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這天,幾名出去的侍衛空手而歸,淳于芷癟著嘴,餓得哭道:「娘親,娘親,我餓,芷兒肚子餓!」
安靜的空間里小孩子的哭聲特別響亮,傅凌雲小聲哄勸,端了碗井水餵給淳于芷,淳于芷喝完,依舊抽著小肩膀哭泣,傅凌雲心痛如絞。
上官老管家猛地起身,含淚說道:「夫人,老奴出去瞧瞧,老奴不信,整個皇城的食物能都被北狄賊子搶光了!姑娘,你等著老奴回來。」
傅凌雲連忙讓人攔下上官管家,虛弱地說道:「上官管家,現在是白天,很容易被人發現,再不濟,也得等到晚上再去。」
旁邊的人跟著勸,上官管家才扶著腿坐下,慚愧說道:「都是老奴沒用,讓夫人遭這種罪,活著多吃了夫人的口糧……」
傅凌雲搖了搖頭,前世上官管家在逃亡途中為引開兵丁被殺了,她平靜地說道:「早一天,晚一天,誰都料不到北狄會來的這麼快,人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你們要是餓了就多喝水吧。」
傅凌雲把啜泣的淳于芷抱進一間小室里誘哄,室內十分昏暗,淳于芷喃喃念叨著「餓」,傅凌雲捂住嘴巴無聲哭泣,半晌后,哆哆嗦嗦地拿了把剪刀劃開手腕,將流出的血滴到淳于芷嘴裡。淳于芷這些日子養成了習慣,只要是塞到她嘴邊能吃的東西都會反射性地吃下。
淳于芷嘟嘟囔囔喝了幾口血,有了飽腹感,這才睜開惺忪的眸子,那雙時刻晶亮的眸子沒有往日的精氣神,卻在睜開眼的剎那猛地瞪圓雙眸,吃驚道:「娘親,你流血了……娘親,我害怕……」
傅凌雲藏起手腕,問道:「還餓不餓?」
淳于芷嚇怕了,忙忙地說道:「娘親,我不餓了,你不要流血好不好?我給娘親呼呼。」她使勁拽出傅凌雲的手腕,看到那麼大一條傷口,嚇得癟嘴又哭,小嘴巴里呼呼吹出一個大大的泡泡。
傅凌雲緩了口氣,她不是不要命的,她若是死了,這兩孩子在亂世里更沒有依靠了,想著便趕緊用冷水洗了洗傷口邊緣,從裙子上撕了一根布條,撒上些金瘡藥包扎傷口——安國公沒想到傅凌雲會在走投無路時才想到這個地道,因此只在地道里藏了少量的食物和傷葯,就這樣,那些食物還有受潮壞掉的,這次他們下來的人里有六十多人,食物根本不夠消耗。
淳于芷看見傅凌雲手上滿是黏膩的血,她心疼地為傅凌雲洗手,一邊洗一邊抽噎著問道:「娘親,疼不疼?好多血,肯定很疼是不是?」
傅凌雲淡淡笑了,她正準備摘下手上戴的唯一的一枚戒指清洗,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襲來,好像有什麼人在召喚她一樣,她搖搖頭,定定神,以為自個兒出現了幻覺,把這枚瑤池紅蓮瑪瑙戒指清洗乾淨,又戴回手上。
傅凌雲有些累,身上發涼,喝了幾口井水,抱起淳于芷睡到石床上,蓋上被子,哄道:「芷兒,睡一會兒好不好?睡好了,醒來就有吃的了。」
淳于芷天真地問道:「真的嗎?」把剛才的害怕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傅凌雲點頭,吻了吻她的小臉蛋,拍著她的背哼起童謠,不大一會兒,淳于芷就睡了過去,手指緊緊攥住淳于芷的手。
傅凌雲擦乾淨臉上的淚痕,催眠自個兒也進入睡眠。大概是餓昏了頭,傅凌雲這次夢見的不再是安國公,而是有一大桌子的食物放在面前,充滿了誘惑,傅凌雲聞著食物的香氣朝前一步,那桌子就往後移動一步,彷彿一個嬌俏的少女在玩著調皮的遊戲,喊著:「來吧,來吧!」
傅凌雲想反正是夢,便是答應一聲又如何,就道:「我來了。」
然後她朝前邁了一步,頓時整個人掉落在地上,屁股摔得有些疼,她站起身,看見前面有座小巧的竹屋,但是她沒有力氣朝竹屋走去。一隻蘋果從頭頂掉落,傅凌雲拿袖子擦了擦蘋果,就勢啃了起來,她奇怪地想,這口感也太真實了,這個夢太奇怪了。
大概她真餓昏了頭。
啃完蘋果,傅凌雲才有力氣打量四周,她身後是一片果園,剛才的蘋果就是從她頭頂上的蘋果樹枝上掉落的,傅凌雲望著一大片成熟的水果,頓覺口齒生津,她摘了個橘子吃完,精神氣完全恢復過來,漫步走過果園,視野變得開闊,令她驚喜的是,這一片開闊之地上種著很多水稻、麥子,果實沉甸甸的壓彎了秧苗!
傅凌雲暗想,若是能把淳于芷和淳于蘅還有大家都帶進夢裡來吃頓飽飯就好了。思及此,她苦澀地一笑,反正在夢裡沒有人笑話她,便摘了很多水果堆在樹下,自個兒則累得靠樹而坐,漸漸眯起眼,懶洋洋地睡著了。
這一夢醒來,傅凌雲還意猶未盡地做著那個有吃有喝的夢,心中卻惦記著飢餓的淳于芷,揉著眼睛看到四周滿是水果,她哂然一笑,低喃道:「看來是真餓糊塗了,我還在做夢呢。」
淳于芷歡快地啃著大紅蘋果,笑嘻嘻地說道:「娘親,你真好,你沒騙我,睡醒了真的有吃的。」
傅凌雲撲嗤一笑,說道:「奇怪了,剛才還想讓你來我夢裡吃蘋果,你就真的進我夢裡來了。」
淳于芷眨巴眨眼眼,鼓著腮幫子,咽下一口蘋果,奇怪地說道:「娘親,你在說什麼?」又說:「我去叫哥哥進來吃蘋果,哥哥前兩天都有偷偷把饅頭留給我吃,我也要給哥哥吃,還有韓嬤嬤、熊嬤嬤,哎呀,我都數不清了,算了,有好多蘋果呢,我叫他們來吃好了。」
傅凌雲笑道:「你說夢話呢,奇怪,我怎麼聽得這麼清楚。」
淳于芷跑出去喊大家來吃蘋果,大家都不相信,當淳于芷說瘋話,而且那房間是傅凌雲的專屬房間,他們不敢進,都各自愁眉苦臉地坐著不動,等著天黑再出去找食物。
傅凌雲在淳于芷打開房門跑出去時便驚呆了,因為光線進來時,她很清楚地看見這裡不是她的夢境,而是現實中的石室,那些水果都擺在她身邊,她掐了下自個兒的胳膊:「嘶——」好疼,不是做夢!
傅凌雲站起身,到門口站了站,端了蠟燭過來,那些水果還在,她拿起一個橘子剝開,放進嘴裡,味道也是真實的!所以剛才那場夢其實並不是夢?
傅凌雲驚疑不定,又喜極而泣,但是這種怪異的現象實在沒辦法解釋清楚,擔心外面那些人把她當妖怪看,便將水果全部放在石室一個隱蔽的暗格里,然後出去叫人進來。
韓嬤嬤等人吃驚地瞪大眼,紛紛朝著放水果的暗格跪拜,傅凌雲以為大家會懷疑她從哪裡弄來新鮮水果,上官管家就及時給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哭道:「這肯定是國公爺顯靈,國公爺,老奴對不起您的託付了,沒能照顧好夫人和少爺姑娘!老奴沒用啊……」
傅凌雲暗想,也許真的是安國公顯靈呢?口中卻說道:「大家快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去找食物。」
雖是如此說,但是大家都還是捨不得吃,每個人吃了半個果子,剩下的一半打算明天再吃。
這天晚上所有年輕力壯的男人鼓足勇氣上去尋找食物,傅凌雲提醒他們小心,然後等到所有人睡覺的睡覺,離開的離開之後,她將淳于蘅放到韓嬤嬤那裡去,哄睡淳于芷之後便強迫自個兒進入睡眠狀態,這次她再次順應那個聲音的召喚來到那片秘境。
這次傅凌雲摘了很多果實放在樹下,但她沒有立刻出去,而是在秘境里到處走走逛逛,因為這個秘境從未出現過,還有種召喚她的感覺,所以她怕是什麼邪物,走過麥田是一片葯田,裡面錯落有致地種著各種草藥,其中有不少是傅凌雲認識的,然後來到一片花田,各種奇花異草爭奇鬥豔,甚至連小林氏曾經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滴水觀音也有。
花田的後面是一座三層的樓宇,匾額書寫「飄渺閣」三字。
傅凌雲猶豫了下,推門而入,第一層入目便是一座藏書樓,迎面的書桌上零散地擺放著幾本書,有微風吹過,一張紙隨風飄落在地上。傅凌雲不覺得陰森詭異,反而莫名有種很親切的感覺,她隨手撿起紙張,只見紙張上畫著一群麻雀啄食一塊西瓜皮。
傅凌雲渾身一震,這不是小林氏在家廟中指使傅冉雲綉給定南侯帕子的花樣子嗎?她似乎聯想起什麼,連忙去看署名,署名上只有一個「照」字。傅凌雲眼中忽然噙淚,她恍然想起當初韓嬤嬤曾說過,大林氏曾為定南侯綉過一張這樣綉樣的帕子,所以定南侯見了傅冉雲的那張帕子會動容,而大林氏的名字里正有個「照」字。
傅凌雲在書桌和書架上翻找,終於找到一本日誌,她對母親的筆跡熟記於心,一眼看出是大林氏的筆跡不會有假,這本日誌詳細記錄了大林氏發現這個秘境的經過,起初的驚疑、彷徨,到後來的欣喜、分享,一直到最後的困惑與懷疑,原來大林氏早察覺秘境里的蒲霜草少了,但她絲毫沒有懷疑過小林氏,因為小林氏總是與她形影不離,她懷疑的是有別的人跟她和小林氏同時擁有這個秘境。
傅凌雲的淚水打濕了日誌,她的娘親多麼淳樸,但是她的一顆真心卻被小林氏那毒婦踐踏得不成樣子,還有父親定南侯,雖然是無心之過,但也確確實實傷了大林氏的心。
合上日誌,傅凌雲驚覺時間流逝,既然知道秘境跟瑤池紅蓮瑪瑙戒指息息相關,她便安了心,這是母親也曾經擁有過的秘密,當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她感激先輩們的恩賜。
傅凌雲意念閃過,就出現在石室中,跟隨而來的是果樹下的那堆水果,她如法炮製將水果放進暗格里,吻了吻淳于芷的腦門,為女兒掖了掖被子,出去到石室大廳里看了下滴漏,顰著的眉梢展開,果然如大林氏所言,在秘境待一天,只相當於秘境外的時間半個時辰,也就是差不多一比二十四的時間比例。
她心中暗自開心,從今以後只要保存好這枚戒指,她就能得到吃不完的食物和用不完的藥材,再也不用擔心挨餓受凍了。
她到此時算是明白了為什麼當初小林氏非要這枚戒指,原來不是因為戒指值錢,而是因為戒指藏了個秘境,有那樣一個秘境,便是被關在家廟裡,小林氏照樣能活得瀟洒自在。
早上醒來時,那些侍衛們也回來了,其中一個侍衛用一錠銀子換回兩個硬邦邦的饅頭,其他人都沒有弄到食物。
有侍衛說道:「整個京城的人快被北狄的人殺光了,大家都藏在各處不敢出來走動。」
一句話讓大家的心情變得十分沉重。
傅凌雲再次把暗格的水果拿出來分給眾人,這次眾人見水果果然變多了,就沒拒絕傅凌雲的提議。
熊嬤嬤打了盆井水給傅凌雲,傅凌雲端著回了房間,如今在地下室里整日無所事事,她也學著有些事自個兒能幹的就自個兒干,否則整個人呆立不動,就容易胡思亂想。
韓嬤嬤給傅凌雲換藥的時候,淳于芷擔心地皺著小眉頭問道:「娘親還疼嗎?」
傅凌雲微笑道:「不疼了,你們別大驚小怪,娘親是大人,受傷了不會疼。」
淳于芷疑惑,大人受傷了就不疼嗎?
而淳于蘅聽了淳于芷的話,眉梢一動,等傅凌雲出去后,便試探道:「妹妹知道娘親受傷了?」
淳于芷點點頭,癟著嘴說道:「娘親肯定疼,卻一直騙我不疼。」
傅凌雲心疼地把孩子們摟在懷裡,她的孩子們已經知道疼她了。
傅凌雲找機會,偷偷去了幾次秘密空間,整整裝滿十個石室的果實和一個石室的藥材才停手,然後等著人發現就行了,這樣一來,她就不用擔心在房間里進入空間會嚇著孩子們,而大家有了充足的食物吃,幹什麼都有勁了,侍衛出去的任務從找食物變成了打探消息。
北狄進入京城大肆屠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激起老百姓的憤怒,老百姓們暗地裡組織了武裝,開始反擊。
而這時候,金陵城傳來太子司徒羲登基為帝的消息,這明顯是要放棄北方的燕京城,要偏安江南了。
傅凌雲幾乎每天都進空間,但每次進去的時間都不長,三天後,她發現她摘掉果實的地方長出了新的果實!後來她想到小林氏養活冬天的花,關鍵是在那些土壤上。當初,發生在小林氏身上的很多詭異的事情,現在她全明白了。這個秘密她不能告訴任何人,那樣對她來說意味著危險,這是她的母親留給她的,將來她還要把它傳下去,她一定要守護這個秘密。
這天,傅凌雲從空間戒指中出來時,她聽到韓嬤嬤喜極而泣的聲音:「真的是我們國公爺嗎?真的嗎?我要趕緊告訴夫人去!這真是太讓人吃驚和興奮了!夫人要高興壞了!」
傅凌雲走出石室,愣愣地問道:「韓嬤嬤,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什麼國公爺?」
她怕她聽錯了,現在的國公爺可是淳于蘅呢。
韓嬤嬤笑著哭道:「夫人,是我們國公爺,是蘅少爺的爹爹啊!國公爺沒死,他去打北狄人去了!北狄要從京城撤兵了!夫人,你聽見了嗎?」
傅凌雲一時難以回神,以為韓嬤嬤說瘋話呢,便問那侍衛道:「哪個國公爺?」
侍衛笑哭了:「是大元帥淳于湛!夫人,國公爺真的沒死,他去殺北狄人了,把北狄王廷佔領了!」
傅凌雲捂住嘴巴,韓嬤嬤把傅凌雲抱進懷裡,又哭又笑地說道:「夫人,你終於苦盡甘來了!」
京城裡的傳言並沒有落空,三日之內,本來很囂張的北狄兵退得乾乾淨淨,他們走之前留了一部分人放火燒城,老百姓們怨聲載道,來不及鼓掌歡送北狄狼狽離開,都叫罵著去救火了。
傅凌雲一行人終於從地道里爬出來見到陽光,看見一片廢墟的安國公府,大家都是一陣唏噓。
上官管家招呼人手,把原來的景春堂收拾出一個院落來,變成三進的院子,這六十來人也盡夠住了。
傅凌雲見上官管家安排得井井有條,放心地和韓嬤嬤帶上幾名侍衛上街,目之所及,全是餓得皮包骨頭的老百姓。
她重生之時帶著仇恨,恨不得毀天滅地,但這些年生活安穩,性子里柔軟的一面就露出來了,尤其是在上天把一雙兒女賜還給她后,她深信報應輪迴,善惡有果,見著這種人間慘劇一樣的情景,心中著實不忍。
安國公詐死定然會被新上任的皇帝和皇后視為頭號眼中釘,與南齊和好已經不可能,甚至有滿門抄斬的風險,那何必如此憋屈自個兒,拎著腦袋為一個昏庸的國君效命呢?又聯想起安國公不會無緣無故地詐死等待時機反撲,必定安國公心中也察覺到在齊朝,他們一家都是沒有活路的。
既然齊朝不可依靠,那麼……
對比安國公趕跑北狄幫他們重建家園,南齊做的就太遜色了。南齊的皇帝聽聞北狄撤兵后,還不敢置信,派人偷偷里打探,就怕北狄使詐,後來聽說京城被燒光了,更是不願回京,就待在了金陵不願挪窩。新朝廷的朝臣也勸皇帝謹慎,安國公今時不同往日,若是安國公心懷不軌,他們回京就等於自投羅網。
種種原因,南齊是徹底窩在金陵這個紙醉金迷的地方不願意動了。
京城裡也有別家勛貴逃過一劫的,看清形勢,紛紛來傅凌雲面前獻殷勤,傅凌雲雖然不耐煩應酬,但為了安國公還是應付著他們,又使人打探林府和定南侯府的消息。
原來林府接到消息后,連夜出京,躲到了河南道,林家大舅舅暗中囤積糧食,得到安國公死而復活的消息后,立馬把糧食都送給安遠大軍,這才讓安遠大軍有足夠的糧草對付北狄。現在一家人都在回京的路上。
而定南侯府則是傅飛雲帶走了一部分京畿大營的子弟兵殺出了京城,他們沒有跟隨新帝去金陵城,而是直接帶領全家人去了南疆,與定南侯匯合。那時候,大家都還不知道新帝的目的地是金陵城的行宮。
傅飛雲本留了人接應傅凌雲,甚至在殺出京城的時候還在城門口等了半個時辰,但是派出來的人都沒見著安國公府的人,以為傅凌雲已經出京,便安心去了南疆。
這個誤會讓傅飛雲後來愧疚了很長一段時間,好在傅凌雲吉人自有天相,沒有被北狄兵抓走。
傅凌雲聽完侍衛打探的消息后,一陣唏噓,接著又一陣傷感。
韓嬤嬤這天興奮得手舞足蹈跑過來說道:「夫人,夫人!是國公爺,國公爺回來了!國公爺活捉了北狄皇帝,正駐紮在京城外,準備將北狄皇帝遊街示眾,全京城的老百姓都到城門口迎接,夫人,我們快回去吧!」
傅凌雲一呆,真的是安國公回來了嗎?她拎起裙子就朝外跑,韓嬤嬤在後面追著喊她上馬車,但她已經聽不見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見到安國公!
剛跑到門口,迎面塵土飛揚,一陣馬蹄聲越來越近地響起,傅凌雲恍惚抬眼,腳後跟像生了根似的不能動,定定地望著馬背上英俊神武的男人,男人猛拉韁繩,馬兒揚起馬頭髮出一聲長鳴,強壯有力的手臂猛地伸出纏上女人的柳腰,直接將呆怔的女人撈上馬背放在身前,與他面對面而坐。
傅凌雲昂起頭,眼中淚光閃爍,獃獃地望著安國公鬍子拉渣的臉。
安國公低頭,吻了下她的臉頰,好笑地問道:「怎麼,不認識我了嗎?」
傅凌雲低低啜泣,猛地捶打男人健壯的胸膛,哭道:「聽說你死了,我恨不得跟你一起死了算了!你怎麼可以騙我,怎麼可以騙我!」
安國公任由她發泄,馬兒疾馳如風,他不斷道歉的話逆著風傳進女人耳朵里:「對不起,凌雲,對不起,是我錯了,我不該騙你的。」
傅凌雲捶打的力道漸漸變小,回抱住男人粗壯的腰,放聲大哭,只要安國公能平安活著,便是騙她,她也認了。
安國公知道,這是傅凌雲原諒他了。
享受了片刻的溫馨,傅凌雲望著遠方問道:「國公爺,韓嬤嬤說你今兒要帶那北狄皇帝遊街示眾,你……你跑到這裡來,沒關係嗎?」
安國公揉捏著她柔若無骨的玉手,白皙細膩的肌膚讓他心馳神搖,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讓軍隊駐紮在城外,想先回府見見你,遊街示眾倒沒什麼要緊。熊嬤嬤說你在山莊里,我就急著過來了。怎麼,你不願意看見我?」
傅凌雲羞窘地說道:「哪裡,就會耍貧嘴!」又問道:「那你見過蘅兒和芷兒了嗎?」
「還沒來得及。」
傅凌雲嗔怒地說道:「哪有你這樣當爹的!」安國公捉住她的手尷尬地摸摸鼻尖,又咬了下她的手指,說道:「就急著見你了,待會兒再去見他們。凌雲,你才是陪我一生的人,孩子們自有孩子們的福氣。」
傅凌雲心有所動,收回手,順便翻看安國公的手掌,以前她沒有細看過,現在才發現他掌紋上生命線很長,她比劃了下那條生命線,「嗯」了聲,手掌翻過來,又看見他手背上有一條結痂的傷疤,不禁問出腦中盤旋的最深的擔憂:「你這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毛六說你掉下懸崖了,京城裡很多人都說你故意詐死,導致北狄犯境,攻佔京城。但是我不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
安國公不是那種為了一己之私就置老百姓的生命於不顧的人,抵制北狄侵略是他一生的信仰。
安國公聞言,手掌僵了下,口中喃喃道:「凌雲,只有你是毫不猶豫選擇相信我的人!」
天下人都誤會他,唯獨傅凌雲最懂他!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傅凌雲暗道果然,心裡隱隱有些疼,雖然安國公以身犯險,把家人的安危置於國家安危之後,但是他自個兒都不顧生死,差點捨生取義了,跟了這樣的男人,傅凌雲只有認命的份兒。誰叫她愛了他兩世呢?
兩人漸漸喘息均勻,傅凌雲這才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告訴我吧,不管怎樣,走到這一步,我們一家人一起面對。」
安國公微微一笑,眸底的不安逐漸消散,望著遠方說道:「當初你送最後一封信給我示警時,我在北狄布置的探子已經查明三皇子跟北狄皇帝私下有合作,我那時還不敢相信,但後來抓到了一個山匪,那山匪說這私兵是先皇為三皇子偷偷蓄養的,先皇雖然在煉丹,但是卻和三皇子布下陷阱要殺了我。哎他們倒是天真,以為嘉陵公主到北狄和親能夠一勞永逸,至少皇上這一朝是不用擔心北狄犯境了。要說還是要感謝方姑娘送你的那本醫書,當初二弟送來平安符時,我便察覺有異,後來他果然又送來一封帶毒香的家書,我覺得寒心,卻不會上當,當時落下懸崖,倒不是因為那封家書,而是有人在山頂朝我射箭,我為躲那箭枝滾下馬背,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那茂林底下正好是個山崖。」
傅凌雲心頭一松,把方海棠和方神醫感激了上萬遍,聽到此處連忙問道:「可有受傷?你手上這麼長個傷疤,就是那時弄傷的吧?」
安國公輕點頭,無所謂地笑道:「說我倒霉吧,倒也有些運氣,那山崖底下有數十條惡狼,滾下去不摔死怕也是屍骨無存,哪知我胡亂抓了一把,抓了一個藤條,盪到山崖下的一個山洞裡,在山洞裡養了幾天傷,好容易出來,又怕被三皇子和皇上追殺,又怕我突然出現,三皇子拿捏你和兩個孩子,索性聯繫上公冶宸,去了北疆,打算以後尋機會接你們出來。哎,還沒到北疆,北狄就入境了,我只好命公冶宸來捉三皇子,他帶的兵不多,就在京城周邊跟北狄人糾纏。凌雲,你瘦成這般,這些日子想必過得也不好吧?」
敘話至天色將晚,兩人一起騎馬回城。
安國公摟著傅凌雲的腰輕聲在她耳邊問道:「凌雲,你說這片山水美嗎?」
傅凌雲扭頭,夕陽西下,一點點沉入如墨似水的遠山裡,橘黃的陽光灑滿山野流水中,頗有種氣吞山河的氣勢,她嫣然笑道:「當然美了,更美的是有你和我一起看。」
如果沒有安國公,她怕是一點都不會覺得這風景有多美。
安國公輕聲道:「我把這片江山打下來送你可好?我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不用再擔心分離,不用再擔心有人想害我。我再也不想跟你分開。」
傅凌雲腦袋有些暈,嘴巴的反應卻比大腦快,笑道:「好,我們不分開,這一世永遠在一起。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馬兒歡快撒開蹄子,一路飛馳穿過京城破損的城門,最後來到安國公府的遺址,僅是景春堂門口掛了「安國公府」的匾額,韓嬤嬤早早帶著淳于蘅和淳于芷在門口等待,兩個小孩子看見爹娘下馬,紛紛跑上來。
淳于蘅恭恭敬敬地行禮,說道:「拜見爹爹。」
淳于芷鑽進傅凌雲懷裡,跟著哥哥一起甜甜地喊道:「拜見爹爹。」
安國公看見兒子眼中有一絲戒備,頓覺好笑,朝他點點頭,說道:「蘅兒長大了。」又把淳于芷抱起來舉高,大笑道:「芷兒還認得爹爹嗎?」
淳于芷咯咯笑道:「認得啊,你不就是爹爹嗎?哥哥說爹爹是最厲害的人,能幫我們打跑所有的壞人!」
安國公哈哈大笑,舉著淳于芷轉了幾圈,哄得小姑娘快樂地尖叫。
傅凌雲溫柔地看著互動的父女倆,摸了摸淳于蘅的腦袋,淳于蘅這才露出真心的歡笑。
一家人甜甜蜜蜜地吃了晚飯,安國公把淳于蘅叫到校場檢驗他的武藝,看他練了一套拳和一套槍法,點點頭說道:「有進步,看來蘅兒這些日子沒有我的監督,依舊勤加練習。」
淳于蘅握著槍的手攥了攥,抿唇說道:「爹爹可是要做皇帝?」
安國公凝眉,反問道:「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娘親每天給京城的百姓布施米粥,京城的人都說爹爹打走北狄人,又布施米粥,是最大的善人,又說,要是爹爹是皇帝就好了,他們不用流離失所,不用失去家人,不用吃不飽飯、餓肚子。」
安國公渾身一震,這才明白原來傅凌雲早就洞察了他的心思,而且在他還沒回京的時候就在幫他造勢了。
淳于蘅定定望著安國公,問道:「爹爹是要當皇帝嗎?」
安國公不願欺騙孩子,而且看淳于蘅問得這麼鄭重,莫名不敢拿他當小孩子敷衍,便說道:「嗯,是的。如果我不做當皇帝,齊朝的皇帝司徒羲會殺了我們全家。」
淳于蘅居然沒有半絲吃驚的表情,而是很冷靜地問道:「那爹爹見過娘親手腕上的傷嗎?」
安國公眉心攏起,問道:「什麼傷?」他經淳于蘅提醒才察覺傅凌雲歡手腕處好像包裹著一塊布,頓時心緒起伏。
淳于蘅說道:「娘親以為你去世了,很是傷心,一度不思茶飯,夢裡也叫你的名字,後來她用剪刀在手腕上劃了一道,流了很多血,把芷兒都嚇到了。爹爹,娘親不能沒有你,若是你當了皇帝納妃,娘親不知道會怎麼樣。」
淳于蘅心安理得,他說的本就是事實,不算撒謊,只不過把因果關係弄錯了。
安國公又驚又氣,驚的是傅凌雲如此不自愛,氣的是淳于蘅一個小孩子居然也敢來教訓他,但是對上淳于蘅認真的視線,他知道這孩子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問他要承諾,安國公毫不猶豫地回答道:「我也不能沒有你娘親,你放心就是了,將來不會納妃。好了,你一個小孩子不要瞎操心,明兒個把你先生叫來,我要問問你功課。」
淳于蘅得到想要的答案,想笑卻怕破壞嚴肅的氣氛,讓安國公以為他在開玩笑,便抿緊唇,面無表情地應諾,朝安國公行個禮便回房了。
安國公勾起唇角,莫名覺得好笑,回去后把這段話和傅凌雲說了,傅凌雲失笑道:「他小小年紀,不知怎麼就有這般重的心思。還有我手腕上的傷……」
安國公低頭吻住她的唇,說道:「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
你知道什麼啊?傅凌雲掙扎無果,暗哼道,真是臭美,以為她真的會為他自盡呢!她才不會,活該你被個八歲的小孩子騙得團團轉。
翌日,安國公一大早出城,身著戎裝,騎在高頭大馬上,身後跟著三十萬雄師,北狄皇帝的囚車格外醒目,老百姓們紛紛拿洗腳水、石子等砸北狄皇帝,有些人哭喊著要拿北狄皇帝的狗頭慰藉死去的家人,也有些人跪謝安國公為他們家人報了仇。
安國公整合沒能逃走的朝廷大臣和原來的勛貴世家,先是命人把河南道上的淳于家族、林家的人接回京,接著在原皇宮旁邊的小行宮裡組建臨時的小朝廷,參與政事的大多數人是北狄大軍的人,也有安遠大軍外的大元帥跟安國公共同剿匪過,願意俯首稱臣——整個京城都被安遠大軍包圍了,不稱臣也沒辦法,造反又沒膽子。
其實安國公現在已經不算是安國公了,應該叫老安國公,因為南齊皇帝司徒羲在做太子時,已經把安國公的爵位傳給了淳于蘅,大家覺得「老安國公」這個稱謂不好,順理成章地進言讓安國公直接封為安王。安國公從小在世家長大,見慣朝堂上的伎倆,推辭三次,這才接受封王的請求。
當然,封王不會跟南齊請示和稟告,而是直接昭告天下。
接著,安王淳于湛發檄文討伐南齊皇帝司徒羲,謀害先皇,弒父篡位,證人就是三皇子和皇貴妃等人。這道檄文一發,各地自立為王的諸侯王們立刻跟著討伐司徒羲。
司徒羲被大臣逼得沒辦法,出告示說是皇后邱紫蘇心懷不軌毒害父皇,揮淚斬紅顏,把邱紫蘇給殺了。
諸侯王皆知,司徒羲最是懦弱,政事全仰仗邱紫蘇,但是這會兒都不會真的說出來,認為邱紫蘇是受司徒羲指使,繼續討伐司徒羲,而且有些相信司徒羲的人也對司徒羲寒了心,知道是那個蛇蠍婦人殺了你父皇,你還能跟她同床共枕這麼久?
又有傳言說,其實死的那個邱紫蘇是她的替身,真正的邱紫蘇被司徒羲藏了起來。
南齊大臣們後悔不跌,本來他們可以有機會為司徒羲洗清罪名的,即便洗不清,也能反潑安王一盆髒水,說是安王脅迫三皇子與皇貴妃,可司徒羲斬了邱紫蘇,就直接昭告天下,先皇的死就是司徒羲或者司徒羲的髮妻乾的!
總之,邱紫蘇死後,司徒羲的處境反而更加艱難了,金陵小朝廷貪官門閥甚多,那些帶兵的節度使等官員在朝堂上橫行霸道,氣焰囂張。司徒羲不願得罪人,常常是委屈求全,明明是皇帝,卻搞得自個兒跟受氣的小媳婦似的。
反王們聯合攻打金陵,安王以護駕為由,一路向南收服城池,逼近金陵。南齊哪裡不知安王的狼子野心,咒罵不斷,但安王完全當作耳旁風,打著救駕的旗號名正言順地南下,直接把金陵弄成了瓮中之鱉。而城池首領們敬畏安王趕走北狄,常有打開城門迎接,不戰而降的。
安王大軍南下勢如破竹,金陵王朝只有節節敗退的份兒。
令金陵雪上加霜的是,安王收服整個河北道和河南道之後,鎮守南疆的定南侯宣布歸順安王,發告示說「願意聽從抗狄英雄安王的號令」。
傅凌雲鬆口氣,把安國公府還原,變成安王府後,安心住在安王府內相夫教子,淳于湛既然稱王,就不需要再親力親為,而是把權力下放給淳于家族的子弟,淳于涵和淳于海都長大成年,足以帶兵了,還有他昔日的部下們,包括公冶家,公冶宸這一世安然無恙。安王負責運籌帷幄,後方糧草有傅凌雲的空間支持,安王大軍如虎添翼。
金陵遭遇內憂外困之時,北狄人前來京城談判,要用司徒羲的良娣和兒子交換北狄皇帝的人,另外還加上嘉陵公主。淳于湛直接拒絕談判。
北狄只好找到金陵新朝,司徒羲在天下人的眾目睽睽下不敢輕舉妄動,南齊朝廷商議后,下聖旨讓安王換人。淳于湛說北狄皇帝是要給無辜枉死的老百姓們償命的,然後命人建造了紀念碑,直接把北狄皇帝在紀念碑前殺了令他以死謝罪!
此舉大快人心,南齊被打了臉,司徒羲卻還是忍氣吞聲,親手寫信望安王顧念幼時情分以及多年的君臣之恩,歸依朝廷。
安王無奈,只好使出殺手鐧,把三皇子與皇帝合謀害他,以及與北狄私下合作就為了保三皇子私兵的真相公之於眾。三皇子與先皇頓時變成臭名昭著的人。
淳于湛就以此為借口,由「護駕」直接暴露出最終的目的「討伐與敵國勾結的齊朝」。
紙醉金迷的南齊不堪一擊,安王的大軍圍城三天之後,傅凌雲堂妹傅雲麗的丈夫吳秋哲大開城門率先投降,司徒羲自殺在金陵行宮。身在北狄的高紅翡高良娣聽說后,放了一把火,和皇長子一起燒死在北狄的帳篷里。
歷經一百零九年的齊朝宣告滅亡。
燕京城的安王在朝臣和百姓的聯名上書請求下登基為帝,這也算是眾望所歸了。新朝更名為梁朝,安王的年號單一個安字,史稱梁高祖安帝。
新皇開國,並不代表天下就太平了,借著亂世起兵的諸侯王並不是都願意臣服於新朝,部分人想要以身家性命賭一把榮華富貴,甚至那至尊高位,淳于海和淳于涵兩兄弟加上公冶宸三人開始四處征討諸侯王,梁朝的新政權還需要穩固,登基大典之後就是傅凌雲的封后大典,娘家定南侯府以及外家林府跟著水漲船高,多有子弟叔伯長輩獲封爵位的。
外界如何看待這份榮耀,傅凌雲都不關心,她乘坐小轎來到一處農家,宮女推開門,看見正堂上坐著的人時吃驚地瞪大眼,隨即不屑地別過眼,冷聲說道:「二弟,別來無恙。」
失去雙臂的淳于沛哼著鼻子說道:「我有恙,大嫂才開心吧?大嫂現在是不是很開心?你是不是又要說這是我的報應?」
傅凌雲冷笑道:「你得了報應是應該的,沒得報應才是老天爺沒長眼睛。」
淳于沛卻忽然號啕大哭道:「他們把我當成大哥,非說我是安國公,我這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孽,長得像安國公,卻不是安國公!我做了什麼孽……」
傅凌雲搖了搖頭,說道:「二弟,你別用這種手段博取我的同情了,對你,我永遠都不會有同情。即便你想表達你是代你大哥受罪,但我也想說,這是你自作自受。你若是沒有害人之心,又怎麼會陰差陽錯被北狄人看做安國公?你想必非常清楚,你搶走的那匹馬是你大哥最好的戰馬,想不讓人懷疑都難啊!」
淳于沛哭聲一頓,臉上掛著淚痕,模樣可笑地說道:「你是不是認為我死了才算是遭了報應?你現在心裡肯定恨不得我去死吧?哼哼,我告訴你我就是命大,我就是不死,你來之前我已經讓人通知了淳于宗族,不,現在應該叫作宗人府了。那些老傢伙為了『皇室』名聲著想,也不會讓你殺我的。」
傅凌雲卻笑道:「你錯了,我沒想讓你死,讓你活著受罪才是對你最好的懲罰,而殺你這種人渣只會髒了我的手!唉,淳于沛,其實,你在牢中的時候若沒有搞那麼多事出來,安安靜靜死在我的劍下,你也不用受這麼多苦,人不人、鬼不鬼地活著。」
言罷,傅凌雲十分憐憫地瞅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傅凌雲的話沒有動搖淳于沛的心,但那個眼神卻著實讓淳于沛瘋狂了,他嘶吼出聲,聲音里滿是無法發泄出來的憤恨。
淳于沛被封為平安郡王,自從封王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外人,有人上門拜訪,也被郡王府的下人趕走,但有一人卻怎麼也趕不走,她自稱是平安郡王妃,但卻蒙面不肯示人。
家奴稟告后,女子走進華麗卻死氣沉沉的平安郡王府。
淳于沛隔著屏風問道:「你是傅冉雲?」
女子的聲音嬌憨而嫵媚,像是吐著信子的蛇,輕笑道:「難為郡王爺還記得我。」
她在家奴驚訝的目光中推倒屏風,然後揭下面紗,面紗下是一張極為恐怖的臉。
家奴驚恐大叫:「鬼啊——」隨後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淳于沛也有些心驚膽戰,遲疑地問道:「你怎麼成了這副樣子?」
傅冉雲呵呵笑著朝前走一步,媚笑著說道:「王爺以為呢?傅凌雲命人剝了我的臉皮,把我扔到青樓里,過著地獄般的生活……王爺,我心中特別恨。」
淳于沛顫顫巍巍地朝後挪了挪屁股,說道:「我也恨傅凌雲和淳于湛。你看,我也很慘,我的兩條胳膊都沒了,還被人烙鐵……」
傅冉雲打斷他的話,接著說道:「我臉上的斑是因為患了花柳病,王爺,你知道嗎?我特別恨,特別恨你!恨為什麼是你佔了我的身子,恨為什麼你那麼沒用,讓我遭遇這種痛苦!我恨你們所有人,我找不了傅凌雲和淳于湛報仇,只能從你這裡討回些利息!」
淳于沛驚恐,張嘴欲叫,傅冉雲用手捂住他的嘴巴……
室內令人作嘔的味道漸漸瀰漫,淳于沛暈倒前的最後一個印象是女人隨手抄起案上的茶盞砸他的後腦勺。他醒來時,伺候的家奴比以前更加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他要茶,家奴的手指不小心挨到他的皮膚竟然跑出去洗了上百遍的手。
淳于沛明白了什麼,原來那不是一場夢。
傅冉雲在玷辱完淳于沛就死了,被家奴們怕扔到亂葬崗上傳染臟病給別人,就直接把她燒成灰了。而淳于沛不到半個月便發了病,一個月後去世。
傅凌雲聽說了這段故事後,嘆息一聲,然後又開開心心為方海棠和淳于海準備婚禮。原來方海棠的爺爺方神醫去世后,她一直留在軍中當女醫,多得淳于海相助,兩人都是老實人,情愫暗生卻都不敢開口,結果淳于涵的兒子都打醬油了,淳于海才終於急了,開口向方海棠提親。
傅凌雲頭疼的一件事終於解決了,她說呢,一向老實的淳于海怎麼就是在親事上犯了倔,怎麼都不肯成親。婚禮上,傅凌雲給方海棠送了上百本醫書,方海棠大喜,結果洞房花燭夜急死了淳于海,因為他的小妻子沉迷在醫書里不肯跟他行房。
淳于湛花了五年的時間才收服四海,天下獲得真正的太平,梁朝也開始進入繁榮昌盛的第一個階段,千瘡百孔的國家終於迎來新的面貌。
這天傅凌雲剛和淳于湛感慨完傅煥雲的不知好歹時,驚聞宮人稟告有一形容奇怪的婦人自稱是她的母親來找她。
傅凌雲和淳于湛對視一眼,淳于湛皺眉道:「不會是小林氏吧?」
淳于湛回京后,曾命人找過聶曼君和小林氏,家廟被毀,聶曼君死在家廟裡,小林氏卻不知所蹤。
定南侯三年前成親娶了第三房夫人簡氏,是他戰死的屬下的妻子,為人溫柔嫻淑,帶了個兒子,定南侯當作親兒子似的養。
傅凌雲說道:「不知道,但簡氏肯定不會到宮門口來找我。」
「我陪你出去瞧瞧。」
傅凌雲一笑,點頭說道:「好。」
傅凌雲頓了下步子,摸了摸滴血瑪瑙戒指。
帝后二人乘坐御輦到達宮門口,只見莊嚴肅穆的宮門口站了一位婦人,傅凌雲下了輦子一瞧,還真是小林氏!
小林氏看見華麗不可直視的傅凌雲,眼中閃過嫉恨,大步上前,快撲到傅凌雲身上時,被御林軍橫槍攔下。
小林氏喊道:「凌丫頭,我是你母親啊!」
傅凌雲淡淡說道:「我的繼母是簡氏,我的生母是林氏,博陽侯府老夫人的嫡女。你是誰?」
小林氏一頓,淚水漣漣地哭道:「你父親不念夫妻之恩,明明我還沒死,他怎麼可以娶妻?」
傅凌雲依舊平靜如水地說道:「你已有六年未曾出現,按照律法,父親不算是停妻再娶。再說,當年你謀害主母,本該是賜死的,饒你一命算是便宜你了。父親為防止今兒的事,早已在族人面前將你的罪行昭告天下,休棄了你,讓我生母得以在九泉之下瞑目。林挽月,你不再是父親的妻子,也不是我繼母。還有,博陽侯府將你從族譜中除名,你也不再是我的姨母。」
小林氏一愣,看著傅凌雲冷絕的臉,面露絕望,她輾轉逃荒,乞討逃回京城,聽說她那好繼女做了皇后,回到定南侯府一問,她女兒傅冉雲死了,她兒子傅煥雲前些天跟人爭青樓花魁被打斷了雙腿,就連她的丈夫也娶了別人。為什麼所有的慘劇都發生在她身上?為什麼老天爺只眷顧大林氏的血脈?這不公平!
小林氏哭求道:「凌丫頭,以前是我不對,但是我能不能求你把那枚滴血瑪瑙戒指給我?那真的是大姐姐留給我的,你要是把戒指給我了,我告訴你一個關於這枚戒指的秘密!」
傅凌雲遲疑,小林氏又道:「對你來說,它只不過是一枚值錢些的戒指而已,你現在是皇后,還能缺枚戒指戴?求你了,我求你了!」
小林氏說著跪在地上口口聲聲喊「皇後娘娘」。
傅凌雲把戒指摘下來扔到小林氏身上,小林氏連忙驚慌地拾起,等把戒指戴在了手上,她立刻露出猙獰的笑容,哈哈笑道:「傅凌雲啊傅凌雲,你還是那麼容易心軟,我現在就告訴你戒指的秘密!」
她心念一動,得意地睜開眼,但眼前的場景不是戒指空間,而仍然是傅凌雲和淳于湛!
傅凌雲疑惑地問道:「什麼秘密?」
小林氏驚恐了,她低頭仔仔細細地看戒指,戒指就是那枚戒指,沒有任何不同,但為什麼不能進入空間?
淳于湛吊起的心放下,傅凌雲朝他得意一笑,隨後面色一變,冷冷吩咐道:「把這個胡言亂語的瘋婆子給本宮送到定南侯府去!」
小林氏被拉走時還在糾結為什麼她不能進入空間了,糾結得她拽下了很大一把頭髮。
定南侯看到這個可惡的女人,再次把瘋子小林氏送到家廟裡封死,沒過兩個月小林氏就在發狂中去世。
傅凌雲看著侍衛帶走小林氏,將另外一枚真正的戒指戴在手指上。
回宮的路上,帝后二人漫步而走,傅凌雲見淳于湛愁眉不展,問道:「皇上有什麼煩心事?」
淳于湛嘆口氣說道:「還不是和前兩年一樣,讓朕納妃,要朕別學先朝末代皇帝,為紅顏誤國。」他看了眼傅凌雲,又嘆道:「真想丟下這朝政,做個逍遙自在的太上皇,讓太子煩惱去。」
傅凌雲以為她開玩笑,但第二天,皇帝上朝歸來后,滿朝大臣跪在午門外痛哭流涕,淳于湛收拾個小包袱,直接把傅凌雲帶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出了宮就淹沒在人潮里。
大梁朝開國僅五年,梁高祖安帝不忿朝臣勸誡納妃,一怒為紅顏,禪位於十四歲的太子淳于蘅,即後來的復興之君梁高宗,從此與皇太后傅氏逍遙于山水之間,直到梁高宗山陵崩,依舊無一絲二人音訊。梁朝歷史上再無大臣敢勸諫皇帝納妃。
梁高宗一生勵精圖治,內修政治,外開疆土,年屆五十於泰山封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