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麥草
第3章麥草
她寧願永遠意氣風發,彷彿世界上沒什麼事情能讓她沮喪失落。
有的話撂下了,卻沒有做到
神會不再信任你
秋天的孔雀不準開屏,金黃的麥草不準穿衣服
夏天的玫瑰不準綻放,綠色的柳葉不準跳舞
神制定一切法則
神是雨露,是花瓣,是瑩瑩的淚光
你是清晨的花瓣,花瓣上沾著滴滴清淚
——我發誓,會珍重珍重地愛你
神,如果有的話,聽到了嗎?
我會珍重珍重地愛你
巨大的粗糲,像摟住鬆軟的絨毛那樣
珍重地愛你
有我在,你永遠不會丟臉
有我在,你永遠是最拉風的那個人
魏天要餓瘋了。
他被麥洛逼著三天只睡了五個小時,每天就趴在電腦前為新遊戲做準備,別說吃東西了,就是站起身來的時間都屈指可數。
他不像謝鼎,只要能填飽肚子,啥都能吃。他吃不慣速食麵,總覺得吃進去一口油,還是最劣質的那種。
現在好不容易把遊戲編完,已經交給客戶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拉著謝鼎出去吃人類該吃的食物。
麥洛也跟著三天只睡了五個小時,他看著雖然比魏天、謝鼎好些,但眼底也還是掩不住的疲憊,大概終於完成了任務,現在說話也放鬆了:「你們別一下子吃撐了,胃受不了。回來的時候給我帶杯粥。」
「好嘞!」魏天吹了聲口哨,轉著車鑰匙,就往樓下走。
謝鼎輕輕把門關上,不打擾麥洛補覺。
他看著沖在前面一馬當先的魏天,心下平靜,總覺得下一秒就該發生什麼事兒了。
真是被虐慣了。謝鼎扭扭脖子,聽到「嘎吱」的聲音后,才慢吞吞地跟上魏天的腳步。
「你覺得葉冬米……怎麼樣?」謝鼎走到魏天身邊,貌似不經意地提了一嘴。
「挺好的啊!」魏天埋著頭在手機上搜附近新開的店。他總覺得周圍全是垃圾食品,不是漢堡就是烤串兒,所以每次吃飯都期待著能新開一家稍微健康一點兒的店,「我真是服了……又新開了一家麻辣香鍋。我想吃個清淡營養的東西怎麼這麼難——四川人這是要攻佔全宇宙的節奏啊。」
「你能不能聽著點兒我說的話——」謝鼎煩躁地搶過魏天的手機,「我問你葉冬米怎麼樣?」
「我不說了挺好的嘛。」魏天轉身去搶謝鼎高高舉起的手機,「你把手放下來!」
謝鼎比魏天高半個頭,每次搶魏天的手機可順手了。
「你把葉冬米到底是誰說出來,我就把手機還你。」
「幼不幼稚?」魏天踢謝鼎的膝蓋窩兒。
「少拖延時間,趕緊的。」
魏天想了半天,「嗯」了半天,啥也沒「嗯」出來,只好承認:「誰啊?」
謝鼎放心了。
想想也是,魏天這種每天除了吃就是玩的人,什麼時候把一個女生放在心裡過,那天跟葉冬米熱情契合地合唱就是個意外。
「人家是誰關你什麼事。」謝鼎把手機扔回給魏天,嘴角染上笑,「趕緊找吃的吧你。」
魏天聽話地開始找吃的了。
後來兩人都吃完,給麥洛的粥也買好了。往回走的途中,魏天突然想起來:「謝鼎你腦子是不是進牛油果了?不是你問我葉冬米是誰的嗎!」
謝鼎忍俊不禁:「我還在想今晚睡覺前你能不能反應過來呢。」
「嘖!」魏天罵罵咧咧地要去打謝鼎。
謝鼎仗著自己身高腿長,幾步跑到前面去,回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魏天。
……
魏天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菩薩做證,他真的不算矮,但夾在謝鼎和麥洛兩人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之間,就總有種他才一米五的錯覺。
「謝鼎,你給我等著!」
兩人還在樓下,這打鬧的聲音,就把麥洛吵醒了——他一向沒睡實過,一點動靜都能把他弄醒。
索性不睡了。麥洛掀開薄毯,坐起身來,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發了會兒呆,然後下床,打開門的瞬間,正好那兩人到了面前。
「老早就聽見你們鬧。」麥洛端著水杯笑呵呵地說。
「你又沒睡好。」謝鼎皺皺眉,把粥遞給麥洛,「這樣下去你身體受得了嗎?」
「沒看我吃得很清淡嘛。」麥洛笑著接過粥,「放心,我很惜命。這幾天你們倆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錢到賬了,我打給你倆。」
「嗯。」謝鼎隨意地點點頭,見魏天捂著肚子,問他怎麼了。
「剛才吃撐了,後來又追著你跑,現在胃有些難受。」
「你真是……」謝鼎眉頭皺得像揉成一團的錫箔紙,「出門前怎麼跟你說的?多大人了還犯這種低級錯誤……」
麥洛笑呵呵地看著謝鼎數落魏天。
見時候差不多了,他擺擺手:「得了,你倆趕緊回去吧。」
謝鼎又瞪了魏天一眼,然後才對著麥洛說:「那我們先走了。你自己照顧好你自己。」
兩人慢慢下樓走遠了,麥洛聽見謝鼎問魏天嚴不嚴重,要不要去醫院檢查檢查,然後魏天驚恐地拖著長音說「不去醫院不去醫院,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站在門口發了會兒呆,麥洛回頭看著自己空蕩蕩如同山谷的房間,垂下眸,拎著粥回客廳,閉上眼癱在沙發上,腳有節奏地敲著地板。
「自己照顧好自己……」麥洛重複了一遍,而後輕笑一聲,「快了。」
手機振動了兩下,有人發微信過來。
麥洛睜開眼,打開手機。
是謝鼎。
「明天上午心理學考試。記得來。」
麥洛挑挑眉,是該去學校了。
再不去,那小妮子又該忘了自己了。上次打招呼那人就裝作沒看見呢。
麥洛好笑地搖搖頭。
他的女孩兒長大了,知道害羞了。
葉冬米還在被窩裡熟睡,就被自己的手機振醒。
最好是真的緊急的事兒,不然……
葉冬米一臉陰沉,不然老娘就把人給剁了。
「還記得我吧,麥洛。」
啊,外套。
葉冬米清醒了一點。她在衣櫃里把麥洛的外套拿出來,路過穿衣鏡,看見自己的樣子實在有些慘不忍睹:頭髮亂糟糟一團,剛起床,臉上油得反光,睡衣只有上半身,下半身穿著棉短褲,一雙人字拖是大一時候買的了,現在鞋邊上早就滿是灰塵。
一向不怎麼在意自己形象,都可以頂著這個樣子去上課的葉冬米,突然停住了。
她想起麥洛白凈斯文的臉,細細的眼鏡框像是鎦金的絲線,恰到好處地點綴在眼前鼻尖,有時候偏頭一笑,光順著鏡片劃過,像是池塘上明凈的天空。「天空」很大很廣,把他和外界隔得十萬八千里遠。
她想起麥洛高高瘦瘦的背影,還有像金絲餅一樣纏綿溫暾的聲音。
葉冬米手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掌心。
她把外套掛回衣櫃,然後快速拿發箍把頭髮固定好,飛快地洗漱完畢,噴了點保濕噴霧,想了想,又拿手指蘸取一點口紅,給自己嘴唇抹了點兒緋紅,顯得嘴唇立體點,整個人也有精神一點。
那雙舊舊的拖鞋換成一雙露指半高跟拖鞋,雖然還是穿著睡衣和短褲,睡衣外卻籠上一件大外套。
她這才又倒回身,把麥洛的外套重新從衣櫃里拿出來。
路過穿衣鏡,自己頭髮乖順地搭在肩頭,面目清麗,衣服隨意但又不邋遢。看著像剛從床上起來但其實又是修飾整理過的。
室友徐麗麗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葉冬米這一身,心領神會——女生之間都懂的技巧,如何看起來像沒打扮過。
她笑得賊兮兮:「許淮陽在下面等你啊?」
「……」
本來挺好的心情,一下子被毀了個徹底。葉冬米捏緊手裡的外套,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波瀾:「早分了。」
「啥?」
沒等徐麗麗從床上鯉魚打挺起來,葉冬米早就拿著外套走了。
去他二大爺的許淮陽,這三個字以後再在她生命里出現,她就親自動手開挖掘機鏟碎。
「這是你落在自習室的複習資料。」麥洛遞給葉冬米一摞書。
那天葉冬米撞破許淮陽跟江世雅的「戀情」,就徑直出校門了,書本落在自習室。後來是麥洛給她拿回來的。
「啊,謝謝。」葉冬米接過書。
「補考感覺怎麼樣?」麥洛問葉冬米。
葉冬米癟癟嘴,說得很輕鬆:「睡過頭了,沒去。」
麥洛笑了一下,像沒察覺到葉冬米因為撒謊而顯露的些微不自在。
他伸手自然地摸了一下葉冬米的額頭:「好涼。九月天冷了,別光著腿到處跑了。」
葉冬米抿抿唇,壓下心底因為他這句話而泛起的暖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對誰都這樣嗎?」
「你猜。」麥洛笑得滴水不漏。
剛巧他手機這時候有人打電話來,麥洛揚揚手機,向葉冬米道別:「我先走啦,你快回去吧。」
「好。」葉冬米捧著書,朝麥洛揮手,「拜拜。」
回身往寢室走的時候,每一步階梯都正好應上心跳,不多不少,不快不慢。
葉冬米突然想起來,麥洛知道她補考了。
好丟臉。
葉冬米跑起來,幾步跑上樓,打亂原本勻速的心跳,關上寢室門后,整個人靠在門上,心跳得像碰撞球,劇烈地在胸口橫衝直撞。
沒給葉冬米多少時間——徐麗麗目送完麥洛走遠,放下窗帘,從窗口轉過身來,雙手抱著胸,一臉審問犯人的神情,走過來:「來吧,你是想交代許淮陽的事情,還是想交代麥洛的事情?」
葉冬米自動忽略前一個人名,只提后一個人:「麥洛?什麼事情?」
「少來。」徐麗麗說,「要我說,你把許淮陽甩了,跟麥洛在一起,很划得來。不用擔心別人怎麼說,我支持你!」
「……」
這是以為她葉冬米為了麥洛先背叛許淮陽了。
「想多了。」葉冬米白徐麗麗一眼。
徐麗麗見葉冬米一臉不想聊許淮陽的神情,很識趣地閉了嘴,轉而八卦地沖葉冬米擠眼:「你什麼時候搭上麥洛這艘航空母艦的?」
「我還宇宙飛船呢。」葉冬米好笑地拿書敲徐麗麗的腦袋,「前幾天剛認識的。」
「知道麥洛人好,但他現在已經和善到把剛認識兩天的同學的東西,也親自送到寢室了嗎?」
徐麗麗說完若有所思,打破砂鍋問到底,非要葉冬米事無巨細地講清楚怎麼落的書本、怎麼讓麥洛知道她落了書本、書本到底落在哪兒的。
看這意思是誓要重走一遍葉冬米的光榮之路。
「就落在自習室,然後……」葉冬米想到那晚亂七八糟,口無遮攔地跟麥洛說了那麼多話,有些不好意思,囫圇吞棗似的,「然後就送來了。」
「啥?我是聾了嗎?」徐麗麗支起耳朵只聽見一串毫無意義的語氣詞,不敢置信地問。
「我說老子天生麗質,麥洛一看我東西掉了不送來都對不起上天給我的容顏,良心驅使他助人為樂,勝造七級浮屠!」
「你咋還急了……」徐麗麗被葉冬米突然爆發的氣勢嚇著了,半天才嘀咕出這麼一句話。
葉冬米深呼吸一口氣,張了幾次嘴——算了。
她倒在床上。這都什麼事兒啊……
她心想,怎麼第一次聽到麥洛的時候便覺得耳熟,搞半天徐麗麗在她耳邊念叨了三年的人,就是他。
直到現在,徐麗麗還在下面碎碎念著她也想被麥洛摸額頭。
葉冬米沒忍住笑了,然後把頭埋進枕頭裡,耳朵慢慢地紅了,腳也管不住似的在床上亂舞了一陣。
「我就知道!」徐麗麗餓虎撲羊似的跳到葉冬米床邊,大聲地揭穿她,「你在麥洛面前那麼鎮定都是假象!我就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葉冬米把臉從枕頭裡露出來,笑得放肆,「他也太帥了!」
晚上。
葉冬米從夢裡哭醒過來,眼角尚且帶著淚痕。屋裡黑漆漆一片,靜悄悄的,只有徐麗麗熟睡的呼吸聲。門外走廊漏了點燈光進來,映得葉冬米眼角亮閃閃的。
她翻了個身,懷裡抱著軟軟的櫻桃小丸子,腿也搭上櫻桃小丸子,臉深深地埋進櫻桃小丸子的懷裡。
這個櫻桃小丸子是江世雅送給她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小丸子,不如我們一起跑吧!」
「嗯,好啊。」
旁白:女孩子很喜歡這樣互相承諾的。其實馬拉松這種東西很難兩人一起共進退,而且通常先叫人一起跑的都會先出賣對方。
葉冬米當時看到這一段的時候,整個人都笑瘋了。
現在想想,說得真有道理。
是江世雅先說:「冬米,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吧。」
高中時候,她老是覺得壓抑,上晚自習時總想著法兒溜到外面去。是哪外面呢?不知道,反正離了教室和頭頂明晃晃瞪著自己的日光燈就好了。
新圖書館落成后,舊圖書館就沒人問津了。她總是拿著英語單詞去舊圖書館頂樓,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教學樓,有種遺世獨立的感覺。
江世雅在她的勸說下,也跟著來舊圖書館自習,兩人舉著小檯燈,一起寫函數卷子,一起背生產和消費的關係。
就是在這個時候,江世雅隔著昏暗的小檯燈燈光,看著她,真誠地說:「冬米,我們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吧。」
「好。」她點點頭。
看著很淡定,彷彿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其實那一刻,她自己清晰地知道,在聽到這一句話后,她的心臟像浸在37度的溫水裡。踏實又柔和。
她想:我也有朋友了。
不是那種見面打招呼,互相開玩笑的朋友,是那種朋友——有困難的時候,會把手握在一起;開心的時候,會擊掌一起慶祝;可以亂髮脾氣,也可以一起抱頭痛哭的朋友。
總有人說葉冬米整天嬉皮笑臉沒正行,跟誰都好,但跟誰也就那樣兒,好像她周圍隔了層罩子,沒有人可以踏進去。但她發誓,她沒想把人隔絕在外,在她所有成長軌跡里,她從來沒有特意把人隔絕開過。她只是懶得特意去構建一種關係。
如果有個人主動說「我們做一輩子的朋友吧」。
只要說了,她就會真的把那個人當作一輩子的朋友。
葉冬米把懷裡的櫻桃小丸子扔到地上。
臂彎陡然失去了擁抱的東西,像突然失重。
但正如,她要習慣自己認路一樣,她也得習慣自己已經沒有「一輩子的朋友」這個事實。
明天,她還要把江世雅送的所有東西都扔掉。還有許淮陽,有關許淮陽的一切,她都要扔掉。
其實,江世雅打過電話給她,在葉冬米把照片發給他倆的那個晚上。
她迷迷糊糊被電話吵醒,醉酒的腦袋「嗡嗡」作痛,頭頂像頂著塊十噸重的石頭,眼睛睜開的瞬間,立馬被夜裡的冷空氣刺激得落了淚。打開燈看,眼睛里全是血絲。
「冬米。」
本來混沌的腦子,立馬刺痛,清醒過來。
「江世雅。」葉冬米重新閉上眼睛。
「你……都知道了?」
「其實我也不想知道。」葉冬米聲音聽起來很松垮,像是這件事兒根本沒影響到她,「別扯別的了。我就問一句,什麼時候開始的?」
「大一軍訓完的時候。」江世雅聲音柔柔弱弱的,還是以前的模樣,像軟乎的綢緞,沒有任何殺傷力。
葉冬米覺得眼睛更疼了,腦仁兒「嗡嗡嗡」吵著,已經感覺不到疼,只知道眼淚不停地從眼角滑到髮髻邊。
「合著我剛跟許淮陽在一起了,你倆也就開始了?」葉冬米氣極反笑,「你倆再早生個幾十年,不幹地下工作真可惜了。」
「不是這樣的,」江世雅急急地辯解,「淮陽說他也很喜歡你。」
「我有懷疑過許淮陽對我的喜歡嗎?」葉冬米說這話時,音調陡然降下來,聲音里像摻著冰碴子。
她希望這一切是個誤會,只要江世雅肯編個理由,她立馬就信。
但江世雅這句話,無疑是打碎了葉冬米最後一點期冀——他倆就是在一起了,她的男朋友和好朋友就是在一起了。
從一開始,她就沒有真和許淮陽在一起過。
她活了這麼多年,唯一的男朋友是個她自以為的夢境,唯一的好朋友是她自以為的幻覺。
現在時間撥開濃霧,所有的謊言袒胸露乳,醜陋而反胃地立在她眼前。
她想問:江世雅,我在你眼裡是不是就是個笑話啊?我每天仔細看著許淮陽送我的多肉的時候,你是不是笑我沒見過世面呢?那種盆栽一撈一大把,我在那兒寶貝得不行的時候,你在一邊偷著樂吧?畢竟許淮陽那麼公平,剛跟我在一起,就馬不停蹄也拽上了你,他前腳送我多肉,後腳就送了你仙人掌吧?我把你當最好的朋友,許淮陽幹了什麼讓我生氣的事兒,我跟你抱怨的時候,你心裡是不是覺得我是傻瓜啊?每次我沾沾自喜,說許淮陽是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在心裡跟著說對對對啊?
她想說:江世雅,你太讓我失望了。
但葉冬米閉著眼睛,什麼話也沒說。
她只是靜靜聽著那頭江世雅的解釋,或者說是示威——大概意思就是自己和許淮陽真心相愛,不是故意背叛她。
江世雅和許淮陽真心相愛,那她葉冬米呢?是一根打鴛鴦的棒嗎?
她曾經是真的感激江世雅這個朋友:脾氣好,肯容忍她的口是心非,懂得她的言外之意。
她是真把江世雅當朋友,很多連爸媽都不知道的事情,江世雅一一知曉。
正因如此,所以她才更挫敗、更憤怒。
「世雅,就這麼打住吧。」葉冬米疲憊地說,「祝你和許淮陽百年好合。真心的。」
第二天,葉冬米起床就知道自己發燒了。
她起床找熱水沒找著,徐麗麗不在,她將就拿著上學期喝剩的礦泉水喝了一口,涼意直接灌到肚子里。不一會兒,她就開始拉肚子。
這樣的狀態,補考鐵定是去不了了。
算了——去了反正也考不過,昨天根本就沒複習。
一趟一趟地往廁所跑,她整個人拉得快要虛脫,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的時候,摸到一個衣袖,涼絲絲的,剛好適合發燒的她。
葉冬米枕著那衣袖睡過去了。
醒來一看,是麥洛的外套,之前被她吐過的那一件……
她居然枕著這麼個噁心的東西,睡過去了?還睡得挺熟?
葉冬米額角浮上三根黑線。
所幸,睡了一覺之後,她覺得整個人輕快了一點,乾脆起床給麥洛洗衣服。
一切收拾妥當后,她去食堂準備吃飯。
好死不死,途中遇見麥洛。
以為前天夜裡跟葉冬米促膝長談,下次再遇見兩人能一見如故——結果麥洛看著自己尷尬地立在空中,充當打招呼禮儀道具的手臂,再看看已經只剩個背影的葉冬米,臉上笑容不變,跟周圍同學說:「我就是覺得可能要下雨,伸手測測溫度。」
周圍同學:好的,我們知道了……
葉冬米也很鬧心。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會喝醉,喝醉了就算了,還吐了人一身,吐了人一身就算了,還在那兒鼻涕眼淚一把抓地傾訴衷腸。
可怕的不是醉酒,是你清醒后想起來自己幹了啥。所以,葉冬米躲麥洛還來不及呢,還打招呼。
但事實證明,麥洛是個心胸開闊的人,隔了兩天,又主動發來消息,還自我介紹了一下:「還記得我吧,麥洛。」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葉冬米也不再裝不認識了。反正外套也幹了,所以一收到麥洛的消息,她就乒乒乓乓地收拾收拾下樓了。
於是,有了徐麗麗問她是如何搭上麥洛這艘航空母艦的狀況。
學生會新成立了個學習部,主管教室安排和考研講座。
都知道江世雅想做這個部長,從放出消息說要成立學習部開始,她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了。
到了投票選舉這天,負責人本來過個形式問一句:「有沒有異議?」
結果一向對這些不上心的葉冬米,這時候卻懶洋洋地舉手了:「我。」
「冬米?」江世雅回過頭來看她,一臉驚訝。
葉冬米笑得眼睛彎彎:「世雅,你又要談戀愛,又要兼顧學業,太累了。既然你幫我分擔了愛情,那我幫你分擔事業吧。」末了,還正兒八經地補充一句,「不用客氣,好朋友本來就是互相給予,各自成全的。」
葉冬米這兩句話,話里話外都藏著太多隱含意思,她不信江世雅聽不懂。
事實上,江世雅應該是聽明白她的諷刺了,因為江世雅的臉瞬間白了。
葉冬米沒管江世雅,只是淺笑著整整衣領和袖子,站起來,走到講台上,聲音通過話筒清晰地傳到在座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大家好,我是葉冬米——在座挺多人我都眼熟,估計你們對我也是。」她看起來舉重若輕,勝券在握,「在這次會議之前,我其實一直都在思考,學習部的功能到底應該是什麼,只是簡單地安排教室,安排講座,只是作為教學輔助機構嗎……」
「總之!」葉冬米一直撐在講台兩邊的手收起來,整個人站正,像風裡颯颯的桉樹,意氣風發,「希望大家選我做學習部部長,讓我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讓大家的學習生活更方便,從思想層面上咱們共同提高,為更美好的人生打下堅實的基礎——期待一個超出想象的學習部吧!」
這麼個臨時湊出來的就職演說,居然把人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最後居然還高票通過了。
江世雅氣得牙疼,偏偏還要笑得像真心祝福葉冬米的成功當選。
葉冬米慢悠悠地晃到她面前,笑吟吟地說道:「你看你,裝得累不累啊?要我是你,就直接把這杯水潑我頭上。不然——你看你爭取了那麼久的學習部部長最後落我手裡了,這空手來空手去的,一點輿論痕迹都沒有。」
「不會啊,我很為你開心。」說出這話的江世雅,手裡的紙杯都被捏變形了。
葉冬米注意到了。
她在心底冷笑一聲。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好朋友,這麼多小動作?
「你是不是還在恨我和淮陽?」江世雅問葉冬米,「你不是說祝我們百年好合嗎?果然,你在騙——」
江世雅話沒說完,葉冬米打斷她:「我說的醉話,你也信?我能就這麼認了?還祝你們百年好合,我咋不祝你們瞬間到白頭,死了得了呢?」
江世雅到底還是太年輕,經不起葉冬米的刺激,終於把這杯水潑到了葉冬米頭上。
她整個人氣得發抖,拎起外套就走了。
葉冬米頭髮滴著水,對著滿屋的好奇目光,她視若不見,只是兀自站著發獃。
她想起高中的時候,班上數學課代表新買了件羽絨服,據說很貴,他收卷子的時候,小心得不行,生怕卷子上的油墨沾在衣服上。九點集會跑操的時候,他才不情不願地在外面套上了冬季校服。
葉冬米和江世雅站在隊伍後頭,邊跑操邊聊閑天。
江世雅說:「你早上看見咱班數學課代表了嗎?」
葉冬米早上忙著趕作業,哪有心思觀察同學,搖頭:「沒啊。」
「他穿了一件綠油油的羽絨服,寶貝得不行。其實他不知道,穿著綠色羽絨服的他,整個人跟生物書上的葉綠體似的。」江世雅癟癟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葉冬米哈哈狂樂,周圍人聽了也哈哈狂樂。
一群人在前面兒樂,卻不知道數學課代表就在背後,聽完全程的他,據後來同學們回憶,臉都綠了,整個人倒真像葉綠體了。
以至於後來每一次葉冬米寫生物卷子,一看到「葉綠體」就想樂。
葉冬米當時還覺得江世雅真好玩,看起來溫柔賢惠的,其實說話比她還尖鑽。她還在想,自己運氣可真好,交的朋友真有趣。
這樣的人如果是一輩子的朋友,葉冬米喜滋滋地想,這一輩子肯定特開心。
從頭髮上滴落的水,一滴滴在眼前連成線,像監獄里的鐵欄杆,把她和外界揶揄或同情的目光隔開。
葉冬米無聲地笑了笑,她今天本來是打算讓江世雅出醜,然後惹江世雅生氣,她自己再火上澆油流幾滴淚,交換一點大眾的同情心,以此好讓大家認清江世雅的真面目——她才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無害呢。
但萬事俱備,只差葉冬米示弱的眼淚了,她卻覺得做不到。
江世雅可以自如調控自己的聲調、眼淚、笑容,她卻不可以。
她做不到示弱,做不到讓自己在大家面前孤立無援。
她寧願永遠意氣風發,彷彿世界上沒什麼事情能讓她沮喪失落,即使這意氣風發背後已經羸弱至極。即使腿瘸了,她在眾人面前也必須得站得直直的。
葉冬米抬起頭,正要故作無事地離開,一道溫和卻有力的聲音從天而降了。
「找了你好久啊。」
是麥洛。
「嗯?」葉冬米沒反應過來,獃獃地望著麥洛把外套脫下來,然後她眼前陷入昏暗,是他把外套罩在她頭上了。
「還裝傻。」麥洛伸手攬過葉冬米。初秋的天氣寒涼,陡然被帶入溫暖的懷抱,葉冬米才後知後覺自己剛才手臂都冷得起雞皮疙瘩了,「求你賞光吃飯多久了,你也不搭理我。今天可算逮著人了。」
這話是給足葉冬米面子了。
都知道麥洛不跟人同桌吃飯,部門聚會他也只是坐在一旁單獨喝些粥,然後就笑呵呵地看其他人吃。
本來在場的人看葉冬米還頗有些看戲,同情的成分,這一下倒全成羨慕的眼光了。
目送著麥洛把葉冬米攬著帶走,大會廳門關上的剎那,議論立馬應聲而起。
葉冬米和麥洛自然聽見了裡面一片議論的嗡嗡聲,即使只是一瞬。
「今天可是上演了一場大戲。」葉冬米聳聳肩,故作輕鬆地說。
「我趕來時就看到了一點結尾。」麥洛語氣里有些遺憾,「沒能看到你指點江山,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演講模樣。」
「只看到我慘兮兮被人澆水的樣兒。」葉冬米接上麥洛因為顧及她面子沒說出來的話,「你說為啥我每次見你都是我最狼狽的時候?」
「咱倆有緣?」
「這種緣分不如不要呢。」葉冬米順口接了一句。
她的頭還在麥洛外套底下,說完那話也沒覺得有不妥,只是本來帶著她往前走的麥洛突然停了。她正在疑惑,就看見頭上的外套被人揭起來,重見光日沒兩秒,又陷入了黑暗,只是黑暗裡多了一個人的呼吸。
是麥洛鑽進外套底下來了。
狹窄的空間里,兩人的呼吸像杯口上的熱氣,柔媚地氤氳、纏繞。
葉冬米咽了下口水,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咱倆上輩子可能得回眸五萬次才能換來這點兒緣分。」麥洛的眼鏡有些滑下來了,葉冬米第一次這麼近的距離直接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深,像是海上一圈一圈旋轉的水渦,看一眼就要被吸進去;他的眼睛很亮,像是夜幕垂垂的時候,天上那兩顆永不消逝的星星,「不能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