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宣德往事(上)
宣德二年,
那時還是皇后的孫氏自進宮以來,一直不曾有孕。雖說明宣宗嘴上不在意,但是不代表朝廷上下沒有人在竊竊私語。
皇後宮中,
一位清秀的掌事宮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冷汗沿著額角滴落,頭一直低著不敢抬起看主座上那位雍容尊貴的皇後娘娘。
站在孫皇后旁邊的一名宮女樣貌嫻靜淡雅,適時的捧上一杯茶。
孫皇后擺了擺手,示意太監將人拖出去,一言不發。
那名跪在地上的宮女見狀忙磕頭道:「皇後娘娘饒命,皇後娘娘饒命。」
侍候的宮女忙使個眼色讓太監堵住她的嘴,孫皇后見人拖走,終於露出一絲憤恨的情緒。
「賤婢敢爾!」
孫皇後繼而轉頭朝她道:「靜姝,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你說,那個賤婢怎麼辦?」
文靜姝抿抿嘴,啟唇道:「奴婢倒有個方法,不知當說不當說。」
孫皇后冷淡道:「有話就說。」
文靜姝道:「娘娘如今因為子嗣已和太後娘娘漸生嫌隙,既然杏春懷了皇上的子嗣,不如娘娘您將計就計,對外宣稱您已有孕,待她懷胎十月,您便將孩子視如己出,如此地位方能保住。」
孫皇后冷聲道:「本宮乃堂堂後宮之主,豈會認一個賤婢的孩子。」
文靜姝絲毫不驚,娓娓道來:「這只是暫緩之計,如今娘娘需要一個子嗣來穩固後宮威信,若今後娘娘天恩保佑,再育一子,那這個孩子也沒什麼用處了。」
孫皇后沉吟不語,看向文靜姝道:「此法真的可行,萬一母后查出來。」她已經是走投無路了,如今後宮都在傳自己不能受孕,就連朝中有些臣子也都明裡暗裡向皇上諫言皇后無子,朝堂不定。如果自己再不能有個男孩,她的皇后位置就保不住了。
文靜姝靜靜道:「皇後娘娘放心,就算太後知曉這來龍去脈也不會戳破,畢竟孩子是皇上的,那就是皇室血脈。那個婢子今後萬一出點什麼意外,娘娘將孩子要過來,也是您宅心仁厚不是。」
孫皇后眉眼舒展,眼含贊意看著文靜姝溫婉的面容道:「此法可行,靜姝這件事交由你辦最為穩妥了。」
文靜姝低頭行禮,看不出神情淡淡道:「奴婢遵命。」
——
文靜姝提著食盒走進宮中一處隱蔽的別院,門口被太監把守著。
文靜姝進了別院,推開那扇破舊的房門,進門就看見那個清秀蒼白的女子縮在角落裡戰戰兢兢。原本聽到開門聲嚇了一跳,抬頭一見到是文靜姝,便驚喜道:「靜姝。」
文靜姝放下食盒,示意小聲,打開門縫看了看遠處的太監。忙關上門上前扶起她虛弱的女子道:「杏春,這次你的禍闖大了。」
杏春撫著依舊平坦的肚子道:「我們進宮為奴為婢,不就是為了博一個錦繡前程嗎,我不後悔。」她的臉上露出孤注一擲的狂熱之色。
文靜姝皺起眉頭,低聲叱喝道:「杏春,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我告訴你,我們身為皇後娘娘的掌事宮女,就應該一心一意伺候主子。如今你竟然背著娘娘勾引皇上,還有了這個孩子。你知不知道孩子就是皇後娘娘不可觸犯的逆鱗。在這宮中,只要皇後娘娘沒有先生下子嗣,後宮就不可以有人先懷胎。」
杏春冷哼道:「娘娘不能生育,就不準別人生下孩子,這是什麼道理。」她說道此處,眼神中散發異常奪目的光彩,抓著文靜姝的手道:「靜姝,只要我生下這個孩子,就是皇上的嫡子,日後大好的榮華富貴。」
文靜姝怔怔的看著她蒼白的臉爬上一抹激動的紅暈。
杏春自顧自道:「靜姝,現在唯一能幫我的就只有你了,我們自幼進宮,在這後宮相依為命多年。你幫我,你幫我去告訴皇上,說我有了他的孩子,皇上一定會來救我的。只要日後我登上高位,就必不負你,到時候你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再也不用屈居人下,在娘娘身邊伏低做小。」
文靜姝從她的手裡掙脫開,站直冷冷道:「杏春,你我共事這麼多年,怎麼還看不清這皇宮陰暗狡詐。」
「如今你唯一能活下來的機會,就是好好生下這個孩子,將孩子交給皇後娘娘撫養。到時候,我再設法安排你出宮,如此方保你一命。」
杏春倏然站起來驚怒道:「什麼,要我把孩子給娘娘。不可能,孩子是我的,誰也不能把他從我身邊奪走。」
文靜姝轉身開門淡漠道:「這由不得你,你如果想安穩保住這個孩子,只能聽我的。」
杏春嘶啞道:「文靜姝,你我是多年姐妹,居然這麼對我。」
文靜姝的步子停滯了一下,隨即關上門不再說話。
她站在門外,閉了閉酸澀的眼睛,杏春,我能做的就是保住你的孩子,別恨我,誰叫我們兩個都被禁錮在深宮之中,無處可逃。
文靜姝在回皇後娘娘寢宮的路上,邊走邊考慮今後的打算。兔死狗烹,她向皇后獻了這個假孕奪子的計謀,還派自己負責杏春懷胎事宜,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如果事成之後,娘娘八成會為了隱瞞殺了所有對這件事知情的太監宮女,到時候,她又該怎麼辦?
……
突然,文靜姝轉過花圃時,沒有留心前方出現的身影,一個步子撞進了來人堅硬寬厚的胸膛。
「哎喲,你這個婢子不長眼啊,」正當文靜姝被撞懵時,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好聽又年輕的男聲。
文靜姝看了看眼皮底下的綉春刀和那一聲令人見之膽寒的飛魚服,心裡怦怦亂跳,忙躬身小心道:「奴婢該死,衝撞了大人。」
只聽那錦衣衛帶著一絲調侃笑意的磁性嗓音道:「你這婢子膽子可真大,居然敢對本大人投懷送抱。」
文靜姝驚慌抬頭,正好對視進男人星眸流轉的眼裡。
這一眼,就是一生一世……
——
宣德二年,十一月,深夜
一處破落的別院,裡面傳來驚呼痛苦的女聲。
「啊——」
「杏春,再使把勁,孩子的頭出來了。」
「不行,好痛,我沒力氣了。」躺在床榻,雙腿大開的女子臉上蒼白如紙,嘴唇喃喃道:「靜姝,我沒力氣了。」
文靜姝看了一眼目帶厲光的穩婆,咬了咬發白的嘴唇,抓著杏春的手,突然俯身在她耳邊低聲催促道:「快生,我已經告訴皇上了,他馬上就過來了,只要你生下孩子,就能苦盡甘來了。」
杏春原本疲倦半眯的眼睛陡然睜大,驚喜道:「真得?」
文靜姝避開她憧憬希望的眼睛,沙啞道:「真的,你忘了,從小到大,我騙過你嗎?」
杏春似是吃了靈丹妙藥,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咬牙堅持,「啊——」
半晌過後,一陣嬰兒清脆的啼哭聲響徹別院,別院外的黑影一動。
穩婆將血淋淋的孩子剪斷臍帶抱了出來,翻開被子看了看,朝文靜姝驚喜道:「是個男孩!」
文靜姝接過孩子,移開被角,看了看孩子的眉眼,眼睛開始酸澀。
杏春躺在床上,虛弱的笑了笑,朝著抱著孩子的文靜姝伸手道:「給我看看孩子。」
文靜姝聞言,將孩子抱近她身邊,給她看了一眼,笑道:「孩子眼睛像皇上,鼻子像你。」
杏春露出一個欣慰又滿足的微笑道:「那就好。」
穩婆走進,把孩子從文靜姝手裡抱走,一言不發往門外走去。
杏春著急道:「你們要把孩子抱哪裡去?」
文靜姝忙抱著她欲起身的動作,垂眉低啞道:「別擔心,只是帶他去洗洗身子。」
杏春呼出一口氣道:「那就好,對了.」她眼巴巴的望著文靜姝問道:「皇上呢,怎麼還沒來?」
文靜姝起身走到桌前,抑制住發抖的手,提起水壺倒了一杯水,端著它走到女人面前道:「快到了。」將水杯遞給她道:「喝口水吧,你一定累了。」
杏春接過水杯,不假思索的一口氣喝了進去,見狀,文靜姝心頭劇痛。
她將虛弱的杏春放倒在床上,看著她懷著希望的眼睛漸漸合上,胸口也不再起伏。
「睡吧,下輩子只願你投胎到一個好人家。」
文靜姝哽咽道:「對不起,杏春。」
漸漸的,她聽到外面響起一瞬即逝的驚呼聲,她閉眼道:「馬上,我就來陪你了。」
「砰——」門被來人重重踢開。
文靜姝身子一抖,驚懼的看向提著鮮血淋漓的綉春刀的男人。
男人眼神微動,提著刀踏進門檻走進來,看向渾身發抖的文靜姝,輕笑道:「怎麼我每次見你,你都一副恨不得我要將你生吃了的表情,我有那麼凶嗎?」
文靜姝竭力抑制住顫抖的嗓音道:「你們錦衣衛不就是乾的吃人的勾當,宮中除了主子,人人都怕你們這身衣服,這把刀。」
男人用衣服將刀上的血擦了擦,露出乾淨光滑的刀身,走到文靜姝面前蹲下,伸出手指鉗住她細膩光滑的下巴左右晃動看了看,嘴裡笑道:「嘖嘖,這麼美的一張小臉蛋要是被血濺到了,豈不可惜!」
文靜姝擺頭躲過他粗糙的手指,低頭斥道:「樓綱,你要殺就殺,何必折辱於我。」
樓綱挑起一遍濃眉,「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的名字了!」
文靜姝抿了抿嘴,她想忘也忘不掉,自從那天自己不小心撞上這個嬉皮笑臉的錦衣衛,就被他有意無意的在宮中纏上,動不動就言語調戲幾句,讓她在這些本就心驚膽戰的日子更是心亂如麻。她有想過,皇後娘娘會派錦衣衛滅口,可她沒想到來殺自己的居然會是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