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冷心
後來在快走到兔兒嶺的地方遇到了正在找我的春妮和小胖,當然還有銅狗。他們倆人抱著我哭得死去活來,說銅狗獨自跑回來叫個不停,都以為我出了事。
爺爺、鐵爺連杆子爺、美姨都來了,本來遠聲哥也來了,但是後來就撐不住了,只好讓人送了回去。
春妮肩膀聳動噙著淚:「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呢。」
我有些尷尬,覺得不好意思,只能低頭看看一直在我腳邊蹭來蹭去的銅狗,俯身摸摸它的頭。
一直回了家,天黑了我才見到爺爺,他跟鐵爺跑去幽谷找我了。剛進門的時候他並不吭聲,但一放下槍以後,就開始像連環炮似的數落我。
我也不還嘴,就抱著銅狗那麼坐著,嘴角不自覺地上翹。
他說累了,就嘆了口氣,換了個語氣問道:「你進幽谷了?」
「進了。」
我不再像以往那般得意,若是以往我應該會回答的很得意,但是此刻卻只是盯著銅狗黑溜溜的眼睛,想起當初它被那些狼按在地上,目光掙扎的哀鳴著。
爺爺有所狐疑,確認道:「你見到了什麼?」
我沒急著回答,而是先起身,銅狗順勢跳了下去,推門回屋的時候,我才說道:「雪,黑色的雪。」
我雖未深入幽谷,但一路上所經所歷已經匪淺,足以讓這裡的人仰視我。
在幽谷回來后,我就時常做起噩夢,夢到幽谷積雪下的白骨在呼喚我,黑色的雪紛紛洒洒,彷彿要湮沒世界。我也會夢到狼和狼孩,看到他們站在大雪裡,一隻手正在幽魅地招搖呼喚,眼睛處卻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眼窩。
我對山林產生了怯怕,感覺有一頭野獸鑽進了我的身體,每天都在掙扎著想要回到山林。即便是面對著山林的方向,都足以讓我惶惶不安。
百無聊賴的日子,就像冬季里慵懶的太陽,讓人斗意全消。
「去,把這狼皮賣了。」爺爺把一摞狼皮扔到我跟前。
我皺皺眉,有些不情願,問道:「家裡缺錢嗎?」
「不缺,留著沒用。」
我只好悻悻地起身,這狼皮有個四五張,賣得話當真是不少錢。爺爺早已用繩子捆好了,我就提了往外走。
銅狗想要跟我去,被我攆了回來,然後一個人魂不守舍的朝鎮子的方向走。
這個時節動物的皮毛厚實,市場上有不少皮販子。
到了集市,我把毛皮往地上一丟,找了塊石頭坐在那裡曬太陽。雖然也跟著爺爺來過很多次,但是獨自來賣毛皮倒還是第一次,以前跟小胖和春妮來過兩次。
可能人人都感覺到我散發出的晦氣,很長時間都沒有人過來問我價錢。我就發著呆,瞅著太陽的方向,微微眯著眼。
冬天裡的太陽哪裡談得上耀眼,大好的時辰卻比西山的薄日更加可憐。
驀地,一個人影遮了過來:「小兄弟。」
我有些不滿,蹙著眉頭將遠眺的目光拉縮到他身上,一張憨實的臉,輪廓被鑲了一圈光暈。見我望他,他便點頭示意:「這狼皮怎麼賣啊?」
「一張三百。」
他俯下身,摸了摸狼皮的毛質,又仔細翻檢了一番,可能是想確定不是狗皮冒充的。
「好,不錯,真不錯。」
我對做買賣實在打不起精神,巴不得趕緊賣了回去,就無精打采地說:「你要的話就賣給你,價錢好說。」
他清了清嗓子,略帶尷尬:「說實話,我目前手頭比較緊,就是一張皮子也拿不出手。」
我看了他一眼,倒不像個腦筋有問題的人,「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認識個買家,專門收這狼皮。價格不僅不少你的,還可以給你提到三百五,你看咋樣?」
他眼神里很是期待,我基本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不止三百五吧,你是想從中賺差價?」
這次他笑得略不老實,搓著手道:「小兄弟聰明,是這意思。」
我倒是不在乎這毛皮多賣點少賣點,只想趕緊出手了,所以滿不在乎地說:「你賺多少是你的本事,那買家在哪,你帶路吧。」
他一聽立刻喜形於色,連連稱我爽快。
爽快?
對這個詞我一臉麻木,大概是人傻錢多的意思吧。
俯身去抱狼皮的時候,他殷勤的想要幫我拿,我說不用。隨後就跟著他離開了集市,去找他說的買家。
走了半晌,他帶我到了一處山腰,那裡有一座土地廟,已經常年失修有些破舊。這些山裡走野貨的,經常會在這種地方歇腳甚至住宿。
見近在尺咫,那漢子放慢了腳步,目光從土地廟移到我的身上,「小兄弟,累不累?」
「沒事。」這點腳力,對我自然不在話下。
「這山陡雪滑,害得小兄弟還得受這累。可是啊,這人出的價錢確實高。這皮子叔拿著吧,一會給他看看,只要相中了這筆生意咱就成了。」
我略一遲疑,覺得有些不妥,但又一想,人與人之間難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嘛,那我豈不是和那狼一樣。
想到這裡,我點了一下頭,把狼皮交到了他手上。
他摸著狼皮嘖嘖稱道:「真是好皮子,肯定能相中。」
我們緊走了幾步,還沒到廟前他已經抑制不住喊了起來:「陳老闆!陳老闆!您要的好皮子,我給您送來了。」
「馬上來。」
我跟他駐足在門口,自個兒在那左顧右盼,卻也沒見到那人出來。
「小兄弟,一會兒我帶著皮子過去跟他談價錢,談得好了,咱再多分點。」
我點點頭,示意他隨意。
一會兒門裡傳來兩聲咳嗽,聽上去很有些腔調,那陳老闆打開門走了出來。
「陳老闆。」漢子立馬笑臉相迎,帶著狼皮走了過去,「您看看這貨色,找遍咱卧龍嶺你都找不到這麼好的咧。」
「我看看。」
漢子捧著狼皮,那陳老闆摸過狼皮的質地后,點著頭連連說道:「好、好。」
「陳老闆,怎麼樣?」
「那還用說,當然是收下了。」
「那價格……」
「再給你加一百。」
漢子聽了,轉頭給我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我乾笑了一下,心裡仍想著趕緊回去。
兩人又說了幾句,那陳老闆便說:「那行,這皮子我收下了,進去給你拿錢去。」陳老闆拿著狼皮便進了屋子,還不忘回頭將兩扇門掩了一扇。
漢子則得意洋洋地走到我跟前,「咋樣,叔沒坑你吧,又漲了一百。放心,這五十歸給你,叔不要。」
我笑笑,仍然是沒吭聲,卻朝著屋子裡望了望,也沒看到那陳老闆的蹤影。算上這漢子賺的差價,雖然不知道是多少,但這狼皮的價格已經是貴到天上去了,皮販子倒是不像了,不知他收這狼皮做什麼。
過了半晌,沒見陳老闆出來,漢子也開始嘀咕:「咋進去這麼久啊。」
他走到門前探探頭,對裡面吆喝:「陳老闆,陳老闆?」
見沒人回應,他便上前推開掩著的那一扇門,這一推不要緊,卻見他心急如焚地跳起來:「壞了壞了,人不見了!」
我一聽,立馬沖了過去,只見屋子裡空空如也,有一扇窗子是打開的。
「沒想到這陳老闆是個騙子!」漢子急的眼淚都快出來了,指著窗口說道:「肯定朝後山跑了,快追興許還能追上。」
我腦子裡一時回不過來神,聽到還有機會追回來,趕緊竄上去飛身就翻過了窗子。廟后是一片樹林,地上也看不到腳印,我只好一路狂追。可是越追心裡就越沒底,腳步也慢慢放緩下來,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
突然間,我驚醒過來,掉頭又朝土地廟跑。
那漢子,可能是跟陳老闆一夥的。我跟那陳老闆一句話都沒搭過,一切卻都顯得那麼順理成章。
他要幫我拿狼皮,我當時就有些猶豫。那陳老闆拿狼皮回屋子的時候,我也覺得有些不妥,這不符合生意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原則。只是當時腦子裡被也沒什麼的想法佔據著,自己便一直沒有作為。
我幾乎是瘋了一樣跑回的土地廟,廟裡空空的,沒有人,門外也沒有人,一股冷風嗖嗖的吹著,像是在惡意的嘲笑。
我腦子裡嗡嗡作響,走到外面望著一山的蒼茫,那看似老實的漢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良久,我才感覺到心房裡還有冰冷的血液在流淌。
咬著牙,只覺得可恨。
回到家以後,是爺爺無情的奚落,我一言未發砰的一聲關上門。銅狗一直在外面撓門,我趴在床上從未覺得如此疲憊。
就這樣一直到晚上,飯也沒有吃,黑咕隆咚的屋子裡,空蕩蕩的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幽靈。
想起身時,四肢都是軟的,我在想這種疲憊是什麼帶來的,一直想了很久我才意識到,竟然是我的同類給我的。
當我置身山林中時,我不相信任何東西。可是在這人類的文明中,我卻信任自己的同類,以致被他們欺騙。我也一度覺察到蛛絲馬跡,不止一次,但每每到這個時間我就進入一種聖人時間、好人時間,內心不停告訴自己「人之間要有信任」。
再度閉上眼,我彷彿又看到狼和狼孩站在那裡無情的嘲笑我,在他們眼中,人群的溫暖根本不存在,只有偏見、欺詐和傷害。
我不想變成他們那樣,但眼前的境遇卻不得不告訴我一個慘痛的事實,被騙不是因為我不夠聰明,而是我對人群抱有期待。
瞬間,我內心困厄到抓狂,想要衝入山林拚命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