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壞了!沖我來的!
在內閣之中,向來以老好人著稱的徐階,終於是臉色微微一變。
他心中大呼不好。
今天自嚴紹庭前來玉熙宮,原以為是奔著給皇帝送銀子,讓嚴家繼續穩固朝堂地位來的。
卻不想。
這位嚴大少,竟然是沖著自己來的!
徐階不由的側目回頭,斜覦了張居正一眼。
這位好學生,是不是真的和嚴嵩有過此般商議?
懷疑的種子,開始在徐階的心中滋生。
正在這時。
思量許久的張居正,也順口說道:「陛下,嚴千戶此言或可一試。提高我朝售往海外絲綢價格,改南直隸、浙江棉田為桑田,避免全部改稻為桑導致百姓無糧可吃。此舉若是操辦妥當,或可填補朝廷虧空,每年為朝廷開源不下千萬兩白銀。」
當張居正說完之後,高拱則是連連咳嗽。
好一陣后,高拱停止了咳嗽。
玉熙宮裡則是陷入了一陣寂靜,眾人沉默。
張居正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在嚴紹庭的注視下,這位大明朝的老帥哥,眼底閃過一絲錯亂,繼而臉色微變,顯得有些尷尬。
張居正此時正要開口。
但上方的嘉靖卻已經是先行一步:「好好好,這事情現在算是解決了吧。」
見到皇帝開口說好,張居正只能是咬緊牙關,心裏面卻已經是亂了起來。
自己怎麼就稀里糊塗的幫著嚴黨說話了?
張居正完全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說出那些話了。
這時節外頭大雪紛飛,天寒地凍。
玉熙宮裡因為皇帝的原因,不怎麼關窗戶,倒是呂芳體恤朝堂老臣,弄了個炭爐放在老嚴頭身邊。
嚴嵩坐在凳子上,身子微微側向炭爐,低著頭閉眼烤著火。
也就是在這時候,嚴嵩動了一下。
他緩緩抬起頭,臉上露著笑容:「東南種桑增產絲綢,售往海外西洋諸國,為的是替朝廷開源。這生意眼下瞧著每年不下千萬,其中利益諸多,牽連也是兩省十數府,百萬臣民。還得要有人專權操辦此事,督辦諸方。」
涉及千萬兩白銀的大買賣,朝廷不可能不安排專人專辦。
這也是朝廷歷來辦事,都要講的規矩。
嚴世蕃這時候當即開口:「陛下,東南形勢嚴峻,海上有倭寇肆虐。眼下雖有戚繼光、俞大猷兩部兵馬抵禦,可軍餉捉襟見肘,東南仍不時有倭患生出。
加之江浙兩地,歷來都是朝廷賦稅重地。若是此刻要派人去東南督辦增產絲綢行銷海外一事,還得要是重臣,且熟稔東南各地事務的。
臣以為……」
他這是要推嚴黨的人去督辦這件事情了。
隨著嚴世蕃開口,不光是徐階、高拱、張居正三人,就連嚴嵩、嚴紹庭兩人,也同時看向了嚴世蕃。
高拱則是直接說道:「陛下,臣以為當從朝中派遣重臣南下東南,領皇命旗牌,協調東南各地官府,專辦增產絲綢行銷海外一事。」
嚴嵩這時候則是歪著頭,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嚴紹庭。
按照爺倆之前商量的,這件事情後續會如何發展,專辦此事的人選才是真正的關鍵。
嚴紹庭也沒停歇,當即開口:「啟稟陛下,臣以為此事本就是嚴閣老和張閣老商議而成。
而嚴閣老如今年事已高,在京師執掌內閣,為陛下分憂解難,尚且安好。
可若是南下千里,行至東南,且不說屆時如何,便是這千里之路,也難以成行。」
玉熙宮裡,所有人都心生詫異,面露疑惑,眼神中帶著震驚。
嚴紹庭先提嚴嵩和張居正,又說嚴嵩年事已高,那他大概是要推張居正為人選的。
高拱滿臉詫異,已經有些看不明白當下的局面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了。
徐階則是目光幽幽,好似這件事真的就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張居正更是臉色漲紅,他是大明朝少有的聰明人,有嚴紹庭這番話,加之前番那所謂開源之法由他和嚴嵩合議而出。
自己現在要是再看不出來,那可真的能自行辭官回家了。
嚴世蕃則是最為明顯的,他冷喝一聲:「嚴紹庭,你想要說什麼?軍國大事,欽差重臣,豈能由著你胡言亂語。」
他也是聰明,不敢直接點破了人選是張居正這件事。
嘉靖則是看向嚴世蕃:「這改稻為桑,改棉為桑的法子,不就是你兒子提出來的。是個好主意,何曾胡言亂語了。」
嚴世蕃心中生急,這等千萬兩銀子的大事情,只有握在自己人手上才是正途啊。
可他又不敢顯露出來,只能笑著臉說道:「陛下……」
嘉靖舉起手:「讓你兒子繼續說下去。」
嚴紹庭點點頭,開口道:「陛下,臣以為這件事情最好的人選,可以是張閣老。」
聽到意料之中的人選,嘉靖的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在張居正和嚴紹庭身上掃過。
最後嘉靖才說道:「為何你推選張居正專辦此事?」
嚴紹庭臉色平靜,含笑開口道:「張閣老老在朝為官多年,處事穩重。嘉靖二十八年,張閣老奏《論時政疏》力陳宗親、掄才、官僚、軍備、財政之命題。
而後又於嘉靖三十三年,作《荊州府題名記》曰:田賦不均,貧民失業,民苦於兼并。
此二者可見張閣老老用心於朝,體恤黎庶百姓。」
殿內。
各方神色不一。
而唯有張居正,眉頭鎖緊成川。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多年前寫的一道奏疏,作的詩文,竟然能被嚴紹庭如此了解。
一絲古怪的情緒,在張居正的心中滋生著。
嚴紹庭這般懂我?知我?
這樣張居正只能是皺緊眉頭,深深的低下頭。
而嚴紹庭則是繼續說道:「東南增產絲綢行銷海外一事,雖是為朝廷開源,填補虧空,乃利國利民的好事。可若是地方相互掣肘,乃至於欺上瞞下,恐會藉此生出兼并之事,繼而禍亂地方百姓。
張閣老老忠心於朝,心憂百姓,亦是內閣大臣,若出京南下,可兼欽差御史,監察東南各地官府。
有張閣老老於南直隸、浙江兩地專辦此事,朝廷和陛下足可放心,善政施於地方,亦可為善舉。」
嚴紹庭越是這般將張居正說的是天底下不二人選,張居正心中便越是局促。
他悄無聲息的抬頭,看了一眼前方老師的背影。
一絲奇怪的感覺,在張居正的心中生出。
難道嚴紹庭今日從一開始,所做所說的一切。
都是沖著自己來的?
那他又是為何要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