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退匪
雨還在下,下得越發焦躁起來。
暗沉沉的夜色中,幾十個蓑衣人,推了推頭上的帽笠后,開始踏步往前。
莊子外,聽得清腳步碾過積水的潑聲。
一騎厚重的人影,裹著層層的黑色袍甲,飛馬從林間躍出,抬手一個射弓,便有一支箭矢,急急透射而來。
「俯身。」徐牧迅速喝了一句。
箭矢扎到箭樓的擋板上,入木三分,連箭樓都被震得微微搖晃。
「東家,怎辦?」陳盛身子抖動,「這是個高手。」
「無事,以箭樓為遮擋,山匪若靠近,便從弓窗里,把箭矢射下去。」
「司虎,去把彭春抓來,吊在木牆上。」
這就是徐牧留著彭春的原因,如果沒猜錯,那位裹著袍甲的騎馬人影,應當便是老北山的瓢把頭洪棟了。
一個營出來的逃兵,好歹是一起扛過槍一起做過匪的,總不會過於絕情。
司虎得了吩咐,一下功夫,便把奄奄一息的彭春縛了麻繩,高高吊在木牆上。
徐牧冷著臉,剛要說些話,這幾十個山匪的強悍,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
卻不料,還沒開口。
又是一支箭矢射來,射爆了彭春的頭顱,屍血濺滿了木牆。
「該死。」
想想也是,若是真投鼠忌器,也不會引狼圍庄了。
這是個狠人。
「射死他們!」徐牧咬著牙。
四座箭樓上,十餘個青壯手執長弓,紛紛把將石鏃箭往下方射去。
三兩個跑得最前的山匪,來不及避身,便被扎滿了箭,慘聲喊了幾句,卧著身子往後爬。
「切莫亂射,只射那些跑到木牆下的!」
只要俯身在箭樓,以那些山匪的竹片弓,便沒辦法夠得著,大多射上來的箭矢,離著還有小段距離,很快又落了下去。
一時之間,即便幾十個山匪氣勢洶洶,也沒法子打破木牆,反而倉皇丟了幾具屍體。
「司虎,射那個頭領。」
夜色中,那騎馬的厚重人影,依然冷冷在後略陣。
司虎急忙抬起鐵胎弓,可惜連著射了半壺箭,準頭都恥辱無比。
當然,這也不能怪司虎,畢竟在不久之前,還只是個打渾架的小棍夫。
「把鐵胎弓給我。」徐牧沉著臉色。
司虎臉色愕然,又不敢不聽,急忙將鐵胎弓遞了過去。
握著鐵胎弓,感受到冰涼的寒意,徐牧深吸了一口氣,搭上鐵箭矢,將弓弦艱難地張開。
上一世,他去射箭場消遣,用的是複合弓,無法理解古人「開二石弓」的豪氣。
現在他懂了,非常懂了,幾乎把兩條腿開了八字,才勉強張開了鐵胎弓。
「牧哥兒,你莫要張得太開。」
徐牧臉色漲得發紅,原主人狗屎一樣的身子,終究是不堪大用。
又無指套,弓弦割破了指頭,鮮血順著長弦,垂落到弓身上。
喘出口大氣,近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徐牧才穩住了晃動的鐵胎弓。
「林暗草驚飄雨夜,昭昭一箭破萬仙!我兒李破山,萬夫不當!」老秀才從柴垛上站起,飲了一口烈酒,怒聲高喊。
「東家!」
徐牧沉下臉色,冷冷鬆手崩弦,黑色的鐵箭矢帶出一串血珠之後,從雨幕中往前穿透而去。
不遠處,雨幕中裹著袍甲的厚重人影,驀然回頭,將手中長刀的刃面鋪開,迅速往前推去。
昂——
厚重人影胯下,那匹烈馬驀然腦袋一擺,顫聲嘶了兩下,整個栽倒在地。
馬首上,一支鐵箭矢貫入,入肉三分。
厚重人影狼狽地咳了幾聲,從泥地上爬起來,連黑色袍甲都變成了泥色。
整個莊子里,瞬間爆發出聲聲高吼,驚得那些還在衝殺的山匪,冷不丁地開始退卻腳步。
「徐郎,你的手!」
聽見姜採薇的話,徐牧這才驚覺,剛才崩弦的右手,隱隱地發疼,垂頭一看,早已經血流如注。
特別是崩弦的二指,早已經被剮去了一層皮。
「沒事兒。」
接過麻巾,徐牧抹了幾下,才重新抬起頭,看著莊子外的情形。
無了馬,那位瓢把頭似是落了威風,只能把身子隱在岩石后,怒喊著什麼。
「東家,山匪退了!」
「山匪退了!」
幾十個山匪,在丟下幾具屍體之後,如潮水退去一般,趁著雨幕和夜色,倉皇地隱入密林之中。
「東家,要不要出莊子摸屍體?」
「不急,等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后,確認山匪不是詐退,徐牧才讓陳盛帶著幾個青壯,收拾了一番戰場。
「一把生鐵弓,兩桿鐵頭槍,還有一副爛袍甲!」
生鐵弓,即是那些山匪用了鐵礦,自行打造的鐵弓,威力和射程,肯定不如官家的鐵胎弓。
估計鐵槍和袍甲也差不多。不過也算極好了,這年頭,尋常百姓家,連一柄生鏽菜刀,都是幾戶人共用。
「陳盛,有沒有人受傷?」
「傷了兩個,一個被箭射到了腰,一個為了打狼,從箭樓摔下去,把頭摔爛了。」
「採薇,你先記著,到時候多發一份撫恤。其餘的人,凡是幫著守了莊子,都有賞銀。」
整個莊子里,又是一聲聲的高呼,放在以前,要是山匪搶庄,他們都是想著法兒迅速逃出去,哪裡想到,還有把山匪打跑的一天。
「徐兄,我也獻了寶的,有無賞錢?」
山匪退去,尤文才急忙慌慌張張地跑來,堆上諂媚的神色。
「沒有。」徐牧神情發冷,「你且記住,留在莊裡也行,但務必與其他人一樣,扛木修牆,騎馬護庄,若是做不到,明日請自便離開。」
「徐兄,我學富五車,乃是謀士幕僚!」
徐牧懶得廢話,若非看在姜採薇的面子上,他巴不得立即將尤文才踢出莊子。
……
桐籽油燈下。
姜採薇一邊紅著眼睛,一邊用熱水替徐牧擦拭著手掌。爾後,才從袖子里取了金瘡葯,細心地塗抹起來。
「我有些好奇,你怎麼一直隨身帶著這些?」徐牧臉色疑惑。
沒記錯的話,先前便給過他一瓶了,只可惜出城遇到難民追車,不慎丟了去。
「奴家嫁入望州城,便、便聽說徐郎是個棍夫,時常與人打架。」
「所以,你是給我準備的?」
姜採薇紅著臉,點了幾下頭。
「以後若遇到危險,你便護著自個,先不用管我。」
姜採薇沉默了會,搖著頭。
「為何?你又不是女俠兒。」
姜採薇抬起頭,語氣漸漸趨於平靜。
「因為……徐郎死了,我也會死。偌大的望州城,每天都有人餓死,我所能依靠的,只有夫家。」
「你突然說了實話,讓我有些不習慣了。」徐牧心底湧上一股酸澀。
兩個人綁在一起,終究是與愛情無關。
「如果北狄人沒有破關,奴家便不會南下逃難,也不會認識徐郎。」
「飛鳥與游魚,隔了高山大海,尚且是一場相見歡。」
「我想說的是……」姜採薇突然變得有些語無倫次。
「是什麼?」
姜採薇漲紅著臉,咬著嘴唇,堅定地抬起頭。
「我——」
「牧哥兒啊!」沒等姜採薇脫口而出,司虎高八度的聲音,隨著推門而入,響徹了整個屋子。
徐牧咬牙切齒,往突然闖入的司虎瞪去。
這時候的姜採薇,已經急急把頭垂下,抱著木盆,三步並作兩步,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牧哥兒?怎的?我還想和你吃酒呢。」
「狗犢子,你怎的不敲門……」
徐牧無奈罵了一句,只差一些,只差一些,他和小婢妻的隔閡,就要解開了。
天知道下次,姜採薇還有沒有這份膽子,再一訴衷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