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村中夜燈
離著清禾城近了后,村子也就多了起來。
辟邪村便是其中一座,村子里居民不多約莫十多家住戶,全都是以撈屍為生。
久走夜路必遇鬼,越是與屍體接觸久了,撈屍人們就越是害怕鬼怪之流,村名便是由此而來。
這會已是戌時。
夏夜,蚊子變多了,忙碌一天的村民吃過夜飯,來到村中大槐樹下搖扇納涼。
晚風踩著雲朵,繁星滿天,月光透過密葉縫隙灑在人們臉上。
男人說著葷話,婦人攀比著自己孩子。
而那些娃娃們則相互追趕,他們將自己幻想成一代大俠,手中的木棍便是寶劍,咿咿呀呀童聲不絕於耳。
童年的一天一天,溫暖而遲緩。
正像老棉鞋裡邊,毛茸茸裡子塞滿的月光。
他們追逐打鬧,小孩一個不小心撞到了個人。
孩子說著對不起,聞著身前之人身上的清香,他昂起脖子。
入目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叔叔,叔叔此時也低頭看著自己,小腦瓜子將村民都回憶了一遍,確認不認識后,娃娃連忙跑向同伴。
於是,不一會大人們便從自家娃兒口中得知,村中來了個外人。
辟邪村因為職業原因,平時與其他村落交際不多,又沒在官道旁,有外人倒是個稀奇事。
當姚望走到槐樹下時,大人們也將目光全部看來。
「這位小哥來我辟邪村所為何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拄著拐杖上前詢問。
姚望即答:「找人,李同。」
說著這話,他掃視了一下周圍村民,並未看到李同身影。
「李同?」老人帶著試探目光看向身後村民。
一位村民心領神會,朗聲道:「今天李大哥確實帶了個外鄉人回家,說是他的恩公,這會不知在家忙啥呢。」
老人聞言這才放下警惕神色,指著遠處一間亮著燭火的房間:「李同家就是那間。」
「感謝。」姚望點頭,卻未急著過去,而是詢問,「我能坐會嗎?」
村民還是好客,確認不是壞人後,老人露出滿是皺紋的笑容:「小哥莫嫌臟就行。」
姚望便找處沒人的位置,盤腿而坐,一會看著月光,一會聽著村民們聊著瑣事。
更多的時候,還是將目光落在重新恢復嬉戲的孩子身上。
他在這些娃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姚望是在農村長大的,雖是現代人了,但小時候的農村晚上,也和這會的小村莊大差不差。
童年哭了很多次,因為遊戲輸了,因為被同伴孤立了,反正總有傷心的原因。
但此時想起,童年卻是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可惜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那就多看看別人的童年,吸食一點聊勝於無的精神鴉片。
姚望就這般看著,亦如他在玉京山上看雪一般,回憶總是容易讓人出神。
當然,村民不是青山,人總會疲憊,也就坐了一會,天空便飄起細雨,村民們帶著孩子各回各家。
小孩閉上眼睛,看見花看見夢,看見希望。
大人閉上眼睛,睡著了。
此方天下的百姓,發展水平與華夏唐朝差不多,蠟燭還算是奢侈品,村民除非遇到急事,大都不捨得去用。
槐樹下少了生氣,小村也陷入黑暗之中,除了最遠處的那間小屋。
姚望又坐了會才站起身來,任由雨水打濕身子,向著李同家行去。
還未走到便聽到屋子裡傳來的聲音。
有牛卿之宛如雷鳴般的呼嚕聲,有李同夫婦輕言輕語的說話聲。
「老李,你說俺家娃今年會不會回家呢?」
「我咋知道。」
「老李,你說俺家娃在清禾城討生活過得好嗎?聽說他打工的客棧掌柜很摳門的。」
「苦點背時,讓他學撈屍他看不上,跑去城裡當個小二,現在還沒討到媳婦。」
「你個老頑固,可不準這麼說我娃兒。」
從窗紙的影子上可以看出,一個婦人正抬手捏住漢子的耳朵。
「得嘞得嘞,快鬆手,這面再不和就幹了。」李同自然拗不過自家娘子。
婦人聞言似乎也很著急,趕忙說道:「是是是,趕快和面吧,牛小兄弟雖說順路,願意幫忙捎些燒餅給娃兒,但咱也不能耽誤別人時間,今晚得把饃饃趕出來。」
說話間,兩道人影又忙碌起來。
姚望想了下后,還是沒去敲門打擾,他找到附近一顆梧桐樹,一躍來到樹丫之上,就這麼坐在上邊,等待天明。
樹下蟋蟀唧唧聲不絕於耳,村中時不時傳來犬吠與之附和,小屋外的燭火就沒熄過,雨水順著稻草屋檐,滴答滴答連成白線。
「老李,你和面勁大些,麵粉鬆了烤出來不好吃。」
婦人似乎永遠都是一副急急忙忙的模樣,「我這邊火生好了,娃兒愛吃酸菜饃饃,你去撈些酸菜來。」
屋內就又傳出李同的腳步聲,隨後便是一聲驚呼「糟了」。
「咋了?」婦人走動,她的影子也越拉越大。
「老酸菜吃完了。」李同回答。
隨後,屋內便陷入寂靜。
如此又過去許久,老舊木門被人從裡邊推開。
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從裡邊走出,婦人面容蒼老且焦黃,這是被柴米油鹽熏陶幾十年後留下的痕迹。
她看了眼屋外的雨水,暗罵一句倒霉,卻也一點都不猶豫,踩著水窪踏出屋子,淋著雨向著鄰居家跑去。
姚望見狀,眉頭輕輕皺起,隨後嘴唇微抬:「風吹雲散。」
話音落,烏雲被一陣狂風吹得七零八落,月亮重新露出皎潔的臉龐,綿綿細雨也隨之消散。
雨後的小村,空氣都比以往要清新許多。
全是黃泥磚砌成的村道中,一位婦人腳步匆匆,她感謝著老天開眼,同時敲響鄰居家的院門。
「誰啊?」
「我,隔壁劉姨,給娃娃做些酸菜燒餅。」
「磯呀——」
木門被人打開,一個年輕女子探出頭來,問道:「你家輝兒不是在清禾城嗎?」
「這不遇上要去清禾城的好心人嘛,讓他幫忙帶些過去。」
「那感情好啊,輝兒去了大城,以後肯定比你家老李混得好。」
「嘿嘿。」
聽到誇自家娃兒,婦人只是傻笑。
不一會,她便捧著一把酸菜,如同十多年前,捧著還是嬰兒的娃娃一般,神色格外珍重。
在這個平凡的小村,平凡的夜晚。
兩位父母熬了個通宵,煮出了世上最美味的酸菜燒餅。
姚望將一切看在眼中,他不知為何覺得有些心安。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