看望你了。」
小林氏的嘶吼一頓,傅冉雲趕緊抓住機會說道:「夫人,她們不在,你別裝了,先歇歇吧。」說著,她眼裡流下晶瑩的淚水,哀戚地接著說道:「自從夫人被送到家廟來,我和煥雲聽說後日夜不安,跑去將傅凌雲打了一頓,誰知父親和老侯爺又關我們禁閉,這次也是我千求萬求才求來機會見夫人。」
傅凌雲挑眉,扁豆撇嘴。
傅冉雲繼續哭道:「沒了夫人,我和煥雲才知道在府里有多艱難,老夫人不待見我們,下人偷懶虐待我們,二夫人和四夫人竟然縱容刁奴欺主,嚶嚶嚶,夫人,我好想你,好想你回來,我們一家四口快快樂樂地過日子……」
果然,小林氏停下嘶吼,眼中清明,拉著傅冉雲的手低低哭泣。
傅凌雲從門縫裡望出去,看見傅冉雲眼中閃過厭惡,一副極為忍耐嘔吐的樣子。
傅冉雲銀牙微咬,恨恨地說道:「夫人,大姐姐和飛雲處處針對我和四弟弟,又設計害夫人落入如此困境,如果我手裡有毒藥,我真想毒死她算了!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傅凌雲抿緊唇,半點沒被傅冉雲話里的惡毒所影響,她只是緊緊盯著小林氏的嘴巴和探出來的那雙瘦骨嶙峋的手,有一隻手的手背被燒得面目全非,十分駭人。
小林氏握得更緊了,渾濁的淚水緩緩而下,哀聲道:「我可憐的女兒,今後你可怎麼辦啊?我現在裝瘋賣傻,也是為了能獲得侯爺的一絲憐惜和愧疚,哪天我出去了,要手刃傅凌雲那賤蹄子!好孩子,娘知道你的孝心,你千萬別衝動,你現在要跟傅凌雲那賤蹄子面上交好,取得老夫人和侯爺的信任……」
傅冉雲驀然打斷她的忠告,依舊是咬牙切齒的鬱氣:「不!夫人,我恨得想把傅凌雲撥皮拆骨!我等不了那麼久了,現在正好有個機會,傅凌雲得罪了流雲姐姐,我只要在其間挑撥,下毒殺死傅凌雲,就能順理成章地推到趙流雲身上。夫人,我即便出府也無法買到毒藥,你可還有毒藥?不然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以後難有除掉傅凌雲的機會。」
她殷切地凝視著小林氏,眼神充滿希冀。
小林氏心中一痛,無奈地說道:「我困在這裡,當初來的時候,你父親連頭髮里的別針都不給我留,我哪裡有毒藥給你啊?」
傅冉雲著急了:「可是你有法術啊!我記得你是有毒藥的,否則的話,當年你毒死大林氏的葯是從哪裡來的?夫人,娘,我是你親生的,你還能不信我?等我殺了傅凌雲,再在父親面前殷勤些,說些好話,父親就能放你出來了。」
傅冉雲沒有注意到小林氏握她的手鬆了些,小林氏不動神色地問:「呵,冉雲,除了毒藥,你還想要什麼?」
傅冉雲以為小林氏答應了,不好意思地說:「自從娘親來了這裡,我就沒有千年何首烏洗髮,頭髮乾枯不少,那些胭脂水粉也不如娘親以前給我的好用,我肌膚也不如原來水嫩了,夫人,這些保養的東西女兒不能少,只要女兒飛上枝頭做了鳳凰,有了能力,以後侯府眾人誰敢欺凌於我,父親也不敢對娘親如何……」
話音未落,小林氏使勁推開傅冉雲,不敢置信地瘋狂大笑道:「呵呵,呵呵,這就是我的好女兒!傅凌雲那賤蹄子污衊我就罷了,竟連你也認為我是個妖怪!我是你親娘啊,你就不想想,我若是妖怪,你難道就是個人了!」
傅冉雲被戳到痛處,急了,怒道:「你別騙我了,誰知道我娘什麼時候被你吃了,我當你是我娘,還想著救你,是還你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你別不識好歹,沒有我,你永遠也別想走出這座家廟!還有,你當年拿給我的那些東西,不說定南侯府買不到,就是外面也沒有賣的,不是你變出來的,還能是從哪裡出來的?」
小林氏倏然探出兩條手臂,惡狠狠地抓住傅冉雲,面目猙獰地說道:「我掐死你個沒良心的小孽種!跟你那絕情爹一樣無恥無情!」
傅冉雲尖叫,使勁拍打小林氏的手,甚至狠心地將她的手腕折在窗口沿上,一下子就磨出幾條血印子,紅色的血跡一點點沾染到她袖子上。小林氏吃痛,她這才將雙手從小林氏的手裡解救出來。
小林氏痛恨地瞪著她,捂著手腕大哭,痛恨地說道:「我真後悔生下你這樣無情無義的女兒!」
傅冉雲抱頭尖叫:「我不是你生的,你是妖怪,我不是妖怪!我娘被你這個妖怪吃了!」
小林氏跌坐在地上,瘋狂大笑,跟真瘋了一樣。
傅冉雲恢復一些神智之後,厭惡地抽帕子擦了擦袖口的血跡,當發現她最新的衣服髒的沒法子擦乾淨之後,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災星!妖孽!你還敢說你生了我,宋姨娘跌倒那件事,明明是你吩咐我和嬤嬤她們做的,最後卻讓我背黑鍋,害我被父親和老侯爺禁足!有你這樣的親娘嗎?你一個冷血冷情的妖怪,活該被燒!真是老天不長眼,你要燒死死乾淨了,哪裡還有這麼多事,我也不會被人懷疑是妖怪的女兒了!」
小林氏瘋笑一頓,不可思議地瞪著傅冉雲,傅冉雲眼中恨不得她去死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她,一直刺到她心窩子里,令她肝腸寸斷,她哈哈大笑,哭到流淚:「真是報應,報應啊!」
傅冉雲見她笑得張狂,驀地覺得那笑聲有些寒磣,背脊一陣發涼,她怕被小林氏施了什麼法術,不由自主地退後兩步,警惕地瞪著小林氏。
小林氏自嘲地笑了笑,傅冉雲的警惕和言語如一根根錐子扎在她心臟上,她這輩子最大的夢想有兩個,一個是取代林照月(大林氏)成為定南侯夫人,一個是讓女兒傅冉雲取代傅凌雲成為安國公夫人,甚至連兒子傅煥雲的前程都被她排到後面去了,可惜她生養的親女兒跟她一樣是個地地道道的白眼狼。
可是,她不後悔毒死了林照月,但是她仍然不甘心一生這般失敗,冷靜地說道:「你想要那些養顏聖品和毒藥不是不可以。」
傅冉雲渾身一松,戒備少了兩分,轉而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說道:「只要你給我了,我就想辦法放你出去,我們知根知底,還是別假惺惺地表現母女情深。」
小林氏冷漠地勾唇道:「我怎麼知道我給了你東西,你會想辦法放我出去?」
傅冉雲一聽有門,小林氏這話的意思表明她的確是會法術的,忍著驚駭和驚慌,忙道:「那你想如何?」
小林氏淡聲道:「我給你一顆毒丸,你吃下,等我出去那日,就是給你解藥的日子。」
傅冉雲眉峰狠狠蹙起,猶豫半晌,咬牙說道:「好。」
小林氏嘴角的冷嘲加深兩分,心中無比苦澀,隨手在懷裡摸了摸,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今兒身上沒帶毒藥。而且我在此地睡不好,吃不飽,穿不暖,法術受限制,若是你能取來古玉,我便能充足法力給你施法,不需要用那些藥材就可以把你變漂亮。你別懷疑我的話,我的姨娘是個村姑你該知道的,若非我有法術,我現在也不過是個乾瘦黑枯的村姑罷了。」
傅冉雲噁心欲嘔,現在的小林氏就是個乞丐,竟然還臭美幻想自個兒是個美人,當然,小林氏這話的確有幾分可信度,她再次蹙眉道:「你說的古玉,我可沒有,而且若是我能弄來古玉,難道還買不來養顏聖品嗎?」
「世間的養顏聖品怎能與我的法術相比?若我有法術,你定能成為燕京第一美人,不怕沒有王侯將相上門求娶。那古玉也不是沒有,你們定南侯府就有,就在傅凌雲身上,那塊滴血瑪瑙戒指便是,我今兒看見她戴了。」
傅冉雲若有所思道:「你是說傅凌雲手上戴的那枚戒指?」
小林氏點頭,叮囑道:「你記住,不可損毀那戒指,否則便不能為我凝聚法力了。」
傅冉雲思慮半晌,小林氏的法術她倒是了解一點,能弄到各種各樣的草藥,包括毒藥和養顏的藥品,也許真的也能像二少爺傅雲梓看見的那般原地消失,但是她絕對沒有穿牆遁地之術,所以,等她拿到滴血瑪瑙戒指,小林氏即便有法力還是捏在她手心裡,因此,她頷首成交。
小林氏寒透了心,當即轉身去了炕上,不再理會傅冉雲。
傅冉雲鬧個沒趣,而且她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環目四顧沒有人偷聽,悄悄拍了拍胸口,出去喚了婆子來,楚楚可憐地說道:「……勞煩大娘多照顧照顧我夫人。」
塞了幾兩銀子過去。
守門的婆子忙不迭地答應。
上馬車的時候,傅冉雲盯了一眼傅凌雲手上的滴血瑪瑙戒指,眼中閃過貪、婪,想要跟傅凌雲一起坐馬車,誰知傅凌雲上了馬車,扁豆飛快地喊啟程,讓她沒了機會。
扁豆喝了幾口水,才壓下嘔吐的感覺,她掐著脖子說道:「姑娘,那母女倆真夠噁心的,一個無情,一個無義,倒是絕配啊!真不愧是母女。」
傅凌雲兀自沉思,轉著手上的滴血瑪瑙戒指,聞言便道:「二姑娘厭惡小林氏在我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她心裡還想著問小林氏要毒藥想毒死我,又想著變成美人進宮。」
傅冉雲那話里的意思就是進宮,只有進宮才能壓制定南侯府,讓她揚眉吐氣。
扁豆撇嘴道:「愚蠢!」又看著傅凌雲手上的滴血瑪瑙戒指說道:「姑娘,你說小林氏怎麼還是惦記著這枚戒指啊?不會這枚戒指真的能給她帶去法力吧?」
傅凌雲也想不通,搖了搖頭說道:「我哪裡知道,但是看樣子,小林氏是不會法術的。今兒她那般落魄,要是會法術,早穿牆遁地跑了。這戒指更不能到她們手上,而且這戒指是沒問題的,聽外祖母說傳了這麼多代,有問題的話早就發現了,那什麼補充法力更是無稽之談。」
扁豆點頭:「姑娘說得是,不管怎樣,小林氏想得到的,我們偏不讓她得到。對了,姑娘,二姑娘還提到挑撥您和趙家表姑娘……?」
傅凌雲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也許她真挑撥了什麼,也許是她胡謅。趙姑娘不喜歡我倒是真的,索性我也不喜歡她,管她是否挑撥,我不理就是了。」
扁豆有些著急:「可是老夫人最喜歡趙姑娘,若是趙姑娘在老夫人面前說姑娘的壞話,那可怎麼好?」
傅凌雲低頭又摸戒指上的紅蓮,輕聲道:「老夫人最明事理,我是她親孫女,那個是侄孫女,誰親誰疏,老夫人心裡有數呢。」
扁豆面上沒說什麼,心中卻對傅冉雲和趙流雲都提防起來。
回了侯府,傅冉雲故作親熱地拉著傅凌雲,摸到傅凌雲手上的滴血瑪瑙戒指,心中一陣陣發熱,親昵地說道:「喲,大姐姐,你手上什麼時候戴了戒指?真好看,能給我看看嗎?」
傅凌雲淡淡地收回手:「二妹妹,四弟弟向來是衝動性子,我們還是走快些去壽安堂請安,順便瞧瞧四弟弟,若是他衝撞了老夫人,說不得又是一頓罰。這戒指,什麼時候看都是可以的。」
傅冉雲臉上的笑容一頓,繼而訕訕的,傅凌雲這話明顯是指責她只顧看戒指,而忽略了親弟弟傅煥雲。
到壽安堂請安,就聽徐嬤嬤道,傅煥雲一回到侯府就跑到壽安堂大鬧,哭喊著長輩們冷心絕情,生生把他生母逼成瘋子。傅老夫人氣得讓人把他拖到壽安堂外,任由他在外面大喊大叫,定南侯再次把傅煥雲禁足,而且明令他再也不許看望小林氏,除此之外,還罰他兩天不許吃飯。
傅煥雲是個吃貨,兩天不吃飯相當於要了他的命,這個懲罰已經很重了。
傅凌雲聽了一陣唏噓,安慰傅老夫人幾句,留在壽安堂用飯,傅老夫人厭煩傅煥雲,連帶現在看見傅冉雲也心浮氣躁,直接下了逐客令:「二丫頭的飯直接擺到菊蕊院。」
傅冉雲捏緊拳頭,眾目睽睽下面紅耳赤,代替弟弟向傅老夫人誠懇地道歉。
傅老夫人輕掀了掀眼皮:「哪天他真長記性了,知道錯了,那肯定是我們傅家的祖墳冒青煙了。」
傅冉雲面上更加慚愧,訕訕離開壽安堂,一路上都在落淚,沒有半分不滿傅老夫人的神色——她身邊的丫鬟都是傅二夫人的人。
回到梨蕊院后,傅凌雲將今兒發生的事跟韓嬤嬤說了說,韓嬤嬤沉吟道:「趙姑娘在老夫人面前爭寵是早就有的事,老奴記得二姑娘有一次去趙家探望趙姑娘,單獨留下與趙姑娘說話,後來二姑娘還獨自跟隨趙老太爺去趙家。瞧著這兩次探望,趙姑娘果然越來越不喜姑娘,想來二姑娘可能真的在她耳邊挑撥離間。」
傅凌雲微微點頭,想想的確是這麼回事,傅老夫人病中還記掛著趙流雲的病情,命她和傅冉雲等姐妹四個去探望過兩次趙流雲,趙流雲的差別待遇十分明顯,跟傅冉雲越來越親近,跟她越來越疏離。而且本來兩人就不親近,她便沒多想,現在想想,趙流雲就算遷怒傅家,不會單單親近傅冉雲,韓嬤嬤這番話是很有道理的。
她嘆氣,無奈道:「索性咱們兩看兩相厭,我又非黃金白銀,人見人愛,何苦去討她喜歡?」
韓嬤嬤卻不像傅凌雲這般看得開,她早就看趙流雲和傅冉雲不順眼了,她轉眼就看見傅凌雲從手上拔下滴血瑪瑙戒指,她瞬間明白傅凌雲的心思,趕忙找個精緻的描金盒子來裝,扁豆卻不忿道:「姑娘,二姑娘要謀奪姑娘的戒指,咱們可不能讓二姑娘小瞧了去!她想要,咱們偏偏戴著,讓她看的著,摸不著,氣死她!」
傅凌雲撲嗤一笑,說道:「好了,二姑娘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主兒,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我戴著戒指,被她日日盯著,哪天她不耐煩,索性給我撞碎了,我哪裡哭去?還是先藏起來,好刀要用在刀刃上,我什麼時候想逗逗她,再拿出來戴不遲。」
傅凌雲的臉映在暈黃的燭光下,溫柔而朦朧,她小心地把戒指放在盒子里,盒子底鋪了層金黃色的絨布,映襯得戒指更加古樸華貴。
翌日,傅凌雲和傅二夫人、傅四夫人一起處理完庶務,跟傅丹雲、傅雲麗去陪伴傅老夫人,傅老夫人憂心趙流雲的病情:「……才好了些,聽聞她家裡出了這等事,又嚇得病了,這孩子真是可人憐,待會兒你們姐妹仨叫上二丫頭一起去探望探望她……也不知劍南道那邊怎樣了。」
傅老夫人又笑呵呵地道:「希望她真能早日康復吧,時辰不早了,你們快快啟程,再晚就趕不上午飯了。」
傅凌雲幾個聽了,配合地一笑,起身回院子換衣服出門。
傅老夫人目送走三個孫女,扭頭嘆口氣,對徐嬤嬤說道:「姑娘們才十幾歲,各有各的心思。」一回兩回她沒看出來,可她每隔幾日便去探望趙流雲,自然看出趙流雲是在裝病。
徐嬤嬤不敢多言,那是傅老夫人的孫女們和侄孫女,她只是個下人,笑道:「姑娘都長大了。」
傅老夫人恍然,是啊,十幾歲的姑娘該嫁人了,都是大人了。
傅雲麗在路上撅著嘴說道:「老夫人偏心大姐姐我是沒二話的,誰讓大姐姐這般招人疼,可偏心趙姐姐我就不可理解了,難道在老夫人心裡我們這些孫女還不比侄孫女重要嗎?」
傅凌雲哂笑:「罷了,你有爹娘兄長疼,有我和丹雲兩個姐姐疼,還想怎麼著?她生在那樣的家裡也是個可憐人,你瞧著老夫人疼愛她,她在乎的也只有老夫人的疼愛。」
傅老夫人只是推己及人,她自個兒高嫁沒撈著好日子,深知趙家人的秉性,當然會可憐趙流雲將來的命運,想多疼趙流雲一些。
傅雲麗恍然大悟,可不是嘛,趙流雲雖然嘴上很是孝敬父母,可真看到趙夫人,哪裡真是當趙夫人是個娘,怕是連奶娘都不如,她那樣跋扈霸道的性子,也只在傅老夫人面前有所收斂,真是只巴結對她有利的人啊!況且,趙家把女兒當成聯姻工具,一心往上爬,卻絲毫不關心女兒在夫家是否會幸福,所以,她有什麼好羨慕趙流雲的?
「嘻嘻,大姐姐說的才是實話呢。」
傅雲麗開朗一笑,歡歡喜喜地回去換衣服。
傅丹雲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傅凌雲,垂眸不語,傅凌雲溫和地問道:「三妹妹怎麼了?」
傅丹雲羞澀地說道:「大姐姐真聰明,我就猜不到老夫人的心思,也沒有大姐姐這樣寬厚的胸懷。我要是能有大姐姐一半聰明就好了。」
傅丹雲看著傅凌雲的眼中滿是崇拜。
傅凌雲想起前世,甩甩頭,笑著說道:「你也是個聰明的。凡事多看多想,總結規律,自然能總結出一個人的性子,看透事情的本質,不是我聰明,而是我看到的比你們多罷了。傻人有傻福,做聰明人有什麼好的……」
話到此處,傅凌雲頓住不語,她前世也以為自個兒是傻人有傻福,可最終她是蠢死的。世道將亂,還是聰明人更容易生存。
傅丹雲見傅凌雲話說到一半沒有下文,她疑惑地扭頭,就看見傅凌雲眸中似喜似悲,她一下子愣住了,不敢再多說。
姐妹仨換好衣服到二門處,看見傅冉雲正在二門裡等她們。
傅冉雲蹦到傅凌雲身邊,嬌嗔道:「聽老夫人說要去探望流雲姐姐,我急急就趕來了。」
傅凌雲朝前走了兩步,本來站在她身邊的傅丹雲就被擠開了。
傅丹雲沉默不語,上了馬車。傅雲麗撇嘴,暗道傅冉雲這招「目中無人」跟趙流雲學的真是爐火純青,她更不喜歡趙流雲了。
傅凌雲淡淡地笑道:「要二妹妹久等了,我和三妹妹、四妹妹要跟著二夫人和四夫人學管家,去跟老夫人請安時才聽老夫人讓我們去探望趙妹妹,不知二妹妹等在二門。」
傅冉雲笑容微頓,她自然聽得出傅凌雲話里的譏諷,但是她向來會裝傻,面容不改,手拍上傅凌雲的手,疑惑地說道:「我才來了一會兒罷了……咦?大姐姐,你常戴的瑪瑙戒指呢?」
傅凌雲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說道:「那瑪瑙戒指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乃為古玉,我怕丟了,因此收起來了。」
傅冉雲眼中難掩失望:「哦,昨兒個大姐姐還說得空給我瞧瞧呢。」
「有機會吧。」
言罷,傅凌雲登上馬車,命扁豆啟程。
傅冉雲跺了跺腳,趕緊上了自個兒的馬車,低低地恨聲道:「不就是個戒指,我若得不到,我就給你敲碎了!」
傅凌雲的馬車裡,扶郎低聲轉述傅冉雲的自言自語,她習武之人耳力好。
傅凌雲面沉如水,扁豆又氣又恨,這個死二姑娘果真是這般惡毒的想法!
到了趙府,趙流雲面色潮紅,妝容未梳,眼窩裡有絲絲猩紅。傅凌雲和傅雲麗、傅丹雲對視一眼,趙流雲是真的病了。
傅雲麗暗哼一聲,弄假成真,活該!
傅冉雲緊張地撲到病床前,誇張地噓寒問暖。
傅凌雲打個眼色,三姐妹照舊坐在桌邊小聲說話,嗑瓜子。她們可不想為了探望趙流雲,還看趙流雲的臉色悶到自個兒。
趙流雲見此,心裡跟針扎一樣,不由自主地更加埋怨傅凌雲,誰讓傅凌雲年長呢?她生病了,這些來探望她的人沒有誠心就不要來啊,又不是她非要她們來的,一個個就知道巴結傅老夫人討巧!
臨到午飯時,趙流雲咳嗽幾聲,嬌喘吁吁地說道:「凌雲姐姐,請留步。」
傅雲麗聞言,怕趙流雲欺負傅凌雲,索性坐在桌邊不走了。
傅凌雲心暖,卻仍舊推了她一把,做個「我能解決」的口型,傅雲麗這才出去。
「趙妹妹叫住我可有什麼事?」
趙流雲盯了傅凌雲一會兒,發現傅凌雲竟然沒有一點點愧疚之意,心中更冷,為難地開口說道:「凌雲姐姐,妹妹有事求你。」
傅凌雲坐在炕邊上,趙流雲爽朗伶俐,真正染了風寒的她卻流露出几絲嬌弱的氣質來,比前些日子更加像個閨秀:「趙妹妹是趙家的掌上明珠,我們老夫人也對趙妹妹有求必應,豈能對我用一個求字。」
趙流雲苦澀一笑:「我們老太爺求過姑老夫人,卻是無疾而終,凌雲姐姐是侯爺的嫡女,又得侯爺和老侯爺看重,所以我只能求凌雲姐姐了……」
不等她說出後面的話,傅凌雲氣惱地打斷道:「趙妹妹這話好沒道理,我們老夫人是侯爺的母親,是老侯爺的妻子,父親孝順,豈會做出不答應母親卻答應女兒的事來?老侯爺都不敢答應老夫人的事,我去求又能有什麼用?況且,如今老侯爺不在京里,他去劍南道幫大表哥了。」
趙流雲委屈落淚,她向來不是能屈能伸的性子,能拉下臉來對傅凌雲說出一個「求」字,已是無奈之舉,現在被傅凌雲這般教訓一頓,心中的委屈不可言說,忍不住露出本來面目,氣沖沖地低吼道:「你別在我面前假作好人,要不是你跟老侯爺告密,我們老太爺早就是京官了,那曾家看我家是京官,他們敢告嗎?你不過是嫉妒我在老夫人面前得寵,你才這般算計我,我實在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卑鄙小人!」
傅凌雲氣笑了,傅老夫人是她親祖母,她怎麼會去嫉妒傅老夫人分了一點點寵愛給趙流雲這個可憐的侄孫女呢?
她顰眉,微微眯眼,低沉地說道:「卑鄙小人?誰是卑鄙小人誰心裡清楚!我祖父為了趙老太爺留京,拉下臉跟人攀交情,明明提醒過趙家表哥的事,你祖父卻隱瞞不報,誆騙老侯爺說妥善處置了,到頭來卻差點連累我們傅家,趙老太爺卻埋怨老侯爺害了大表哥,若非大表哥自個兒行為不端,又豈能惹出這樁禍事來?歸根結底,是大表哥的錯兒,你別顛倒黑白,賴到我們家頭上!」
提到趙世琪,趙流雲心虛,一時不能辯駁,卻氣得大聲喘息。
傅凌雲緩了口氣,問道:「你說告密的事是怎麼回事?」
趙流雲推了傅凌雲一把:「你不願幫我就算了,我趙家的人又不是死絕了!」
傅凌雲一時不察,身子晃了晃,才穩住,看趙流雲眼裡的狠色,若非她正在病中,傅凌雲毫不懷疑她是想將她推到地上去的。
站在門口的扶郎不忿,趕忙扶住搖晃的傅凌雲,也推了趙流雲一把,生生將趙流雲從靠著的迎枕上推得翻個身趴在炕上,趙流雲鼻子磕到炕頭,疼得她好一會兒緩不過勁來。
扶郎氣憤地說道:「虧我敬你是千金小姐,沒想到這般粗魯。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沒念過書嗎?」
趙流雲本就體虛,這一下摔得半天沒爬起來,聞言更加惱羞成怒:「哪裡來的賤丫頭!來人……」
扶郎跟沒聽到似的,兀自扶著傅凌雲的手說道:「姑娘,咱們老侯爺在外為這家子奔走,他們卻不領情,幫了人,還嫌咱們幫得不夠到底,沒有送佛送到西,這般狗咬呂洞賓的人,理他作甚!」
傅凌雲忍住笑,扶著扶郎的手不緊不慢地走了,臨到門口時轉回頭來說:「要說告密,是你們趙家的人嘴巴不嚴走漏風聲,我才私下找了老侯爺說這事,又是你們趙家做事太絕,人家曾家才會狀告你們。說來你還得感激我,若非我及時攔下老侯爺,楊閣老若是舉薦了趙老太爺,曾家的事曝光,你要知道,楊閣老的門生遍布朝野,有那麼一個兩個報復的,你們趙家什麼平安都別想。」
言罷,傅凌雲徑直走掉了,也不去看趙流雲臉色。既然趙家不義,別怪她不仁,就讓趙家鬧個雞飛狗跳去找那個走漏風聲的人吧。
趙流雲狠狠地捶了兩把炕,她最討厭別人教訓她,尤其是那般高高在上地教訓她!傅凌雲算什麼東西,憑什麼教訓她?還有她身邊的那個小丫鬟,竟敢這般羞辱她,有朝一日,她一定要一雪前恥。
趙流雲驕傲地想,她是天之驕女,她將來是要做侯夫人、國公夫人的,她一定會把傅凌雲這個沒娘教的踩到腳底下!
傅凌雲走開后,小丫鬟們是半晌沒聽見趙流雲的動靜,等進去時發現趙流雲不知在炕邊上趴了多久,手忙腳亂地翻開趙流雲,卻發現趙流雲滿臉淚痕。小丫鬟們驚呆了,趙流雲哭什麼?
趙流雲抬袖子隨便抹了兩把淚,惡聲惡氣地說道:「你們都滾開!看什麼看!」
小丫鬟們戰戰兢兢,有機靈的趕忙去請趙夫人,悄悄說:「姑娘剛留了傅家大姑娘單獨說話,傅家大姑娘走後,姑娘便哭了。」她沒敢說她們半天沒進去伺候,讓趙流雲在炕上趴了不知多久。
趙夫人心疼極了,摟住眼睛紅紅的趙流雲,一疊聲地詢問她怎麼了。
趙流雲靠在趙夫人懷裡,委屈地說道:「大表姐欺負我,不肯幫我們家忙。」
趙夫人就嘆了口氣:「他們家老侯爺已經親自趕去劍南道了,要是放在以前,老侯爺哪裡肯為我們家奔走。」
趙流雲撇嘴:「還不是怕大哥的事牽連到他們傅家。」
趙夫人該勸的話都勸了,人家定南侯府憑什麼拿自家的前程幫他們家?能幫他們一把就不錯了。奈何趙流雲一直不聽勸。
趙夫人關心的是:「流雲,娘親交代你多少次,你別得罪大姑娘,大姑娘是傅老夫人的親孫女,又得寵,她在傅老夫人面前上兩回眼藥,你想嫁到傅家當侯府主母的夢可就碎了。」
趙流雲扭頭道:「夫人,你怎麼凈長他人志氣,滅自個兒威風?我就不信,我嫁不了傅家,就沒人娶我了!」
趙夫人心中苦澀,奈何她向來不會發脾氣,仍是溫聲細語地勸解說道:「唉,流雲,咱們家今時不同往日,別說你大哥讀書不如你祖父,就說如今你大哥的案子還不知道會怎樣,若是最後逃不過,咱們家就只能靠著傅家了。你不嫁,趙家怕是連官家都不好找啊!」
還有一句話她沒說,即便找官家的婆家,人家說不得看的還是定南侯府的面子呢。
趙流雲沉默不語,陷入沉思。
吃飯時,趙夫人和趙老夫人相陪,趙夫人半句話沒提到傅凌雲欺負趙流雲的事,笑眯眯地給傅凌雲姐妹布菜,不偏不倚。趙老夫人就簡單得多了,她雖然氣憤定南侯府的插手讓她大孫子吃官司,卻是個能屈能伸的,忍著氣討好巴結傅家姐妹,就指望傅家姐妹回去多跟傅老夫人說好話。
下午,傅雲麗不知從哪裡得知傅凌雲被趙流雲羞辱的事,大夫來給趙流雲看診,她站在屏風后聲音不大不小地問:「老夫人啊,趙姐姐的病反反覆復,一直不見好,這幾日眼見著更嚴重了,可別是瘟疫吧?」
趙老夫人跳腳,恨不得扇她一巴掌,咬牙切齒地說道:「四姑娘別亂說話,不過是普通的風寒罷了,大夫都說是風寒,小孩子家別咋咋呼呼。」
傅雲麗聲音委屈,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哦,我也只是關心趙姐姐,老夫人別怪我童言無忌。」
趙老夫人嘴角一抽,傅雲麗都定親了,竟有臉說自個兒「童言無忌」!
傅雲麗朝傅凌雲眨眨眼,傅凌雲無聲地勾起唇角。
那大夫當場診斷為風寒,但是等撤走屏風,傅雲麗依舊不停地拿懷疑的目光掃視趙流雲,輕易不肯去炕邊。
趙老夫人和趙夫人稱擔心過了病氣為由將傅家姐妹打發走了。
傅冉雲想留下來再挑撥幾句,但趙夫人守在趙流雲炕邊,她尋思了下,還是跟著姐妹們離開。
傅雲麗和傅丹雲上了傅凌雲的馬車,把最後出來的傅冉雲撇到一邊。
傅雲麗嘻嘻笑道:「大姐姐,我們逃出來了吧?你怎麼獎勵我?」
傅凌云:「你個促狹鬼,想著回去怎麼跟老夫人解釋吧,好歹趙老夫人是我們的長輩,趙姑娘又是老夫人心尖上的人,怎麼能拿這種事開玩笑。」
傅雲麗滿不在乎地說道:「就說趙老夫人怕趙姑娘過了病氣給我們唄,反正我在老夫人眼裡可有可無,就算不喜歡我又能怎麼樣。」
傅凌雲一瞬間心疼這個妹妹了,她覺得有必要讓傅雲麗看重自個兒,便耐心地說道:「老夫人怎麼會不喜歡你?當初你跟雲州吳家的親事就是老夫人跟二夫人提的,又讓老侯爺打聽清楚了才定下來。在老夫人眼裡,我們每個孫女都是珍貴的,只是老夫人常年念經,生性淡然,咱們才會覺得老夫人不看重我們……」
解釋一通,傅雲麗的臉色終於好看了些,而傅丹雲也垂眸靜靜思索,半晌后,兩人莞爾一笑,都釋然了。
傅雲麗和傅丹雲只是假裝傅凌雲說的全是事實一般。事實上,傅老夫人是真的偏心啊!早些年偏心傅雲靖,從去年又開始偏心傅凌雲,一直以來都偏心趙流雲。
傅凌雲知道兩個妹妹沒往心裡去,她很無奈,人心本來就是偏的,難得不偏心,但是她只想讓她們不要妄自菲薄。
回府後,幾個姐妹把情況一說,傅老夫人只淡淡地說道:「既然你們舅老夫人心疼你們,那就等流雲病好后,你們再去探望。」
傅凌雲悄悄掩唇,趙流雲一直裝病,裝過頭了,現在真病了,傅老夫人卻不肯相信她了。看來,還是傅雲麗上午說的話在傅老夫人心裡起了作用。
傅冉雲嘴巴張了張,最終閉上嘴。傅老夫人對傅凌雲姐妹三個的話毫不懷疑,看來對趙流雲的寵愛並不如表面上那麼濃烈,反正趙流雲跟傅凌雲有了不可調和的矛盾,她還是等著趙流雲病癒后奪了寵再說吧。
現在,她得琢磨怎麼把傅凌雲的瑪瑙戒指拿到手上,至於拿到瑪瑙戒指怎麼給小林氏,到時候她再想辦法。
於是,傅冉雲又展開纏人大戰,天天纏著傅凌雲,每每去了梨蕊院便拿目光四處掃描,明裡暗裡打聽瑪瑙戒指的下落,可惜傅凌雲都沒有再戴過瑪瑙戒指。
這日,傅凌雲被她纏得不耐煩了,索性說道:「二妹妹,你這兩日老是提到瑪瑙戒指,你要真喜歡,我送你一隻好了。」
傅冉雲驚喜,心中雀躍不已,嘴裡卻掌控好喜悅的程度,微笑說道:「姐姐那隻瑪瑙戒指讓人見之忘俗,我夢裡都夢到它,所以才會想看看。謝謝姐姐割愛。」
傅凌雲溫婉笑道:「一隻戒指罷了,算不上割愛,韓嬤嬤,把瑪瑙戒指拿來送給二姑娘。」
韓嬤嬤看了眼傅冉雲,低聲應諾,從多寶格里拿來一隻精緻描金匣子,雙手奉給傅冉雲,臉上的褶子笑成菊花:「二姑娘。」
傅冉雲羞澀地接過,雙眸晶亮地打開匣子,但是當她看到匣子里躺著一隻雕蓮花的紅色瑪瑙戒指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扁豆幾個轉身各干各的事,肩膀微微顫抖。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麼蠢的。傅凌雲在傅冉雲手上吃過多少虧,她怎麼可能還對傅冉雲予取予求呢?傅冉雲太自不量力了!
傅凌雲若無其事地問道:「咦?二妹妹,你不喜歡嗎?我這裡還有兩枚瑪瑙戒指,你若不喜歡這枚,再看看另外兩枚,不過那兩枚的成色沒有這枚好。」
傅冉雲肺都氣炸了:「不用了,大姐姐,我喜歡的是你戴的那一枚,我以為,我以為……」
傅凌雲臉色一沉,教訓道:「二妹妹,你怎麼會以為是我戴的那枚戒指呢?我明明告訴過你,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物,我很喜歡,準備以後常戴的。君子不奪人所愛,這個道理侯夫人從小就教過我們,現在侯夫人在家廟裡為老夫人祈福,不能教導你,只能由我這個長姐教導你了……」
傅凌雲可是記得清楚,傅冉雲毀容那會兒沒少罵她「有娘生,沒娘教的破落戶」。
傅冉雲驚呆了,以前小林氏可以仗著母親的身份教訓傅凌雲,現在傅凌雲也可以仗著長姐的身份教訓她,真真是風水輪流轉。
傅凌雲越罵,傅冉雲越氣,她想狠狠地將盒子摔在地上離開,可是她得巴結長姐傅凌雲,才能伺機奪寵,把她狠狠地踩到腳底下,對她搖尾乞憐!
等傅凌雲終於教訓完了,傅冉雲才默默地擦掉眼淚,像對待女夫子般,恭敬地行禮說道:「大姐姐教訓的是,妹妹以後記住了,再也不敢了。」
傅凌雲打算狠狠打掉她的氣焰,傅冉雲的手段太不入流了,卻讓她煩不勝煩,她得讓傅冉雲長記性,讓傅冉雲知道這般纏著她是得不到她想要的東西的,便冰冷著臉說道:「你記住什麼了?不敢什麼了?」
傅冉雲往日嘴賤,罵過傅凌雲,她從來不知道罵人也可以不帶一個髒字,傅凌雲從她母親罵到她本人的品性,可從頭到尾傅凌雲義正言辭,她抓不到傅凌雲話里的把柄。
傅冉雲暗暗將傅凌雲的手段記在心裡,再次恭敬地開口:「妹妹記住以後謹守本分,不敢窺伺長姐以及他人的東西。」
傅凌雲這才一笑,溫婉地說道:「這就對了,你雖然性子有些擰,有些直,好好教還是能改過來的,今兒時辰不早了,明兒個早晨還要給老夫人請安,你早些回去歇息吧。還有這瑪瑙戒指,你可喜歡?」
傅冉雲牽強地露出一絲笑意:「妹妹非常喜歡,我就喜歡這樣濃烈的顏色,還是大姐姐最懂我。」
傅凌雲說道:「既然喜歡就戴在手上吧。我再教你一句,別人送的禮物要珍惜,愛惜,不可隨便轉送他人,這是對別人最基本的尊重。」
傅冉雲心一顫,她應了聲,咬了咬唇。
傅凌雲看她吃癟,心情大好,這才放她出了梨蕊院。
傅冉雲一走,扁豆開懷大笑:「哈哈,姑娘,就該這般給二姑娘個教訓,讓她不敢再肖想您的財物!」
蒼耳、韓嬤嬤等人不禁莞爾。
傅凌雲笑道:「她想討好我,卻又算計我,我當然不能給她好臉色。我們看清她的真面目,知道她的目的,這才能抓住她的痛腳。希望她消停些日子吧,我們也能安穩些。」
扁豆覺得這一仗打得大快人心,殷勤地給傅凌雲捶肩膀捶腿,覥著笑臉說:「姑娘以後就該這般端著長姐的架子,狠狠教訓她,把她以前罵姑娘的話都還回去!奴婢以後也跟姑娘學學,不帶髒字的罵人,嘻嘻!」
傅凌雲臉一肅,不肯承認她罵了傅冉云:「我可沒罵她,我是教她做人。」
扁豆更加好笑,小肩膀一直顫抖,說出的話帶著顫音:「是,是,是,姑娘是溫婉如水的大家閨秀,怎會罵人呢?」
韓嬤嬤拍了她肩膀一巴掌:「沒大沒小!」
其他幾個丫鬟都笑作一團。
傅凌雲嫣然而笑,也許痛痛快快地罵人更有快意,可惜她張不開那個口。
傅冉雲果然消停了一陣子,傅凌雲也得到了劍南道那邊的消息。
跟前世一樣,學院學子鬧事,要求官府給公道,曾家的證據難以讓老侯爺和趙家翻案,趙世琪快被判刑了。
至於案子的真實性沒有可懷疑的,前後兩世都是一樣的結果。
豪門世家裡,打殺一兩個奴僕能在官府掩蓋過去,可殺的是平民百姓,只要有人敢告,還是很難掩蓋的。當然,能在朝野里蠻橫到橫著走的,譬如皇貴妃的娘家洪家,又另當別論。所以,豪門世家都約束自家的子孫和親族,別在外面丟人現眼。
這日,安國公來府上探望病癒的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剛和傅凌雲清點完即將送去劍南道的東西。老侯爺啟程去劍南道時走得急,傅老夫人沒能親自打點老侯爺的行李,事後便想補償,病剛好便開始操心了。老侯爺為她兄長家奔波辛苦,她不能侯府里拖老侯爺的後腿。
安國公細細詢問傅老夫人的身體,得知傅老夫人是真的病癒才鬆口氣,又聊了兩句家常,才把話題轉移到劍南道上,說道:「老夫人,劍南道上我淳于家也有認識的幾個朋友,有些在軍中,有些在官府,若是能用得上,老夫人儘管開口,千萬別客氣。」
傅凌雲心一提,前世這件事爆發在她與安國公成親后,安國公便去了劍南道幫忙解決,有他周旋,傅家才沒引火燒身,也沒有將事態擴大到燕京來。傅家的根基淺,自然是不如淳于家的。
傅老夫人知道事情牽扯到學院學子上了,那幫學子為了出名再經人煽動,可是什麼事都乾的出來的,聞言她十分感動,感激地說道:「有國公爺這句話我就更放心了,老侯爺年紀大了,我實在擔心他一個人應付不來。讓他上陣殺敵,我不擔心,就擔心他嘴皮子磨不過那幫天天鑽研八股文章的書生啊!」
明明是擔心的話,安國公聽著卻有些喜感,頓時附和著說道:「老夫人說的是,我們打仗時,叫陣的人也是挑的那會讀書的,那詞兒一個接一個往外蹦,等對方沉不住氣喊打,我們才痛快地喊殺,這士氣就起來了。」
傅凌雲掩了帕子,嗔了安國公一眼,他們討論的是劍南道的殺人案,怎麼就跟打仗罵陣掛上鉤了?
傅老夫人聞言仍舊忍俊不禁,心情豁然開朗,笑道:「也是這個道理。」
安國公哄得傅老夫人開開心心才告辭。
傅老夫人見安國公本來一個不愛笑的人,為了哄她開心硬是說了半晌冷笑話,便道:「我身子乏了,讓凌丫頭送你。」
等兩人前後腳出去,傅老夫人便和徐嬤嬤說道:「安國公倒是個孝順的,可憐他父母都不在世了,要不然,有這般孝順的兒子,一家和和樂樂的,該多美滿。」
安國公抬高叫陣書生的地位實則是抬高傅家做文官的傅二老爺和傅四老爺的地位,總不能讓安國公順著她的話罵書生吧?
徐嬤嬤笑道:「國公爺孝順老夫人就跟孝順自個兒親祖母似的,難得咱們大姑娘也是孝順的,最有福氣的是老夫人呢。」
傅老夫人笑了,扶了徐嬤嬤的手進去歇息,睡了個香甜的覺。安國公主動送上門答應出手相助,可見是有法子解決劍南道的困局的。她別的也不求,就只求老侯爺能平平安安地回來,至於兄長趙老太爺,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哪裡還敢指望保官位。
壽安堂外,安國公和傅凌雲緩慢地朝二門去,他的步子很慢,這樣就可以多和傅凌雲呆一會兒。
安國公低沉的聲音問道:「大姑娘這些日子很擔心嗎?」
傅凌雲還真是有些擔心,畢竟兩世不同,開頭不同,過程不同,不知道結果會不會相同,所以她沒接到有進展的消息,成日提心弔膽。她正猶豫是否請安國公出手呢,他就來了,不由得暗喜兩人真是心有靈犀。
傅凌雲抿著唇角淺笑,誠實地回答:「的確很擔心,現在不擔心了。我代趙家多謝國公爺出手相助。」
言罷,傅凌雲抬眼凝視著安國公,雙眸里滿是信任。
安國公本來有些不高興傅凌雲遇到事不告訴他,不向他求助,反而去求林魁玉。這幾天他一直等著傅凌雲的求助,偏偏這小妮子沒動靜,最後沒轍,他實在想見她一面,這才上門自動提供幫助。此刻,看見傅凌雲信任的眼神,彷彿有他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這才讓他心裡那些不滿和不舒服散去,剩下的都是喜悅。
安國公想多了。
傅凌雲信任安國公,是因為前世安國公出手,聯合趙家和定南侯府,以最小的代價處理了這件事,她不知道安國公內心的波動,卻能看出安國公似乎很喜歡她此刻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暗想,安國公骨子裡其實也是個很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他的領域意識很強,不容人侵犯。因為他把她劃在他的羽翼下,自然便把她的事當作他自個兒的事來看。
傅凌雲想,她何其有幸,兩世都得到安國公的庇護。
安國公神色鄭重地把一張紙條交給傅凌云:「這張紙上的人是可用之人,我已經修書去劍南道,請他們在必要的時候給老侯爺和趙老太爺行個方便,老侯爺那邊我也去了信提醒過,你把紙條給老夫人,也好讓老夫人安心。」
傅凌雲心生感動,安國公對待部下向來不拘小節,遇到她的事卻能心細如髮,他把紙條交給她,再轉交傅老夫人,是告訴傅老夫人,安國公是看在她傅凌雲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的。
傅凌雲將鬢邊的一絲髮挽到耳後,耳根處有些微泛紅:「我知道的。」
安國公的視線則隨著傅凌雲挽髮絲的動作凝固在她白皙的耳朵上,他心裡略覺得不自在,輕咳一聲,轉開目光,向傅凌雲告辭,匆忙回府。他去找聶姑媽詢問他大婚的準備進行得如何,聶姑媽和聶曼君面上喜氣洋洋,心裡卻好一頓氣。
四五日後,傅凌雲再次接到劍南道的信件。老侯爺正覺得棘手時,正好安國公的援手從天而降,趙世琪的死罪改為流放三千里,彈劾趙老太爺的摺子飛到燕京,趙老太爺回京等待吏部的調遣,又隔兩日,趙老太爺人還沒到燕京,讓他罷官回鄉的貶謫令便到了他面前。書院學子在當地官府的調解下,沒有把事情鬧到燕京,算是全了趙老太爺最後的體面。
傅凌雲鬆口氣,又有些惆悵,趙世琪前世判的是終身監禁,這一世則是流放三千里,需要的打點銀子更多,生命安全也沒更保障。在這個即將大亂的世道里,真不知道是好是歹,如果他肯用心經營,那麼將來說不得在軍中還能有立錐之地也未可知。
老侯爺回府時身上的銀子全花光了,原來他除了路上的盤纏,幾乎把所有的銀子給了趙世琪,就為了趙世琪在去流放的路上少吃些苦頭。
傅老夫人親自迎接,殷勤伺候,雖然沒有多餘的話,但看得出來,傅老夫人心裡早已沒有怨氣。老侯爺心身疲累,見狀突然鬆了口氣,他本來是做好被傅老夫人嫌棄一陣子的準備了。
傅老夫人到底難掩悲傷,好在有孫子孫女們在一旁湊趣開導,慢慢地也恢復了過來。
只是傅老夫人對趙流雲更加寬厚和藹,三天兩頭看望趙流雲,還把趙流雲接到定南侯府養病。
趙流雲住在壽安堂,原本有些英氣,甚至被傅老夫人誇讚有「巾幗之氣」的她每日蔫蔫的,做什麼都提不起興頭。趙家一夜之間風雲變幻,趙世琪流放邊關,趙老爺捐的官職也丟了,趙老太爺賣掉燕京的宅子,一半銀子給趙世琪打點用,他帶上另一半銀子以及全家人回鄉下種地去了,臨走時,趙流雲發高熱,傅老夫人不忍心她突遭變故,從官家千金瞬間淪落成平民之女,又不舍趙流雲在路上顛簸,這才接她來侯府養病。
傅凌雲早料到這種情況。前世趙流雲也是在趙家出現變故時生了場大病,然後被傅老夫人接進侯府,之後就一直養在傅老夫人身邊,直到出嫁。
姐妹幾個在壽安堂請安完,順便探望病中的趙流雲,趙流雲人蔫蔫的,但沒有過年那段日子的倨傲,認真跟每一位表姐妹道謝。可惜,她前倨後恭,傅凌雲等都不買賬。
回來時,傅雲麗撇嘴說道:「趙姑娘這次肯定又是裝病,故意讓老夫人憐憫她,好讓她繼續留在京城。哼,我才不會理她!」
趙家鮮花著錦的時候,趙流雲有傅老夫人的寵愛鼻孔朝天,如今,她雖然態度變好了,卻是在寄人籬下的時候,這隻會讓傅家姐妹認為她虛偽——傅冉雲除外。趙流雲來之後,傅冉雲便一直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傅老夫人對她的臉色也好看了些。傅老夫人的注意力全在趙流雲身上,連傅雲靖都感到被冷落,何況是別的本來就不受寵的孫女們,傅雲麗等人當然更不喜歡趙流雲了。
傅凌雲搖了搖頭,微微笑道:「你不喜歡她,少跟她來往便是,不過在老夫人那裡,面上得過得去,趙姑娘會在咱們府上久住呢。」
傅雲麗誇張地張大嘴,驚訝地說:「什麼?在我們家久住?」
傅凌雲恍悟她說漏嘴了,腦中急轉,面上則不慌不忙地說道:「趙姑娘還沒定親,過年的時候趙夫人就拜託老夫人在京中找個穩妥的人家給她定親了,這是我聽徐嬤嬤說的。而且,趙家都回鄉下去了,單單留了趙姑娘和她的兩個丫鬟、一個老嬤嬤。你們想想,趙家把家僕全打發了,只剩趙姑娘的兩個貼身丫鬟和一個老嬤嬤沒賣,就是為了在我們府里趙姑娘能有些體面。趙家人若不來接,老夫人眼巴巴地把她送回去,不僅是打趙家的臉,也是打我們侯府的臉面。」
傅雲麗點點頭,嘴巴撅得更高了,眼珠子骨碌碌轉,卻是和傅丹雲一般沉默下來。
傅凌雲回到梨蕊院換了衣服準備吃早飯,趙流雲來了之後,她就不在壽安堂吃早飯了。
豌豆端上來一碟腌什錦開胃小菜,一碗胭脂粳米粥,一盤四個水晶小籠包,一碟片白斬雞,一邊擺一邊輕聲和傅凌雲說笑似的道:「昨兒個聽壽安堂的小丫鬟說,端到趙姑娘房間里的水到半夜才倒出來。」
傅凌雲在鈴蘭的服侍下漱口,她微微眯眼,豌豆的意思是,發高熱的趙流雲等到熱水冷了才洗漱?怪不得她一直不見病癒。如今雖然入春,但倒春寒依舊寒冷,趙流雲對自個兒可真下得去手。
傅凌雲倒沒覺得什麼,傅老夫人的偏心她前世便有體會,更不會因此嫉恨趙流雲。傅老夫人寵愛她,她對傅老夫人敬愛,傅老夫人寵愛別的女孩子,她做好自個兒的本分,依然孝敬傅老夫人。
豌豆見傅凌雲神色淡淡的,寵辱不驚,她心生敬佩的同時也有些替傅凌雲委屈,嘟嘴說道:「姑娘,您不想拆穿趙姑娘嗎?奴婢可是聽說了,趙姑娘以前老是在老夫人面前排擠您和三姑娘、四姑娘。」
鈴蘭夾了一筷子酒糟雞放在傅凌雲面前的碟子里,抬起眼皮看了豌豆一眼,豌豆越來越膽大了,以前得韓嬤嬤和扁豆套話才敢說壽安堂里的情況,現在則隨時在傅凌雲面前播報壽安堂的八卦,竟敢慫恿傅凌雲找趙流雲的茬兒!
傅凌雲慢慢品嘗酒糟雞的味道,酥爛入味,她點點頭:「這酒糟雞做得不錯,明兒個早上往老夫人和幾位夫人房裡都送些,當是我孝敬長輩們的。」言罷,又瞅著豌豆笑道:「趙姑娘不珍惜自個兒的身子骨,我拆穿她,老夫人只會更憐惜她。好了,豌豆,我知道你的好心,不過,老夫人年紀大了,有趙姑娘陪著也好。」
豌豆無奈,她只有干著急。
傅凌雲不放在心上,不代表別的人對「失寵」不氣憤,儘管那個「別的人」從來就沒獲得過偏寵。
翌日一早,傅凌雲再去壽安堂請安時,便感覺到壽安堂的氣氛有些凝重,蒼耳用帕子給杜鵑包了兩塊點心,加上有豌豆做的酒糟雞,杜鵑笑著將點心放在懷裡,給傅凌雲沏了杯茶,低聲說道:「昨兒個晚上臨睡時,四姑娘(傅雲麗)睡不著遊園,恰好走到壽安堂來,就去探望趙姑娘,發現趙姑娘洗漱的水是冷的,驚著了老夫人。老夫人昨兒個夜裡把伺候的倆丫鬟打了一頓,說是趙家的丫鬟,她就打得。大姑娘一會兒可得好好勸勸老夫人。」
傅凌雲連忙乖巧地點頭,原來趙流雲晚上用冷水洗漱不只是豌豆知道而已。
不大一會兒,傅家姐妹都到了,傅凌雲從倒座出來,和姐妹一起請安。傅老夫人的臉色果然很差,而且請完安后,傅老夫人也沒讓她們去探望趙流雲。
自此後,趙流雲便消停下來,沒兩天便病癒了,病癒之後,她日夜趕工給傅老夫人做了個香袋,裡面放了有助睡眠的香料,傅老夫人十分喜歡,又心疼不愛女工的趙流云為做香袋沒睡好不說,手指上滿是紅色的針眼,摟著她心肝寶貝地叫,之前的芥蒂和疏離不見了,對趙流雲的偏疼更甚從前,倒應了傅凌雲的話。
趙流雲再次得寵,還整了傅雲麗兩次。但傅雲麗有傅二夫人護著,倒沒吃大虧。
壽安堂比皇帝的後宮還熱鬧,傅凌雲每次聽說傅雲麗和趙流雲過招,都是微笑聽著,只當小姑娘們打鬧而已,她自個兒則成日忙得團團轉,因為她的及笄禮即將到來。
傅凌雲十五歲生辰前一天,傅飛雲從京畿大營訓練回來。說來傅飛雲進京畿大營之後兩天傅凌雲請安時沒見著他,提了一句,傅老夫人也糊塗,家裡晚輩們出門都會跟她報備的,卻沒聽說傅飛雲這兩天出去了。傅老夫人雞飛狗跳問了一圈人才知道傅飛雲經安國公推薦,不聲不響地進了京畿大營,可把老人家給嚇壞了。
因此,傅飛雲這次一回來便跟傅老夫人請罪,傅老夫人望著明顯黑了一圈的傅飛雲眼中的淚花差點落下來,明明才半月未見,卻像兩年未見似的,哽咽說道:「你這孩子,嚇死祖母了!你去京畿大營怎麼不讓小廝留個話啊?我和你祖父都以為你失蹤了,你父親也是,明知我會擔心,竟然不告訴我,趕明兒個讓你祖父訓他!快來,給我瞧瞧,沒你父親跟著,你在軍營里可吃得好、睡得好?」
傅飛雲連忙上前兩步,趙流雲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打量他,傅飛雲沖她拱手一笑:「趙姐姐。」然後坐在傅老夫人的另外一邊,認真答著傅老夫人的話:「求祖母原諒孫兒,那日只是陪安國公喝酒,恰好碰到京畿大營的人,說了兩句話,國公爺便推薦孫兒到京畿大營里鍛煉鍛煉,話趕話地就跟他們走了。孫兒以為國公爺會來稟告老夫人,國公爺見孫兒帶了小廝以為孫兒會命小廝回來稟告,誰知就這麼擺了個烏龍,幸虧父親記得那日我是隨國公爺出去的,問了國公爺才找到孫兒,倒是嚇著了老夫人,是孫兒的不是。」
傅飛雲說罷,站起身,誠懇地彎腰行禮,他打小在軍營里長大,腰板挺直,器宇軒昂,比普通的十二歲的少年更顯成熟和陽剛之氣。
傅老夫人連忙扶住他:「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你父親,既然你為他說情,我就饒他這一回。」說完,她笑嗔了定南侯一眼。
定南侯尷尬地摸摸鼻子,只朝傅老夫人拱拱手。
傅飛雲接著嬉皮笑臉地說道:「孫兒只是道出事實罷了,說來還是老夫人心疼我,整個府里都不知道我不在府里,單隻老夫人記得我。」
傅老夫人拉他重新入座,一張臉笑成菊花:「貧嘴!就知道哄我開心。」
趙流雲揪著帕子,偶爾偷偷朝傅飛雲瞥去一眼,頭垂得低低的,臉上飛滿紅霞,她病中的那段日子,傅飛雲有來探望過她,不過因為男女大防,她只隔著帳簾遠遠瞧過幾眼,瞧著只是個小孩子的模樣,這樣近距離一瞧,加上傅飛雲鏗鏘有力的嗓音就在耳邊,三兩句話便把差點落淚的傅老夫人逗得開懷大笑,她再也不會把傅飛雲當作小孩子來看待。
她這才相信母親趙夫人的話,傅飛雲是定南侯世子,是定南侯府的下一代男主人,是定南侯府將來的頂樑柱。
趙流雲努力掩飾著臉紅和撲通撲通跳的心臟,直到傅家一家大小請完安,她才以飯前散步為借口出了壽安堂,抄近路到梨蕊院的方向,因為她知道傅飛雲一定會去梨蕊院用早飯。
她沮喪地想,傅老夫人那麼寵愛和看重自己,為什麼不留傅飛雲在壽安堂吃早飯呢?
轉過小徑,她終於能看到傅飛雲那小小的卻挺拔的身姿,跟不可動搖的松樹似的,趙流雲臉又熱了,她著急地想,該怎麼和飛雲表弟來個「偶遇」呢?但隨即她看到傅凌雲從腰間摸出帕子,嘴角含笑地給傅飛雲擦汗,動作和表情都非常溫柔。因為傅飛雲個子竄得快,和傅凌雲差不多高,兩人看著不似姐弟,更似情人。
趙流雲黢黑的眸子盯在傅凌雲雪白的皓腕上,咬了咬牙根。
因為趙流雲自個兒無法想到靠近傅飛雲的法子,便對可以跟傅飛雲那般親昵的傅凌雲心生嫉恨。
趙流雲抿緊緋紅的唇瓣,傅凌雲害得趙家這麼慘的仇,她還沒報呢!
傅凌雲笑著給傅飛雲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嗔怪地說道:「京畿大營離咱們府上可不近,又不急,你何必一大早趕著回來,看你急得一頭汗!老夫人憐惜你,怕你累著,才讓你上我這裡吃早飯,免得別人來跟你打聽問話,等吃完飯,你不要去別的地方了,到前院跟老侯爺說一聲,先睡一覺再說吧。」
傅飛雲嘿嘿笑,眼底青黑,但他的雙眼很有神氣:「我那日聽聞老夫人急著找我,以為我失蹤了,怕她老人家和姐姐擔心,昨兒個請了兩天假,這不,一大早就跑回來了,我早些回來,你們才能早些安心嘛!」
傅凌雲無奈地笑了笑,傅飛雲是好心,她也不忍心再責怪他。
忽然,傅飛雲眉頭一皺,他倏地回頭,只看見一個人影飛快地閃到大樹後面,他眉心微攏,低沉地說道:「姐姐,有人跟蹤我們。」
他憑著軍人的直覺感到有人盯著他們,沒有立刻追上去,是因為這是內院,不是外面,否則的話,他早一腳將那人踹飛了。
傅凌雲在傅飛雲扭頭時便不由自主地隨著他扭頭,顰眉道:「蒼耳,你待會兒看看是誰。飛雲,我們去吃早飯吧。」
傅飛雲點點頭,和傅凌雲並肩朝梨蕊院走去。
吃完飯後,傅飛雲沒急著離開,而是慢慢地飲茶。
傅凌雲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無奈地回頭問道:「蒼耳,剛才跟在我和飛雲身後的人是誰啊?」
蒼耳抬眼看了下傅飛雲,謹慎地回答道:「回姑娘的話,是趙姑娘,奴婢過去查看的時候,趙姑娘順著那條路回壽安堂了,看起來也沒有慌張的樣子。」
傅飛雲不信:「我剛才扭頭的時候,明明看到她躲閃到樹后,分明是心虛的表現。姐姐,趙姑娘和你、和我都不熟,向來只跟二姐姐(傅冉雲)好,老夫人又偏疼她,憐惜她家道中落,你要小心她算計你。」
傅凌雲失笑:「我有什麼值得她算計的?世人熙熙皆為利來,世人攘攘皆為利往,就算她跟二妹妹要好,從我身上算計不到利益,而且可能會惹怒我這個傅家人,她也會衡量下得失。」
傅飛雲諄諄囑咐道:「姐姐,你可不能掉以輕心!她現在只有老夫人一個靠山,當然得緊巴著老夫人。五弟弟(傅雲靖)是男孩子,她沒什麼好爭的,可奪走老夫人對你的寵愛還是很可能的啊!」
一旁收拾碗筷的豌豆連連點頭,反正她聽了壽安堂那邊小丫鬟的碎嘴,覺得趙姑娘是個很有心機的人。
傅凌雲忽然記起那日看望趙流雲時趙流雲對她說的「歪理」,貌似趙流雲責怪她多事將趙世琪的事告訴給了老侯爺,導致趙老太爺沒做成京官,從趙流雲的話里可以聽出這層意思來,即趙老太爺若做了京官便有能力把劍南道的案子壓下去。
難道趙流雲還在為這事記恨她?真真是可笑!
思及此,傅凌雲點了點頭,當面讓躍躍欲試的豌豆和扁豆注意壽安堂里趙流雲的動向,傅飛雲這才心滿意足地放心離開。
傅飛雲一大早趕回來向長輩請安,幾乎是掐著開城門的時辰點,撐到現在他上下眼皮幾乎黏在一起,一出梨蕊院便連連打了三個四呵欠,瞧得旁邊的小丫鬟不由自主地也跟著打呵欠。他微微失笑,正轉過一個岔路口,迎面突然飛來一個人影,眼看就要跌倒在他懷裡,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電光火石間,忽然瞥見那片緋色綉纏枝蓮花的裙角正是他早上看到的,他想起什麼,疾速退後三步,等站定才將伸出去的手收回來,同時精神一震,瞌睡蟲不翼而飛,嘴裡大喝:「什麼人!」
那人結結實實地摔在石子路面上,發出一聲痛苦的「唔」。
「姑娘!」
兩個小丫鬟和一個老嬤嬤驚慌失措地喊出來,連忙扶起地上摔倒的人。
傅飛雲腳步微微分開,雙手小大人似的負在身後,淡淡的眉微微攏起,對面的人站起身後,他暗中冷笑,果然是趙流雲!
傅飛雲忍著厭惡,假裝關心地問:「趙姐姐?你……沒事吧?」
趙流雲用手掩著嘴,她摔在石子路上,從腳腕到膝蓋、到小腹、到胸部都在疼,最疼的是嘴巴,捂住嘴巴的手摸到黏黏膩膩的血,而且不巧的是,她假裝跌倒時準備發出一個嬌呼,因此磕到地上時她把舌尖咬破了,舌尖被咬破也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她嘴裡竟然有一顆牙齒!
是磕斷的牙齒!
趙流雲整個人蒙了,當她確認一顆門牙的的確確磕掉了時,眼淚瞬間彪了出來,這麼難堪的事,讓她怎麼回答傅飛雲的話?但是門牙已經掉了,她不能功虧一簣,思及此,她狠狠心,用充滿淚水的眼睛楚楚可憐地望向傅飛雲。
幼時,傅飛雲從邊關回府,她還跟傅飛雲切磋過武藝呢。她要讓傅飛雲知道,她不僅可以英姿颯爽,動若脫兔,也可以楚楚動人,靜若處子。
被看作男人的小少年傅飛雲深深皺著眉,指著趙流雲,驚訝地說道:「趙姐姐你流血了?」
趙夫人留給趙流雲的管家老嬤嬤洪嬤嬤氣憤地瞪著傅飛雲,她明明看到傅飛雲要去扶趙流雲的,後來卻縮回手,還退後了三步遠,硬生生瞧著趙流雲摔在地上,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冷心冷情,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
她心疼地說道:「姑娘,我們快回壽安堂,先處理一下傷口。」
趙流雲內心是個十分外向的女孩子,扮了這麼久的柔弱早膩味了,聞言便點點頭,她可不想在傅飛雲面前繼續丟臉。
傅飛雲早察覺到洪嬤嬤的視線,他本就厭惡趙流雲主僕,那老婆子吃住侯府的,竟敢這般大膽地瞪他,他心裡起了一股無名火,瞪著黑亮的眸子,小臉一肅:「站住!」
趙流雲頓住,洪嬤嬤老眉一皺。
傅飛雲疾聲厲色地說道:「趙姐姐,你這哪裡找來的婆子?這般不會伺候,我剛剛明明看到她和那兩丫鬟在你一步之內,我礙著男女大防,又怕是哪個冒失的小丫鬟子,才沒敢扶你,她卻和那兩丫鬟眼睜睜瞧著你摔到地上,嘴巴都摔破了!這等沒眼色、沒點反應能力的丫鬟婆子要來有何用?留著她們遲早會害了你。趙姐姐還是快快求了老夫人,另挑伶俐的來,若是趙姐姐不好意思,我今兒午飯就跟老夫人提提。」
趙流雲瞠目結舌,洪嬤嬤大驚失色,那兩個小丫鬟聞言則立刻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磕頭,不敢說趙流雲是故意想在傅飛雲面前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更不敢說趙流雲打算借清白被毀的名義賴嫁給傅飛雲,只唯唯諾諾地說道:「奴婢們知道錯了,以後定會盡心儘力伺候姑娘,求表少爺饒奴婢們一回,奴婢們再也不敢了!」
洪嬤嬤一直看好傅飛雲,甚至多次在趙夫人面前說他好話,撮合傅飛雲和趙流雲。趙府伺候的老婆子們全發賣了,獨獨留下她,就是讓她留在定南侯府促成這門親事。到時趙流雲覓得金龜婿,她作為貼身伺候的嬤嬤也有體面,一輩子榮華富貴。此時,她心裡一涼。
洪嬤嬤反應過來自個兒僭越了,她膝蓋一軟,也趕忙跪了下來,老淚縱橫道:「老奴護主不力,求表少爺責罰……」
話未說完,傅飛雲不耐煩地揮手道:「你們可別求我責罰,一來,我不是你們的主子,你們的主子是趙姐姐,二來,你們開罪的不是我,而是趙姐姐。所以,你們還是求趙姐姐責罰吧。」
接著,他藏起眼底的厭惡,看著趙流雲溫聲說道:「趙姐姐,你還是趕快回壽安堂吧,責罰不責罰她們是次要的,先看好傷才要緊,我看你流了不少血。」
趙流雲從呆愣中回神,連忙垂下頭,這才發現衣襟和前襟上都沾染了不少血跡,可想而知,她在傅飛雲眼中有多駭人。
傅飛雲說完這番話,道句「失陪」,便朝二門處走去。
洪嬤嬤淚眼模糊地拽著趙流雲的裙角,抬頭乞求道:「姑娘……」
趙流雲輕踢了她一腳,嘴裡模糊地說道:「快回去!」她實在不想再多丟一刻的人了。
舉步正要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焦急的喊聲:「流雲姐姐!」
趙流雲轉回頭,果然是氣喘吁吁的傅冉雲,她住進壽安堂已久,知道小林氏並非是表面上那般進家廟祈福,而是很可能是被傅家主子們罰進去的,根本不是皇太后說的「孝順長輩」,而且傅冉雲和傅煥雲也惹了傅老夫人的厭惡,常常被傅老夫人和老侯爺禁足。自那之後,趙流雲就想甩掉傅冉雲這個狗皮膏藥,可惜傅家姐妹們都不愛搭理她,唯有傅冉雲時常陪伴,她也就當作好心,讓傅冉雲這個喪家之犬沾沾她的光,在傅老夫人面前露臉。
傅冉雲還沒喘勻氣便急三火四地問她傷得如何,看到她衣服上和手上的血跡,像失聲似的無法言語:「……我在假山上看風景呢,就看見你摔倒了……飛雲弟弟怎麼不送你回壽安堂?流雲姐姐別怪他啊,他常年在邊關戍邊,於人情世故不大理,跟我們姐妹都不怎麼親近呢。」
趙流雲沉默著沒有回答一句話。
傅冉雲咬了咬唇,尷尬了下,然後殷勤地攙扶著趙流雲回到壽安堂,咋咋呼呼地指使小丫鬟們請大夫、打水等。
趙流雲背著人時才將嘴裡的牙齒吐在手帕上,凝視著那顆混合著血沫的門牙,她突然間心如死灰,閉了閉眼,臉上的淚水流得更加兇猛。
她怎麼也沒料到,只是摔一下而已,竟然破相了!
薛大夫來看診,趙流雲神色平靜,他猜著沒多大事,開了葯就走了。
傅冉雲早看到趙流雲對著個帕子流淚,她裝作起身去送薛大夫,卻是將炕頭旁邊桌案踢倒了,帕子落在地上,紅色的血水裡赫然有一顆牙齒!
看到這顆牙齒,傅冉雲又是驚愕,又是欣喜,她感覺自個兒的機會來了。
趙流雲臉色一沉,洪嬤嬤失聲地捂住嘴巴,慌忙看向趙流雲,又看看薛大夫的背影,薛大夫只頓了頓,沒聽見有人叫他,便神色如常地走出去。
傅冉雲飛快地斂起神色,不動聲色地跟上去送薛大夫,等迴轉時,洪嬤嬤臉色有些難看地說道:「二姑娘,我們家姑娘累了,您先去外面喝杯茶吧。」
這話分明是逐客的意思。
傅冉雲當作沒聽出來,指了指安靜的印花帳帘子,猶猶豫豫地說道:「洪嬤嬤,流雲姐姐她……為什麼不告訴薛大夫?」她心中卻在氣惱,若是小林氏還在侯府,洪嬤嬤敢給她擺臉色看嗎?想擺脫她獨享傅老夫人的寵愛,做夢!也不睜大眼瞧瞧,這是傅家,不是趙家,這兩個過河拆橋的傢伙!
洪嬤嬤的臉色更難看了,眉心微微皺著,語氣強硬地說道:「老奴不明白二姑娘的意思,我們姑娘向來身子骨弱,多虧二姑娘和我們姑娘互相照應,老奴感念在心。二姑娘,姑娘歇下了,今兒照顧不周還請二姑娘見諒。」
傅冉雲暗哼了一聲,什麼叫作「我們姑娘向來身子骨弱,多虧二姑娘和我們姑娘互相照應」?洪嬤嬤在警告她不許將趙流雲缺了門牙的事往外傳呢。
傅冉雲索性端起臉色,拿出傅家姑娘的威風,蹙眉道:「我擔心流雲姐姐,你這個老嬤嬤怎麼老是攔著我呢?我知道流雲姐姐心裡不爽快,我若不勸勸她,她想不開怎麼辦?你個老貨給本姑娘讓開!」
洪嬤嬤氣得肺疼,正要再頂撞兩句,只聽裡面傳來趙流雲捂住嘴巴發出的聲音:「洪嬤嬤,讓冉雲妹妹進來吧。」
傅冉雲瞪了一眼洪嬤嬤,擦著她的肩膀越過她。
傅冉雲撩開帘子,只見趙流雲神色木然地坐在炕頭,她身上的衣服已經換了,嘴巴里也沒流血了,可能上藥的疼痛讓她淡淡蹙著眉,頗有些心灰意冷的樣子。
傅冉雲見狀,坐在炕邊上,細細打量趙流雲的神色,輕聲細語地說道:「流雲姐姐,你沒事吧?」
趙流雲抬眼斜了她一眼,眼中閃過譏諷,不管她倆以前關係多要好,現在她只覺得傅冉雲是來看笑話的,儘管傅冉雲臉上的關切瞧著毫無破綻,她仍舊覺得傅冉雲在幸災樂禍。
趙流雲掩著帕子,捂住嘴巴,掩飾語氣里的漏風,狀似雲淡風輕地說道:「沒事,已經不疼了,多謝冉雲妹妹關心。」
傅冉雲流露出愧疚的神色,低低地說道:「我沒想到會這般嚴重,飛雲弟弟怕是也沒想到。我看見那會兒飛雲弟弟是要去扶住你的,不知怎麼的,他看見你的臉就退了回去,手也縮了回去,你摔倒的時候我心都要跳出來了……」
趙流雲想到當時情景心中痛極,斷然打斷她的話說道:「好了,冉雲妹妹,我不想再提那件事!」
傅冉雲驀地住口,這才知道,趙流雲竟然想效仿傅老夫人嫁給下一代定南侯!真是沒臉沒皮透了!當年傅老夫人的父親是禮部侍郎,現在趙流雲的家人包括她自個兒是殺人犯的家屬,當年老侯爺是白手起家的「暴發戶」,輪到傅飛雲就是名門望族之後,這麼大的懸殊差距,趙流雲還真是敢想,也不怕噎死自個兒!
恐怕趙家也知道今昔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才遲遲沒敢正式提親。
傅冉雲不恥的則是趙流雲想用下作的手段賴到傅家來,她在心裡默默地贊了一聲傅飛雲幹得漂亮。
傅冉雲心裡不恥歸不恥,面上卻不是那麼回事,趙流雲的阻止讓她更加愧疚了,她踟躕半晌后似乎下了狠心,這才遲疑地說道:「流雲姐姐,這事恐怕有誤會。你別怪飛雲弟弟,早上時飛雲弟弟從梨蕊院出來,怕是聽我大姐姐說了什麼。我大姐姐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往年老夫人多寵愛我,大姐姐心生不滿,用了手段讓我失寵,你且瞧老夫人天天將她掛在嘴邊上就知道了。」
趙流雲抬起眼皮,她最樂意瞧傅家姐妹內鬥,她們越是斗,越是不和睦,就越顯得她乖巧。
傅冉雲見她終於有了反應,壓下興奮,接著分析道:「流雲姐姐入了老夫人的眼,老侯爺要幫舅老太爺謀京官,她就千方百計地使計破壞,我懷疑大表哥的事早不鬧出來,晚不鬧出來,偏偏是她查的時候鬧出來,跟她肯定有不可推卸的關係!如今你不僅沒失寵,還住進我們府上,老夫人更寵愛你,大姐姐心裡更不舒服了,早上飛雲弟弟定是聽她說了什麼才會收回手的!」
聞言,趙流雲不禁凝神細思,早上請安時,傅飛雲對她十分和善,就沖著表姐弟的情分也不會見她摔倒而不扶,之後去了趟梨蕊院對她的態度就變了樣。這樣想來,傅冉雲說得極有道理,當時她記得很清楚,正像傅冉雲說的那樣,傅飛雲本來是要扶她的,不知為什麼突然縮回手。
趙流雲捏緊手中的帕子,把帕子揉成一團,憤憤地想,除了傅凌雲在傅飛雲面前上眼藥,她沒有更好的解釋。
好啊你,傅凌雲,既然你對我無情,就別怪我對你無義!
趙流雲心念電轉,再把目光投向傅冉雲時,便冷笑道:「冉雲妹妹,你處心積慮多次在我耳邊念叨凌雲姐姐的壞話,你想怎麼樣呢?」
傅冉雲臉色微沉,她知道趙流雲此刻用這種態度對她說話是因為明白她在定南侯府地位尷尬,她暗想,她不得大家喜歡,趙流雲也是半斤八兩,至少她是傅家正經的姑娘,趙流雲不過是靠著傅老夫人那點子虛無縹緲的寵愛罷了!
「流雲姐姐,我不想做什麼,大姐姐讓我不開心,我當然不能讓大姐姐開心啦,日子過得太無聊罷了,總要找些事來做。況且,你我有共同的敵人,我們又是處了十多年的好姐妹,你被大姐姐算計得出醜,我作為好姐妹當然想幫你啦!」
趙流雲喜歡直來直往,比如她不喜歡傅凌雲等人就把她們晾在一邊,後來曲意逢迎得很生硬,再比如,她看中了傅飛雲,才一個早飯的時間就決定出手導演一場英雄救美的戲碼,此刻,她也不耐煩跟傅冉雲打官腔,徑直說道:「你就說說,你想怎麼讓傅凌雲吃虧吧,最好是一擊即中,讓老夫人徹底厭惡她。」
趙流雲對傅老夫人寵愛傅凌雲來也很是不滿,儘管傅凌雲現在來壽安堂沒有以前勤快了,可傅凌雲不時地送個小玩意,惹得傅老夫人幾乎每天都會念幾遍傅凌雲,這讓她很難受。在趙家的時候,趙家的長輩和嫂嫂們全把她捧在手心裡,眼裡只有她。
傅冉雲起身趕走伺候在外面的洪嬤嬤,回身來低聲和趙流雲道:「我有個計策,保證大姐姐吃個啞巴虧,老夫人肯定會厭棄她,獨寵你一人,到時你可得幫我多在老夫人面前說些好話,讓老夫人像以前一樣,寵愛我們倆……」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說吧,我肯定不會忘記你的。」
「明兒個不是大姐姐的及笄禮嗎?我們就送給她一個大禮……」
傅冉雲貼在趙流雲耳邊,臉上露出奸笑。
……
傅凌雲剛走到傅二夫人的院子便聽傅二夫人綳著臉道:「凌丫頭,我們去壽安堂吧,剛才壽安堂的小丫鬟來稟告說,趙姑娘摔了一跤,流了一身的血,老夫人在佛堂念經都驚動了。」
傅凌雲驚疑,才過一餐早飯的時間,趙流雲就摔了?正想著,她聽到傅二夫人小聲嘀咕道:「不知又出什麼幺蛾子,三天兩頭的不肯消停,府里馬上要辦宴席了,她怎麼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們長輩的繁忙和苦心呢?真是個不省心的丫頭!」
傅雲麗索性大聲說道:「不會又是虛驚一場吧?」
說著,她翻個白眼,不過摔一跤罷了,偏偏趙流雲有個小病小痛地就勞師動眾地讓一家子人去探望。
傅凌雲垂頭,抿唇微笑,傅雲麗這個「又」字用的很微妙。
走到壽安堂附近時,碰上傅四夫人帶著三姑娘傅丹雲,兩伙人並作一伙人,傅四夫人火急火燎地擦擦額頭冷汗,著急地說:「流雲一個姑娘家,不知磕碰到沒有,姑娘家不同小子,碰掉塊皮都不得了啊!」
傅二夫人不想跟妯娌起爭執,只皺了皺眉頭,趙家想跟傅家結親的念頭她知道一些,但她覺得是天方夜譚,趙流雲看中誰不好,偏偏看中的是傅飛雲,定南侯府將來的男主人!一個罪官之女竟然想定南侯世子,趙老太爺真該撒泡尿照照自個兒是不是有那個福分。傅四夫人這般殷勤也是打著這個主意,將來她侄女做了侯府女主人,她也能得到更多好處。
到了壽安堂,杜鵑說道:「老夫人正在跟趙姑娘敘話,夫人姑娘們且稍等,奴婢這就去通報。」
傅二夫人更是皺眉,她們是長輩,來探病還需要通報?這架子還擺的真大,她不禁想,趙流雲到底磕碰到哪裡了?
傅四夫人是急性子,抓了個小丫鬟問:「趙姑娘怎麼了?」
那小丫鬟慌慌張張地正要給傅老夫人燒茶水,聞言隨口說了句:「院子里的姐姐們說趙姑娘吐了很多血!」
傅四夫人白眼一翻,身子搖晃,差點站立不穩。
小丫鬟見傅四夫人面色煞白,趕忙追加一句:「薛大夫給看過了,趙姑娘正陪老夫人說話呢,瞧著是沒大礙。」
傅四夫人拍了她一巴掌:「你個死丫頭,說話大喘氣,嚇死人啊你!」
小丫鬟挨了一巴掌,齜牙咧嘴,覷個空偷偷溜走了。
等了一盞茶的時間,傅老夫人叫她們進去。
傅四夫人面上有多著急,傅二夫人表現得便有多著急,而且她更柔聲細語,不知道的,當傅二夫人才是趙流雲的親姑媽呢。
趙流雲捂著帕子,模模糊糊地說道:「多謝嬸娘們厚愛。」卻不肯多言。
傅凌雲也安慰了幾句,瞥見傅老夫人坐在一旁面有晦澀,她垂下眼睫。
等出了壽安堂,傅凌雲便問豌豆:「打聽到了嗎?趙姑娘怎麼摔跤的?」
豌豆說的還是壽安堂小丫鬟的說辭,大家都對趙流雲是怎麼摔跤的知之不詳,甚至沒人看見她摔跤,反正她回到壽安堂時身上就滿是血跡了。
傅凌雲心頭微松,可還沒回到梨蕊院就遇到給傅飛雲送衣服的扁豆,扁豆便將趙流雲是如何投懷送抱不成反摔個大馬趴的事講的繪聲繪色,並且不屑地做了個總結:「姑娘,趙姑娘想賴上我們大少爺,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啊!嘿,她這不就是遭報應了嗎?」
興緻勃勃的丫鬟們討論著趙流雲遭了報應,傅凌雲卻如遭雷劈。
她防著傅老夫人把趙流雲送給安國公做妾,卻從未想過趙流雲的目光會放在傅飛雲的身上!是了,前世趙家是在兩年後倒的,而那時候傅飛雲早去世了,趙家沒了傅飛雲這個一級金龜婿,傅雲梓前世一直膽小,趙流雲看不中,別的男孩子年齡都不適合,而且,有安國公對比傅煥雲,在家宴上見過安國公的趙流雲自然就要汲汲鑽營進入安國公府了。
傅飛雲既跟趙流雲是表姐弟,兩人差一歲,又是將來定南侯府的男主人,兩人做親的話,親上加親,當然是趙家人心目中最佳女婿人選。
傅凌雲顰眉,趙流雲表面上爽朗伶俐,實際上心眼針小,嫉妒心強,又愛記仇,而且為人不懂委婉和迂迴,這讓她很容易得罪人,娶她不啻於娶個麻煩回家,而傅飛雲不常在家,趙流雲絕對比小林氏更能讓定南侯府名聲掃地。
傅凌雲捏捏眉心,吩咐扁豆和豌豆:「扁豆,豌豆,你們倆跟壽安堂的小丫鬟私下交代下,別讓大少爺跟趙姑娘單獨相處,尤其是在請安前後。」
扁豆和豌豆清脆地答應,捂住嘴笑個不停,好像窺破了驚天秘密似的。
扁豆嬉皮笑臉地保證道:「姑娘放心,花園裡的婆子丫鬟奴婢也會交代,不會讓咱們大少爺吃了趙姑娘的虧去!妥妥地讓趙姑娘來一回吃一回虧。」
言罷,她又捂住嘴笑個不住。
傅凌雲無奈,她真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不過就是一個女孩子想勾引男孩子嗎?而且傅飛雲才十三歲而已,還算不上是個男人,頂多一個少年罷了。
此時,傅老夫人和趙流雲之間的氣氛可沒有梨蕊院那般輕鬆,而且算得上是愁雲慘淡了。
傅老夫人是侯府目前最尊貴的女主子,趙流雲在花園子里做的事自然有婆子看見報告給她,她當時是從小佛堂怒氣沖沖地到趙流雲的房間來質問,可趙流雲哭得那樣慘,又堅持說只是不小心摔跤的,傅老夫人當即要賣了趙流雲的兩個小丫鬟和洪嬤嬤,趙流雲乾脆從炕頭爬下來抱住傅老夫人雙腿痛哭。
傅老夫人唉聲嘆氣地說道:「流雲啊,今兒瞧飛雲的為人,對你只有姐弟之情,沒有半分男女之思,你還是好好待在壽安堂,等過兩年,我給你找戶妥當人家,夫妻和美,豈不比飛雲好?」
趙流雲默默地落淚,心中則恨恨地想,傅老夫人面上對她這般好,卻還不是嫌棄她的出身不好,論出身的話,傅老夫人怎麼可以忘記,她也是趙家人啊!
傅老夫人知道趙流雲沒聽進去,嘆息道:「我作為過來人,實話跟你說,嫁漢別嫁當兵的。飛雲你也知道的,去邊關戍邊,一走就是一兩年,三四年,有更久的,十年都不能回家一趟。這是趕上大捷,他們才能在燕京待這麼久。若是我們能跟去也行,雖然日子苦些,男人總歸在身邊,可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家屬哪裡是能隨軍的,打仗的時候緊張,我們甚至連京城半步都出不得……」
趙流雲猛地撲進傅老夫人的懷裡,大哭著哽咽道:「老夫人,我不想表弟了,不想了……嗚嗚嗚……」
傅老夫人鬆口氣,拍拍她的背,安慰道:「你能想通就好了,我們流雲是個有福的孩子,將來肯定能覓得如意郎君,美滿姻緣。飛雲錯過你,是他自個兒沒福氣。」
趙流雲大哭之後,紅著眼睛,也不管嘴巴是否漏風了,斷斷續續地哭訴道:「嚶嚶嚶……幼時我和飛雲表弟切磋武藝,我打不過他,又羨慕他有一手好武藝,就背著我娘親偷偷學武,可惜轉眼物是人非,飛雲表弟連我長什麼模樣都不大記得了……夫人暗示我要親近飛雲表弟,我在回京的路上看到戍邊的將官,就夢想著飛雲表弟是不是也這般威風凜凜,心裡也曾偷偷歡喜……」
傅老夫人暗道可惜,有一瞬間甚至想再幫一把趙流雲,可老侯爺和定南侯都委婉地拒絕過,讓她怎麼開口呢?
思及此,傅老夫人重重嘆口氣,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下肚子。她活到這般歲數,首先是傅家的老夫人,然後才是趙家的女兒,傅家才是她放在心頭的第一位。
趙流雲見她這般哭訴心聲依舊不能求得傅老夫人回心轉意,眸光一下子變冷了,她繼續哭著說著,她要把淚水全部化成傅老夫人的愧疚。
趙流雲哭著哭著慢慢睡著了,傅老夫人悄聲吩咐杜鵑和徐嬤嬤把趙流雲放回被子里,輕手輕腳地出去,回到暖閣,捻著佛珠沉默半晌,提筆給趙老太爺寫了封信,委婉地告訴他會給趙流雲挑一門好親事,相當於是拒絕傅、趙兩家親上做親了。隨信而去的還有兩張一千兩的銀票,這二千兩銀子還是她偷偷典當了首飾換來的,之前她有的銀子不是給傅四老爺一家了,便是給了趙世琪做打點用。在鄉下,擁有二千兩銀子絕對是個大財主了。
趙流雲這邊等傅老夫人一走,她就起了身,面無表情地倚靠在炕頭,揉了揉紅腫的眼睛。
傅冉雲從屏風後走出來,嗤笑一聲,陰陽怪氣地說道:「流雲姐姐,原來你痴戀我飛雲弟弟這麼多年啊,居然從幼時『切磋武藝』開始就仰慕他了,真是我飛雲弟弟的榮幸。」
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什麼切磋武藝,不過是趙流雲嫉妒傅飛雲得寵,他一回來,不僅是傅家人,整個趙家人都將他捧在手心裡,趙流雲不忿,尋了個由頭跟傅飛雲打架罷了。
趙流雲學武,反而讓一心想把她嫁進傅家的趙家人驚喜不已,自然也就由著她去了。
趙流雲越看傅冉雲越覺得礙眼,厭煩地說道:「好了,別說的好像傅飛雲跟你才是一母同胞的一樣。你說的那個計策,我同意了。」
傅冉雲得意地揚起唇角,也不在意她話里的惡聲惡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