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人間久別不成悲(3)
第26章人間久別不成悲(3)
易平生知道雙方交手的日子恐怕要提前了,但在這之前,他只要做兩件事:一是保許家平安,二是帶許一諾遠離紛爭。
易平生生辰舉辦的格外浩大,安貴妃也難有地同意了這樣的排場,朝中不少大臣都被邀請攜妻兒前來恭賀。那是一場人聲鼎沸歡聲笑語不斷的宴會,那是一場皇親國戚、文武百官悉數到場的宴會,那是一場誰也不知道結果的繁華……
他穿著禮服站在龍紋台基之上,看見了拾階而上的許一諾,那是她別具一格的美麗,她的每一瞬似乎都可以打動易平生,那日她穿的是白底黑紋粉色的中衣,頭髮盤成流行的隨雲髻,一支玉簪點綴的剛剛好,她看見易平生沖他笑了笑,意料之中的得到了她的揶揄:「你熱不熱啊?」說罷掏出了信封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許一默嫌棄地看了許一諾一眼,對易平生道:「你這兒禮節太多,上回子我們在趙家園看中的那張弓箭我已經買了下來,回頭你去我家裡取。」
易平生爽朗一笑道:「好兄弟,講義氣!」說罷便要拆開信封來看,許一諾連忙阻止道:「別看別看,這個這個天色已晚,明兒再看。」易平生偏偏好奇地拆了開來,一張紙上寫著:「欠繁蒼樓皮影戲一場。」哭笑不得地看著許一諾,等她解釋。
許一諾看著酒樽里的酒道:「那個……最近手頭有點緊……」
許一默立即拆台道:「你哪個時候手頭不緊,昨天你還搶了我的……」
易平生搖搖頭笑著回到位置上,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他今夜要做一件大事,這大事是送給許一諾的大禮,也是送給大皇子的大禮。想到這裡,他與大皇子的視線碰了碰,隨即又錯開。同樣是兄弟,他覺著自己卻是寡人一個。
歌舞盡興后,先皇清了清喉嚨道:「今兒是越文生辰,如今寡人的身體越發不如從前,朕知道你們擔心什麼,今天,借著越文的生辰,朕答應他許他一個願望,任何願望,只要越文說出來,朕都許了。」他目光中含著一些期待,那種期待是最後一次試探,直到最後易平生才曉得。
眾人一片驚愕,大皇子在人群中握緊了拳頭,懸而未決的太子位竟然會通過這樣的形式定了下來?
隨即便有大臣站起來道:「皇上龍體自有上蒼護佑,不用在此時此刻做什麼決定才好。」
「皇上,老臣還是那句話,所謂星象都是胡謅,毫無依據,臣冒死參許相一本,他妖言惑眾……」說罷從袖子竟然取出摺子來。
易平生看著這樣赤裸裸的有所預謀真是哭笑不得,為什麼自己從來不在乎那把椅子,大哥卻始終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這時的易平生突然有些明白父皇對自己不肯放棄的期許了。如果自己是父皇,大概也不會放心把江山交給這樣一個做壞事也做得如此拙劣的兒子。「皇上,臣今次才能得見聖言,您又是我的堂叔,從未給臣過過生日,如今臣想借著二皇子的光,向皇上討一個恩惠。」華應言站起來,誠懇地說道,因為他的話,氣氛略微緩和了一些。
這樣的家宴袒露著赤裸裸的預謀顯然不是皇帝情願看見的,華應言的話讓他轉憂為喜道:「好好,你同越文一樣,都是我的孩子,你有什麼心愿大可說來。」
易平生的心裡蔓延著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惶恐和不安,他幾乎是跨過了几案走到了皇帝面前道:「父皇,請讓兒臣先說。」
眾人一片議論,皇帝皺了眉頭道:「越文,不得無禮。」說罷笑看華應言道,「你且說來。」
「臣到了娶親之年,如今來長安,遇到了一名女子,從此以後茶飯不思,十分挂念無法忘記,臣……」
華應言還未說完,便有大臣們笑了起來,連皇帝都慈愛地笑了起來彷彿見著年輕時候的自己一般,他對著洛陽王道:「大哥,你這兒子當真是爽快。你且說說,看中的是哪家姑娘,朕幫你親自提親。」
易平生的腳底滲出的涼意不斷往上爬,他心急道:「父皇,兒臣也到了婚配的年紀……」
先皇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包含疼愛地責怪道:「別人婚配你也婚配,倒是個不甘示弱的主!」
華應言緊接著道:「這姑娘就在席間。」說罷他望向了許一默的那張几案方向,柔和道,「許家一諾,便是臣的心上人,懇請皇上做主。」
易平生握著酒樽的手微微發抖。
先皇拄著拐杖走到了殿下,看著許一諾的方向道:「早就聽聞許相千金十分出色,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吧?」他走到許一諾面前道,「莫怕,告訴朕,你可願意嫁給寧王華應言?」
許一諾面色緋紅,起身先是謝恩,接著滿含愛意地看了一眼華應言,正視先皇道:「小女願意。」
易平生的酒樽啪的一聲落在了青石磚上,只一瞬,大殿的西邊突然升起了無數星星,照耀一方,眾人忍不住望去,隨即天空綻放出了無數朵煙花,將這殿外照得恍如白晝。
就在此時大皇子一腳踹開了几案道:「二弟謀反,保護父皇!」隨即掏出匕首沖易平生刺去,沉浸在許一諾答應了華應言婚事中的易平生自然沒有反應過來,一邊的華應言將他推開,那匕首便刺入了他的左臂,許一諾從不遠處跑來,滿臉驚恐和擔心,易平生叫了她的名字「一諾,別過去」,仍舊無法阻止她,她幾乎要哭出來衝到了華應言的身邊,那是一副願意和他一起去地獄的神情,那是一副易平生羨而不得的神情……
所有御林軍將眾人都圍住,武裝嚴正以待。大殿正中的是華應言、易平生還有許一諾,大皇子的聲音緩緩響起:「父皇,二弟蓄謀造反,如今開始了行動,請父皇退入寢宮避一避。」說罷看了一眼皇帝身邊的安貴妃道,「安貴妃還不攙扶皇上進入寢宮?」安貴妃砰的一聲跪在了皇帝面前,他們都很清楚,大皇子的兵力一定覆蓋到了這個宮牆的每一處,只要安貴妃和皇帝到了寢宮中無非就是軟禁。易平生從未有過的平靜,他這一刻突然豁達了許多,似乎沒有可什麼挂念了,他將手中的香囊不疾不徐地放回袖子中,金簪束髮的他緩緩抬起頭來,走向那些拔刀對著他們的御林軍冷笑道,「父皇的御林軍,什麼時候聽從皇子的命令了?!」
其中一名統帥鼓起勇氣說道:「我們沒有聽大皇子的話,只是要保護皇帝,無論誰都不能傷害皇帝!」
刀光一閃,這名統帥的人頭已經落地,易平生執刀的手毫不拖泥帶水,那人頭在地上滾了兩圈,他將刀扔到了大皇子面前道:「夠了嗎?!」刀尖滴著鮮血震撼了所有的人,這個從來都是嬉皮笑臉不問政事的二皇子,這一刻讓大殿中的臣子們徒然心驚。
越燁冷笑道:「殿前謀反,越文,你好大膽子!御林軍聽令—」本是同根生,此刻叫起對方的大名,竟然是這樣的冰冷。
「聽你的令?」皇帝咳嗽著問道。
越燁似乎並不吃驚,他看了一眼皇帝道:「父皇怎麼還不去休息,既然年邁身子不好,就不要再操勞國事,這些都有兒臣在。」他的話音一落,大部分大臣紛紛跪下道:「請皇上保重龍體,立大皇子為太子。」
皇帝沖著洛陽王苦笑道:「報應啊!」隨後一口鮮血咳了出來就昏死過去,大殿上只有安貴妃苦苦喊著「宣太醫,宣太醫,宣太醫……」那絕望的聲音似乎能繞樑三日。最終還是洛陽王緩緩地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帶著據說是會些醫術的隨從,抬著皇帝去了寢宮,離開大殿前,說了一句:「大皇子何必心急。」比起此刻皇室腥風血雨的味道,洛陽王更像是個百姓家的長輩,易平生看著洛陽王送父皇進入後宮,他的擔心反而不是洛陽王的挾天子,而是那位攙扶著父皇的自己的母妃。易平生看著滿地的大臣冷笑了一聲,隨後對一邊的華應言道:「你送她回去。」
許一諾快步走到了易平生的身邊道:「現在讓我走,你還當不當我是兄弟?!」說罷猶豫了一瞬拔下了簪子作為防護的武器道,「他們欺負你,我不會放任你不管的!」說得大義凌然,叫易平生哭笑不得。
易平生遙看了一眼隨從阿貴,阿貴掏出了一支小竹竿隨即吹了一聲響亮的哨音,皇宮的地面上似乎有了些微微的震動,不久后大皇子的人來報,皇宮周圍已經被易平生的人包圍了,那些弓箭手布滿了宮牆的每一個角落,越燁冷笑出聲:「好一個要做第二個洛陽王,還好我從未信過,你清心寡欲的外表,終於被自己撕破了!」隨即提高了音量道,「諸位大臣,二皇子越文蓄謀已久,今日要殺父弒兄,我忍痛只能大義滅親了!」他的劍是上等的玄鐵打制而成,在月光下發著冷冷的寒意,沖著易平生刺了過來,易平生冷眼瞧著,可這劍到了他面前卻輕輕一偏刺中了許一諾的左肩,這一瞬華應言奪了身邊一名士兵的刀便和越燁打鬥了起來。易平生這一刻才明白,原來越燁為了這個皇位做了多少細緻而周密的調查。他也許不聰明,但他真的很努力。他甚至知道自己愛著許一諾,而他比自己更清楚,不僅僅是自己,這位寧王也愛著許一諾。如今他的大勢已去,給自己和寧王的最大報復就是殺了許一諾。
易平生看見因為痛苦而幾乎要暈過去的許一諾,心裡痛的很,而他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帝王家應該的有的不動聲色,他緩緩道:「皇帝年邁,今日我尊父皇為太上皇。」
沒有人知道易平生平常是如何與那些將領們打交道的,只是這個時候鋪天蓋地而來的士兵們讓大家都受到了太多的震驚。被制服的越燁憤恨地看著易平生,華應言舉著令牌道:「華北三軍兩日內都會到長安,大哥難道還不死心?即使你今日逼宮成功,也難逃兩日後的厄運。」
易平生看著將許一諾橫腰抱起的華應言,聽著地上的大臣們高呼萬歲,覺得今夜是自己人生中最諷刺的一筆,他心中沒有猛虎,他只想細嗅那朵薔薇,可終避不過這盛宴之後的淚流滿面。
自古知子莫若父,他在寢宮內請安的時候,跪在父親床榻前,父親抬起枯槁的手摸了摸他的頭頂道:「不要殺你哥哥。」
易平生點了點頭。
「你並不想做皇帝朕很明白。」他的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父親已經幫你安排好了。」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自稱父親,說著他示意安貴妃,安貴妃便將床榻下的木盒取出,那是一道聖旨,這聖旨上寫著大皇子越燁繼承皇位,二皇子偏安廣陵封為廣陵王。「你的性子不適合當皇帝,朕需要為天下人負責,一個人即使再有才華,若無心做那把椅子,都是枉然,你是,華應言也是……」他的咳嗽聲逐漸消弱,華夏一代帝王終於在兩個兒子的反目中撒手西去。
洛陽王杵在床榻前,看著這一切對著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的易平生道:「你父皇,是愛你的。」
或許經歷了自己的皇位之爭,他更明白什麼人適合這天下蒼生,什麼人適合卸甲歸田,在他做皇帝的這一生中是否有那麼幾晚羨慕過東籬下的洛陽王?他所艷羨的生活賜給他最愛的小兒子,對天下人對自己的兒子們,他都給了一個圓滿的交代。
對易平生來說,如果沒有越燁翻臉在先,這樣的結局他會高呼萬歲謝恩,但是他很擔心如果越燁放了出來,那麼他還有多少活著的機會,華應言又有多少活著的機會?若他們有一人不能活著,那麼許家必死無疑。今日殿上,越燁的那一劍並非欺軟怕硬挑了許一諾,而是他要通過這樣的舉動告訴易平生和華應言,他們倆的軟肋他很清楚。僅僅一劍,就能讓城府如此深的華應言當場翻臉。他終於被逼瘋了,要知道這樣一出,自己與寧王的聯手便是他一手促成的。越燁果真如洛陽王所說太心急了一些,一個帝王,關鍵時候這樣心急,怎能成大事?又或許他的世界只有皇位,因此在發現得不到這樣東西的時候,想到的是最幼稚最簡單的報復方法—毀掉對方最喜歡的東西。如果自己按照先皇最後的聖旨讓越燁做皇帝,那麼許家的境遇會怎樣?他陷入了很深的思慮。天亮的時候,他終於想起來,現在的許一諾已經有人保護了,自己只是一個局外人。華應言,這個厲害的角色,回顧起這場皇位之爭,不管華應言是否真的有意奪位,他的表現都比自己的那位心急的哥哥要可圈可點的多,許一諾有他,許家有他,不需要自己再擔心了。
想到這裡的時候,他有些難受,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習慣了長安書院的生活,習慣了與許一諾喝茶看皮影,習慣了她的任性驕傲,她似乎是他世界里最耀眼的彩虹,有著斑斕的色彩。而彩虹從來只有一瞬,易平生嘆了一口氣,她已經存在過在他的世界里,給他帶來過無限的快樂,只是這樣的快樂他再也不敢想了,她會是別人的妻子,華應言也會守護她吧。
如今他只需要將自己原來的人馬帶一些去廣陵,一來以備不時之需,二來好歹是要去做個廣陵王,沒有些人馬也沒有排場不是。
做了這樣的決定后,他和越燁談了一筆交易,他還是擔心萬一,所以這筆交易的結果是只要越燁有生之年不動許家,皇位依舊可以是讓越燁繼承,階下囚的越燁似乎沒有別的選擇,他只提出了一點—易平生需在他登基前離開長安,今生非召不得入城。
越燁與易平生一同主持了父皇的葬禮,安貴妃在下葬那天自縊於殿內,舉國齊悲,這是一個帝王之家最常見的結局。易平生站在母妃的靈位前嘆了一口氣,他何嘗不知道,這天下最希望自己當皇帝的人是自己的母妃。易平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真的不願意當皇帝,原本他想帶著母妃去廣陵,可她還是選擇了死在這大明宮裡,眾人皆說她有情有義……或許是吧,易平生想,她是那樣的適合這個皇宮,但自己不是。他甚至沒有勇氣再待在長安城裡,這個有著許一諾身影的城,他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如今她有華應言保護著,華應言倒是個信得過的人,他雖然與華應言沒有過多交流,好歹他們愛上了同一件東西,惺惺相惜也是難免的,只希望今後他能保許一諾一世平安。
越燁的登基大典刻不容緩,易平生在長安城的最後一天來到了許家,許一諾的傷口似乎受到了感染,一直卧床調理,許家大堂內擱置的是同僚們送給許一諾的新婚賀禮,紅彤彤的喜慶耀眼極了。許一默每日被她呼來喝去也沒的法子,見易平生來了拉著便聊個沒完,末了才道:「你什麼時候起程去廣陵?」
易平生道:「馬上。」
許一默跳腳道:「這麼急?我姐那麼呆,控制不了那小白臉。你我好兄弟一場,怎麼能讓我姐落在外人手裡呢!我都想好了,到時候我下點蒙汗藥,把所有人都放倒,你劫了花轎就跑,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
易平生被許一默的友情感動得無與倫比,像當初還在學里一樣用力拍了拍一默的肩道:「一默,她可是你親姐姐。」
房內傳來許一諾的聲音道:「一默,可是華公子來了?」
許一默一撇嘴,輕聲埋怨道:「華公子,華公子他個頭!」對著屋內吼道,「是易平生來了,他馬上要去廣陵了。」
屋內一番動靜后,許一諾拖著僵硬的肩膀走了出來,見著易平生立即紅了眼眶道:「你怎麼說走就走?我還要請你吃喜酒呢。」
易平生見她的語氣還跟從前一樣,倏地想起那日他被御林軍包圍,許一諾誓死與他一邊,不離不棄,其實那樣已經夠他回憶一生了,他對許一諾道:「這是給你的,若是遇難了再打開來用,算是我送你的新婚賀禮。」說罷遞給了一邊的許一默,想她快要嫁作他人婦總要保持一些距離了,於是揮了揮手轉身離開,只聽見身後許一諾的聲音:「以後去廣陵找你玩兒,你尋些好吃的備下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