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514章 陳宮的抉擇
陳宮果然來了?
「讓他進來。」陸林收起剛才與眾人隨和的表情,端出五官中郎將的氣勢,正身坐直。
話音剛落。
門外走進一道乾瘦的身影,形神枯槁之下,眼眶深陷,一看便是心力交瘁已久的模樣。
「多謝陸將軍慰問兗州老母。」陳宮隨手稍揖,緩緩道:「火楸軍實為大漢精銳,千里之遙,居然星夜則到。」
聽到這番陰陽怪氣的話,荀攸臉色稍變。
但陸林穩若泰山,絲毫不被影響,應承道:「春耕在即,令堂遙居兗州,手植三畝麥苗。」
「我念及朝廷推及春麥,不足十年,憂其疏於照料,故命人提攜金銀,以餉農事。」
這一席若是在常人聽來。
必是不明所以。
一個叱吒沙場的五官中郎將,居然越職管理農事?而且還是距離洛陽千里之外的兗州?
可陳宮常年斡旋於勾心鬥角之間,不到半息,立即從中理出重重信息。
第一,老母家眷已被陸林控制住了。
第二,陸林身為將軍,有心關注各地農事,已初顯割據之意。
而且這塊根據地,很可能正是黃河北岸的肥沃之土——
兗州。
前者很好理解,畢竟自己據守虎牢關長達半月,折損陸林上萬精兵。
那他控制家眷以挾敵。
再正常不過了。
但後者的信息量,實在滂沱如海,……一樽勤京救國的彌天功臣,居然意圖割據州郡?
這是要稱王?亦或稱製為帝?
思緒閃過,陳宮腦海里留下無數道浮光掠影,沛然千頭萬緒。
「陸將軍倒是關心農事,據傳陽翟與滎陽已停用五銖錢,開始使用一種紙鈔?」陳宮站在中庭,順著話茬往下說。
陸林倒是沒料到陳宮居然會注意到紙鈔的流通。
他不置可否,淡然道:「紙鈔也不過是錢罷了,有何新奇?毒士賈詡不照樣在長安熔化金人,另鑄新幣?」
雖然陳宮沒學過經濟學原理。
但他已經深刻意識到金屬貨幣與紙制貨幣的天差地別。
金屬貨幣實際之上還是礦產資源。
但紙制貨幣,只需要工匠努力印刷,要多少有多少,而且還可以通過簡單更改數字,相應更改面值。
只要陸林站在身後,武運昌隆,紙鈔簡直是白紙是憑空換取財物!
陳宮當初聽聞這項內政舉措之時,驚為天人,深知其中蘊含的歷史意義。
可眼下,陸林居然將其與長安那些小如榆莢的劣質五銖錢比?
「呵呵,建設可比破壞困難萬倍不止。」陳宮嗤笑一聲:「賈詡為刮斂錢財,禍害百姓,縱使手段精妙無雙,也不過爾爾。」
這是在誇我?
話風不對。
陸林暗忖之後,細細淺呡一口清茶:「你此番尋我,可不是要說這些吧?」
「我欲匡扶漢室。」陳宮見話題幾欲挑明,沉聲道:「縱使刀斧加身,不改我志!」
聽到這裡。
荀彧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寒芒。
他從潁川荀家塢堡走出來之後,一直跟隨陸林左右,見證陸林一步步走向高台。
現如今,天子新死,少帝尚未即位。
大漢核心也已在腳下,只差登天一步,自己便有從龍之功。
結果。
半路突然冒出一塊冥頑不化的絆腳石,而且還是三天之前的生死之敵?
可笑!
斷不能讓他蠱惑將軍!
「公台義薄雲天,在下佩服。」荀彧緊緊盯住陳宮的眼睛,硬聲道:「先漢昭烈,史以佐酒。」
「憑藉公台淵博學識,不妨出仕典館博士兼蘭台令史,再續漢輝?」
這話綿里藏針,近似於譏諷,聽得陳宮心頭一震,眼底幾欲噴火。
「文若。」
「微職在!」
「洛陽新定,你陪志才去督查一下民生吧。」
「喏!」荀彧瞥了一眼陳宮,跟在戲志才身後,拂袖而去。
「家國家國,齊家治國平天下。」陸林起身,面色如常:「靈台已經勘得氐宮左宮芒動,必有大旱,更兼蝗蟲與螟蟲齊發。」
「這天下的生靈,兗州的生靈,即將面臨朝不保夕的險境。」
「其中後果,想必你很清楚。」陸林循循善誘,再道:「雖然我保不住天下的生靈,但我可以保住兗州的生靈。」
陸林很清楚。
陳宮正是兗州士族豪強的地方代言人。
至於所謂匡的扶漢室,也真不是喊喊口號,因為兗州地處四面征戰之地,急需要一個安定的環境。
但縱觀天下。
現在又有誰能保一方平安呢?
陳宮以前選的是呂布,期望他與董卓進入漢室,翦除宦官,還大漢盛世太平。
可呂布與董卓種種所為,反倒更加暴虐,這讓陳宮心裡十分煎熬,只得再次將視線投向曾經的敵人——
也就是自己。
「若你不相信我可以保住兗州的生靈,那你去滎陽與陽翟兩城實地走一遭吧。」陸林很自信,誠摯邀請:「特別是滎陽的鹿苑,你再去找找農家的范穠,他會讓眼界大開。」
對待陳宮這種身有才華,又有抱負的謀士,俗氣的金銀珠寶根不能入其法眼,反倒把他當做一頭犟脾氣的毛驢,順毛捋一捋會有奇效。
果然。
「這……」陳宮遲疑了。
陸林這番話,雖然沒有直面回答問題,但明顯成熟很多。
尤其是這寬宏大量的態度,讓一直在呂布軍中受氣的陳宮,頗為觸動。
……保兗州之生靈,難道不是保天下之生靈么?
就在陳宮猶豫動搖之際,陸林悠悠開口:「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梁。」
「你家的景色不錯,令堂常常倚門而望。」
「面見宋憲之時,她眼不識人,但識一身舊盔袍,……知是親兒同僚來。」
聽到這裡,陳宮淚如雨下,彷彿先前決然為匡扶漢室的昭烈之士,並不是他。
陸林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虎牢關失守對你個人謀士身份而言,乃是不小的打擊。」
「你不妨藉機散心遊歷,等你認為時機合適了,再帶人一起出仕,共同負責糧幣紙鈔之事吧。」
陳宮回身擦掉眼淚,揖拜之餘,疑惑道:「敢問將軍欲使我傳喚何人?」
聽到他稱謂都變了,陸林深知自己又收下一位大名鼎鼎的謀士。
他扶起陳宮,笑吟吟道:「汝南鍾繇你可曾耳聞?他與我約定,若我在一年之內肅清宦官,他便為出仕。」
「懂了。」陳宮頓首再拜。
起身之後,未做任何停留,徑直走出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