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福爾摩斯全集(三)》(47

第一百四十七章《福爾摩斯全集(三)》(47

伯爾斯通的悲劇

一警告

「我倒是覺得……」我說[1]。

「我就應該這麼做!」福爾摩斯全集焦躁地說。

我認為自己是一個極有耐性的人;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認,他這樣嘲笑地打斷我的話,的確使我感到有些不高興。所以我認真而又嚴肅地對他說:「福爾摩斯全集,說實在的,有時你的說法和做法真的很讓人有些尷尬啊。」

福爾摩斯全集全神貫注甚至有點發獃地沉思著,對於我的抗議,沒有馬上作出反應。他這會兒,用一隻手支著頭,面前擺放著始終未動的早餐,兩眼盯著那張剛剛從信封里抽出來的紙條,隨後拿起信封,對著燈光,翻來覆去地研究它的外觀和封口。

「這是波爾洛克寫的,」他若有所思地說,「雖然我以前僅僅看見過兩次波爾洛克的筆跡,但我敢肯定這小條就是他寫的——把希臘字母ε上端寫成花體,這是它的特別之處[2]。可是,如果這真的是波爾洛克寫的,那麼這件事情肯定很重要。」

書籍護封,《恐怖谷》

(倫敦:約翰·默里出版社,1922)

我的朋友是在自言自語,這番話不是跟我說的,可是這番話卻引起了我很大的興趣,也讓我把剛才的不快拋到了九霄雲外。

「那麼,波爾洛克是誰呢?」

「華生,波爾洛克這個名字是假的[3],它只是一個人的身份的代號;可是躲在它背後的卻是一個詭計多端、變幻莫測的人物[4]。在前一封信里,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這不是他的真名字,並且竟然公開地跟我說,在這大都會的茫茫人海中,要想尋找到他的下落是白費力氣的。波爾洛克本身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所結交的那個大人物。你設想一下,一條鯖魚和一條鯊魚,一隻豺狼和一頭獅子——總之,一個東西本身並不是很了不起,可是它一旦和一個兇惡的怪物聯合起來,那麼結果會怎麼樣呢?那怪物不但窮凶極惡,而且極其陰險狡詐。華生,根據我的推斷,他就是這樣的一個怪物。有個叫莫里亞蒂的教授[5],你聽說過嗎?」

「那個名氣很大、手法高明的罪犯,在賊黨中的名聲好像……」

「別自作聰明,華生。」福爾摩斯全集嘟囔了一句,以此來表示他對我的說法的不贊成。

「我是想說,他好像在大眾中一樣不為人所知。」

「好!你真是聰明過人!」福爾摩斯全集大聲說道,「我真的沒有想到你說起話來的腔調既狡黠又幽默呢。華生,對於這一點,我可要小心提防著呢[6]。但是把莫里亞蒂稱為罪犯,從法律的角度來講,你就是在公然地誹謗他——事情奇妙就奇妙在這裡!莫里亞蒂是有史以來最大的陰謀家,是所有惡行的導演者,是黑社會的頭目,是一個能夠操縱我們民族命運的智囊!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可是一般人卻從不懷疑他,他也從來沒有受到任何指責,因為他很善於為人處世,而且也不喜歡自我表現,這一點是很令人佩服的。所以,就憑著你剛才說的那幾句話,他就可以把你告上法庭,要求你用一年的薪水去賠償他的名譽損失[7]。他不就是因為《小行星力學》這部書而遠近聞名的嗎?這部書把純粹數學提升到了一個少有的高度,據說科學界沒有一個人能對它提出半點意見[8]。像這樣的一個人,是可以誹謗的嗎?如果像你剛才那樣說,那麼隨意誹謗的醫生和被人誹謗的教授就是你們兩人將分別扮演的角色!莫里亞蒂可真是個天才呢,華生。但是,只要他的那些手下不把我整死,總有一天我們會成功的。」

「我希望我能看到這一天的到來!」我激動地歡呼道,「但是你剛才提到波爾洛克……」

「噢,對了,我所說的這個波爾洛克是整個鏈條中的一環,距離它所連接著的那個龐然大物很近。但波爾洛克這一環在鏈條中並不是十分堅固——當然,這話我只能和你說——根據我所能推理到的來說,這個鏈條中只有他是最薄弱的環節。」

「但是如果一個環節薄弱,整個鏈條也不可能牢固啊!」

「沒錯!我親愛的華生。所以,波爾洛克就顯得非常重要了。他起碼還有點兒正義感。我還私下裡給過他一張十鎊的鈔票,在這一點恰如其分的物質獎勵下,他就會事先給我透露有價值的消息,這樣的情況已經有一兩次了。之所以說這些消息很有價值,是因為它們能使我預見到某一罪行,並且設法來防止它的發生,而不是讓我在案發後再去懲罰罪犯。我確信,假如我手頭有密碼,我們就能證明這張紙條正是我上面提到過的那種信[9]。」

福爾摩斯全集把那張紙在空盤子上平整地鋪好,我站起身來,走到他身後默默地注視著那些古里古怪的文字,我看到文字是這樣排列的[10]:

534C21312736314172141

DOUGLAS109293537BIRLSTONE

26BIRLSTONE947171

「福爾摩斯全集,從這些文字上,你能知道什麼呢?」

「非常明顯,這些文字是想用來傳達秘密信息的。」

「但是根本沒有密碼本,這封密碼信對我們又有何用處呢?」「在這種情況下,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你說『在這種情況下』是什麼意思?」

「就是說有很多密碼,當我讀它們的時候,感覺好像在讀報紙通告欄里無名氏的留言一樣簡單——那些容易的東西對人的智力來說,只能讓人覺得有趣,而不是讓人覺得厭煩。但是這一次就不一樣了,很明顯它指的是:某本書某頁某些詞。但如果不告訴我是在哪一本書上,在哪一頁上,那我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密碼信以及那位解讀密信的人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可為什麼又會有道格拉斯(DOUGLAS)和伯爾斯通(BIRLSTONE)兩個詞呢[11]?」

「很明顯,這是由於那本書上沒有這兩個詞。」

「那他為什麼不指明到底是哪一本書呢?」

「親愛的華生,你與生俱來的聰明機智和狡黠,讓你的朋友們都為你感到高興;僅憑這點聰明,你怎麼也不會作出那種把密碼信和密碼本放在同一信封里的事吧。信件萬一投遞錯了,你怎麼辦?那隻能讓你敗露!而現在這樣做,只有在兩封信都出了差錯時,才會敗露。我估計,第二封信差不多現在已經該到了[12],如果第二封信里給我們送來的不是解釋性的文字,或者更有可能的是用來查閱這些文字的原書,那我才感到奇怪呢。」

果然,正如福爾摩斯全集所預料的那樣,沒過幾分鐘,小聽差畢利[13]走了進來,給我們送來了我們正在等待的那封信。

「筆跡一模一樣,」福爾摩斯全集拆開信封的時候說道,「而且居然簽了姓名。」在他打開信箋的時候,非常興奮地接著說,「嗨,華生,這下我們有進展了。」但是當他把信的內容看完以後,卻又皺起了眉頭。

「哎呀!這樣可就太讓人失望啦!我們的希望恐怕都將要化為烏有。華生,讓我們祝願波爾洛克平安吧,希望他不會遇到什麼意外。

『親愛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那件事我不想也不願再繼續做下去了。那樣做太不安全了,他已經開始起疑心了。我看得出來,他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在我把通信地址寫完,並盤算著給你索引密碼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的是,他突然來到了我的身邊!幸好我及時蓋住了它。倘若被他看到的話,那對我就顯得極為不利了。但是他那目光告訴我,他已對我喪失信任。所以拜託你,燒了我上次寄給你的那封密碼信吧。因為那封信對你來說,現在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了。

弗萊德·波爾洛克[14]』」

福爾摩斯全集用他的手指反覆搓弄著這封剛剛還給他帶來異常興奮的信,呆坐了一會兒,眉頭緊鎖,聚精會神地望著壁爐。

「或許事情本身並沒有什麼。可能只是他心裡發虛,覺得自己背叛了自己的組織,因此從那個人的目光中覺察到了責備的神色。」最後,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你所說的『那個人』,我猜想指的就是莫里亞蒂教授吧。」

「完全正確!他們那一伙人,無論是誰,只要一提起『他』,就都明白所指的是誰——他們所有的人都只聽從『他』的號令。」

「但是他又能幹出什麼事來呢?」

「哼!這個問題就大了。當有一個在歐洲屬於最優秀的智囊在和你對抗,而又有黑社會的一切勢力在他背後為他撐腰,那麼就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了。無論怎麼說,很顯然,我們的朋友波爾洛克是被嚇壞了——如果你把信紙上的筆跡和信封上的對照一下,你就會發現,信封上的字清楚而有力,顯然是那個人突然來訪前寫的,而信紙上的字就很潦草,難以辨認。」

「那他為什麼又要寫這封信呢?乾脆扔下不管不就算了。」

「因為他怕那樣做了,我會去找他麻煩,去追問他。」

「是的,」我應聲說道,「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了。」於是,我拿起那封用密碼寫來的信,情不自禁地皺起眉頭認真看著,「明明曉得這張紙上透漏著重大的秘密,卻又沒有一點辦法去破譯它,這真的能把人急瘋了。」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推開了他始終未動的早餐,點燃了沒有味道的煙斗——這是他默默思考時的伴侶。「我覺得非常奇怪!」他身體後仰,倚靠在椅背上,注視著天花板,幽幽地說道,「或許你有馬基雅維利的聰明才智,但是卻漏掉了一些東西——讓我們簡單一點,只用推理來分析一下這個問題吧。這個人寫這封密碼信的樣本是一本書,那麼就讓我們從這本書出發吧。」

「可是這個出發點一點把握都沒有啊!」

「那麼就讓我們看看能不能縮小一點範圍吧。在我集中精力思考這件事的時候,它好像也不是多麼難以琢磨了。至於這本書,有沒有什麼跡象可供我們查清這個問題呢?」

「什麼都沒有。」

「讓我們簡單一點,只用推理來分析一下這個問題吧。」

弗雷德里克·朵爾·斯蒂爾,《福爾摩斯全集歷險記》,卷一,1952.這幅插圖最初是為《威斯特里亞寓所》一案所繪製的封面圖,刊登在1908年的《科利爾周刊》上。

「嗯,嗯,事情沒有糟到這個地步,未必一點都沒有。在這封密碼信里,剛開始時是一個大的534,難道不是嗎?我們可以做這樣的一個假設,534是密碼所在的頁數,那麼我們所要找的這本書就會是一本非常厚的書了——這樣一來,我們多多少少會有一點進展。至於我們所假設的這本厚書是哪一種,有沒有什麼別的跡象可供我們查明呢?密碼信的第二個符號是C2,你認為它代表什麼呢?華生。」

「當然是代表第二章了。」

「這也不一定,華生。我的看法你一定會同意的,你看:現在他已經指出了頁碼,那我認為章數就不重要了。再者說了,如果534頁是在第二章里,那麼第一章就會又臭又長。」

「那是表示第幾欄!」我興奮地喊道。

「聰明,華生。今天早晨,你真是才思敏捷啊!假如它表示的不是第幾欄,那你可就誤導我了。所以,現在你看,我們假設有一本書很厚,每頁分成兩欄排列,每一欄又非常長,因為在這封信里,有一個數字是293.到這裡,我們的推理是不是到頭了呢?」

「恐怕是到頭了。」

「你太低估自己了,親愛的華生。讓你的智慧再一次放射出光芒[15]吧——再想一想看!假如這是一本很少見的書,那麼他肯定早已把它寄給我了,可在他的計劃受到挫折之前,他並沒有寄書給我,只是希望通過信件把線索透露給我——這是他信中的意思。這就能夠表明,他認為這本書我自己並不是很難就能找到——他有這樣一本書,因此猜想我也一定會有。總而言之,華生,這是一本很常見的書。」

「你的話聽起來的確有道理。」

「因此我們已經把討論的範圍逐漸縮小到一本厚書上了——書分兩欄排列,而且是一本普通的書。」

「《聖經》!」我得意地大聲喊道。

「好,華生,好!可是,你不要見怪,因為我覺得還不夠十分好。即使別人再讚揚我,我也絕不會把《聖經》這樣的莫里亞蒂黨徒手邊不大可能有的書列入考慮的範圍之內的。除此之外,《聖經》的版本非常多,兩個版本頁碼一模一樣是難以想象的。很顯然,這本書的版本是統一的——他知道他書上534頁的內容一定和我書上534頁上的完全相同。」

「但是很少有書符合這種條件。」

「沒錯,這恰恰就是我們的出路——我們的查找範圍又進一步縮小到了版本統一而又每個人都會有的一本書了。」

「《布雷德肖》[16]!」

「華生,這也有問題。《布雷德肖》的文字凝練、簡潔,但辭彙量並不豐富——難以選擇用來傳達一般的消息。咱們還是把《布雷德肖》排除在外吧。因為相同的原因,我覺得字典也不合適[17]。那麼還有什麼別的書呢?」

「年鑒!」

「太棒了,華生!假如你猜錯了,那我就犯大錯了!——一本年鑒!讓我們來認真分析一下《惠特克年鑒》[18]的特點吧。這是本普通的書,它的頁數和我們需要的差不多,分兩欄排印,雖然開始部分辭彙很精練,但是假如我沒有記錯的話,它快要到結尾的時候就明顯地啰嗦的了。」福爾摩斯全集從寫字檯上把這本書拿起來,「這是第534頁,第二欄,這一欄很長,討論的問題是有關英屬印度的貿易和資源的。華生,麻煩你記下這些字來!第13個字是『馬拉塔[19]』,我擔心這個開始不吉利,第127個字是『政府』,雖然這個字離我們和莫里亞蒂教授都有點太遠,可最少還表示一定的意義。現在我們再來試一試——馬拉塔政府幹了什麼事情呢?哎呀,下一個字是『豬鬃』。我的好華生,咱們失敗了!這下可全完了!」

雖然他說話時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但是顫動的濃眉[20]卻折射出他內心極度的失望和懊惱。我也毫無辦法,無精打采地坐在那裡,注視著爐火。突然,福爾摩斯全集的一聲歡呼,將這長時間沉默的局面打破了。然後他朝書櫥奔去,把另一本黃顏色封面的書從裡面拿出來。

「華生,太時新讓我們吃了大虧!」他大聲地說道,「咱們追趕時尚,因此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今天是1月7號[21],這本新年鑒是我們剛買的。看來波爾洛克的那封信很可能是依據一本舊年鑒湊成的。很顯然,假如他寫完那封說明信的話,他肯定會告訴我們這一點的。現在讓咱們來看一看第534頁都寫了些什麼。第13個字是『There』,這就大有希望了。第127個字是『is'——'Thereis』!」福爾摩斯全集激動得兩眼炯炯有神,當他一個個字數的時候,他那細長的手指因為激動不住地抖動著,「'danger'('危險』——譯者),哈!哈!太好了!華生,記下來。『Thereisdanger-may-come-very-soon-one『(』有危險即將降臨到某人身上』——譯者),接下來是『Douglas『(』道格拉斯』——譯者)這人名,再接下去是『rich-country-now-at-BirlstoneHouse-Birlstone-confidence-is-pressing』。(『確信危險將降臨到一個富紳道格拉斯身上,此人現住在伯爾斯通村伯爾斯通莊園,火急』——譯者)。你看看,華生!你認為純粹的推理以及它的成果怎麼樣?假如鮮貨店出售桂冠的話,我肯定會讓畢利去買一頂來。」

福爾摩斯全集一邊破譯著那封信的密碼,我一邊在腿上把它們倉促地記在一頁大大的書寫紙上。我禁不住聚精會神地注視著這些稀奇古怪的詞句。

「他表述的方式真是既奇怪又牽強啊。」我說道。

「恰恰相反,他幹得非常巧妙,」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假如你只是在一欄文字里找那些字眼來表達你的意思,那麼你不能指望你所需要的每個詞都能找到。所以你不得不漏掉一些東西,讓你的收信人憑藉他的智慧去領悟它。這封信所傳達的意思,一清二楚——一些惡魔正在對付一個叫道格拉斯的人,這個人是誰暫且不管,信上說他是一個富有的鄉紳。他確信——因為他找不到『Confident'(』確信』——譯者)這個字,所以只能找到與它相近的字『Confidence『(』信任』——譯者)來代替——事情已經十萬火急了。這就是我們推理的成果——而且這個分析工作還像模像樣呢!」

福爾摩斯全集激動得兩眼炯炯有神,當他一個個字數的時候,他那細長的手指因為激動不住地抖動著,"danger(危險)」,「哈!哈!太好了!華生,記下來。」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福爾摩斯全集的所作所為好像一個真正的藝術家,即使他因為沒有達到自己執著追求的目標而感到黯然神傷,可是對於自己比較滿意的工作成績還是會欣喜不已,而且這種欣喜是不帶有個人偏見的。當畢利推開門,把蘇格蘭場的警官麥克唐納引進屋時,福爾摩斯全集還在為自己的成果而竊笑不已呢。

那個時候還是18世紀80年代末,亞歷克·麥克唐納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大名鼎鼎。他那時還很年輕,但是,因為辦案出色,在偵探界已經深受同行的信任。他身材魁梧,體格健壯,一看便知體力過人;他的頭顱骨很大,一雙深陷的眼睛奕奕有神,這更加清楚地說明了他智力的敏銳,在他那兩道濃眉下面閃爍著機智的光芒。他是個不苟言談、嚴肅認真的人,性格倔強,說話時阿伯丁港[22]口音很重。

福爾摩斯全集已經幫助他辦理了兩起案子,當然都是以成功告終[23]。但福爾摩斯全集本人所獲得的唯一回報,就是體驗靠自己的智慧去破解難題的快感[24]。所以,這個蘇格蘭人對他的業餘同行表現出無比的熱愛和敬重,這表現在,每當他遇到什麼麻煩,就規規矩矩地來向福爾摩斯全集請教。一個庸人看不到別人比自己高明在哪裡,可是一個才華橫溢的人卻能馬上辨別出別人的過人之處——麥克唐納自己很有才能,他很清楚,向福爾摩斯全集求教並不是對自己身份的侮辱,因為無論從才能還是從經驗上,福爾摩斯全集無疑已經是歐洲第一流的偵探了。福爾摩斯全集不善於與人交往,但是他卻並不討厭這個高大的蘇格蘭人[25],每次見到麥克唐納,他總是笑臉相迎。

這位警官突然停下來,詫異地緊緊盯著桌上的一頁紙——就是我匆忙記下密碼信內容的那一張紙。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你來得真早,麥克先生[26],」福爾摩斯全集說,「但願你一切都順利,我想恐怕是又有什麼案件發生了吧?」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覺得假如你不說『恐怕』,而是說『希望』,似乎更合情合理些,」麥克唐納會心地微笑著回答說,「好,喝一小口酒就能驅走清晨的寒冷。多謝了,我不抽煙。我得馬上趕路,因為每當發生一件案子,最開始的時間是最寶貴的,我想,對於這一點你是最清楚的了,但是……但是……」

「怎麼會這樣?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哎呀,這就像變戲法兒一樣!這兩個名字你是怎麼搞到的?」

阿瑟·I.凱勒,《聯合星期日周刊》,1914

這位警官突然停下來,詫異地緊緊盯著桌上的一頁紙——就是我匆忙記下密碼信內容的那一張紙。

「道格拉斯!」他磕磕巴巴地說,「伯爾斯通!怎麼會這樣?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哎呀,這就像變戲法兒一樣!這兩個名字你是怎麼搞到的?」

「這是華生醫生和我兩個人偶然從一封密碼信中破譯出來的。可是,怎麼?這兩個名字出什麼岔子了嗎?」

警官滿臉茫然、呆若木雞地看看我,又看看福爾摩斯全集。「是這樣的,」他說,「今天早晨[27],伯爾斯通莊園的道格拉斯先生被殺了!」

二福爾摩斯全集的論述

此時又是一個帶有戲劇性的時刻,我的朋友就是為這樣的時刻而出生的——假如說這個意外的消息讓他大吃一驚,或者說讓他有一點點激動,那都是與事實不符的。雖然在他的性格中沒有殘忍的成分,但是長期以來過度的激動、興奮,讓他變得有些冷淡,有些無動於衷。可是,雖然他的感情冷冰冰的,他的理性的觀察卻異常地清楚,異常地敏銳。這個簡短的信息讓我感到恐懼,但是福爾摩斯全集卻不露一點聲色,在他的臉上顯出一種沉著而又鎮靜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個化學家見到結晶體從過度飽和的溶液里分離出來一樣。

「真是出人意料,太出人意料了!」福爾摩斯全集說。

「可是看起來你並沒有感到驚訝啊!」警官說。

「麥克先生,這僅僅是引起我的注意罷了,絕不是驚訝。有什麼理由讓我要覺得驚訝呢?在一小時以前,我從郵遞員那裡收到一封沒有署名的信,而且知道這封沒有署名的信對我來說極為重要——它告訴我,有人正處在危險之中,也就是說,那個人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脅。現在,預言得到證實,危險已經發生——那個人死了。正如你所見到的那樣,它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是我並沒有感到驚訝。」

書籍護封,《恐怖谷》

(倫敦:喬治·紐恩斯有限公司,1920)

福爾摩斯全集把那封沒有署名的信和密碼的來由給那個警官簡單地講述了一遍。警官麥克唐納雙手托著下巴靜靜地坐著,額頭上兩道淺咖啡色的濃眉緊緊地縮成一團。

「今天早晨我原計劃要去伯爾斯通的,」麥克唐納說,「之所以要先來這兒,是因為我想問一下你和你的這位朋友是不是願意同我一起去。但是,聽了你剛才的話,我個人認為,也許我們在倫敦事情能辦得更好一點。」

「我卻不是這樣理解的。」福爾摩斯全集說。

「你到底是怎麼了?真是見鬼!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麥克警官大聲喊道,「在一兩天之內,報紙上就會登滿『伯爾斯通之謎』的。但是在犯罪行為還沒有發生之前,就已經有人預料到了可能發生的事,那麼,『伯爾斯通之謎』還稱得上是什麼謎呢?現在,我們只要捉住這個發出警告的人,剩下的一切就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解決了。」

「話是沒錯,麥克先生。但是你打算用什麼辦法去捉住這個自稱波爾洛克的人呢?」

麥克唐納翻轉過來那封福爾摩斯全集遞給他的信,說:「這封信是從坎伯韋爾郵寄的——這對我們來說沒有多大的幫助;你說署名是假的,這對我們來說自然也沒什麼用處。對了,你說你曾經給他送過錢,是嗎?」

「是的,我送過兩次。」

「是用什麼辦法送給他的?」

「我把錢郵到坎伯韋爾郵局。」

「你有沒有想辦法調查過,到底是誰把錢取走的?」

「沒有。」

警官對他的回話非常驚訝,甚至有點詫異地說:「你為什麼沒有調查呢?」

「那是因為我一直以來都非常守信用——在他第一次給我寫信的時候,我就答應不去調查他的行蹤。」

「你知道這背後有什麼人支持他嗎?」

「當然知道,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有。」

「是不是以前你向我提起過的那個教授?」

「對,一點兒沒錯!」

警官麥克唐納輕輕地笑了一下,並且瞥了我一眼,眼皮不斷地眨動著:「實話跟你說,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刑事調查部[28]的人員都一致認為,你對這位教授有些看法,甚至是偏見。至於這件事,我親自去調查過,我覺得他是一位極為可敬的、有學識有才華的人啊!」

「我非常高興你們這樣看待、敬仰那位天才。」

「福爾摩斯全集,他不能不讓人佩服啊!當我聽完你的看法之後,我就下決心去看看他到底是什麼樣。我記得,我們閑聊了一陣子關於日蝕的問題——當然現在已經記不起來是因為什麼聊到這個問題上面的了,但我記得他當時拿出一隻反光燈和一個地球儀來,很簡單的一個操作就把一個非常複雜的原理在幾秒中的時間裡解釋得清清楚楚了。他借給我一本書——真是不怕你笑話,雖然過去我在阿伯丁受過很好的教育,可是那本書我還是有許多地方看不明白。他頭髮花白,面容清瘦,講話時神閑氣定而又不失莊嚴,完全可以成為一個非常好的牧師。我們分別時,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那神情和姿態就好像是一位父親在為自己的孩子走上吉凶難料的社會之前祝福他一樣,極其慈愛[29]。」

福爾摩斯全集輕輕地笑出了聲,一面搓著兩隻手,一面說道:「太好了,太好了!麥克唐納,我親愛的朋友,快告訴我吧,你們這次讓人難以忘懷的會面,應該是在那位令人敬仰的教授的書房裡進行的吧?」

「對,正像你說的那樣,是在書房裡。」

「一個布局很考究的房間,是不是?」

「極為考究。真的是難以形容,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你是不是坐在他的寫字檯的對面?」

「是的,正是如此。」

「太陽光直射你的眼睛,但是他的臉卻是在暗處,是不是?」

「嗯,對。那天是在晚上,但是我記得當時有燈光直射在我的臉上。」

「那是自然。你是否注意過在那位教授座位上方的牆面上掛著的那張畫呢?」

「我是不會漏掉什麼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或許這種觀察力正是從你那裡學來的。是的,我看到了那張畫——那是一個妙齡少女,兩隻手托著臉,斜睨[30]著別人。」

「那是一張讓·巴蒂斯特·格勒茲[31]的油畫。」

警官麥克唐納盡量表現出極感興趣的樣子。

「讓·巴普蒂斯特·格羅斯,」福爾摩斯全集兩隻手的手指尖相互抵著,把身體倚靠在椅背上,繼續說著,「他是一位法國畫家,在1750年到1800年間曾名噪一時——當然,我說的是他的繪畫成就——與格羅斯同時代的人對他的評價是很高的,至於現在的評價,也只會比那時高,決不會比那時低。」

警官麥克唐納滿臉的迷惑,說道:「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最好還是……」

「我們談的就是這件事,並沒有偏離主題,」福爾摩斯全集打斷了麥克唐納還沒說出口的話,「我現在說的這一切,都跟你所說的所謂的『伯爾斯通之謎』的案件有著極其重要的直接關係。實際上,從某一方面說,我現在說的這一切也許正是這一案件的中心所在。」

麥克唐納用求助的眼神望著我,尷尬地笑著說:「對我來說,思路轉動得太快,我有些跟不上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省掉了一個或兩個環節,我就會摸不著頭腦——究竟這個畫家或這幅畫與我們說的這個案件有什麼聯繫呢?」

「所有的知識對於偵探來說都是極為有用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在1865年,格羅斯畫的一幅名為『牧羊女』的作品,在波提利斯[32]拍賣時,賣價達到120萬法郎,即使用英鎊計算也是在4萬[33]以上——雖然這件事極為細小,卻能讓你浮想聯翩,引你無限深思[34]。」

很明顯,這的確吸引了警官的注意力,麥克唐納認真而專註地聆聽著。

「我可以給你提個醒,」福爾摩斯全集接著說,「那位教授的工資可以從幾本可靠的參考書中準確地推算出來,他的年薪是700鎊。」

「那他哪能買得起[35]……」

「是的,是這樣的!他哪能買得起呢?」

「嗯,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警官若有所思地說,「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請你繼續說下去吧,我真的是非常喜歡聽,真是太有趣了!」

福爾摩斯全集微微一笑。當他的觀點被別人肯定時,他的心裡總是暖融融的,這一點可以說是一個藝術家的品性。這時他問道:「去伯爾斯通的事怎麼樣了?」

「我們的時間還夠,」警官看了看錶說道,「我準備了一輛馬車,就在門口,20分鐘足夠到達維多利亞車站[36]。但是說到這幅畫,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還記得有一次你對我說過,你是從來都沒有見到過莫里亞蒂教授的啊!」

「是的,我是從沒有見過他。」

「可是,他房間里的情形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噢,這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我曾經三次進過他的房間,其中有兩次我是用不同的借口在他房間里等他,但在他回來以前,我就已經走開了。至於第三次,我就不方便說給警方聽了——在最後一次,我擅自急急忙忙地檢查了一下他的文件,結果很是讓人意外。」

「你是不是發現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

「沒有,一點也沒有。這就是讓我感到極為迷惑的地方。無論怎樣,現在你已經知道了這幅畫所具有的意義了——正是它說明了莫里亞蒂教授是一個非常有錢的人。那麼,他是怎麼弄到這些錢的呢?他現在仍然是單身,還沒有結婚;他的弟弟是英格蘭西部一個車站的站長[37];他的教授職位每年只有700鎊的收入,可是他卻擁有一張格羅斯的油畫。」

「嗯!」

「只要經過推論,自然就明白了。」

「你是說,他有很多的錢,但卻不是合法所得,是靠非法得來的,是嗎?」

「正是這樣,沒錯。當然我這樣想還有其他的原因——很多的蛛絲馬跡,隱隱約約地通向蛛網的中心,但是這個大蜘蛛卻紋絲不動、安靜地待在那裡。我僅僅只是提起一個格羅斯,這個你已經親眼看見了。」

「是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很贊同你剛才講的那些話,也覺得有趣,非常有趣。可是,假如你能再講得清楚一些就好了——到底他是從哪兒弄來的錢呢?偽造假鈔還是私鑄硬幣?或者是從別處偷來的?」

「你有沒有看過喬納森·懷爾德[38]的故事?」

「噢,聽起來這個名字還真是很熟悉,應該是哪一本小說里的人物吧?我向來對小說里的偵探啊、警察啊,不感興趣——他們總是不讓我知道他們是怎麼行動的,是採用什麼方法去破的案子,他們總是那麼靈機一動就破了一樁案子。」

「喬納森·懷爾德不是小說里的人物[39],也不是警察、偵探,而是一個大罪犯,生活在上個世紀的1750年左右。」

「這麼說,他對我們就沒有什麼價值了,因為我是一個非常追求實際的人。」

「麥克先生,也許對你來說,一生中最實際的事就是把自己關在家裡讀上三個月的書,每一天都讀上12個小時的犯罪史,這是對你最實際的。所有的事物都是循環往複的,至於莫里亞蒂教授,他也不例外。喬納森·懷爾德是倫敦罪犯們的幕後指使者,他依賴著自己的聰明頭腦還有他的組織能力,從倫敦的罪犯手中收取百分之十五的傭金。歷史的車輪總是在不停地旋轉前進,同一根車條總是會旋轉回來的。歷史上所發生過的一切,在將來也總是會發生的。現在,我要告訴你一兩件和莫里亞蒂教授有關的事情,我相信你會喜歡聽的。」

「你講的事,我肯定喜歡聽。」

「在不經意間,我發現了莫里亞蒂鏈條中的第一個環節——鏈條的一頭是這位罪孽深重的大人物,另一頭則是數百個無惡不作的打手、小偷、詐騙犯以及靠玩弄小把戲騙人錢財的賭徒,這中間包含著各種各樣的罪行。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是這些犯罪人員的領導者,是他們行動的策劃者。可是,面對這位『參謀長』,國家的法律顯出了它無能為力的一面,就像面對莫里亞蒂一樣毫無辦法。你知不知道莫里亞蒂教授付給他多少錢?」

「我非常想聽一聽。」

「一年6000鎊薪金——這是他挖空心思的酬勞。你知道,這是美國的商業規則,我知道這一情況,也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6000鎊薪金,比一個首相的年收入還多[40]。僅憑這一點就可以知道莫里亞蒂教授的收入到底是多少了,也可以猜測到他所從事的活動規模到底有多大了。此外,還有一點:最近我特意地搜集了一些莫里亞蒂教授的支票,當然,僅僅是一些他支付家庭生活開支的普通支票,這一般不會引起別人注意的,但就是這些支票卻是從六家不同的銀行里支取的。這一點讓你想到了什麼?」

「這很出乎我的意料!但是你覺得這些能說明什麼呢?」

「很明顯,他不想讓人注意他的財富,因此任何人都不可能準確地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錢。但是我確信他足足開了有20個銀行賬戶。他把自己的絕大部分錢財存在了國外的德意志銀行或者是利翁內信貸銀行。在將來的某一天,如果你覺得自己有餘暇的時候,我想你用一兩年的時間也許能把莫里亞蒂教授研究透。」

看來這些話在麥克唐納的大腦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為他聽得都出了神。此刻,那種蘇格蘭人追求實際的精神提醒了他,讓他又迅速地把注意力集中到當前的案子上。

「任何人都有選擇銀行存錢的自由,他也不例外。」麥克唐納繼續說,「你的這些有趣的故事把我引得跑題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覺得最為重要的是你剛才所說的:那位教授和這件案子是密切相關的,也就是你從波爾洛克給你的那封警告信上所得到的。我們可不可以根據當前形勢的需要再進一步地展開分析呢?」

「我們可以推測一下犯罪的動機。根據你剛才提供給我的材料來看,這是一樁非常奇怪的兇殺案,至少它是難以解釋的。假設罪犯犯罪的動機正如我們所分析推理的那樣,不外乎兩種不同的目的。首先,我可以告訴你,莫里亞蒂教授對他旗下的黨羽實行鐵腕統治,他規定的紀律極其嚴格。在他的法律條文里,只有一種懲罰方式——處死。我們假定被害人道格拉斯曾以某種方式違反了他的首領所制定的行為規範,那麼厄運肯定就會降臨到他的頭上。於是就出現了首領對道格拉斯的懲罰,並且這個懲罰要讓所有的部下都知道,他的目的就是要讓他所有的部下都感到恐懼,也就是『殺雞儆猴』。」

「妙!這種看法非常妙。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另外還有一種可能就是,兇案是按照一種常規做法,即由莫里亞蒂教授策劃發生的。案發現場有沒有遭到搶劫?」

「我倒沒聽說這個。」

「噢,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麼第一種假設也許不大成立,而第二種假設就很接近事實了。莫里亞蒂教授也許是因為能得到一些好處才參加謀殺行動的,否則就是別人出重金叫他主持這一謀殺案策劃。這兩種假設都很有可能。但是,無論是第一種假設還是第二種假設,也不排除還有第三種綜合性的可能性,我們都必須到伯爾斯通去尋找答案——我對於我們的這個對手可真是太了解了,他絕對不可能在這裡留下什麼線索能讓我們聯想到他本人的。」

「這麼說,我們一定得去伯爾斯通了!」麥克唐納警官大聲說著,並且從椅子上跳起來,「哎呀!時間過得可真快呀,這麼晚了。先生們,看來,我只能給你們五分鐘的時間來準備了。」

「嗨,對我們兩個人來說,已經足夠了。」福爾摩斯全集跳起來,匆忙脫下身上的睡衣,換上外套,說道,「麥克先生,等我們上了路,請你把前前後後的所有情況一字不漏都告訴我,好嗎?」

「所有情況」少得可憐,可是它卻能充分讓我們確信,我們所面臨的案子是非常值得一位專家關注的。聽完那少得可憐卻又值得留意的細節后,福爾摩斯全集露出了笑容,兩隻乾瘦的手不住地搓弄著。漫長而又無所事事的幾個星期總算是熬過去了,現在終於有了一件合適的案子可以展示他那非凡的才能了。這種非凡的才能,如同一切特殊的稟性那樣,在它毫無用處的時候,就會使它的主人感到厭倦乏味——敏銳而又聰明的大腦也會因為百無聊賴而變得遲鈍生鏽的。

歇洛克·福爾摩斯全集遇到了需要求助他才能解決的案子,他的兩眼神采飛揚,面色蒼白的雙頰微微地泛出了紅暈,成功的喜悅悄悄地從他的身上洋溢出來。坐在車子上,他的上身前傾,一心一意地傾聽著麥克唐納介紹這個案子的簡要概況——這個謀殺案正等著我們去蘇塞克斯解決呢。警官向我們解釋說,他是根據得到的一份匆匆寫成的報告解釋給我們聽的,這份報告是早上通過送牛奶的火車傳遞到他的手上的。發報告的地方官懷特·梅森是他的一個好朋友,當其他地方的人需要幫助時,麥克唐納總是比在蘇格蘭場收到通知還要快得多——這是一樁不知從何處下手的謀殺案,像這樣的案子一般是需要大城市裡的破案專家去處理的。

坐在車子上,他的上身前傾,一心一意地傾聽著麥克唐納介紹這個案子的簡要概況——這個謀殺案正等著我們去蘇塞克斯解決呢。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親愛的麥克唐納警官(他念信上的內容給我們聽):

這封信是寫給你個人的,另外還有封公文送到警署。你要坐清晨的哪一班車到伯爾斯通來,請你用電報通知我,我也好去接你;如果到時我有事脫不開身,也會派人去接你的。這件案子非同尋常,請你火速前來,一點兒都不要耽擱。假如福爾摩斯全集先生能與你一起來,那是最好——他將能發現一些非常合他心意的事情。假如不是其中有一個死人,我們還會以為案子全部解決了呢!真有戲劇性!嗨,這個案子真是不一般啊!」

「你的朋友好像並不是很愚蠢嘛!」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是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假如讓我評價他的話,我認為懷特·梅森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

「好,我知道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們見到他的時候,他會把一切都說給我們聽的。」

「噢,那你是怎麼知道道格拉斯先生以及他慘遭殺害的事情的呢?」

「這是隨信附來的正式報告上說的。報告上沒有用『慘遭』二字——那還不是一個被公認的正式用語——報告上只說死者名為約翰·道格拉斯,並說他頭部受傷,傷是用火槍射中的;報告中說明案發的時間是昨天晚上接近午夜的時候;還說可以肯定這是一樁謀殺案,但還沒有對任何人實行拘捕。這件案子極為複雜,很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些就是現在我們所知道的全部情況。」

「好吧,麥克先生,要是你不反對,我們就先說到這裡吧——根據不足就過早地作出定論,這對我們的工作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我現在能確定的人物只有兩個,一個是倫敦的大陰謀家,另外一個是蘇塞克斯的死者。我們的任務就是調查清楚這兩者之間的關係。」

三伯爾斯通的慘案[41]

為了使讀者能進一步理解故事中的人物,了解決定他們前途的生活背景和特殊環境,現在我先把次要的人物放一放,著重說一下在我們抵達案發地以前所發生的事,當然,這些事情也是我們後來才了解到的。

伯爾斯通是一個很小的村子,位於蘇塞克斯郡北部邊緣,原本是一片具有幾百年歷史的老房屋,大多是磚木結構組建的。因為這裡的環境優美,地理位置也相當不錯,所以近些年來總有一些有錢人搬到這裡居住。伯爾斯通的周圍是茂密的叢林,有錢人的別墅就掩映在叢林之間。老伯爾斯通人一般都把這些叢林看成是維爾德大森林[42]的邊緣地帶,大森林的北部延伸到白堊丘陵[43]一帶開始變得星星點點,不再那麼茂密了。隨著人口的日漸增長,一些小型百貨商店也應運而生,在不知不覺中伯爾斯通發生了變化——由原來的一個古老陳舊的小村落慢慢地向著現代化的城鎮發展。伯爾斯通處在廣闊農村地區的中心部位,東邊與肯特郡地區相連,距它大約十或十二英里左右,就是滕布里奇韋爾斯市[44],這是離它最近的一個重鎮。

在大約距離村鎮半英里遠的地方,有一座古老的園林,長著高大粗壯的山毛櫸樹,由此可以看出園林歷史悠久,園林也因此聞名遐邇,這就是著名的伯爾斯通莊園。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45]的時候這座古老的建築物就已經開始了它漫長的建立過程。當時的英王「紅臉王」把莊園賜給了雨果·德·坎普司[46],雨果·德·坎普司極為高興,就在這個莊園的中心建起了一座小城堡[47],但是這座小城堡1543年時被一場大火化為灰燼。一直到了詹姆士一世[48]的時候,才重新在這座封建城堡[49]的廢墟上修建起了一座磚瓦房,原來那座被大火燒黑了的城堡的四角所用的基石,也被重新派上了用場。

莊園里山牆很多,也有很多菱形、帶有小格的玻璃窗,它們仍然保留著17世紀初它的建造者們所創造的那種古老風格。原來用於保護具於尚武精神的前輩們的兩條護城河,由於外河已經乾涸,現在已經被開闢用來做了菜園。那道內河倒是依然存在,儘管現在只剩下幾英尺的深度了,但是寬度卻仍然保持在四十英尺左右,環繞著整個莊園。因為有一條小河流過這個地方,不斷地帶來活水,所以,即便水流很渾濁,也不至於成為死水或者乾涸。莊園大樓距離水面很近,它的底層的窗戶離水面一共不到一英尺。

想要到莊園里去,首先要經過一座弔橋。原來的弔橋上的鐵鏈和絞盤早已銹跡斑斑、破損壞掉了,可是,這座莊園的新主人卻匠心獨運,居然把它重新修好了。現在的這座弔橋不僅可以吊起來,而且實際上還能每天晚上都吊起來,清晨再放下去。這樣一來,封建時期的生活習慣自然而然地就恢復了,一到晚上,這座莊園就會變成一座孤島。我之所以提到這些,是因為這一情況與即將轟動整個英國的這個案子有著直接的關係。

這所房子空了好多年,一直沒人居住,已經面臨著倒塌變成凄涼的廢墟的危險了,直到道格拉斯把它買下才結束了這一厄運。這是一個兩口之家,也就是說,只有約翰·道格拉斯和他的夫人兩個人。單就性格和人品來說,道格拉斯的修養非常好。他五十歲上下,有著很大的下巴,面容略顯粗獷,留著呈灰白色的小鬍子,一雙灰色的眼睛極為犀利,身體瘦長而又結實,他的強健和敏捷與年輕時相比毫不遜色。他一直保持愉快的心情,待人接物極為親切平和。可是他的舉止卻有點不拘禮節,這就非常容易讓人形成這樣一種印象,即他好像曾經體驗過遠遠低於蘇塞克斯郡社會階層的生活。

儘管那些顯得很有涵養的鄰居們,看他時都極為驚奇而又謹慎,可是,由於他總是毫不吝嗇地捐款給當地所有的福利事業,積極地參加他們舉辦的煙客音樂會[50]以及其他的一些盛大的聚會,再加上他那受人歡迎的男高音般的圓潤的歌聲,經常給大家唱一首旋律優美的歌曲以滿足大家的要求,所以道格拉斯在村民中很快就人緣很好了。他給人的感覺就是極為富有,傳說他曾經在加利福尼亞州的金礦里淘過金。從他自己與他的夫人的談話聊天中,大家都深信,道格拉斯曾經在美國生活過一段時間。

由於道格拉斯極為熱情大方、平易近人,人們對他的印象都很好,尤其是他那種置危險於不顧,英雄主義般的精神更是大大地樹立了他的形象。儘管他騎術不精,可每次狩獵集會他都會積極地應邀參加,而且憑藉著自己的毅力,每次狩獵集會不但都堅持了下來,還會取得令人驚異的成績。有一次,教區牧師家裡不慎失火,他聽到本地的消防隊說毫無辦法后,義無反顧地衝進大火中,搶救財物,因為這件事他鋒芒畢露。所以,雖然約翰·道格拉斯來這裡僅僅五年的時間,卻已經是伯爾斯通大名鼎鼎的人物了。

他的夫人也非常受尊敬。按照英國人的習慣,一個異鄉人從外地遷到本地,如果沒有經過介紹人的介紹,那麼去拜訪他的人一般很少。可這些對她來說,卻也無所謂,因為這正符合了她性格中孤僻的一面。況且,非常明顯的是,她是全心全意照料自己丈夫、管理家務的那種女性。據說她是一個英國籍女子,她和道格拉斯先生是在倫敦認識的——那時候道格拉斯的元配已經去世了。她長得很漂亮,身材很迷人,皮膚的顏色比較深,道格拉斯先生要比她大二十來歲,可是很顯然,年齡的懸殊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美滿幸福的婚姻生活。

可是,聽某些知情者說,他們的生活也並不是毫無問題的,有的時候他們互相之間也不信任。對於道格拉斯夫人來說,她對丈夫過去的生活了解不多,與其說她不想在人面前多談自己的丈夫,倒不如說她是不知道該談些什麼。有些觀察力敏銳的人曾留意過,在某些時候,道格拉斯夫人會表現出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只要她丈夫回來得很晚,她就會變得急躁不安。平靜的鄉村生活總是放不過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的,道格拉斯夫人這個神經上的缺點被好事者拿來當做談資,並且事情發生以後,人們更會異常清晰地記住這些事情,這些事也就會因此而產生了特殊的意義。

另外,莊園還有一個人,實際上他也僅僅是偶爾在這裡住一住,而且每次住的時間都不長,可是因為這件案子發生時,他也在場,所以在人們的議論中,他的名字出現的頻率非常高。這個人叫塞西爾·詹姆斯·巴克[51],是漢普斯特德郡黑爾斯洛基市人。

塞西爾·巴克的身材又粗壯又靈敏,因為他常常出入莊園,所以住在伯爾斯通村裡大街道上的人都認識他,並且也都非常歡迎他。關於道格拉斯過去的生活,知道的人不多,可是塞西爾·巴克是一個例外,他可能是唯一的一個了解道格拉斯過去生活的人。可以確信的是,巴克本身是一個英國人,可是根據他自己說,他是在美洲第一次和道格拉斯認識的,並且那時他們兩人非常要好,這些是毫無疑問的。人們由此推斷巴克是一個非常有錢的人,而且大家還都知道他到現在為止仍然是一個單身漢。

巴克的年齡要比道格拉斯小很多——最多超不過四十五歲,身材非常高大,顯得粗壯有力,臉總是颳得乾乾淨淨,臉型長得像一個職業拳擊手[52],濃濃的黑眉毛下是一雙黑眼睛,目光中充滿了殺氣,看那樣子,好像不用動手,他就能從敵陣中輕鬆地殺出一條血路來。他不喜歡騎馬,也不喜歡打獵,可是卻喜歡叼著個煙斗,在這古老的村子里來來回回地溜達,要不然就和他的主人待在一起,男主人不在的時候,通常會和女主人待在一塊兒,在景色優美的鄉村中趕車出遊,以此作為消遣。

「他性情平和、熱情大方,是一個紳士,」管家艾穆絲說,「可是,嗨!我卻沒有膽量和他衝撞!」巴克和道格拉斯的關係非常密切,和道格拉斯夫人的關係也同樣友好,但是好像這種友好惹惱了道格拉斯——而且不止是一次,甚至連僕人們都能體會出主人的心事。這些就是關於慘案發生的時候,存在於這個家庭中的第三個人物的情況。

關於居住在老宅子里的其他一些人,只要交代一下艾穆絲和愛倫太太就足夠了——艾穆絲是一個大管家,生性呆板、老實、嚴肅又非常能幹;愛倫太太是一個快樂豁達的人,喜歡說話,喜歡幫助女主人收拾一些日常生活的家務瑣事。居住在老宅子中的其他六個僕人和1月6日晚上所發生的事件毫無關係。

當天夜裡11點45分,當地的那個很小的警察所就聽到了首次報警——這個警察所的負責人是來自蘇塞克斯保安隊的威爾遜警官——當時塞西爾·巴克非常激動地拍打著警察所的門,拚命地敲著警鐘。由於一路奔跑,他差點兒喘不過來氣,但仍然緊張地說:莊園里死人了,約翰·道格拉斯讓人給殺死了。緊接著他又急急忙忙地奔回了莊園。幾分鐘之後,警官也很快地趕到了現場。因為他首先向郡當局報告了所發生的嚴重事件,所以在12點多一點才趕到案發的現場。

警官到達莊園的時候,弔橋已經被人放下來了,樓里樓外的燈已經全部打開,把整個莊園照得亮如白晝,全家上上下下、里裡外外混亂不堪。大家都驚恐不安,面色慘白的僕人們互相緊緊地挨著,驚恐地站在大廳里。因為驚嚇所帶來的恐慌還沒有從管家身上消失,他不安地搓著自己的雙手,站在門口,只有塞西爾·巴克看起來還比較鎮靜,他把距離入口處最近的門打開,讓警官進來。此時,本村的活躍分子、有著過人本領的開業醫生武德也來了。他們三個人一起走進那間剛剛發生命案的房間,驚慌不定的管家也緊隨著他們走了進來,並隨手關上了房門,以免那些膽小的女僕們見到這讓人驚恐的一幕。

死者像一個「大」字仰面躺在屋子的中間,身上僅穿了一件桃紅色的晨衣,晨衣的裡面穿著睡衣,光著腳丫子穿著拖鞋。醫生在他的旁邊跪下來,拿下桌子上的油燈,只看了受害者一眼,他就得出了結論——他已經不可能再活過來了。被害人傷勢慘重,胸前橫著一件非常古怪的武器,那是一支火槍,從扳機開始往前一英尺的槍管被鋸斷了,兩個扳機是用鐵絲綁在一起的,這樣一來就能同時發射,並且殺傷力非常大。很明顯,這是一種近距離的射擊,而且死者的頭幾乎粉碎了,因為所有的火藥差不多都射擊到了臉上。

這樣重大的責任突然降臨,使得鄉村警官真有些受不了,他極其困惑,根本不敢承擔。「在長官沒來之前,我們什麼也不要動。」他驚惶失措地看著那可怕的頭顱,低聲說道。

「到目前為止,我什麼東西也沒有動過,」塞西爾·巴克說道,「我可以保證,你們現在所看到的所有的一切和我發現的時候完全一樣。」

醫生在他的旁邊跪下來,拿下桌子上的油燈,只看了受害者一眼,他就得出了結論——他已經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案子什麼時間發生的?」警官掏出了筆記本。

「是11點半,我當時還沒有脫衣服。我聽到槍聲的時候,正坐在卧室壁爐旁取暖。槍聲不是很響——好像是被什麼捂住了似的。我奔到樓下,跑到那間屋子,前前後後最多不超過半分鐘。」

「當時門開著嗎?」

「是的,門是開著的。可憐的道格拉斯倒在地上,和你現在看見的一樣。當時他卧室里的蠟燭還在桌上亮著。又過了幾分鐘,我才點上燈。」

「你什麼人也沒看見嗎?」

「沒有。我聽見道格拉斯太太隨後走下樓來,就趕緊跑過去,攔住了她,不讓她看見這恐怖的景象。女管家愛倫太太也來了,扶著她走開。艾穆絲也來了,我們又重新回到那屋裡。」

「可是我聽說弔橋整夜都是吊起來的。」

「是的,在我把弔橋放下之前,它是吊起來的。」

「那麼兇手怎麼能逃走呢?這是絕對不可能的!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自殺的。」

「我們最初也是這樣想的,不過你看!」巴克把窗帘拉到一側,讓警官看那已經完全打開了的玻璃長窗,「你再看看這個!」他把燈拿得更低些,照著木窗台上的血跡,那像是一隻長筒靴底的印痕,「有人在逃出去的時候曾站在這裡。」

「你覺得有人涉水逃過護城河了嗎?」

「是的!」

「那麼,假如你在案發後不到半分鐘就來到屋裡,罪犯當時肯定還在水裡。」

「對於這點我毫不懷疑——那時我要是跑到窗前就好了!但是正像你剛才看見的那樣,窗帘把窗戶遮住了。所以我沒有想到這點。後來我就聽到道格拉斯太太的腳步聲,我可不能讓她走進這間屋子,因為那情景簡直太可怕了。」

「確實是太可怕了!」醫生看著炸碎的頭顱和它周圍的血跡說,「自從伯爾斯通火車撞車事件以來,我還一直沒有見過這樣可怕的慘狀呢。」

「但是,我看,」警官說道,他那緩慢的、被那鄉下人的認識限制住了的思路依舊停留在開著的窗戶上面,「你說有一個人趟過護城河逃走,是完全正確的。不過我想問你,既然弔橋已經吊起來,他又是怎樣進來的呢?」

「啊,這就是問題所在啊。」巴克說道。

「弔橋是什麼時間吊起來的呢?」

「將近六點鐘的時候。」管家艾穆絲說。

「據說,」警官說道,「弔橋一般在太陽下山的時候吊起來。那麼在這個季節,日落應該是在4點半左右,而不是6點鐘。」

「道格拉斯太太請客人們吃茶點,」艾穆絲說道,「當時客人沒走,所以我沒有吊起弔橋。後來,橋是我親手吊起來的。」

「這樣說來,」警官說道,「如果有人從外面進來——假設是這樣——那他們就只能在6點鐘以前通過弔橋進來,藏起來,然後一直等著,直到11點鐘以後道格拉斯先生走進屋中。」

「正是這樣!道格拉斯先生每天晚上都要巡視一番莊園四周——他睡覺之前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看一看燭火是不是正常——這樣他就來到這裡,而那個人正在等著他,於是就朝他開了槍,然後丟下火槍,越過窗子逃跑了。我覺得情景就是這樣的;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其他的解釋符合眼前的事實的了。」

警官發現死者身旁地板上有一張卡片,便撿起了它,上面鋼筆字的字跡很潦草,寫著兩個姓名開頭大寫字母V.V.,下面是數字341.

「這是什麼?」警官舉起卡片問道。

巴克好奇地看了看卡片。

「我從前沒注意到這個,」巴克說道,「這絕對是兇手留下來的。」

"V.V.——341.我真搞不懂這是什麼意思。」

警官的大手把名片不停地翻看著說道:

"V.V.是什麼?好像是人名的開頭大寫字母。醫生,你找到了什麼?」

壁爐前的地毯上放著一把大號的鐵鎚,這把鐵鎚堅固而精緻。

塞西爾·巴克指了指壁爐台上的裝著銅頭釘的盒子說道:

「油畫是道格拉斯先生昨天換的,我親眼看見他站在椅子上把這張畫掛在了上面。這把鐵鎚就是這麼來的。」

「我們最好還是把鐵鎚放回發現它時的地方吧,」警官滿臉的迷惑,用手撓著頭說道,「只有頭腦靈活的警探才能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還是請倫敦的警探來查辦這個案子吧。」他舉起了燈,圍著屋子慢慢地走著。

「喂!」警官把窗帘拉到一邊,大聲地問道,「窗帘是什麼時候拉上的?」

「在燈點起來的時候,」管家回答道,「剛過四點鐘沒多長時間。」

「可以肯定,有人在這裡躲著過。」警官又把燈拿得更低了。在牆角處,長筒靴子印下的泥污痕迹一清二楚。

「我可以肯定地說,巴克先生,這些完全能夠證實你的推斷。看起來,罪犯是在4點鐘以後窗帘已經拉上、6點鐘以前弔橋還沒有吊起來的時候溜了進來。因為他先看到這一間屋子,所以就溜了進來;他無處藏身,所以就躲到這個窗帘後面。這一切再清楚不過了。看來,他主要是想偷室內值錢的東西。但道格拉斯先生恰好撞見了他,因此他就下了毒手,逃之夭夭。」

「我也這麼認為,」巴克說道,「但是,我說,我們是不是在這裡浪費時間?我們為什麼不趁著兇手還沒有逃遠,把這個村鎮搜查搜查呢?」

警官想了想,說道:「早上6點鐘之前沒有火車[53],因此他絕對不可能坐火車逃走。如果他兩腿濕漉漉地在大路上走,估計人們也會注意到他。假如沒有人來和我換班,無論如何我也不能離開這裡。但我覺得你們在事情沒有結果以前,最好也不要走開。」

武德醫生拿起燈,仔細地檢查著屍體。

「這是什麼標誌?」他問道,「這和案子有什麼聯繫嗎?」

死者的右臂露在外面,一直露到了胳膊肘。在前臂靠近中間的地方,有一個奇特的褐色符號:外面是一個圓圈,裡面有一個三角形,每一條痕迹都是凸起的,在灰白的皮膚上顯得非常鮮明。

「這不是用針刺的花紋,」武德醫生的目光透過眼鏡凝視著標記說道,「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種標記。這個人曾經烙過烙印呢,就像牲畜身上的烙印一樣。這是怎麼回事呢?」

「我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但是近十年間我曾經好幾次看到過他胳膊上的這個標記。」塞西爾·巴克說道。

「我也見過,」管家說道,「有好幾次主人挽起衣袖,我就看到那個符號。可我一直搞不懂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麼,這和案子扯不上什麼關係了,」警官說道,「可是這事很古怪[54]——關係到這個案子的每件事情都是這麼古怪。喂,這究竟是怎麼了?」

管家指著死者伸出的手,大叫起來:「他們拿走了他的結婚戒指!」他喘著大氣說。

「什麼?!」

「不錯,這是真的!主人左手小指上一直戴著純金結婚戒指,在它的上面戴著鑲有天然塊金的戒指,中指上戴著盤蛇狀戒指。現在天然塊金戒指和盤蛇狀戒指都還在手上,只有結婚戒指不見了。」

「他說得很對。」巴克說道。

「你是說那枚結婚戒指戴在另一枚戒指的下面嗎?」警官問道。

「一直就是這樣!」

「那麼這個罪犯,或者不管他是誰吧,先要把你說的那枚天然塊金戒指摘下來,再取下結婚戒指,然後再把這枚金戒指套上去。」

「是的。」

這位鄉村警官搖了搖頭,說:「照我看,我們還是把這個案子交給倫敦去辦吧,越快越好。懷特·梅森精明能幹,當地案件沒有他辦不了的,不用多長時間他就會到這裡來幫助我們了。不過我覺得,我們也只能依靠倫敦警官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不管怎麼說,說出來不怕讓人笑話,像我這樣的人,接手這樣的案子,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四黑暗

凌晨3點,接到伯爾斯通警官威爾遜的緊急電報,蘇塞克斯的偵探長乘坐一輛輕便的馬車從總部火速趕來,馬匹被累得氣喘吁吁。他通過早晨5點40分的那趟火車[55]把報告呈遞到了蘇格蘭場,12點鐘就在伯爾斯通車站迎接我們了。懷特·梅森先生性情溫和、面容安詳,穿著一件花呢外套顯得很寬大,紅潤的臉颳得乾乾淨淨,身體稍微有些胖,兩條腿稍稍向里彎,但顯得很有力量,穿著帶襻扣的高筒靴子更加顯得精神抖擻,他看起來像個矮小的農民,像個退休的獵場看守員,或是說他像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可以,可是就是不像地方警署典型的刑事警官。

「麥克唐納先生,這真是一件極不尋常的案子。」懷特·梅森一遍又一遍地嘮叨著,「新聞界人士[56]聽說這件事準會像蒼蠅一樣飛過來的。我希望在他們來湊熱鬧並把一切現場線索弄亂之前,就把咱們該做的做完。在我的記憶里,還從來沒有碰到過這種案子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你肯定會對有些情況感興趣的,否則的話就是我搞錯了。華生醫生,還有你,在我們完成工作之前,醫生也是要發表一些看法的。你們的住處安排在韋斯特維爾阿幕茲旅店,再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地方了,但是我聽說房子倒也還可以,挺乾淨。僕人會把你們的行李送去的。先生們,請跟我來。」

這位蘇塞克斯的偵探,是一個很活躍而又和藹可親的人。走了大約十分鐘,我們就到了我們的住所,十分鐘之後,我們就坐在小旅店的休息室里,談論起這件案子的大致情況——這些情況我已經在上一章交代過了。麥克唐納偶爾做一下記錄,福爾摩斯全集坐在那裡專心地傾聽著,臉上表現出吃驚的神情,就像植物學家鑒賞稀有的花朵一樣。

「奇怪!」聽了案情后,福爾摩斯全集說,「真是奇怪極了!我想不出以前有什麼案子比這個更奇怪的了。」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早就料到你會這樣說的,」懷特·梅森興高采烈地說,「我們在蘇塞克斯算是趕上時代了。到今天凌晨三四點之前我從警官威爾遜手裡接過這樁案子為止的所有細節我都告訴你了。為了儘快趕來,我連老命都拼了!哎呀!可是事實證明,我沒必要這麼火急火燎的,因為這裡沒有什麼事能讓我馬上去做的。威爾遜警官已經掌握了所有的情況,我核對了一番,又認真地研究了一下,多多少少還加了幾點我個人的意見。」

「你的意見是什麼呢?」福爾摩斯全集急切地問道。

「嗯,我首先仔細檢查了一下那把鐵鎚,醫生武德也在一邊幫忙,可鐵鎚上沒有痕迹證明使用過暴力。我原來以為,也許道格拉斯先生曾把這把鎚子當做自衛的武器,他就有可能在把鎚子丟到地毯上之前,留下什麼印痕在上面,但是鎚子上找不到一點痕迹。」

「當然,這根本就說明不了什麼,」警官麥克唐納說道,「因為有許多鐵鎚充當兇器的兇殺案,鐵鎚上也並沒有留下什麼痕迹。」

「是的,這也不一定能證明沒有使用過它。但是假如真的留下一些痕迹,那麼對我們就很有幫助了,可實際上卻並沒有。隨後我又檢查了一下槍支,這是大號鉛彈火槍,正像威爾遜警官所說的那樣,扳機綁在一起,因此只要你扣動後面的一個扳機,兩個槍筒就會一起發射。無論是誰做的這樣的火槍,可以肯定的是,他下定決心要把他的敵手置於死地。這支截斷的槍的長度超不過二英尺,一個人能很容易地把它藏在大衣裡面。儘管槍上沒有製造者的全名,但兩支槍管間的凹槽上還刻著『PEN』三個字母,而名字的其他字母就被鋸掉了。」

「是不是那上面是一個花體的大寫字母『P』,而『E』和『N』兩個字母比較小?」福爾摩斯全集問道。

「非常正確。」

「這是賓夕法尼亞小型武器製造公司[57],是國內的一家有名的工廠。」福爾摩斯全集說。

懷特·梅森注視著我的朋友,就好像一個小村落里的開業醫生看著哈利街的專家一樣——這個專家的一句話就能解開他所有的困惑。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很有用,你說得真對。怪了!真是怪了!難道世界上所有軍火製造廠的名字你都記在腦子裡了嗎?」

福爾摩斯全集擺了擺手,把這個話題岔開了。

「毫無疑問,這支槍是一支美洲火槍,」懷特·梅森接著說道,「我好像在書上看到過記載,在美洲一些地方就使用截短的火槍這種武器。暫且不管槍管上的名字,我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種種跡象表明:是一個美國人溜進屋裡並殺死了主人。」

麥克唐納搖了搖頭說道:「老兄,你扯得也太遠了吧。我根本就沒有聽說過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有外人來過這所莊園呢。」

「這敞開的窗戶、窗台上的血跡、奇怪的卡片、牆角的長筒靴印及這支火槍又如何解釋呢?」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偽造的。道格拉斯先生是個美國人,或者說曾長時間住在美國,巴克先生也是如此。你不必從外邊弄個美國人來為你所看到的一些美國人的行為尋找答案。」

「那個管家艾穆絲……」

「他怎麼樣?靠得住嗎?」

「他在查爾斯·錢多斯爵士[58]那裡待過十年,非常忠誠。五年前道格拉斯買下這座莊園時,他就來到了這裡。他說他在莊園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桿槍。」

「這槍已經被改造得很便於隱藏了。槍管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截斷的,無論什麼箱子都裝得進去,他怎麼能保證說莊園中沒有這樣的槍呢?」

「啊,不管怎麼說,他的確從來沒有見到過。」

麥克唐納搖了搖他那頑固的蘇格蘭人腦袋。

「我還是不相信有什麼外人來到過房子里。我請你考慮一下,」每當麥克唐納辯論不過別人的時候,他的阿伯丁口音就變得更重了,「如果你假設這支槍是從外面帶進來的,而且所有的這些怪事是一個外來人乾的,那麼我請你考慮考慮,你這樣的假設會怎麼樣呢?啊,老兄,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也完全不合乎一般的邏輯啊。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向你提出這個問題來,請你根據我們所了解到的一切來判斷一下吧。」

「好吧,麥克先生,闡述一下你的理由吧。」福爾摩斯全集以一種公正的口氣說道。

「假如兇手存在的話,他絕對不是一個盜竊犯。那枚戒指和那張卡片都說明,這是一個出於某種個人恩怨的預謀兇殺案。好了,我們假設有一個人溜進屋中,蓄意謀殺。如果他還有點腦子的話,應該明白,他要逃跑是相當困難的,因為房子四周都是水。他要選擇什麼樣的武器呢?你一定會說他選的是世上聲音最小的武器,這樣他才能指望在得手之後,迅速地穿過窗戶,過護城河,不慌不忙地逃走,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但是假如他竟然帶著他能選擇的聲響最大的武器,明明知道槍聲一響,整個莊園的人很快就能跑到事發地點,很可能在他還沒有過護城河以前就會發現他,難道這能解釋得通嗎?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些說法可信嗎?」

「你說得很有理,」我的朋友沉思著回答道,「這確實需要有大量的證據來證明。懷特·梅森先生,請問,你當時是不是馬上就到護城河對岸去查看過是否有人水上岸的痕迹?」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那裡沒有痕迹。但是對岸是石頭的,很難想象能找到什麼痕迹。」

「連一點足跡或手印也沒有嗎?」

「沒有。」

「哈!懷特·梅森先生,我想你不會反對我們立刻動身到莊園中去吧?或許那裡會有一些小線索可以啟發我們。」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本來是想建議去的,但是我想在我們去之前,最好先讓你了解清楚所有的情況。我想,假如有什麼冒犯了你……」懷特·梅森懷疑地看著這位同行說。

「我曾經和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一起辦過案子,」麥克唐納警官說道,「他的行動一向正大光明。」

福爾摩斯全集微笑著說道:「我至少是按照我個人對這一工作的理解去辦案。我參加辦案的目的是想伸張正義,幫助警方工作;假如我曾經不和官方合作,那也是因為他們首先不和我合作,我從來不想和他們去搶功勞。同時,懷特·梅森先生,我要求有權完全按照自己的方式辦案,在我覺得適當的時候再交出我的成果——而且自始至終都有這種權利,不僅僅是在某些階段上。」

「我相信,你參加辦案是我們的榮幸。我們一定把所知道的所有案情都介紹給你,」懷特·梅森真誠地說,「華生醫生,請隨我來。到時候,我們都希望在您的書里能佔有一席之地呢。」

我們沿著古樸的鄉村街道走去,大街兩旁各有一行截掉樹梢的榆樹[59]。遠處是一對古代的石柱,因風吹雨淋已經斑駁變色,長滿了苔蘚。石柱頂上的東西已經看不出原形了,那裡曾經應該是伯爾斯通主人坎普司的紋章上兩隻猛撲狀的獅子圖案[60]。順著迂迴曲折的車道往前走不遠,周圍都是草地和櫟樹,這種景色也只有在英國農村才能看到。然後是一個急轉彎,眼前呈現出一片又長又矮的詹姆士一世時期的古老別墅,別墅的磚都變成了暗褐色的了。還有一個老式的花園,兩旁都栽有修剪整齊的紫杉樹。我們走到莊園跟前就看到了一座木弔橋和寬闊的護城河,河中的水在寒冬的陽光下像水銀一樣,光潔如鏡,閃閃發光。

歲月流逝,光陰荏苒,這座古老的莊園自從建成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了,它反映出了幾百年的滄桑坎坷、悲歡離合。奇妙的是,因為歷史的悠久,似乎現在從這些古老的牆上就能夠看出犯罪的徵兆來。還有那些奇怪的高高聳立的屋頂以及古怪的突出的山牆,看起來更適合於掩護可怕的陰謀。當我看到那些陰森森的窗戶和前面一片暗淡的顏色及水流沖刷的景象時,突然覺得,發生這樣一件慘案,沒有什麼地方比這裡更適合了。

「這就是那扇窗戶,」懷特·梅森說道,「弔橋右邊的那一扇,正像昨晚發現時那樣地開著。」

「要想鑽過去一個人,這扇窗戶可真夠窄的啊。」

「也許這個人並不胖,我們不需要用你的推理來告訴我們這一點,福爾摩斯全集先生。但是你和我完全可以擠過去。」

福爾摩斯全集走到護城河邊,朝對面看了看。然後他又檢查了凸出的石岸和它後面草地的邊緣。

然後他又檢查了凸出的石岸和它後面草地的邊緣。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已經認真看過了,」懷特·梅森說道,「但這裡什麼也找不到,沒有跡象表明有人上過岸。不過,他為什麼一定要留下痕迹呢?」

「是啊,他為什麼一定要留下痕迹呢?護城河水一直這麼渾濁嗎?」

「一般是這種顏色。因為河水流下來的時候,總是夾雜著泥沙。」

「河水有多深?」

「兩側大約有兩英尺,中間三英尺左右。」

「那麼,我們就能夠排除那個人在過護城河時被淹死的這種可能性了。」

「是的,不會被淹死的,就連小孩也不會。」

我們走過弔橋,一個古怪乖戾而又乾瘦的人把我們迎了進去,這就是管家艾穆絲。可憐的老人因為受到驚嚇,臉色顯得蒼白,渾身都在微顫。鄉村警官威爾遜身材魁梧、一絲不苟、抑鬱寡歡,他依然守在現場。醫生已經離開了。

「威爾遜警官,有什麼新的情況嗎?」懷特·梅森問道。

「沒有,先生。」

「那麼,你可以走了。辛苦你了。如果有需要你的地方,我們再派人去請你。管家最好在門外等著,讓他通知塞西爾·巴克先生、道格拉斯太太和女管家,我們現在想問他們一些話。先生們,現在請先允許我說一下我的看法,然後你們再得出你們自己的結論。」

這個鄉鎮專家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他很確鑿地掌握著事實,頭腦冷靜、清醒,學識淵博,就憑這些,在他的這一行里,他也應該前途無量。福爾摩斯全集聚精會神地聽著他的話,根本不像對官方解說人那樣經常流露出來一種不耐煩的樣子。

「我們現在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確定這案子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先生們,對嗎?如果說是自殺,那麼我們就得相信,這個人首先把結婚戒指摘下藏起來,然後穿著睡衣,走到這裡,在窗帘後面的牆角上故意踩上泥腳印,以便使人這樣猜測:有人曾在這裡等候他,打開窗戶,把血跡弄到……」

「我們決不會這樣想的。」麥克唐納說道。

「所以我想,決不會是自殺,那麼必然是他殺了。我們所要確定的就是,兇手是外來人呢,還是莊園裡面的人?」

「好,讓我們聽聽你的高論。」

「對這兩種可能下結論都相當困難,可是兩者必居其一。我們先假定是莊園內部的一個或幾個人作案。在寂靜無聲但人們還沒睡覺的時候,他們在這裡抓住道格拉斯,然後用這種世界上最古怪、聲音最大的武器行兇,好讓所有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且這武器又是莊園內從沒見過的。這樣解釋聽起來令人信服嗎?」

「是啊,事實不會是這樣的。」

「好,那麼,這裡的人都說,當聽到槍聲以後,最多不超過一分鐘,住宅里所有的人都趕到了現場。儘管塞西爾·巴克先生自稱是第一個趕到的,但艾穆絲和所有的僕人也都到了。您難道能說,在那麼短的時間裡,罪犯竟能完成從死者手指上摘結婚戒指、在牆角留腳印、打開窗戶、在窗台上留血跡等等那許多事嗎?這是不可能的!」

「你分析得很透徹,我比較贊同你的看法。」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好,那麼,我們再回過頭來說,這是外來的人乾的,但是我們依然有許多疑團解不開。不過,不管怎樣,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這個人是在四點半到六點鐘之間進入莊園的,也就是說,是在黃昏和弔橋吊起之間這段時間裡。這裡曾經來過一些客人,房門是打開的,因此這個人沒有碰到什麼阻礙,就溜了進來。他可能僅僅是一般的盜竊犯,也可能和道格拉斯先生有什麼個人恩怨。因為道格拉斯先生大半生都住在美洲,而這支獵槍又像是一種美國武器,所以,看來由於私怨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他溜進了這間屋子,因為他首先看到的就是這間房子。他藏到窗帘後面,一直藏到夜晚11點以後。這時,道格拉斯先生進到屋裡,他們交談了很短的時間——假如真的交談過的話——因為道格拉斯太太說,她丈夫離開她沒有幾分鐘,她就聽到了槍聲。」

「那支蠟燭,可以說明這一點。」福爾摩斯全集說道。

「是的,這支蠟燭是新的,燒了還不到半英寸。道格拉斯先生一定是先把蠟燭放在桌上,然後才遭到襲擊的。要不然,他一跌倒,蠟燭也肯定會掉在地上。這說明在他剛走進屋時並沒有遭到襲擊。巴克先生到這裡時,把燈點上,才把蠟燭熄滅了[61]。」

「這一點很清楚。」

「好,現在我們可以根據這些來設想當時的情形:道格拉斯先生走進屋來,把蠟燭放在桌子上。一個人從窗帘後面走出來,手中拿著這支火槍。他向道格拉斯先生要這隻結婚戒指——至於為什麼,只有老天知道,不過肯定是這樣的。道格拉斯先生把戒指給他了。然後道格拉斯先生眼睜睜地或是與他搏鬥了一番,就被那人殘忍地用這樣可怕的方式打死了。這期間,道格拉斯可能拿起過鐵鎚,也就是後來我們在地毯上找到的那隻。事後,兇手扔掉槍,可能還有這張寫著『V.V.341』奇怪的卡片——先不管它是什麼意思——然後從這扇窗戶逃出去,並在塞西爾·巴克先生趕到現場的時候,過護城河逃跑了。福爾摩斯全集先生,這麼說你覺得怎麼樣?」

「你說得很有趣,但就是有點不能令人信服。」

「老兄,這簡直就是胡言亂語,沒有比這更不合情理的了。」麥克唐納大聲喊道,「有人謀害了道格拉斯,無論這個人是誰,我都能向你們清楚地證明,他是用別的辦法作的案。他讓他逃跑的退路被切斷,那是怎麼回事啊?萬籟俱寂是他逃跑的一個絕好條件,那麼,他使用火槍作案,又是怎麼回事啊?喂,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既然你說懷特·梅森先生的推斷不能令人信服,那你就該給我們指點指點了。」

在這整個漫長的議論過程中,福爾摩斯全集一直就坐在那兒專心致志地傾聽著,不放過他們所說的每一個字眼兒,他那一雙敏銳的眼睛左看看,右瞧瞧,雙眉緊鎖,沉默不語。

「麥克先生,我想再找一些事實,然後才能進行推斷,」福爾摩斯全集跪到死屍旁邊,說道,「哎呀!這傷處的確很恐怖啊。能不能把管家找來?——艾穆絲,我聽說你經常看到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有一個奇怪的標誌,是一個三角形外面套著圓圈的烙印,對嗎?」

「是的,先生,我經常看到。」

「你從來沒有聽說有人推測過這個烙印是什麼意思嗎?」

「沒有,先生。」

「艾穆絲,我聽說你經常看到道格拉斯先生前臂上有一個奇怪的標誌,是一個三角形外面套著圓圈的烙印,對嗎?」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這肯定是火烙的標記,烙的時候,一定很痛。艾穆絲,我注意到道格拉斯先生下巴後面貼著一小塊藥膏。在他活著的時候,你注意到了嗎?」

「是的,先生,他昨天早上刮臉時刮破的。」

「以前你見過他刮破臉嗎?」

「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了,先生。」

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這倒很值得研究了!當然,這也可能純屬巧合,但是,這也可能說明他有點緊張,說明他預感到危險的存在。艾穆絲,你昨天有沒有發現主人有些反常呢?」

「先生,我感覺到了,他好像有點惶恐不安,情緒緊張。」

「哈!看來這次襲擊並非完全沒有意料到。我們已經有些進展了,對嗎?麥克先生,也許你還有些什麼要問的?」

「沒有,福爾摩斯全集先生,到底是你經驗豐富。」

「好,那麼我們可以研究一下這張寫著『V.V.341』的卡片了。這是一張粗紙硬卡片,在你們莊園里有這樣的卡片嗎?」

「我想沒有。」

福爾摩斯全集走到寫字檯前,從每一個墨水瓶里都蘸了一些墨水灑到吸墨紙上。

「這張卡片不是在這裡寫的,」福爾摩斯全集說道,「這是黑墨水,而那張卡片上的字卻稍微帶些紫色,寫時用的是粗筆尖,而這裡的這些筆尖都是細的。我認為,這是在別的地方寫的。艾穆絲,你能解釋這上面的字義嗎?」

「不能,先生,我沒法解釋。」

「麥克先生,你的看法呢?」

「我覺得像是某種秘密組織的名稱,和前臂上標記的意思一樣。」

「我也是這樣想的。」懷特·梅森說道。

「好,那我們把它當做是一個合理的假設吧。由此出發,看一看我們的難題究竟能解決多少。那個組織派來的人想辦法溜進莊園,守候著道格拉斯先生,用這支火槍幾乎打碎了他的頭顱,然後過護城河逃跑了。他之所以要在死者身旁留下這張卡片,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這件事報紙上一登出來,那個組織的其他黨徒就能知道:仇已經報了。這些事情都是緊密相關的。但是,什麼樣的武器都有,他為什麼偏偏要用這種火槍呢?」

「對呀。」

「還有,那枚戒指又怎麼會丟失呢?」

「是啊。」

「現在已經兩點多了,為什麼還沒有緝拿到兇手呢?我想,從天亮以後,方圓40英里內,每一個警察肯定都在搜查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外來人。」

「是這樣的,福爾摩斯全集先生。」

「好,除非他在附近有藏身之所,或者事先已經準備好一套替換的衣服,否則他們是決不會讓他溜掉的。可到現在為止,你們還沒有抓住他。」福爾摩斯全集走到窗邊,用他的放大鏡觀察窗台上的血跡,說道,「很明顯這是一個鞋印,很寬,可能是八字腳。奇怪呀,無論是誰到這沾滿泥污的牆角來察看腳印,他都會說這個鞋底的式樣挺不錯。但是,當然了,看不很清楚。旁邊這桌子底下是什麼?」

福爾摩斯全集走到窗邊,用他的放大鏡觀察窗台上的血跡。

弗蘭克·威爾斯,《海濱雜誌》,1914

「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啞鈴。」艾穆絲說道。

「啞鈴?怎麼這裡只有一隻,另外那隻啞鈴在哪兒呢?」

「我不知道,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或許本來就只有一隻——我有好幾個月沒看到這東西了。」

「一隻啞鈴……」福爾摩斯全集神情嚴肅地說,但是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陣急匆匆的敲門聲打斷了。一個身材魁梧、曬得黝黑、外表精明、臉颳得乾乾淨淨的人探進頭來看著我們。我一下子就猜出來了,這就是我聽人講過的塞西爾·巴克。他迅速掃視了大家一眼,目光里充滿著傲慢和疑問。

「對不起,打斷了你們的談話了,」巴克說道,「但是,各位應該聽聽最新的情況了。」

「抓住罪犯了嗎?」

「哪有這樣的好事。不過人們已經找到他的自行車了,這傢伙把他的自行車扔下了。你們來看看,就放在大廳門外一百碼的地方。」

我們看到三四個僕人和幾個閑漢站在馬車道上查看那輛自行車,車子本來是藏在常青樹叢里的,後來被拖了出來。這是一輛騎得很舊的拉奇-惠特沃思牌[62]自行車,車上濺著不少泥漿,好像騎過很遠的路。車座後面有一個工具袋,裡面有扳子和油壺,但是到底車主是誰,卻沒有任何線索。

「假如這些東西都曾登記、編號,那麼對警方就大有幫助了,」警官說道,「但是咱們能得到這些東西,也就應該感到欣慰了。即使我們搞不清他到哪裡去了,至少我們有可能搞清楚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不過,這個傢伙究竟為什麼要丟下這輛車子呢?這倒是很奇怪。他不騎車子,又是怎麼走的呢?福爾摩斯全集先生,我們這件案子好像還看不出一點頭緒來呢。」

「真看不出一點頭緒來嗎?」福爾摩斯全集若有所思地答道,「我看未必!」

五劇中人[63]

我們重新又回到屋裡,懷特·梅森問道:「你們對書房裡該檢查的地方,都檢查過了嗎?」

「暫時算是檢查完了。」麥克唐納警官回答道,福爾摩斯全集也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你們想聽聽莊園里內部人員的證詞嗎?我們就利用這間餐廳吧,艾穆絲,請你先講一下你所知道的情況。」

管家的敘述簡潔、概括,給人的印象非常真誠。他還是在五年前道格拉斯先生剛到伯爾斯通時雇來的。他聽說道格拉斯先生是一個很富有的紳士,在美洲發家。道格拉斯先生是一位溫順善良、平易近人的主人——也許事實上並不完全像艾穆絲所認為的那樣,但是,一個人不可能十全十美。他從未見到過道格拉斯先生害怕過什麼,相反地,道格拉斯先生是他所見過的膽子最大的人。道格拉斯先生讓人每天晚上把弔橋拉起來,因為這是古老莊園的習慣,道格拉斯先生喜歡保持著這種古老的習俗。道格拉斯先生難得到倫敦去一趟,也很少離開村子,但是,在遇害的前一天,他曾經到滕布里奇韋爾斯市去買過東西。那天,艾穆絲髮現道格拉斯先生有些站立不安,焦躁激動,而且他一反常態,變得脾氣暴躁,動不動就發火。案發的那天晚上,艾穆絲還沒有睡覺,正在房子後面的餐具室里整理銀器,突然聽到鈴聲一直響個不停。他沒有聽見槍聲,因為餐具室和廚房處在莊園的最後面,中間還隔著好幾層關閉的門和一條長長的走廊,因此很難聽到。愛倫太太也因為聽到鈴聲大作,急忙跑出來,他們就一起跑到了前廳。當他們跑到樓下時,艾穆絲看到道格拉斯太太正從樓梯上走下來。但是,她走得並不是急匆匆的,艾穆絲覺得,道格拉斯太太並不顯得特別慌張。她一到樓下,巴克先生就從書房裡沖了出來,他竭力攔住道格拉斯太太,請求她回到樓上去。

「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你趕快回自己房裡去吧!」巴克先生喊道,「可憐的傑克已經死了,你也不能讓他起死回生了。看在上帝的分兒上,你快回去吧!」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你趕快回自己房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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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註釋本福爾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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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福爾摩斯全集(三)》(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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