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以父之名的守候(5)
第21章以父之名的守候(5)
這支舞是青城揮再熟悉不過的虞美人,原來她這些日子的安分竟然在練習這個。他啞然失笑,心底里某處卻又一次升騰起了異樣的情愫,這樣的唐果果,她的美貌震驚了的何止在座,放在建鄴城乃至華夏國,誰又能與她匹敵,而這美好的主人,只願意為他綻放,他似乎被這首舞曲繞了進去,這些年來的一幕幕浮現眼前,這是父親生前留給自己最後的禮物,她那樣乖巧可愛古靈精怪,他怎麼捨得讓她經歷哪怕一絲一毫的動蕩?青城揮自己斟滿酒,一飲而盡的似乎是那些複雜的情緒,放下酒樽剛要說話,唐果果卻走到了他面前,滿是愛意地望著青城揮,絲毫不避諱,看得出她看見青城揮走神的樣子很開心。「青叔,今日是果兒十七歲的生辰,我不要什麼珍奇異寶,想請青叔允了我一件心事。」
青城揮掃了一圈來客,微微皺眉輕聲道:「果兒,休得胡鬧。」
唐果果嘴角邊梨渦一現,眉頭一挑繼續說下去道:「青叔,果兒到了出嫁的年紀,相中了一位公子,還請……」
青城揮打斷道:「住口!」
一邊的黃公子抬起扇子柔和一笑解圍道:「青兄何必生氣,以青氏今時今日的實力還怕滿足不了小姑娘的心愿?你且說來聽聽,你青叔滿足不了你,我來幫你實現。是哪家公子如此幸運,能得到姑娘的垂青。」
青城揮面露不悅,唐果果並不畏懼,得意地繼續道:「青叔,果兒相中的正是這位公子,懇請青叔允了……」說罷將那目光移到了青城揮身邊的這位黃公子身上。這句話像是一樹桃花剎那凋零,青城揮原本怒意的神色變得不可思議,他眼睜睜地看見唐果果的眼神里寫滿了得逞的笑意,這一定是她故意的,她想藉此來激怒自己,她一直古靈精怪,今天青城揮身邊坐著誰,她恐怕就要嫁給誰,唐果果與這人從未見過,談何仰慕談何鍾情!
一語落下,不知情的人起鬨起來,那建鄴太守直後悔今兒來參加這個夜宴,眼神在青城揮和那位黃公子之間偷偷遊盪。青城揮神色稍緩,隨即大笑起來,舉起酒樽賠禮道:「黃公子,青某家教不嚴,還請見諒。」
這位黃公子按下青城揮的酒盞,不疾不徐道:「青少主,我且敬你,女子容貌傾城傾國已屬難得,更何況才藝俱佳。明日我便派人來送彩禮,定會風風光光迎娶回去,你且放心,我一定不會虧待了她。」說罷舉起酒樽對座上賓道,「他日黃某大婚,諸位再來一聚!」飲盡杯中酒,沖一邊的唐果果笑了笑。唐果果自然沒有發現捅下了多大的婁子,她以更燦爛的笑容迎上了眼前的黃公子,滿屋的燈火倒影在她的眸子里,閃閃發亮。
夜,山澗瀑布前。
唐果果褪去了舞衣,坐在一方石頭上。那石頭本嶙峋有棱,青城揮知道她喜歡待在這裡,擱著再好的桌椅也會破壞了這意境,於是命人將這石頭打磨光滑供她或坐或倚。青城揮見她散著長發,褪了濃妝,還了本來面目,那雙眼睛在月光下分外動人。她似乎預料到青城揮會來,側臉見他,歡喜一笑道:「青叔,你來看,那些是什麼呀……」她想把青城揮引到她自己的位置指給他看什麼,青城揮此刻卻沒有心思再與她玩笑,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道:「果果,你今兒有些過了。」
唐果果滿臉不在乎地抽回手腕,噘著嘴道:「怕什麼,管他姓甚名誰,青叔我就要嫁給他,你舍不捨得?」她拽著青城揮的衣袖,一如既往放肆地撒嬌,帶著戲謔的笑容「我偏偏喜歡,怎麼了,青叔不是一直張羅著果果的婚事,如今我相中了,你怎又不答應?莫非是真不捨得?」她湊上前來,滿眼期待。
青城揮面色一冷:「果兒不愧是我青府出來的人,眼光真好,你要嫁的那位……」
唐果果打斷道:「那位怎樣?青叔要挑出他的什麼不是來?」
青城揮不怒反笑:「這次非但青叔我,連你也挑不出不是來。」
唐果果佯裝得意道:「那是,果果的眼光什麼時候差過。」
山澗寂靜的緊,月光染了樹林一片銀色,青城揮一字一頓地說道:「他不是什麼黃公子,這華夏的天元年號,是他的。」
話音一落,唐果果愣了半晌,隨即大驚失色,剛剛的囂張氣焰全無,聲音顫抖道:「青叔,我不想嫁他,我只是賭氣,想看你是否在意我,我不想嫁他,誰說我挑不出他的不是?我不喜歡他,便是他最大的不是……」頓了頓,抽泣道,「青叔,怎麼辦,我不想嫁他。」說罷痛苦地低下頭來,這次不是惡作劇沒有得逞的失望和委屈,而是真心實意的知錯了。青城揮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那是她長大后,少有的接觸,只短短一瞬,她便舒展眉頭抬頭道,「我不會嫁給別人,若因此得罪於他,果果願一人承擔,絕不連累青氏!」她含著熱淚說得大義凜然,小臉綳得一本正經。
青城揮見此神色緩和了下來,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瓜,就近坐在了一邊的石頭上,然後寵溺地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唐果果破涕為笑坐了上去,左手自然而然地鉤住青城揮的脖頸,右手纏著青城揮的發梢,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的待著了。無星圓月水聲幽,青氏湖中接天蓮葉無盡荷花,山澗瀑布衝起的水霧如夢似幻,沒有誰打擾這一對人,好似天地間都是他們的。
「你不想嫁,就不嫁,有青叔在。」青城揮將她攬在懷中,如稀世珍寶小心翼翼。青城揮終究沒有將那後半句說出來:這人是當今天子,更是你我殺父仇人的兒子,怎會讓你嫁。這樣的恨他背負了十八年,人這一生若背負了什麼便是沉重的枷鎖,何況是恨?但凡嘗盡這樣的滋味便知苦處,何苦再讓她曉得真相痛苦下去?青城揮待她如珍寶,為的不就是給她一個最無憂的世界嗎?看著在懷中哭累睡去的唐果果,青城揮將她小心翼翼抱下山去,一如十八年前接過襁褓中的她。身後百年的松柏如一位老者目送著載滿心事的青城揮離開,夜風吹落的樹葉,在這寂靜的夜裡似乎都要落出聲音來。
青城揮將唐果果放在床榻上,掖好了被子,她微蹙的眉頭讓青城揮有些心疼,他伸出手指頭輕輕替她抹平,吹彈可破的肌膚,長長的睫毛,一切都是那麼的美。這些年他一直刻意迴避的是她的美貌還是自己的感情?噓噓嗎?青城揮自嘲地搖了搖頭,父債子還,今日送上門來,計劃提前卻非報不可。這一刻他竟然生出了計劃之外的不舍,他俯身吻了吻唐果果的額頭,直起身來想吹滅蠟燭之際卻想起她一直怕黑,於是拿起一邊的剪刀,聚氣凝神地剪了剪燈芯。
門開,殺意起。
青城揮剛走到唐果果的院落中,那位黃公子雙手抱在胸前便從亭內走出,笑意盈盈的模樣似乎勝券在握。青城揮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壓低聲音道:「外面請,果兒睡眠淺。」黃公子微微一愣,兩人這才走了出去。
男人與男人之間的談話似乎簡單得多。
「書房內的那尊龍尾硯可是你的?」
青城揮點頭。
「建鄴城重建,青氏要出資二分之一?」
青城揮又點頭。
「華楚之戰,是你犒賞了建鄴的士兵?」
青城揮再點頭。
「青氏錢莊要收歸國庫,你還是不願意?」
青城揮仍點頭。
黃公子見他毫不避諱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忐忑都沒有,忍不住大笑了起來。青城揮注視著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的皇帝,眼神卻是和煦、溫潤,甚至帶了那麼一點同情。黃公子一把抓住了青城揮的衣襟道:「朕再問你,華夏茶莊、絲綢、地產都是你的,你通番邦也就罷了,連通往各番邦的路你也控制,百姓交稅你要幫著交是為了籠絡民心是吧?朕的弟弟謀反,你出了不少錢吧?你可知道你做的這些,都不再是一個生意的範疇了,更是華夏國事,茲事體大你應該明白!」
青城揮平靜地聽完他的質問,彎起嘴角,清冷一笑:「皇上高看了,青某隻是個商人,不懂國事。」
黃公子鬆開手,恢復成之前平靜的模樣:「這些年來你如此放肆,不僅僅是想做生意這麼簡單吧?朕查過,你父親的死的確並非意外。」他的眼神落在了不遠處的石桌上,空氣中似乎有一根綳得很緊很緊的弦,終於在這一句話下發出了砰的一聲斷了個徹底。
青城揮一手背在身後,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沒有行禮,聲音中甚至帶有一絲嘲諷:「皇上英明。」
黃公子對他的反應不再動怒:「朕記得青氏祖訓中讓後代不涉足官場,實在是大智慧,可惜了……」略一頓,「襄陽、廣陵、涼州、錢塘、成都,青少主這些地方可耳熟,朕可有說漏的?」
青城揮似乎仔細地將他說的地名都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邊,然後認真地回答道:「青氏產業不止這些的,不過別說皇上,就是我也記不全。」
黃公子看著青氏莊園的夜景道:「青少主即使再富有,這天下還是我唐昌書的。」
青城揮沒有說話,但是這些年的布置謀略,他從一開始為的就不是富有。青氏祖上就是富商,錢財對他的意義僅僅是數字的疊加,而青老爺子的死,觸發了青城揮心底最深處的不滿。他是一個商人,所以就註定是一個商人命運,他不能有靈魂,他所做的一切都必須以臣服於皇權為基礎,如果不然他的下場會比青老爺子更凄慘。這些年,他讓青氏的產業融入到了這個華夏國中,青氏一倒,天下皆垮,百姓無法安居勢必引起政局的動蕩,而這些正是他表達不滿和憤怒的方式。時至今日哪怕是眼前這個人,也不敢輕易動他,沒有人知道他的根基有多深,青城揮自己也記不清了。
「你當真覺得朕不敢殺你?」黃公子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陰冷,與宴席上的他判若兩人。
青城揮負手而立:「不敢。」也不知道是說不敢這樣想,還是對面這人不敢殺自己,而青城揮亦沒有解釋。
這兩人,一個是華夏當家人,一個是華夏商業帝國的當家人,他們談話時候的表情雲淡風輕,而聊天的內容卻足以讓在一邊守著的人聽著腿軟。
黃公子又笑了起來,這一次笑得有些勉強:「青少主,開個玩笑,不用太當真。」
青城揮微微一笑似乎並不介意,而心中卻想起這些年來的險境,能活著與他對話也是九死一生了。
「朕這次來,倒是為了一件喜事。」黃公子的臉上堆上了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朕有個妹妹,到了出嫁的年紀,朕自幼就是十分疼愛她,思來想去覺得與你甚為般配。」他抬眼定定地看著青城揮,眼角有抹不去的陰冷,「那便是皇親國戚的恩德,封爵授官,可保青氏世代無憂。」
青城揮的臉色依舊看不出波瀾,沒有謝恩沒有跪拜,仍舊不說話,心想他用這樣的法子來確保自己安分?真是笑話。青氏莊園的地面此刻有了微微的震動,好似山雨欲來前的大風,很快越發明顯起來,遠處亮起了一線火光,那火光越來越明顯。
「建鄴青城揮,你可知罪?」黃公子身邊的公公尖著嗓子突然發問。
青城揮看著將青氏莊園包圍住的士兵們,並未按禮下跪,側過身來掃了一眼眼前的男人,這裡是青氏的莊園,這可是建鄴城的「大明宮」,這裡是他青城揮一手遮天的地方,他才是這裡的王者,怎會任人擺布。「娶不了,謝謝。」他悠閑地謝絕了,謝得一手囂張跋扈。兵臨莊園,那些黑影手持長刀皆對準了青城揮。這一步比青城揮的計劃提前了一些,不過他早就有所防備,嘴角噙著冷笑:「這些就是皇家的錦衣衛吧?當初殺了我父親和唐丞相的也是錦衣衛吧?」
黃公子陰冷的眸子里透著一絲決絕:「我皇家的人,還不錯吧。」
青城揮並不否認地點點頭:「錦衣衛雖好,可你怎麼就這麼篤定,這十八年來,我青家人沒有一絲一毫的長進呢?」他擊掌了三下,在外圈站起數名弓箭手,弓拉開箭上弦乾淨利索。「父債子還,天經地義,你用一命還兩條命,不虧。」
黃公子冷笑道:「華夏治國之道當真是寬鬆了許多。你青家胃口未免太大了一些,適可而止四個字應當列到青氏的祖訓中去,至於唐丞相,那也是不懂這四個字,所以與你父親殊途同歸,先皇並沒有做錯,留你這一命,便是告訴你何為適可而止,朕賜予你的皇恩浩蕩,你竟不知感恩體會,真覺得這國本是你青家固的?」說完他示意隨從發出了信號,那朵煙花在空中綻放了開來,照亮了半片莊園,也照亮了這兩人身後的小小身影。
青城揮這時突然露出一絲驚慌,關心地問道:「是煙火吵醒你了嗎,果兒?」
唐果果披著藕色斗篷站在那裡,吃驚的神色從黃公子的臉上移到了青城揮的臉上,隨即她便面向黃公子跪了下來,說道:「我願意嫁你,我青叔只是不捨得我,想再留我幾年罷了,請你,哦不,請皇上高抬貴手,不要傷著我青叔……」她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她頭一次發現自己玩大了。
一直面無表情的青城揮見此情形怒道:「站起來!我青城揮養你十八年,不是讓你跪的!」
誰知唐果果一把將青城揮推開,怒道:「都什麼時候了,骨氣有什麼用?我們是商人,商人要的是和氣。青叔你養了我那麼久,為你跪一下怎麼就不行了!」說罷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黃公子,透露出一股子決絕的勁兒。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建鄴太守又帶著一波士兵將領全副武裝地來到了黃公子身邊,黃公子滿意地點了點頭,對手下讚許道:「建鄴太守護駕有功記上。朕問你一次,建鄴青城揮,你可知罪?」言落便輕輕一抬手,身邊隨從從袖子中取出聖旨開始念著青城揮的數多罪名,不義、大不敬、謀判、謀反,十惡不赦中佔了四成,按罪當誅。語畢捧上了一樽白酒呈現在了青城揮面前。
青城揮冷笑一聲,黃公子質問他青氏在全國的兵力部署的時候,他故意含混答覆,那些滲透了青氏兵力的城,其實說漏了一處,那便是建鄴了,建鄴是他的地盤,怎可能漏掉對這裡的掌控?前來「護駕」的建鄴太守,是他計劃中的一枚棋子,此刻果然派上了用場。他看著平視自己的建鄴太守,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命令,只要他一抬手,才會是真正的結局。他的手在袖子里握成了拳頭,這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原來這世間原來沒有輸在出生這一說,倒是人生的終點都是高下立見的,他這一會兒突然感慨萬千。
而一邊的唐果果這才反應過來,此刻的情形的確不是自己一時任性在酒宴上惹的禍端了:「皇上不是說要娶我嗎?青叔是養育我長大的恩人,能不能看在未過門妻子的面上,饒青叔不死?」一語落下,眾人都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小丫頭年紀雖輕,卻是個聰明的角兒,她的提議,的確是兩全的法子。
黃公子的臉色微變,眾人不解這明明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為何黃公子的臉上有莫名的憂傷?他看著唐果果一臉誠懇,俯身就要去攙她。青城揮搶先一步幾乎是拎起了唐果果道:「你記著,這輩子跪天跪地跪夫君,其他人,我都不會許你跪!」
等唐果果站定,黃公子浮起釋然的笑容,雙手交握於身前,如同話家常一般對青城揮道:「青少主,朕將心愛的胞妹賜予你,朕也會同日迎娶你的養女,如何?」
青城揮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見唐果果重重地「呸」一聲。
養女二字如同薄紗夜行,那種寒冷進入到了肌膚的每一寸,青城揮的嘴角彎起了一絲苦笑。這更像是一筆買賣,他談了一輩子的買賣,這筆倒是最划算的一次,他可以封官加爵,唐果果可以過上至少和現在一樣的生活,彼此之間都有了互為要挾的籌碼,相安無事的過完後半輩子,是他們共贏的唯一出路。只是這樣的選擇,是要用唐果果的下半輩子的自在去換,嫁給她的殺父仇人的兒子,她知道了會是多麼痛苦?而這一些,都僅僅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愛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