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傅凌雲當天登車回去定南侯府,車行至大街上時,她忽然說道:「拐去朱雀街上,我要去看些布料。」
馬車到了朱雀街,傅凌雲深深吸口氣,心中的沉重感沒有減少,反而加重。這條街是安國公打了勝仗歸來必經之路,淳于蘅當時就是和傅煥雲來此觀看安國公凱旋而歸,從而墜落酒樓。淳于蘅看到的只是安國公的棺木,激動之下,撞到欄杆,繼而引發後面一連串的變故。
傅凌雲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經車夫提醒才回神,馬車停在一家綢緞莊外面,那家綢緞莊旁邊的樓房蒙了雨布。
傅凌雲心神一動,問綢緞莊掌柜:「我記得旁邊原是家書肆,看這架勢是要重新裝修了?」
綢緞莊掌柜瞅了一眼那巍峨的樓房,搖搖頭說:「姑娘有所不知,這家書肆被人盤了下來,據說是要做成酒樓的。」
「哦?掌柜的可知東家是誰嗎?」傅凌雲笑問道。
掌柜的連連搖頭稱不知道,撇嘴說:「……東家從未露過面,只有個掌柜的前兩月露過一回面,神神秘秘的。」
傅凌雲選了一匹雨過天青色的妝花緞,一匹靛藍散花錦,又挑了綵線。掌柜的見她挑的全是昂貴的料子,笑得嘴巴合不攏。
傅凌雲賞了掌柜的一兩銀子,說道:「下回我來時,說不得旁邊那家酒樓也開張了。」
掌柜的留了個心眼,對酒樓的事更加上心。
傅凌雲回府後,將林老夫人送給姐妹兄弟們的禮物送到各房,又把丫鬟們叫上來打賞。
扁豆捏了捏發給她的荷包,嘴角咧開,她的銀錁子有兩顆,比往先多了一顆呢!
傅凌雲抿了口茶,和悅笑道:「我不在的日子多虧你們幫我看顧院子,連翹出府了,大丫鬟的位置空置一個出來,我打算請示夫人從白檀、忍冬、鳳梨三個中提拔一個上來。另外,二等丫鬟的空缺就從三等丫鬟里提上來。張嬤嬤,你多費心,定了人跟我說一聲,我去夫人那裡報備。」
張嬤嬤一愣,傅凌雲先斬後奏,她既然發話了,小林氏明面上不會駁傅凌雲的面子,那麼,傅凌雲的大丫鬟就只能從鳳梨三人中提拔了。張嬤嬤一瞥眼,鳳梨三人臉上喜色蔓延,暗中較勁。
傅凌雲掩了茶盞,淺淺一笑。大丫鬟的月例是二等丫鬟的兩倍,鳳梨三個要好,一個大丫鬟的位置足夠破壞她們的團結。這三個丫頭同時到她身邊來的,誰坐上大丫鬟的位置另外兩個都不會服氣。
她倒要瞧瞧,她掌管了她們的月例,三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丫鬟,是會選擇投靠她呢,還是選擇向小林氏討好賣乖!
滿屋子丫鬟們嘰嘰喳喳地散去,各房兄弟們打發丫鬟們來回禮,傅煥雲正好下學,興沖沖跑過來,賴在傅凌雲身上撒嬌:「夫人不許我去吵外祖母清靜,大姐姐可曾代我向外祖母問好?」
傅凌雲握了握手,誰能想到這個刁蠻天真的小男孩就是殺死她兒子的劊子手呢?果真是龍生龍,鳳生鳳,小林氏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生下的兒子女兒都是一樣的蛇鼠之輩。
她心裡越是恨,面上的笑容越是無害:「煥弟這麼可愛,我和外祖母哪裡會忘了你?瞧瞧,這是外祖母專門讓我給你帶回來的桂花糕。」
傅煥雲眸光晶亮,眼饞地望著鳳梨端出來的桂花糕,不等鳳梨上前,他跳起來一把抱住盤子,開始大口大口地吃。
傅凌雲眼眸一掃,盤子邊上的那塊桂花糕缺了個小角,她暗自哼笑,鳳梨可真是個好丫鬟,好得很!看來,小林氏對她這邊的食物不放心,居然讓鳳梨試毒。
傅凌雲面上笑若春風:「煥弟慢些吃,白檀,給煥哥兒倒盞茶來,別讓他噎著了。」
「大姐姐,你真好,我最喜歡大姐姐了。」傅煥雲嘴角帶著點心殘渣,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心無城府地笑。
傅凌雲勾起唇角,她是真好,作為大姐姐,凡是傅冉雲和傅煥雲喜歡的,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給他們,簡直是予取予求。傅冉雲要的是她原配嫡女的高貴身份,傅煥雲要的是她兒子的命。
傅煥雲掃蕩完桂花糕,又跑進屋內毫無顧忌地翻傅凌雲的箱籠,扒拉幾盒子點心,這才心滿意足地一抹嘴走了。
張嬤嬤忍不住道:「姑娘也太縱容四少爺了,吃了那麼多甜點,晚上又該鬧肚子。姑娘是長姐,該管著些才是。」
小林氏不滿傅凌雲,張嬤嬤聽過幾回牢騷,逮著機會就要教訓傅凌雲,她是管事嬤嬤和教養嬤嬤,教訓起傅凌雲名正言順。
傅凌雲略微皺眉,威嚴地呵斥道:「張嬤嬤!」
張嬤嬤心口一跳,以為看見了發脾氣的大林氏,腿一彎就要跪下去,等她驚覺回神時,後背上莫名生了冷汗,不由地十分懊惱:「姑娘大了,奴婢做不得姑娘的教養嬤嬤,倒要姑娘來呵斥奴婢。」
張嬤嬤惱羞成怒,口不擇言,開始撒起潑來,邊說邊朝外走去找小林氏,眼角悄然望向傅凌雲,傅凌雲是個息事寧人的性子,向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是她對傅凌雲的固有印象,畢竟傅凌雲是她養出來的,她對傅凌雲的了解一點不比死去的連翹少半分。
可她都走到門口了,傅凌雲依舊無動於衷。
張嬤嬤慌了,朝屋內伺候的鳳梨打眼色。
鳳梨的未來握在張嬤嬤手上,連忙打個哈哈對傅凌雲說道:「姑娘饒一回張嬤嬤吧,張嬤嬤人老了,就是愛念叨些,心裡還是疼姑娘的。」
張嬤嬤站在門口垂淚,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傅凌雲這才抬眼看向鳳梨,話是對鳳梨說的,話里指的卻是張嬤嬤:「鳳梨,你瞧連你也認為張嬤嬤老了,說話沒個把門的。前些日子我已經惹了夫人的嫌,心裡正惶恐,她卻還來挑撥離間,傳了出去,倒成了我教唆張嬤嬤說夫人壞話。」
張嬤嬤一驚,鳳梨驚訝地問:「姑娘何出此言?張嬤嬤何時挑撥了姑娘和夫人?」
傅凌雲狀似無奈地搖搖頭:「罷了,我原不想落張嬤嬤的面子,到底你們是我的人,關起門來我們是一個院子的,你們吃了掛落,我少不得要擔責,就與你們分說清楚,做個教訓,省得日後禍從口出,帶累了我。剛才張嬤嬤說我是長姐,讓我管教四少爺少吃甜食,是也不是?」
鳳梨點點頭,張嬤嬤的話雖然責怪了傅凌雲,過個嘴癮,可這話本身並沒有錯兒。
傅凌雲道:「四少爺有夫人教養,夫人尚在高堂,我雖是長姐,也不該逾矩代替夫人管教四少爺。張嬤嬤這話可是在說夫人無能?」
嘴上這麼說,傅凌雲心裡卻在冷笑,她從小就被張嬤嬤這麼教大的,她是長姐,要讓著弟弟妹妹們,傅冉雲和傅煥雲因這個緣故從她這裡討了多少好東西去。以前是她傻,將他們當作自己人,恐怕他們還在暗地裡笑她是個傻帽兒,如今明白過來了,她可不會再任由小林氏母女拿捏。
張嬤嬤張口結舌面紅耳赤,吭哧吭哧喘粗氣,卻找不著話來反駁。
傅凌雲又說:「我這梨蕊院廟小,容不下張嬤嬤這般大佛,既然她要求去,也是早早避了禍事,我倒是贊成的,索性你也別攔她,日後積了福,可知我今兒的話才是正理。」
鳳梨愣怔,訕訕然一笑:「姑娘言重了不是?」
「哦,鳳梨你是要為張嬤嬤求情讓她留下了?他日張嬤嬤嘴上闖禍,你擔待得起?我可是擔待不起的。」
張嬤嬤一聽,傅凌雲這是要將她往外趕啊!這麼沒頭沒尾地出去,她可就成了整個侯府的笑話,哪裡還有半分體面,忙忙地跪下哭求:「姑娘饒老婆子一回吧,老婆子是吃了豬油蒙了心,以後萬萬不敢再口不擇言,必定會三思而後行!」
傅凌雲無動於衷:「嬤嬤教養我一場,我是為嬤嬤好。」
張嬤嬤無法,以頭觸地砰砰磕頭,乖乖認錯:「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調三窩四挑撥主子!」
傅凌雲數著砰砰聲,等她磕夠二十個頭,額頭青紫,這才大發慈悲道:「罷了,原是為嬤嬤好,嬤嬤既然認錯,看在教養我一場的份兒上,這回就算了。以後記得謹言慎行。」
張嬤嬤捏了捏伏在地上的拳頭,心裡冰寒一片,趕忙再磕個頭道謝。傅凌雲真如小林氏所言,不是往日的那個傅凌雲了。
「鳳梨,還愣著做什麼?雖是夏日,地上卻寒涼,快扶張嬤嬤起身。」
鳳梨望著張嬤嬤腦門上滲血的青紫,打個寒顫,趕忙扶起張嬤嬤。
張嬤嬤神色灰敗:「老奴不敢污主子的眼,老奴告退。」
張嬤嬤挑個時間去了小林氏的永和院,小林氏剛剛跪祠堂出來,膝蓋酸疼不已,張嬤嬤一邊給小林氏捶腿,露出額頭上的傷痕,一邊添油加醋地告狀。
小林氏窩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加上女兒傅冉雲在旁邊火上澆油,哼哼冷笑:「你們大姑娘可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連你這教養嬤嬤的話也敢駁。既然如此,就按你說的去做,讓大姑娘知道什麼是尊老。」
張嬤嬤嘴角泛起一絲冷寒的笑意,額頭上的青紫瘀痕在燭光下觸目驚心。
張嬤嬤和小林氏的算計暫且不表,傅凌雲晚飯時去給小林氏請安,親手送上從林府帶回來的禮物,是一雙繡花鞋。明明是丫鬟繡的,傅凌雲硬說是自個兒繡的。
小林氏要維持母慈子孝的假相,自然不會反駁傅凌雲的話,她微微含笑放下繡花鞋,親熱地說:「還是凌丫頭孝順,二丫頭,三丫頭,煥雲,你們可要好好跟大姐姐學習。」等兒女們答應了,她又說:「下午聽你院子里動靜不小,可是有不妥,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傅凌雲斂了笑容,正色說道:「夫人日夜操勞,不敢勞煩夫人。連翹去了,女兒想著張嬤嬤精神不濟,身邊沒個大丫鬟幫襯,院子里不像話。鳳梨她們三個是母親千挑萬選給女兒的,往日瞧著都是好的,提拔一個上來就是了。這事女兒吩咐張嬤嬤去辦了,到時候選上來,夫人再幫女兒把把關,女兒才敢完全放心呢!」
小林氏皺眉:「你是咱們府上金尊玉貴的千金小姐,挑大丫鬟自然該挑最好的,哪裡能委屈從二等丫鬟上提拔個不成器的?」
傅凌雲心道,果然,小林氏還是要塞人給她。
她瞥眼神色微變的鳳梨,不急不躁地笑道:「我聽夫人的,不過,府上的大丫鬟是有數的,女兒不敢勞師動眾。算算時間老夫人快回京了,先前老夫人還說要給女兒一個丫鬟,不如再等等,興許老夫人還記得四年前的話,舍個姐姐給我做大丫鬟呢。」
小林氏立馬換了笑臉,嗔怪道:「一個伺候主子的丫鬟罷了,老夫人便是記得這話,你也不該拿這事去攪了老夫人的清靜。轉眼你也十四了,眼看要嫁人,院子里的事該學著管起來,提拔大丫鬟的事你做決定就是。」
傅凌雲忙斂裾福禮道:「女兒受教,夫人才是真孝順,事事想在老夫人前頭。」
飯後吃完一盞茶,小林氏腿疼發作,讓兒女們早些回去安歇。
傅冉雲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依舊是一副天真活潑的無憂模樣,而傅丹雲沉默地跟在後面。
兩人間的氣氛委實怪異,傅凌雲輕顰秀眉,暗道,難道傅冉雲知道張回峰會考中狀元,所以才會這麼高興?
在岔路口,傅凌雲剛要回梨蕊院,傅丹雲卻拉住她的裙擺。她扭過身子來,借著鳳梨手中的燈籠瞧見傅丹雲滿面淚痕。傅凌雲心中一驚,趕忙揚了揚手帕說道:「鳳梨,屋裡熱,我要和二姑娘逛會兒子花園,你去給我找件披風來,就送到前面涼亭里。」
鳳梨遲疑地應諾,將燈籠遞給傅凌雲,匆匆離開。
等丫鬟們離開,傅凌雲這才關心地問道:「二妹妹,這是怎麼了?」
傅丹雲見丫鬟們都走了,壓抑地哭出聲,肩膀顫抖,眼淚簌簌滑落:「大姐姐……以後再也不能叫我二妹妹了。」
「這是為何?」
傅丹雲無助地拽住傅凌雲的裙子,哽咽道:「夫人為我上了族譜,我成了定南侯府的三姑娘傅丹雲,冉雲是二姑娘……大姐姐,夫人怎能換了我和冉雲的排名……那姓張的乞丐……嚶嚶嚶,大姐姐,我該怎麼辦?」
傅凌雲吃驚地瞪大雙眸,小林氏為了女兒的姻緣,居然換了傅冉雲和傅丹雲的排行?!她可真做得出來啊。
「老侯爺難道沒阻止嗎?」
「嚶嚶,祖……祖父也是反對的,不知夫人說了什麼勸服了老侯爺,我去求老侯爺,老侯爺說,人各有命,要我認命……大姐姐,難道我天生賤命,就該嫁給乞丐不成?做錯事的那個人不是我,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接受懲罰?」
傅丹雲崩潰地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子承受不住這麼大的打擊,說到後來幾乎是歇斯底里,頓了頓,又說:「我原把老侯爺當作世上最崇敬的人來看待,可老侯爺實在偏心,就因為我是姨娘生的庶女,她是夫人生的嫡女,我就活該吃她種下的惡果嗎?憑什麼,憑什麼!下輩子我再也不做庶女了!」
傅凌雲安慰地撫摸她細弱的肩膀,嘆口氣道:「丹雲妹妹,老侯爺不是糊塗人,我聽說那個張公子出口成章,老侯爺看重他的才華,這才會答應換了你和冉雲的排行。再者,換了排行,你就是嫡女,冉雲是庶女,你身份上高過她。還有啊,冉雲便是跟你換了排行,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那日落水之人是誰,大家看得清清楚楚,冉雲不嫁張公子,這是自絕了姻緣之路啊!丹雲妹妹,老侯爺答應換排行,才是讓夫人走到絕路上。」
傅丹雲初時還想反駁,細細一想,傅凌雲的話簡直是一語中的,小林氏換排行能怎麼樣?她嫁了張回峰又能怎麼樣?傅冉雲的壞名聲早傳了出去,張回峰還有進士之才,傅冉雲將來可能連張回峰這樣的人也嫁不著。
思及傅冉雲的凄慘下場,傅丹雲心裡快意很多。她抹抹眼淚,站起身福了一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多謝大姐姐寬慰我,要是沒有大姐姐開導,我可就要誤會老侯爺了。」
「老侯爺是我們祖父,誰是誰非,他心裡明鏡兒似的。老侯爺既然看重張回峰,可見張回峰是有真才學的,說不得丹雲妹妹能做個狀元娘子也不定呢。」
傅丹雲羞澀一笑:「借大姐姐吉言,大姐姐才是命中富貴的人。」
傅凌雲溫柔地擦了擦她臉上未乾的淚痕,卻未曾料到,傅丹雲一語成讖,她這一世果真一生富貴,而且是富貴至極。
傅丹雲眼看丫鬟提燈籠過來,急急道:「大姐姐,那天我不是故意不給大姐姐作證,我是怕夫人責罰我……我回來後日夜不寧,一直想道歉,大姐姐卻去了外祖母家,沒等到機會。我看清了夫人和冉雲的嘴臉,以後我再不會犯糊塗了,大姐姐有吩咐,只管告訴我。」
傅凌雲欣慰一笑,弟弟妹妹們可是很敬愛她這個長姐的。她不能因為前世的背叛和迫害,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連帶討厭其他的弟弟妹妹們了。
「你定親了,只管安心綉嫁妝,冉雲的親事沒著落,這一兩年,你且瞧她蹦躂。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自會找你。」
傅丹雲想起傅凌雲在船塢上搖晃傅冉雲,將傅冉雲的傷疤露在眾人面前,她忍不住捂嘴偷樂:「大姐姐長的水晶心肝兒,我聽大姐姐的。」
「貧嘴!」傅凌雲笑罵。
傅丹雲挨近了傅凌雲,又說道:「大姐姐,妹妹還有一句話。我這些日子琢磨來琢磨去,那日的船娘是沖著大姐姐去的,夫人又一直未給傅冉雲定親,所謀者,最可能是大姐姐的國公夫人位置。大姐姐千萬小心,夫人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
傅丹雲睨見鳳梨拎著燈籠過來了,後面的話便吞進了肚子里,眼眸里卻是對傅凌雲滿滿的信任和關懷。
傅凌雲朝她一頷首,嫻靜笑道:「好啦,三妹妹,夜風起了,不可貪涼快,小心餵了涼風,這就回去安置吧。」
傅丹雲會意,蹲身行一禮,扶著丫鬟的手離去。
傅凌雲接過鳳梨遞來的素錦紈扇,慢慢搖著,不緊不慢地開口問道:「二姑娘和三姑娘換排行的事,鳳梨,你可知道?」
鳳梨猛地抬頭,臉色在琉璃宮燈的映照下有些發白,想為自個兒辯解,卻發現舌頭打結,看了傅凌雲白皙的側臉半晌,最終垂下頭,瓮聲瓮氣說:「奴婢不敢欺瞞姑娘,一時忘了稟告姑娘,請姑娘責罰。」
說罷,她一下子跪在鵝卵石小路當中,膝蓋隱隱發疼,思及張嬤嬤磕破的腦袋,覺得自個兒額頭也疼起來了。
傅凌雲停住腳步,修長白膩的手指輕輕滑過紈扇上的美人臉,面無表情地說:「是該責罰你,這麼大的事居然也能忘了,萬一我在夫人面前叫錯了,夫人才要打死你呢。」
鳳梨一驚,深深地磕個頭:「姑娘饒命!」
小林氏給傅冉雲和傅丹雲換排行就是為遮醜,倘若傅凌雲叫錯,她身邊的丫鬟自然都是有責任的。她實不該聽張嬤嬤的挑唆,刻意隱瞞傅凌雲。
傅凌雲冷漠地睨視地上如螻蟻一般的鳳梨,關鍵時刻,這隻螻蟻能一口咬死她。她輕哼一聲,收起素錦紈扇,笑若春花的美人緩緩合上,傅凌雲自從重生回這一世,從未笑得這麼燦爛過。
「你自去張嬤嬤那裡領罰,明天換白檀來伺候吧!」
鳳梨一口氣喘不上來,等傅凌雲走遠了,她萎頓在地,完了,她這輩子與大丫鬟都無緣了。
是夜,傅凌雲躺在鋪了涼竹席的大炕上,俗話說,小鬼難纏,她身邊的小鬼們也是時候清理出去了,不然,她辦事束手束腳。可是要將她們一網打盡有些困難,只能各個擊破了。
菱花窗外間或傳來一兩聲嘹亮的蛙鳴,她感覺才闔眼便有人推醒她。一把稚嫩的聲音傳入耳中,嗓音刻意壓低了:「姑娘,是奴婢扁豆。」
傅凌雲打個激靈,借著月光定睛瞧去,果真是小扁豆,她緊張地環目四顧,屋內只有她和扁豆二人。傅凌雲舒口氣,拍拍胸口:「扁豆,你怎麼在我屋裡,大半夜的,仔細張嬤嬤巡夜逮著你!」
話到此處,她略微清醒,又驚疑道:「白檀值夜,怎會放你進來了?」
扁豆低聲說:「姑娘,奴婢有事稟告。」
頓了頓,她在傅凌雲的示意下說道:「奴婢半夜起夜看見白檀姐姐和鳳梨姐姐鬼鬼祟祟地離開主院,奴婢記起白檀姐姐今兒值夜,半晌不見她回來,奴婢怕有不妥,只好摸黑進來問姑娘的主意。」
傅凌雲心中一暖,睡意全消,下床踢上繡鞋,和扁豆四處檢查,沒看見可疑的東西,兩人俱鬆口氣。
傅凌雲讓扁豆趕緊回去睡覺,以免被白檀發現了會責罰她。丫鬟們之間等級森嚴,白檀等這些二等丫鬟是不許三等小丫鬟們在主子面前露臉賣好的,所以,傅凌雲前世才會對院子里的三等小丫鬟們沒有深刻的印象,甚至不記得有扁豆這號人。
扁豆猶不放心,目光警惕地四處掃視,唯恐暗夜裡藏了怪物嚇著傅凌云:「姑娘讓奴婢再瞧瞧,不然的話,奴婢回去哪裡睡得著……」
一語未完,扁豆指著月光大亮的窗戶問:「姑娘,姑娘!姑娘睡前窗戶是開著的嗎?」
傅凌雲順著扁豆所指的方向,恍然而悟,暗贊扁豆心細:「是關著的,我親眼看見白檀關上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大開的窗戶,難怪她這麼多年來常常莫名其妙地生病,原來只是因為這扇小小的窗戶。
扁豆著急說道:「姑娘,夏夜風涼,白檀姐姐特意開了窗戶獨留姑娘在室內,是想讓姑娘著涼啊!」
「我知道。」傅凌雲輕抿唇,鳳梨這是恨上她了。
她輕輕哼一聲,她明明饒了鳳梨,鳳梨卻記恨她,和白檀合夥謀害她,果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那姑娘……」扁豆擔憂地望著傅凌雲,傅凌雲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善茬,連最親近的貼身丫鬟都得防備,明明是千金大小姐,卻要防備丫鬟,睡覺都不安穩,這樣的日子委實不該落在傅凌雲身上。
「你先回去吧!這點雕蟲小技還難不倒我。扁豆,今兒再給你記一功,你這幾天表現得老實些,若是張嬤嬤找你說話,你就背了人多奉承張嬤嬤兩句,她想聽什麼,你便說什麼,不必顧忌我。張嬤嬤很快會給你升上二等丫鬟,到時候你就能光明正大到我身邊伺候了。」
扁豆嘴角咧開,傻乎乎地笑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扁豆離開后,傅凌雲沒去管打開的窗戶,換了暖閣的貴妃榻躺了一夜,早上聽到外間傳來聲響,她輕手輕腳地抱起被子回到炕上。剛剛躺下,門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接著她看見白檀躡手躡腳地朝炕上瞅了一眼,然後關了窗戶。
她看得仔細,白檀在窗戶上捻了一根細細的髮絲,那根髮絲拉直,連接在窗棱和鎖扣之間。
傅凌雲暗道,好險,幸虧她沒動那扇窗戶。
扁豆果然得了張嬤嬤青眼,張嬤嬤讓鳳梨三人私下教導扁豆,暫時不許扁豆上來伺候。
如此過了三天後,白檀的臉色隱隱焦急,傅凌雲這日早起,才道:「我腦袋昏昏的,怕是睡涼席著涼了。」
白檀忙緊張地扶著傅凌雲,急三火四說道:「姑娘快躺躺,奴婢去請薛大夫。」
傅凌雲「嗯」了聲,刻意壓低嗓音,聽起來瓮聲瓮氣的,像是鼻塞不同的癥狀:「前兒個罰了鳳梨,嚇得她再不敢湊我這屋裡,就叫她上來伺候吧。」
白檀一愣,忙應諾,喚了鳳梨來。
白檀先去小林氏的永和院拿對牌。
小林氏跪祠堂,膝蓋上落了毛病,日日敷腿,除了打掃傅老夫人的壽安堂,等待傅老夫人歸來,其他事都交給海桐去管。
傅冉雲在陪伴小林氏,朝她的大丫鬟碧桃使個眼色,碧桃知機,悄然退了下去,攔住白檀。
傅冉雲起身說道:「夫人,女兒去瞧瞧葯是否熬好了。」
「你去吧。」小林氏欣慰傅冉雲的孝順乖巧,好像膝蓋上滲入骨髓的絲絲寒意少了許多。
傅冉雲走出永和院,臉上可愛乖巧的笑容一變,變得陰森森的,行至白檀身邊,斜眼睨她,語含不滿:「白檀,你著什麼急?著涼又不是大毛病,難不成你輕視碧桃,不願跟我的大丫鬟說話?」
白檀心一慌,她倒不是為傅凌雲的病著急,而是有些自個兒的小心思,畢竟大丫鬟的誘惑對她很大,傅冉雲這種不知民間疾苦的千金小姐,怎麼會明白一兩銀子與二兩銀子的區別?
「三……二姑娘說笑,奴婢並未著急,薛大夫長駐侯府,隨時能請來,奴婢哪裡會著急呢?碧桃姐姐平時與奴婢最是要好不過的,碧桃姐姐一手好針線,奴婢上趕著討教巴結還來不及,哪裡會不願跟碧桃姐姐說話。」
傅冉雲下巴揚得高高的,染了硃紅色指甲的手指輕拂身上的丁香色刻絲春桃雨絲錦夏衫,衣服上繡的春桃活靈活現:「碧桃的針線的確是好,我身上這身就是碧桃繡的。」
白檀嘴角一抽,連忙接上話:「府里幾個姑娘數二姑娘最為靈動秀美,人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奴婢瞧著是二姑娘模樣好,碧桃姐姐的衣服倒是恰好好處地襯託了姑娘的美麗……」
傅冉雲聽著白檀的稱讚極為熨帖,最後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說道:「大姐姐開始出門參加宴會了,你可得多加上心大姐姐的衣服,不能給我們侯府丟了面子。既然你推崇碧桃的針線,就和碧桃多交流交流吧。」
說罷,傅冉雲嬌憨地一笑,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
白檀輕輕打個寒顫,形勢比人強,她今兒便是挨了傅凌雲的板子,也不敢忤逆傅冉雲的意思。
梨蕊院的傅凌雲等不來白檀,便問鳳梨:「打發忍冬去瞧瞧白檀別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我三天兩頭頭疼腦熱習慣了,大夫早來、晚來不打緊,倒是別讓不明就裡的小人說嘴,以為夫人故意留難白檀,對我的病不重視,倒壞了夫人的名聲。」
鳳梨既惱又喜,惱的是,白檀不識趣,把事情做在明面上,連累了小林氏的名聲,喜的是,白檀討了傅凌雲的嫌,她正好少個競爭對手,忙道:「奴婢這就去辦。」
傅凌雲沒錯過鳳梨眼底的那抹欣喜,她冷哼,可見她在鳳梨心中真不是主子,否則鳳梨不會不著急她的病體,反而去算計大丫鬟的位置。
鳳梨交待完忍冬迴轉來,傅凌雲看看滴漏,吃了半碗紅棗銀耳糯米羹,坐在桌邊翻看茶譜,不知不覺闔眼,趴在桌邊睡著了。
鳳梨進來看了一眼,撿起一件披風正要為傅凌雲蓋上,思及忍冬傳回來的話,又將披風放下,輕手輕腳地出去,任由傅凌雲一個患了風寒的嬌小姐睡在桌子邊上。
事實上,傅凌雲並未睡著,她數著滴漏的聲音,清晰地聽見鳳梨的腳步聲,等她無聊到幾乎真睡過去時,鳳梨的腳步聲再次響起,傅凌雲適時地抬頭,睜開懵懂的眼眸,小小伸個懶腰,低沉的嗓音夾雜著虛弱,輕了聲音問:「鳳梨?」
鳳梨吃了一驚,忙忙地答應:「是奴婢,鳳梨。姑娘要吃茶?」
「什麼時辰了?」
鳳梨臉上閃過慌亂,撿個青玉杯準備倒茶,有些手忙腳亂的:「巳時了。」
「哦,我看書看迷糊了。唉,我覺得腦袋更沉了,薛大夫來了嗎?」
鳳梨吊著的心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回答:「忍冬沒找著白檀,可能是薛大夫有事沒能進府,白檀去尋人了。奴婢再使人問問?」
傅凌雲似乎一怔似才反應過來鳳梨的話,去看滴漏,不答反問:「巳時了?」
鳳梨剛咽下去的心陡然吊了起來,身子驀然一僵,惶恐回答:「是的,姑娘。」
時間似乎瞬間靜止,室內靜謐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在鳳梨如臨大敵時,傅凌雲突然發作,似有氣無力地一拍鏤空雕字字錦八仙桌,聲音弱卻氣勢足,又氣又怒地說道:「你去給忍冬傳話能傳一個多時辰,我小小的梨蕊院得多大,才能讓你走一個多時辰的路程!我身子骨兒一天不好兩天弱,你就打量我是個死的,趕明兒我死在屋裡,身子涼了,你才進來伺候不成!」
鳳梨斟茶的手一抖,茶水灑出來,流了一桌子,傅凌雲原本可以躲開的,卻是動也沒動,任由半溫的茶水流淌到袖子上,浸了一大塊水漬。
鳳梨本就因那晚的事對傅凌雲心生畏懼,竟沒察覺到茶水潑濕了傅凌雲的袖子,聽傅凌雲言語中滿是冷意,她因為心虛而驚得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姑娘饒奴婢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是奴婢貪玩才未能及時提醒姑娘時辰,求姑娘責罰奴婢吧!姑娘千萬不要趕走奴婢,奴婢出府,可就沒有活路了啊……」
傅凌雲冷笑:「今兒我是著涼發熱,大夫又沒能及時請來,你都能在外貪玩一個多時辰,若是哪日我病得要死了,你貪玩個一時半刻的,不是要了我的命?你不給我活路,卻求我給你活路,天下沒有更可笑的事了!」
鳳梨一愣,早料到傅凌雲變了,卻沒想到變得這麼絕情,她口中喃喃道:「姑娘,不是這樣的,奴婢不敢……姑娘不應該是這樣的……」
傅凌雲微微眯眼,漫不經心地問:「那我應該是怎樣的?你如此說,我不是我了,可不是又在往死路上推我?」
鳳梨心肝膽顫,死命磕頭求情:「姑娘饒命,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願意領罰……」
不大一會兒,鳳梨的額頭就和張嬤嬤的額頭一個模樣了,腦仁兒上的疼痛一直鑽進心肺里,她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疼,傅凌雲肯定發覺她是故意放任自己睡在桌邊上。謀害侯府千金的性命,小林氏是個要名聲的,這麼大罪,肯定不會保她。
鳳梨後悔不已,她為什麼要聽忍冬的話涼著傅凌雲?眼前浮現連翹死不瞑目的雙眼,傅凌雲與連翹那麼要好都沒有求一句情……她瞬間掉進冰窟里,腦袋磕得砰砰響,口中胡亂說著求饒的話,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忍冬興沖沖地跑進梨蕊院,看見小丫鬟們伸頭縮腦朝正房張望,隱隱綽綽傳來鳳梨的哭聲,她嚇了一跳,快步走進室內,就瞅見鳳梨使勁磕頭,磕了滿臉的血,紅色的血液滴滴答答從額頭流到下巴上,眼睛鼻子糊的全是紅色的液體,像個惡鬼般,十分駭人。
傅凌雲無視鳳梨磕頭求饒,掀起眼皮瞥了眼忍冬,忍冬的欲言又止落在她眼裡,她輕哼一聲,這丫頭是在心裡衡量如何做對自個兒最有利吧?
忍冬張口喚了聲:「姑娘……」
傅凌雲撫上額頭,很不給面子地軟倒在八仙桌上:「好吵!」雙目一閉,便昏了過去。
忍冬的輕喚變成驚呼:「姑娘!」趕忙去扶傅凌雲,順便給鳳梨遞眼色,可惜鳳梨磕頭磕傻了,沒反應過來。
張嬤嬤這時候咋咋呼呼地從門外進來,喜氣洋洋地揚聲喊:「姑娘大喜,老夫人回府了!」
鳳梨聽了張嬤嬤的聲音才如醍醐灌頂,一下子清醒過來,看見傅凌雲暈過去,暗自慶幸,輕呼出口氣,此刻再也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和忍冬一同扶起傅凌雲躺到炕上。
張嬤嬤進門見狀,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極其悲痛地喚了聲「姑娘」,一疊聲吩咐:「鳳梨留下伺候姑娘,忍冬去永和院稟報夫人傳大夫。」
忍冬退出梨蕊院,鳳梨陀螺似的轉個圈去了庫房取熬風寒湯藥的藥材——她要讓傅凌雲看見她的好,不能被趕出侯府。
扁豆眼中閃爍著精光,等忍冬和鳳梨離開后,跟在張嬤嬤身後伺候,做足小學徒的模樣,又狀似不經意地提醒:「嬤嬤,老夫人回府,夫人和各位姑娘都去迎接,姑娘不在,老夫人問起可怎麼好?」
張嬤嬤想了想,便道:「這會兒子白檀不在,你去前院等老夫人問話,就說我剛說老夫人回府,姑娘就興奮得暈過去了,老夫人一高興,肯定不會責怪姑娘。扁豆,若是這件事你做好了,我給你提二等丫鬟,到時候你就能和白檀她們一般,風風光光和姑娘走在侯府里,那些婆子、小丫鬟們也要高看你一眼。」
扁豆暗暗撇嘴,嘴上卻欣喜地說:「嬤嬤謝謝您,扁豆一定不會辜負嬤嬤的期望!」
張嬤嬤點點頭,嘴角的笑泛著陰冷,老夫人聽了這種話才不會高興,只會以為傅凌雲故意在她回府時裝暈,跟她天生犯沖呢!哼,等傅凌雲失了老夫人的寵,看她怎麼報那跪地磕頭的仇!
扁豆瞅了眼大炕,瞥見傅凌雲的手指動了動,那個姿勢是在說,去吧!
扁豆抬頭挺胸,朝張嬤嬤福一禮,退了出去,傅凌雲信任她,她一定不會讓傅凌雲失望。
忍冬去永和院撲了個空,她拿不定主意去二門處找小林氏,還是回梨蕊院,便急急朝回趕,問張嬤嬤討法子。
扁豆特意繞開忍冬經過的小路,拿著張嬤嬤的信物到了二門上。
小林氏略微皺眉:「怎麼是你來?鳳梨她們呢?」
扁豆恭恭敬敬,避重就輕地回答:「回夫人的話,張嬤嬤說,姑娘聽見老夫人回府的消息高興得暈倒了,恰好鳳梨姐姐她們不在,就派了奴婢來。」
小林氏眉梢間隱含笑意,聲音關切:「大姑娘身子骨本就弱,又著了風寒,該好好將養。既如此,待會兒老夫人問話,你如實回答。」
扁豆似乎略顯愣怔,忙回道:「是,夫人。」
小林氏頷首,膝蓋上的疼痛減輕許多,她暗暗咒罵,定南老侯爺果真是個老狐狸,竟派人盯著她跪祠堂!否則,她也不會落下腿疼的毛病,用了秘葯都不管用。現在另外一隻老狐狸又要回來了!這個老妖婆,明明在信里說是三日後到,搞什麼突然襲擊!
小林氏咬牙切齒地笑問:「海桐,老夫人的院子收拾得怎麼樣?」
「回夫人的話,壽安堂還有個小佛堂正在收拾。」
「嗯,讓婆子們手腳麻利些,寧可仔細些,也別出了差錯。一會兒子老夫人會立時察看小佛堂,你等著瞧吧。」
海桐猶豫地回答:「是,夫人。」
這時,傅二夫人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後面響道:「喲,侯夫人和婢女嘀嘀咕咕,如此緊張,不會是在怕老夫人回府,懲罰那些不守婦道的惡人吧?」
傅二夫人身後跟著傅冉雲和傅丹雲。
傅冉雲聽她這麼說,俏臉一白,眼中淚光閃爍,委屈地看向傅二夫人。
傅丹雲深深地垂下頭,目光悄悄環視一圈,卻沒看見傅凌雲,眼中流露出幾分擔憂,目光定在小林氏身上一瞬,又轉移開去。
小林氏咳了一聲,柔柔地說道:「二弟妹,那件事說了是意外,是歹人針對我們定南侯府的詭計!侯爺在戰場上廝殺,浴血奮戰,保家衛國。敵國姦細實在可惡,打不過侯爺,便拿我們后宅婦人出氣。我們在內宅安享富貴,幫不上忙,卻不能拖侯爺的後腿,不守婦道這種話,弟妹以後可不能再說了,哪裡有往自家人身上潑髒水的道理?」
傅二夫人看一眼神情萎頓的女兒——四姑娘傅雲麗,小林氏類似炫耀的話讓她心裡有一把怒火在燃燒,她有什麼好得意的,浴血奮戰的是定南侯,又不是她小林氏!
傅二夫人正要反口譏諷,卻聽二門口傳來一把蒼老的聲音:「老大媳婦說得有道理,這才是侯府夫人該說的話!」
接著,數頂小轎落地,丫鬟們上前打帘子,第一頂轎子里出來的正是聲音的主人——定南侯府的老夫人。傅老夫人一身墨綠色暗花福字紋古香緞琵琶襟夏衫,下系玄色同花色的壽字拼接裙,雍容華貴而又典雅端莊,滿身的福氣而又顯威嚴。
旁邊早已經等候的傅家三位媳婦並姑娘少爺們齊齊行禮:「老夫人大安,恭迎老夫人回府。」
「嗯,都起身吧!」傅老夫人揮了揮手,朝後一看,一個七八歲的肥胖男孩嘻嘻笑著上前牽了傅老夫人的手,另一頂轎子里下來的就是這男孩的母親傅四夫人。
傅老夫人生了三個兒子:老大,老二和老四,最寵幼子四老爺,連帶對四房的獨子傅雲靖也寵到了天上。
小林氏聽了傅老夫人的誇獎,心先放了一半下去,殷勤上前奉承:「雲靖轉眼這麼大了,都快不認識了,一瞧這小臉兒,就是個富貴相!老夫人和四弟妹真是好福氣,有子孫福!」
傅四夫人趕忙攙扶住傅老夫人另外一隻胳膊,肥屁股一扭,便把小林氏擠到邊上去,得意地接上話:「雲州的夫人們都這麼說。哎,大嫂小心些,可別摔倒了,你瞧你,身子骨兒這麼瘦弱,風吹吹就跑了,好在你有個當世子的好兒子飛雲,又有煥雲這個富態的兒子,就是你長得福分薄些,能享兒子的福也是福了。」
小林氏暗暗翻個白眼,傅老夫人疼愛小兒子,親上加親再做親,許了娘家侄女給四老爺,可傅家除了個飽讀詩書的傅老夫人,其他的女兒真真是爛泥扶不上牆。瞧瞧傅四夫人,行動作派就是個暴發戶,只讓人生厭,虧得傅老夫人疼得如珠似寶。
傅老夫人沒管小林氏和傅四夫人之間的暗潮洶湧,目光一一掃過孫子孫女們,忽然一個停頓,不悅地漫聲問:「凌丫頭呢?」
傅凌雲是她大孫女,與她生活的時間最長。傅老夫人微微擰眉:「又去她外祖母家了?」
傅老夫人胸口騰起一團火,傅凌雲幼時三天兩頭生病,林老夫人曾經為此和她吵過一場,把傅凌雲接到林府住過一段日子,偏偏傅凌雲在林府時病得少了,讓她很是沒臉,好像她苛待了大孫女似的。
小林氏知道傅老夫人的心結,刻意說道:「凌丫頭前些日子已從林府回來,只是又病了……」
果然,提到林府二字,傅老夫人臉色沉了幾分。
小林氏眉梢微揚,朝人群中不起眼的扁豆使個眼色:「扁豆,你來告訴老夫人吧,可要如實說。老夫人,扁豆是梨蕊院的丫鬟,專門在此等候老夫人問話。」
扁豆在小林氏的示意下,先福一禮,低眉順眼地說道:「老夫人大安,夫人讓奴婢說實話,奴婢只有照實說了。今兒晨起,大姑娘染了風寒,遣白檀姐姐去夫人那裡拿對牌請薛大夫,直到剛剛奴婢來時,白檀姐姐也沒回來。姑娘等不來薛大夫,又不見白檀姐姐回話,在八仙桌邊不小心睡著了,一個多時辰醒來后病情加重,伺候的鳳梨姐姐不知說了什麼話,氣得姑娘暈了過去。張嬤嬤報喜,老夫人回府,進了屋子才發現姑娘昏了過去。張嬤嬤就遣奴婢來二門處等老夫人問話。」
扁豆垂著腦仁兒一口氣說完,小林氏瞪大了眼,又驚又怒,數次欲打斷扁豆的話,卻礙著傅老夫人面沉如水沒敢開口,等她說完,這才大聲喝斥:「你胡唚什麼!早起白檀拿了對牌去請薛大夫,這個時辰大姑娘應該已經看診過才對!」
扁豆滿臉驚慌,抬眼有些困惑地看著小林氏,撲通跪下,滿面驚恐地說:「夫人,奴婢不敢說一句假話!若是說了假話,就讓奴婢天打雷劈!白檀姐姐早上出門后,直到現在薛大夫還未給姑娘看過診。」
小林氏捂著胸口驚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白檀明明拿了對牌,便是薛大夫不在府中,白檀也會告知她一聲,換個大夫才對,她驚疑不定地看向海桐:「海桐,白檀去了哪裡?」
海桐心涼,小林氏居然懷疑她,忙忙地回答:「夫人,白檀出了永和院,奴婢再也沒看見過她。」
小林氏正要向傅老夫人辯白,一眼掃見傅冉雲神情驚慌,那話堵在嗓子口,始終說不出來,傅冉雲的神情說明,這事和她有關!
小林氏強迫自個兒定神,說:「老夫人,這事著實蹊蹺,媳婦這就命人去抓白檀。去,找幾個婆子問問,白檀那個死丫頭去了哪裡,務必把她給我抓回來!再遣個人去請薛大夫。」
傅四夫人捂嘴輕笑,笑得別有深意:「老夫人才回來,這府里儘是糟心事。大嫂,我記得大姑娘身邊的人都是你挑的?」
傅二夫人幸災樂禍,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四弟妹不知道,大姑娘身邊的大丫鬟和三個二等丫鬟,還有大姑娘的教養嬤嬤張嬤嬤,都是大嫂為大姑娘精挑細選的。前兒個那叫連翹的大丫鬟不小心推了一把二姑娘,二姑娘因此毀容,那連翹謀害主子,妄想嫁禍大姑娘,一頭碰死了。」
傅四夫人擰眉笑:「大嫂啊,你識人的眼力見真不怎麼樣。大丫鬟的位置不是哪個短命的丫頭都能坐得住的,該讓老夫人給大姑娘挑個好的。」
小林氏面色僵硬,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一唱一和,她反駁得了這個,反駁不了那個,兩個長舌的女人居然不給她半點說話的機會,眼看傅老夫人眼中凝聚的怒氣越來越濃,她如熱鍋上的螞蟻般不安。
小林氏狠狠瞪一眼扁豆。
扁豆縮縮脖子,眼淚汪汪,她哪裡說錯了?
傅老夫人輕斥:「好了,你們一人少說一句!」
傅二夫人瞬間蔫了,傅四夫人閉了嘴,卻是得意地望了眼小林氏,老夫人呵斥了她,還不是讓她把話說完了?誰在老夫人心裡更重,高下立分。
傅老夫人不看滿身是嘴說不清的小林氏,反而問起扁豆:「扁豆是嗎?我問你,你家姑娘身邊有三個二等丫鬟,那個叫白檀的不知去了哪裡,另外兩個丫鬟呢?怎麼叫你個三等丫鬟來回我的話?張嬤嬤她們在幹什麼?」
傅老夫人越問,聲音越嚴厲,傅凌雲身邊全是小林氏挑的人,一屋子丫鬟嬤嬤是幹什麼吃的,她生病的孫女竟在桌子上睡了一個多時辰沒丫鬟照顧,要不是她提前三天回府,還不知道她的孫女會被一群低賤的下人欺負成什麼樣子!
扁豆老老實實地回答:「鳳梨姐姐照顧姑娘,張嬤嬤讓忍冬姐姐去永和院回夫人。」
小林氏臉色煞白。
傅四夫人「哈」地笑了一聲,搶在小林氏前頭開口:「大嫂啊,那張嬤嬤明明報喜老夫人回府,既然知道老夫人回府來了,怎麼會遣個二等丫鬟去你院子里回話,卻遣個三等丫鬟來回老夫人的話。難道這侯府變天了,你一個侯夫人竟比老侯夫人還要尊貴體面不成?」
扁豆穿的是三等丫鬟的衣服,一眼就可看出。
小林氏咚地跪在地上,眼含熱淚:「老夫人,四弟妹這話可是誅心了!媳婦怎麼敢越過老夫人,都是那老婆子的吩咐,要不是這小丫鬟回話,媳婦可還被蒙在鼓裡呢!」
冰涼的青石地板絲絲寒涼穿過膝蓋鑽入骨髓,一直涼到肺腑里,小林氏全身發寒,到底是誰在算計她?她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用了張嬤嬤這個混不吝的老糊塗蟲。
傅四夫人緊追不放:「大嫂,你可不能把責任全推到下人身上去。那張嬤嬤可是大嫂挑的人,大姑娘身邊竟連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任憑誰都會多想,是不是大嫂盡挑了好的給了你的親生女兒,『二』姑娘!哎,可憐大姑娘是我們定南侯府第一貴女,大伯的原配嫡女呀!」
傅四夫人帶刺的目光掃過傅冉雲,傅冉雲躲在傅煥雲肥胖的身子後面,淚流滿面,銀牙咬了又咬,這一切都是傅凌雲害的,憑什麼傅凌雲要奪走她侯府第一貴女的風光!那個死了娘的破落戶!
一句「二姑娘」勾起傅老夫人心裡的陰霾,同時也勾起了傅二夫人心裡的痛,她緊接著跟了一句:「二姑娘可不是大嫂的親生女兒,二姑娘冉雲如今變成了庶女,大嫂的親女是三姑娘丹雲。」
傅冉雲嗚咽出聲,小林氏被戳中最痛的地方,哽咽出聲:「老夫人,媳婦治家不嚴,求老夫人責罰!否則媳婦實在沒臉見人了。」
小林氏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令聞者悲傷,但是她被淚水模糊的雙眼流了多少淚,就在心裡積澱了多少恨,對傅凌雲的恨,對兩個妯娌的恨,對傅老夫人的恨。
當時掉進湖水裡的為什麼不是傅凌雲?若是傅凌雲掉了進去,就沒有這麼多事了。
傅老夫人頭疼地扶額,說道:「行了,責罰的話別再說了,你管家也不容易,偌大的侯府丟給你管,為難你了,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也是有的。何況,老侯爺已責罰了你,我再罰你,傳出去,就要說我是個刻薄的婆婆了。」
傅二夫人和傅四夫人很是不滿,傅四夫人最會機變,連忙奉承:「滿京城誰人不知道老夫人是最寬宏大量的婆婆?大嫂,你別哭了,再哭,老夫人慈祥婆婆的名聲可被你哭沒了。」
小林氏的哭聲一頓。
傅老夫人示意丫鬟扶起小林氏:「起來吧,凌丫頭受了大罪,我們去瞧瞧她。」
小林氏感激地說:「多謝老夫人體諒之恩。」
這一番下來,本來要栽贓傅老夫人克傅凌雲的計劃,只因為扁豆這顆不可控制的棋子而全盤破壞,傅凌雲的病另有隱情,傅老夫人肯定會懷疑是有人故意讓傅凌雲這時候生病,從而把壞名聲栽贓到她頭上。
小林氏覺得有些可惜,沒能抹黑一把傅老夫人,順便除掉傅凌雲。
傅雲靖落後一步,笑嘻嘻地沖傅冉雲扮個鬼臉。
傅冉雲淚水掛在眼睫上,跺腳:「五弟,你還淘氣!」
傅雲靖飛快地眨巴雙眼,氣死人不償命:「『二』姐姐,我娘說了,你娘是庶女,你天生是個庶女命!庶女,庶女,嘿嘿!我娘還說,百姓家裡的庶女就是個丫鬟,『二』姐姐晚上記得給本少爺端洗腳水呀!」
傅冉雲大怒,氣急敗壞地去撓傅雲靖的臉。
傅雲靖肥胖的小屁股一撅,撞得弱柳扶風的傅冉雲一個趔趄,口中咋咋呼呼地喊:「夫人,娘!『二』姐姐要殺我!她是個醜八怪,要弄花我的臉!老夫人,救命!」
傅雲靖一路驚呼,賊笑的小臉躲到傅老夫人的袖子里,故作驚恐地瞪著傅冉雲。
小林氏臉色鐵青:「冉雲,你是姐姐,要懂事些!」
傅冉雲委屈地嘟嘴。
傅四夫人未開口,傅老夫人呵呵笑:「靖哥兒是個泥猴兒,回了侯府就回了你的猴兒國了,瞧把你得瑟的!靜一會兒子吧,仔細攪了你大姐姐清靜。」
傅冉雲委屈得不行,傅老夫人實在太偏心了,哽咽半晌,責怪旁邊的傅煥云:「你是四少爺,又是定南侯的嫡子,拿出兄長的派頭,雲靖那小猴子能欺負我?本是一母同胞,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傅煥雲憋屈:「我怎麼胳膊肘往外拐了?我也沒幫著五弟啊。姐姐,你真成了下賤的庶女了嗎?」
「庶女就庶女,也是父親的孩子,我怎麼下賤了?」
「可是,你以前就說二姐姐,呃,三姐姐是下賤的庶女……」
不管是二姐姐,還是三姐姐,都是傅冉雲,傅冉雲私下咒罵傅丹雲的話全落在她自個兒頭上。
傅冉雲趕忙捂他嘴,眼淚撲簌簌掉:「我不是庶女,我是嫡女!嚶嚶……都是夫人不好,讓我頂替了二姐姐做了庶女。夫人也是庶女,什麼庶女下賤的話,不許你再說!小心夫人打死你。」
傅煥雲扒拉開傅冉雲的手,大大咧咧地說:「你捂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不說就是了,那你晚上不會給雲靖端洗腳水吧?你要是端了,我可不認你做姐姐,我可沒這麼下賤的庶女姐姐。」
傅冉雲恨恨地死命盯著傅煥雲,傅煥雲后脊發涼,摸摸後腦勺,一溜煙跑到小林氏身邊。
傅冉雲癟了癟嘴,在心內狂喊:我不是庶女,我不是庶女,我是定南侯府的第一貴女!傅凌雲,傅丹雲,一個死了娘的,一個賤婢生的,你們都去死!
傅老夫人半路乘了椅轎,儘管如此,到梨蕊院時,海桐親自請的薛大夫也同時到了。
薛大夫診脈:「吹了涼風,有些發燒,吃兩劑葯也就好了。」
薛大夫離開,傅凌雲虛弱地撐起身子要下地行禮:「孫女不孝,老夫人剛回府,就碰上我這裡的晦氣事。」
傅老夫人攔了一把,慈祥地說:「罷了,你是個有孝心的,大節小節送的禮一樣不落下,這份孝心,你是獨一份。趕緊歇著吧,不必下炕。」
「老夫人不嫌棄就好,其實也不單是我的孝心,弟弟妹妹們送的禮物都一起隨過去了,老夫人可不能單念我的好,弟弟妹妹們要怪我搶了他們的孝心。」
傅老夫人眉眼慈和,看一圈迷茫的孫子孫女們:「好,好,有你這個大姐姐帶頭,我倒是有了一群孝順的孫女孫子。」
傅二夫人和傅三夫人很快明白過來,感激地望向傅凌雲,她們自家的孩子自個兒了解,根本沒有隨傅凌雲送傅老夫人禮物。這份體面周到,她們做長輩的都要領情。
小林氏擰緊帕子,傅凌雲送禮的事她一點不知道,那麼便是從林府送出去的了。她咬牙,林老夫人就是偏心,從來只看得到大林氏和傅凌雲,看不到她和傅冉雲。
她上前扶傅老夫人坐下,親熱地說:「老夫人在門口站了許久,該多歇歇,我讓人上老夫人最喜歡喝的碧螺春。」
傅老夫人呵呵一笑。
傅凌雲見狀,便知扁豆的話沒有奏效,傅老夫人明知小林氏挑給她的人不妥,卻依然沒有懲罰小林氏,甚至到了她這裡閉口不談。她有些失望,前世她長在小林氏手下,從小隻當和小林氏貼心貼肺,糊塗一輩子,可傅老夫人是個老人精,難道她就沒有看出不妥?可她依然放縱小林氏算計孫女。
傅凌雲不想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弱弱地說道:「何必勞煩夫人大費周章,我前兒個親自挑了碧螺春。白檀,你去泡茶來。」
傅老夫人熨帖地笑:「你果然是個孝順的,你在病中,這些事交給你母親去做也罷了,女兒家嬌貴,合該嬌養。」
她凌厲的眼梢掃過應諾的白檀,轉而將傅凌雲的手臂放回被子里,這一摸,傅老夫人打個激靈,登時大怒:「老大媳婦,把今兒伺候凌丫頭的人都給我叫上來!」
傅凌雲心裡稍微好受了點,面上適時地露出疑惑:「老夫人?」
即便傅老夫人裝作若無其事,她也會適時地找機會讓傅四夫人察覺,她這位四嬸娘可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沒事找事還要揪小林氏的小辮子,何況送上來的把柄。
眾人齊齊一愣,不明白傅老夫人怎麼突然就發作了。
小林氏暗暗瞪了傅凌雲一眼,不知她又出什麼幺蛾子,傅老夫人不解釋,只好將傅凌雲身邊伺候的人全部叫上來。
傅四夫人「嗤」地一笑,站在前面的張嬤嬤和鳳梨面上可真是好看,五顏六色的,腦門上的兩個疤真的養眼!
傅老夫人斜睨一眼傅四夫人,一一掃過低眉順目的丫鬟嬤嬤,顰眉喝問:「你們都是怎麼伺候主子的?嗯?我當扁豆說的誇張,如今眼見為實,你們也不必開口求饒,通通打二十板子,攆出去了事!」
小林氏吃驚。
張嬤嬤沒得到二門口的消息,以為交待扁豆的話奏效,心裡得意,急忙領頭跪下求饒:「老夫人,奴婢們冤枉啊!姑娘去林府時好好的,回來沒兩天就不舒坦,到今兒早上才發作。奴婢們已是小心翼翼地伺候,半點不敢不精心,求老夫人細查!」
鳳梨等人連連磕頭喊冤。
傅老夫人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抑揚頓挫地喝問:「你還敢狡辯!死鴨子嘴硬,憑你這句挑撥離間的話,我就讓你死個明白。你自個兒過來摸摸凌丫頭的衣袖,到現在仍是濕的,這就是你『小心翼翼伺候,半點不敢不精心』!我定南侯府買你伺候千金小姐,你就是這麼『經心』伺候的?你好,你好得很!」
張嬤嬤聽到個「死」字魂飛天外,傅凌雲的衣袖怎麼會是濕的?
鳳梨的臉瞬間慘白,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水壺,是那壺水……當時她磕頭磕得精神恍惚,原來那壺水澆到了傅凌雲袖子上,傅凌云為什麼不提醒她?
張嬤嬤不知就裡,直覺認為是傅凌雲趁她們不注意,故意潑袖子上的,在性命威脅下張口反駁:「老夫人明鑒,鳳梨和忍冬扶大姑娘去炕上時,大姑娘的袖子明明是乾的……」
傅老夫人大怒:「賤婢!你竟敢誣陷大姑娘陷害你個奴婢,也不瞧瞧你自個兒不過賤命一條,大姑娘打殺了你,你都得跪著謝恩,還敢攀誣大姑娘!徐嬤嬤,給我掌嘴!」
徐嬤嬤走到張嬤嬤面前,僵硬得臉面無表情,說道:「張嬤嬤,老婆子得罪了。」
言罷,徐嬤嬤示意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按下張嬤嬤,左右開弓扇張嬤嬤嘴巴子,她扇得很有技巧,十幾巴掌下來張嬤嬤才嘴角破裂流出血來,「啪啪啪」的聲響令眾人鴉雀無聲。
傅凌雲害怕地縮進傅老夫人懷裡:「老夫人,算了吧,那會兒子我暈過去,人事不省,袖子藏在被子里,我自個兒都沒察覺,何況張嬤嬤呢?」
傅老夫人為傅凌雲小小的動作而動容,這個大孫女真是太貼心了,她沒辦法不喜歡:「本瞧著你在病中,打算等你痊癒再處置,可我懷疑這起子輕慢主子的賤婢們能不能把你照顧到痊癒。你是我們定南侯府的嫡長孫女,哪能任由幾個奴婢欺負至這般田地,且歇著,瞧你祖母的手段!」
說罷,傅老夫人命她的大丫鬟杜鵑放下帘子給傅凌雲換衣服,淡淡瞥一眼神情惶惶的小林氏,庶女就是庶女,骨子裡就是個低賤的,飛上枝頭仍是個麻雀,永遠沒長進!
小林氏察覺到傅老夫人的不滿,到了嘴邊的話瞬間咽了回去,訥訥不敢言語。
打到三十多下時,張嬤嬤的嘴巴打爛了,潺潺的血水爭先恐後地流出,眼淚鼻涕流了一臉,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口中發出「唔唔」的聲響,一句話說不出。
傅老夫人叫停,凌厲的視線一一掃過眾仆,最後落在白檀身上:「今兒我頭一天回府就能遇到這種事,可知我不在的時候,你們得有多張狂!以前的沒看見便罷了,既然張嬤嬤敢當著我的面攀誣主子,可見你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絲毫沒有悔改之心。今兒的賬我就一一跟你們清算,定南侯府金尊玉貴的小姐也是你們敢謀害的,趕明兒是不是要騎到我脖子上拉屎撒尿?」
傅老夫人的目光在小林氏身上停留一瞬,小林氏心驚,臉色煞白。
鳳梨等人嚇得大氣不敢喘,七零八落地跪下磕頭:「奴婢們不敢!」
傅老夫人轉向整張臉腫成豬頭的張嬤嬤:「張嬤嬤,你來說,方才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張嬤嬤打得不成形的嘴巴浸泡在血水裡顫抖,說話舌頭打結,眼中滿是恐懼,耳朵里轟隆隆的全是雷鳴,趕忙跪下磕頭:「老夫人饒命!奴婢只是想說大姑娘染恙,不曾有別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胡思亂想,陷害你個奴婢?」
張嬤嬤全身發抖,她下意識地看向小林氏,眼神哀求。這個語言陷阱,她跳不跳都是個死,誰叫她暗示傅老夫人是傅凌雲故意弄濕袖子誣陷她呢?
小林氏從未見過傅老夫人發這麼大火,若是知道傅凌雲背著她給傅老夫人送年節禮物,她肯定不會鋌而走險,同意張嬤嬤的計劃。落到這步田地,是張嬤嬤咎由自取!所以,在張嬤嬤投來求救目光時,她轉過臉,腳步輕輕移動,躲在傅三夫人身後。
張嬤嬤絕望,又看見小林氏伸出三根指頭,她瞬間匍匐在地上,小林氏在威脅她,她的三個兒子可在小林氏手裡呢:「奴婢不敢欺瞞老夫人,奴婢的確沒有別的意思!」
傅四夫人跳出來指著張嬤嬤尖利地叫:「你個嘴硬的下賤奴才!你說大姑娘在林府好端端的,偏偏老夫人回府時大姑娘病了,不就是說老夫人跟大姑娘八字不對盤,沖病了大姑娘嗎?」
傅凌雲換好衣服,聽了這話,一下子撩開帘子撲出來,眼睛紅紅的:「老夫人,孫女不是因為老夫人回府才生病!孫女只是有些不舒服罷了,老夫人可千萬別聽信小人之言!」
傅老夫人趕忙摟住哭泣的傅凌云:「好孩子,我知道的,你養著,這幾個小人,祖母一個都不會放過!等我處置了她們,再給你挑好的來。」
傅凌雲感激地頷首,眼含淚,唇含笑:「老夫人信我,孫女就放心了。」
傅老夫人轉回頭,看向張嬤嬤:「張嬤嬤,你剛才的話在座眾人聽得清清楚楚,你狡辯也無用。來人啊,張嬤嬤挑撥離間,怠慢主子,導致主子病重,拖出去打八十大板!」
傅凌雲適時露出吃驚和害怕的神色,又狀似強迫自個兒鎮定,十分信任依賴傅老夫人。
張嬤嬤大驚失色,舌頭不敢打結了,驚恐嚎叫:「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大姑娘求您饒了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夫人救命啊——」
傅老夫人無動於衷,那兩婆子一邊一個,拎起張嬤嬤的兩條胳膊拖了出去。傅老夫人的大丫鬟杜鵑使個眼色,行至門口時,有人塞條抹布堵上張嬤嬤的嘴,最後只剩下嗚嗚咽咽的聲音。
一炷香的時間后,徐嬤嬤回來面無表情地稟報:「回老夫人,張嬤嬤沒挨過八十大板,奴婢數到四十三板,她已是斷氣了。」
房內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頃刻后,個個噤若寒蟬,傅家的姑娘少爺們停下竊竊私語,紛紛看向傅老夫人,膽子小些的躲進母親懷裡。
傅老夫人讓孫子孫女們圍觀,就是告訴他們:定南侯府的小主子們容不得奴才糟踐。
傅冉雲以帕掩唇,眉心糾結,警告地盯視白檀,卻見白檀呆愣愣地跪在地上,不知在想什麼。
傅凌雲藏在茜紗簾帳后的眸子里寒光閃爍,輕輕舒口氣,張嬤嬤終於死了,這個嬤嬤前世隔三岔五地挑撥她和外祖母的關係,導致她最後失去外祖母的心,成為孤家寡人。
傅凌雲尋思半晌,怯生生地打破一室寂靜:「老夫人,張嬤嬤畢竟是孫女的教養嬤嬤,有三個兒子,孫女是當作奶兄來看待的。孫女求老夫人恩典,讓奶兄們領張嬤嬤回家入土為安。」
這種奴大欺主的奴才打死後,通常會卷個爛草席扔到亂葬崗上喂野狗去。張嬤嬤的兒子也是定南侯府的奴才,是沒有資格,也沒有膽子去亂葬崗上領屍體的。
傅四夫人稱讚:「大姑娘真真心善!」
傅凌雲隔著半透明的茜紗帳輕輕搖頭:「四夫人謬讚,侄女只是……侄女原也未覺被冒犯,張嬤嬤向來是這個性子,從小教養我,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只是她是個奴才,實不該衝撞老夫人,老夫人是我祖母,我孝順還來不及,哪裡容得她污衊。我心裡恨歸恨,到底人死如燈滅,念在她教養一場的份兒上,實在不忍心她暴屍荒野。」
小林氏胸口起伏不定,好人全讓傅凌雲做了。
傅老夫人欣慰頷首:「徐嬤嬤,你就按大姑娘所言去安排吧。張嬤嬤那三個兒子在哪裡當差?上樑不正下樑歪,張嬤嬤長了個是非嘴,她那三個兒子也不是好的,不管哪裡當差,都攆去莊子去。」
小林氏張了張口,傅老夫人根本沒給她反駁的餘地,一句話決定了張嬤嬤三個兒子的去留,她恭敬地弓腰束手:「是,老夫人,媳婦馬上命人安排。」
傅老夫人又開口了:「扁豆呢?傳扁豆上來。」
扁豆聽到傳喚,腳步輕快地進屋:「老夫人大安。」
「扁豆,把你今兒在二門上回我的話再說一遍。」
「是,老夫人。」扁豆竹筒倒豆子似的重複一遍剛才的話,一字不差。
傅老夫人看向白檀,漫聲問:「白檀——」
白檀「咚」地磕個頭:「老夫人!」
傅老夫人挑高一邊眉毛,更添凌厲:「侯夫人給你對牌,讓你請薛大夫,你去哪兒了?嗯?」
白檀顫抖地看眼小林氏,又看眼傅冉雲,閉上眼睛流淚:「奴婢……奴婢昨兒困頓,今兒拿了對牌后,不小心在假山裡睡著了。奴婢耽擱了大姑娘的病,求老夫人責罰。」
張嬤嬤的兒子捏在小林氏手裡,她的爹娘也捏在小林氏手裡。
一個茶盞砸在白檀頭上:「為姑娘請大夫這樣重大的事,你竟也能安心睡著!真真是其心可誅!你倒也實誠,主動認罪,可你犯了錯是事實,還是差點害死大姑娘的大錯!既然如此,我也不說打死你了,徐嬤嬤,先打白檀三十大板,喚人牙子來,攆出府去!」
白檀萎頓在地,面臨不可知的命運她渾身顫抖,「二姑娘」「碧桃」兩個詞在舌尖打滾,她終究沒有膽子說出口來。
在她不知是鬆口氣,還是提口氣時,已恍惚地被徐嬤嬤命人拖了下去,她沒有如張嬤嬤那般大喊大叫,儘管如此,在被拖到門口時,她聽到傅老夫人又說:「白檀老子娘可在府上?」
小林氏對傅老夫人的處置添了兩分把握,說道:「白檀的老子是門房,老娘在灶上燒火。」
等白檀放了出去,她再把白檀的老子娘放出去,讓她一家三口團聚,不用做人奴婢,也就不會寒了為她辦事的其他丫鬟的心。
誰知傅老夫人不按常理出牌,竟說道:「白檀辦事漫不經心,她老子娘能是兢兢業業的?哪天門房怠慢貴客,燒火婆子燒了廚房,想想就覺得可怕,便是莊子上也不敢留他們。徐嬤嬤,白檀和她老子娘一起賣了吧!不必挑日子,就今兒打發出去,落得乾淨。」
「是,老夫人!」
白檀驚恐大叫:「不——老夫人,是二……唔唔唔!」
房間外一陣掙扎聲響,接著變成寂靜,只有不耐燥熱的蟬兒在樹葉里聲嘶力竭地鳴叫。
小林氏身體僵硬,定南侯府正是如日中天,人牙子不敢得罪定南侯府,領了他們府上發賣的奴才大多會轉賣到不幹凈的地方,或者不見天日的礦場做苦力。傅老夫人發賣得這麼急,她根本沒時間贖出白檀一家三口。
她忍不住開口求情:「老夫人,白檀是個糟心丫鬟,可她老子和老娘辦事還是牢靠的,老夫人,是不是給府中老奴才留兩份體面?」
傅老夫人焉能不知小林氏打什麼主意,抿了口茶,說道:「我倒是想給他們體面,他們養出這等蛇蠍心腸的女兒,可見是他們自個兒不要體面。就按我說的辦吧!」
小林氏深深垂下頭,她覺得傅老夫人這句話是對她說的,臉上火辣辣的:「是,媳婦遵命。」
傅老夫人的目光最後落在鳳梨身上,尚未開口,便聞見一股屎尿的騷臭味道傳來。
大家紛紛捏起鼻子,傅老夫人厭惡地冷哼,斜睨地上軟成一灘爛泥的鳳梨:「瞧你怕成這般,想來扁豆的話是真的,鳳梨,你可認罪?」
有張嬤嬤和白檀的下場在前,鳳梨哪敢狡辯,她便是狡辯,傅老夫人會信任嗎?
鳳梨面若死灰,跟打擺子似的嘴唇抽搐,抖抖索索說道:「奴婢認罪,奴婢照顧大姑娘不力,連累大姑娘加重病情,奴婢該死。」
傅老夫人的態度很明白,一是要她們認罪,二是不許她們開口攀扯小林氏和府中主子。沒聽見白檀要供出傅冉雲時被堵住了嘴嗎?她便是想要招供出小林氏,恐怕也只是多吃些苦頭罷了。
鳳梨被拖出去時,乞求地看向傅凌雲。傅凌雲若是能說句話,比小林氏管用。
傅凌雲面無表情地轉過眼,她沒有絲毫惻隱之心,因為前世的鳳梨就是個吸血鬼,吸幹了她和兒女的精血。
鳳梨和白檀的下場一般,打三十板子,全家被攆出去。
後來,傅凌雲輾轉聽說白檀被賣進勾欄院里,打板子負傷的鳳梨見了她爹,被她那愛喝酒賭博的爹給一個酒罐子砸到腦門上打死了。
這是后話了,此刻在梨蕊院里,傅老夫人命人清理房間,溫言細語地安慰傅凌云:「丫鬟們伺候得不盡心,你只管告訴祖母,祖母給你做主,看她們誰敢作踐我們定南侯府的千金小姐!」
言罷,老夫人扭頭指著一個穿著體面的丫鬟:「這是甘菊,是個仔細的,從今兒起擢升一等大丫鬟,放在你身邊伺候。」
甘菊上前應諾,清麗的氣質猶如菊花般淡雅,帶著一絲絲甜膩,果真是人如其名:「謝老夫人提拔之恩,奴婢見過大姑娘。」
傅凌雲看著這個眉眼帶著淡笑的丫鬟,悄然捏緊拳頭。
甘菊,前世安國公的甘姨娘,第一個爬到安國公床上的丫鬟。那時候她在甘菊身上嘗到絕望的滋味,又在小林氏的誤導下,誤以為看清男人貪花好色的本質,以至於給安國公接二連三又納了三個妾室。
甘菊就像是探路的石頭,這塊石頭一磕上來便突破了她的心理防線,讓她潰不成軍。
傅凌雲指甲掐進掌心,努力保持清醒,眉梢微微一挑,喜色便溢滿流光溢彩的明眸:「多謝老夫人割愛。甘菊瞧著便是個伶俐的。」
傅冉雲嫉妒地望著傅凌雲。
甘菊為傅凌雲不經意間流露的風采而愣怔。
傅老夫人很是滿意,她這時侯把身邊的丫鬟給傅凌雲做大丫鬟,而不是直接買大丫鬟,明顯是預備通房丫鬟。甘菊人淡雅嫻靜,樣樣不如傅凌雲,卻又有一定的心計手腕,懂得分寸,方便傅凌雲拿捏,又能為傅凌雲所用。而且,甘菊是她的人,即便被傅凌雲收服,對她這箇舊主也會存著一兩分忠心,畢竟甘菊的體面都是她給的。
傅凌雲做過國公夫人,對內宅之事背後的意義焉能不知,頓時心裡對傅老夫人的那點感激熄滅了。她這個侯府嫡女,未來的安國公夫人,人人都想控制啊!
傅老夫人怕傅凌雲反感,只放甘菊一個大丫鬟,掃視梨蕊院的三等丫鬟,說道:「你院子里的事自然是原來的舊人用著順手,我瞧著有幾個年紀大些的,倒是可以先提拔成二等丫鬟,不合用的,我再叫人牙子給你換。那個扁豆,我瞧就不錯,人老實憨厚。」
張嬤嬤被打死了,扁豆以為自個兒沒指望升職,誰知被傅老夫人點名表揚,樂呵呵地傻笑。這副憨態可掬的模樣逗笑了傅老夫人。
傅凌雲便笑盈盈道:「憑她能博老夫人一笑,定是個機靈的,孫女相信老夫人的眼光。」
傅老夫人掃視一圈,又點了兩個女孩上來,其中一個叫豌豆,和扁豆是同一批進院子伺候的,另外一個瞧著笨笨的,名字叫蒼耳。扁豆、豌豆、蒼耳三個加上忍冬,恰好湊成四個二等丫鬟。
小林氏看傅老夫人挑人,心裡直打鼓,傅老夫人顯然是有備而來。扁豆是莊子上長大的家生子,老子娘俱亡,如今得了老夫人青眼,萬不會投靠她;豌豆的老娘是金嬤嬤,金嬤嬤是傅老夫人陪房,管著傅老夫人的小廚房,和傅老夫人最倚重的徐嬤嬤是姨表姐妹;蒼耳是外面買來湊三等丫鬟數的,性子極為木訥。
小林氏不安地挪了挪腳,斜瞟了眼甘菊和忍冬,這才鎮定下來。
傅凌雲倚在傅老夫人懷裡,看小丫鬟的同時,眼角餘光也在看小林氏,見此,心中忽然一動,甘菊,有可能是小林氏的人嗎?
不管甘菊是誰的人,她都不打算放過甘菊!不過,甘菊表面上是傅老夫人的人,輕易動不得她。
點完貼身丫鬟,傅老夫人警告地瞥著小林氏,卻是對傅凌雲說道:「等過兩日,你身子骨好些,我讓徐嬤嬤叫人牙子來,補齊下面三等丫鬟的缺,你也學學怎麼挑人。」
傅凌雲頷首,見傅老夫人面露疲態,連忙請她回房梳洗休息。
傅老夫人更喜傅凌雲的貼心,起身回壽安堂。
落在後面的傅雲靖好奇地打量傅凌雲幾眼,沖她友好地眨眨眼,傅凌雲微愣。
傅雲靖捏捏傅凌雲放在錦繡鴛鴦被面的手,驕傲地宣布:「大姐姐,我是雲靖。大姐姐送給我的玩具,我都收著呢!」
傅凌雲恍然而悟,傅雲靖是個標準的紈絝少爺,一直很得傅老夫人的寵。她誤打誤撞,居然獲得傅雲靖的善意。
傅凌雲心情也歡脫多了,連甘菊在她眼前晃悠,也不再覺得那麼堵心,而且因為傅老夫人在梨蕊院發一通脾氣,雷厲風行地處置了一批人,底下的小丫鬟們戰戰兢兢,生怕打個噴嚏冒犯了傅凌雲,手腳不知有多勤快。
甘菊出去吩咐煎藥,扁豆湊到傅凌雲枕頭邊上焦急地問:「姑娘是真病了嗎?」
扁豆今個兒完全得罪小林氏,還幫她除掉張嬤嬤和白檀、鳳梨這三個心腹大患,傅凌雲已是對扁豆有九分九的信任了:「我若是不真病,今兒的戲怎麼唱得起來?」
扁豆眼眶一紅,傅凌雲好笑地說:「我有分寸,不會為那幾個吃裡扒外的人弄壞自個兒身子骨!你放心,吃兩劑葯便好了。」
扁豆這才放心,小聲告知豌豆和蒼耳的來歷,她常在三等丫鬟堆里混,對各個丫鬟的來歷最清楚不過。
傅凌雲頷首,遞給扁豆一串鑰匙:「這是我庫房的鑰匙,以後交給你保管,橫豎你得罪了夫人,索性跟緊我,老夫人喜歡你,夫人沒有充足的理由不敢動你。」
扁豆歡喜,破泣為笑。
傅凌雲也笑了,扁豆人夠機靈,到底有些孩子氣:「庫房裡有個畫彭祖的描金匣子,你捧那匣子送到壽安堂給老夫人,裡面是龍舌蘭香,你這麼跟老夫人說……」
扁豆連連點頭。
傅凌雲眯眼微笑,傅老夫人最愛龍舌蘭香,更喜歡在佛堂里點。她住在林府時,便讓林老夫人搜羅到市面上珍貴的龍舌蘭香,傅老夫人提前回府,她送龍舌蘭香會落個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