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歡呼愚蠢

第17章歡呼愚蠢

王小立/文

如果你問我「愚人節是什麼時候？」，我會告訴你：「是4月1號。」

如果你問我「4月1號是什麼日子？」，那我一定會對你說：「是櫻木花道的生日！」

嗯。4月1號。愚人節。天才櫻木花道的生日。

1

《籃球飛人》不是我看的第一套漫畫。但櫻木花道，是我第一個愛上的漫畫角色。[漫畫角色1的說法有些生疏了。其實一般我都直接叫他「我最愛的男人」。

「櫻木是我最愛的男人!」「最愛的男人就是櫻木!」——類似這樣的句子，我從高一開始咆哮，就這麼咆哮掉了三年。因為他，我第一次染髮就選了紅色。因為他，我漫展往頭上扎過寫著[櫻木命1的頭巾。因為他，我還成立過一個叫[井上圏1(全名：井上雄彥粉絲小圏子）的民間組織。制訂的兩條成員守則里，一條是[必須愛井上雄彥1。還有一條，就是[必須愛櫻木花道1——流川楓、三井壽、仙道彰、宮城良田，這些全不喜歡也無所謂。但是必須，要愛櫻木花道。

就是瘋狂到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步。

是真的莫名其妙。高中時的我，其實根本就沒開「男女」「戀愛」方面的竅。那個把「櫻木我愛你！」掛在嘴進的我，內心裡，壓根兒就沒想過自己和他在一起的場面（用現在的話說就是[瑪麗蘇])。

我其實，並沒有將櫻木作為一個「男人」去喜歡。

那我到底是喜歡他的什麼呢？

2

據說有一種心理上的問題，叫做[盲目自卑]。

得了這種病（其實算不上病）的小朋友，他們只能看到別人的強大和自己的弱小。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會下意識地去懷疑「我這樣是不是錯了？」「別人是不是覺得我錯了？」他們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因為無法相信自己，而變得誰也不敢相信。而和這些小朋友相反，還有另一些小朋友，他們天生就不知道[錯]這個字怎麼寫。說是遲鈍也好，傻x也罷。他們眼裡的自己，永遠都是世界上最棒的——別人未必弱，但總之，是強不過自己的。他們近乎盲目地相信著自己，自然也就不會有「別人會不會討厭自己呀」的顧慮。

相比之下，第一種小朋友顯然要比第二種活得痛苦得多。但上帝是公平的。同樣條件下的兩種小朋友，第二種在現實里遭受的挫折，也必定要比第一種小朋友多得多。

那麼第二科朋友，又要怎麼辦呢？

雖然在歲數的增長下，我越發能看出自己畫技上的缺陷，但在我剛開始畫漫畫那會兒，那些用我如今眼光看[跟屎一樣1的畫稿，我都是打心眼兒里覺得它們好到「加個書號就能出單行本」的程度一臨摹《美少女戰士》時，我覺得自己真心比武內直子畫得好。臨摹《聖鬥士星矢》時，我也發自內心認為車田正美「不過如此」。總之，我眼睛看別人的畫是正常的。一旦聚焦到自己身上，就會自帶美化50%（可能不止）的效果。這個毛病的好處，是讓我在畫畫的過程里一直都很開心（因為幾乎從未有過瓶頸）。壞處就是進步很慢（因為幾乎從未有過瓶頸），以及，頻繁地感受到[期待落空]的挫敗。

投稿失敗之類暫且不提，印象較為深刻的有兩次。一次是和朋友A討論我畫功「到底去到什麼程度」，開始只是隨便聊聊，不知道為什麼認真了起來。鬧到最後，對方一口咬定我「畫得不好，永遠不可能成功」。我當然不服輸，賭氣舉出例子：「連《櫻桃小丸子》這種畫功的漫畫都能大賣，誰說我不行啊！」各位如果有看過《櫻桃小丸子》的漫畫版，就會知道這本書的畫面真的很糟糕（但故事確實非常好）。而我這個認為「車田正美也不過如此」的人，會[自我貶低1到拿它出來舉例子，完全是為了讓我的朋友閉嘴。結果對方卻對我說：「你是畫得連《櫻桃小丸子》都不如啊！」說完她還很細緻地描述了一番「你和《櫻桃小丸子》從線條到背景的差距」，以證明「我不是在說氣話哦」……最後，當我發現她真的不是在說氣話的時候，我哭了。

另一次則是出於我的朋友B。朋友B算是當時我難得認可為[畫畫不錯]的人。所以我經常會拿自己的畫給她看，得來的評語大多是「不錯啊」「蠻好的」之類。就在我們的友誼隨我的畫功升華而升華之際，某天我看到她居然朝一張別人畫的，我覺得超難看的畫給出「很不錯！」的評價，這讓我很震驚，不太懂事的關係，脫口而出「那麼難看你也說不錯？」，結果換來對方冷冷一句「你以為你的畫很好？你畫得比她還差，我以前都是不想你太難過才誇你的」。我不太記得當時自己是給的什麼反應了。但這句話給我的衝擊，確實比聽上十句「你畫得不好」要來得更大。

——原來以前都是在騙我嗎？

——看著我的畫稿明明覺得很醜還說出「不錯」的你，其實，內心裡一直是在嘲笑這樣不自量力的我嗎？

積累了這些經歷后，我才終於有了「自己真的畫得很爛」的意識。自我的存在價值需要透過別人的認可來實現。這很可笑，卻又是必然的。尤其在自我還未定型的青春期，對於[自己1的定義，幾乎全都是從別人那兒獲得的。既然大家都說我畫得不好，那我，一定就是不好了。儘管有著這樣的覺悟，但憑我當時的眼力，卻壓根兒看不出自己到底[不好]在哪裡。一個人如果不能真正看清楚自己的缺陷，那麼，就算別人指點得再多，他也是無法真正改正的一一知道自己的眼睛里裝了[50)96美化濾鏡1，卻無法就這麼脫下來。那能做什麼呢？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敢再相信自己」了吧。

不敢再相信自己了。自己是不值得被相信的。所以無論畫得好還是不好，長得美還是不美，能力強還是不強，都只敢小心翼翼地選擇後者去定義自己。因為誰知道選擇了前者的自己，會不會，又變成別人眼裡的傻瓜。

從第二種小朋友，變成第一種小朋友。

只是這樣一步之遙的距離。

3

當一個人終於明白自己並不是[宇宙最強][世界第一]時，他也就邁出了[長大]的第一步。初三之後，我已經很少給別人看我的畫了。即便給，多數也是抱著「其實畫得很爛啦」的態度——只要一開始將自己擺在很低的位置，自然就不會有摔下來的一刻。說不定，還能收穫一些別人從高處施捨下的表揚，或者說，安慰。而這都是當時自卑又得不到認可的我，所需要的東西。

直到我遇到了櫻木。

這個一頭紅毛的傢伙，明明表白失敗了50次，卻還敢在第51次對赤木晴子一見沖情。明明連最基本的籃球規例都不曉得，卻好意思站在籃球場上高喊出「我是天才」。明明只是第一次參加比賽，卻有膽子要求穿正選的10號球衣。真囂張。太囂張了。明明沒有實力還敢這麼囂張。簡直比當年的我還要愚蠢上十倍。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等著要看他變成[第一種小朋友]了。

但是沒有。這個囂張的蠢材，蠢到了故事的最後一頁，也依舊維持著他[第二種小朋友]的原貌。

他就真的，這麼一直[二]到了最後。

我想櫻木之所以敢叫出「我是天才」，並不是單純地出於無知者無畏——或許一開始是。但是之後，當他在籃球場上出了那麼多回丑、犯了那麼多次錯、投失了那麼多個球之後，要說他沒有懷疑過自己，我是絕不會相信的。而當故事臨近尾聲，那個經歷過兩萬次投球練習后，終於

有了足夠眼力看清[流川的那一球原來是非常厲害的]的他，又到底在想什麼呢。

——喂喂。直到現在，才搞明白自己和對方的差距。這樣遲鈍的自己，你覺得還能繼續去相信嗎？

我在心裡這樣問櫻木。

——當然可以相信啦。

《籃球飛人》最後一頁，櫻木用他那個意氣風發的回眸，和那句「因為我是天才嘛」的話語，回答了我。

而無論是誰，看到那一頁，都該會相信他，櫻木花道，確確實實是個天才吧。憑什麼不是呢？如果「天才=99%的汗水+1%的才華」這個等式成立的話，那麼這個連夜在籃球館里特訓籃板球，練習練到鞋子都磨出了洞，將放假時間用來做兩萬次投球特訓，受傷后冒著有後遺症的危險也不肯下場，硬是堅持到最後一刻的傢伙，憑什麼不是個天才？而我，我又憑什麼不能覺得自己就是最棒的？我也很努力啊。哪怕沒有那1%的才華，至少也能用99%的汗水去證明不是嗎？

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不認可，而變得不敢相信自己呢？

櫻木花道是我人生中第一個愛上的動漫角色。

我愛他，是因為他是個有膽子大喊出「我是天才」的蠢材。

我愛他，是因為他將這份愚蠢一直堅持到了最後。

我愛他，是因為他是我的同類。

卻比我更有勇氣。

井上雄彥將花道的生日定在4月1號。這真是個了不起的設定。因為這樣，愚人節在我眼裡，才從無聊的整蠱[節目]，變成真正意義上值得歡呼的[節日]。

而我，也很高興能被選來書寫這個節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