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衝動是魔鬼(三)
這家真人密室逃脫店有七八個主題,考慮到人數,兩人選了內容最少的「繡花鞋」。
其實程如墨聽見這名字就覺得有些悚然,她不害怕貨真價實的懸疑推理,對這種神神鬼鬼的東西卻有些發憷。好比說看電影,類似《致命id》這種用科學解釋得清的她敢看,《咒怨》這一類就堅決不碰。
道理都是共通,沒有邏輯的東西才最讓人害怕,因為摸不清路數,讓人無從防禦。
到了密室門口程如墨才發覺,和陸岐然過來玩這個有些不妥。裡面黑漆漆的,只提供了一隻手電筒作為照明。到時候進去,兩人不可避免會挨得很近。
陸岐然見她站在門口不動,問她:「怎麼了?」
程如墨搖頭,閉了閉眼,抬腳走進去。門「噠」的一聲反鎖上,陸岐然擰開了手電筒,先照了照地面,說:「你要是怕,跟著我就行。」
「誰說我怕了。」
黑暗裡傳來一聲笑,陸岐然說:「不怕也跟著我。」
程如墨點了點頭。
陸岐然似乎對這個輕車熟路,玩起來極有邏輯。不到十分鐘,兩人就出了第一間房。
第二間房是間卧室,比第一間大了許多。當中有張床,床上放著兩床只有在往年農村才能見到的紅色大花的被子。陸岐然手裡的電筒掃過去,程如墨望見床底下擺著雙繡花鞋,心裡頓時有些發毛。
床對面是面大衣櫃,共有八扇對開門。陸岐然伸手將她往後攬了攬,說:「往後退點,我來開門。」
程如墨攥緊了手,點了點頭。
陸岐然開了前面四扇,都是空的。他頓了頓,又伸手拉開了第五六扇。他拿手電筒往裡一照,還沒等程如墨看清楚,又立即移開。
「是什麼?」程如墨心懸了起來。
「有面鏡子,鏡子上有血字,我現在把手電筒打開。」
他聲音隔得很近,程如墨呼吸一亂,嘴上卻說:「你沒必要特意照顧我,我說了我不怕。」
陸岐然輕聲一笑,「那我開了。」
鏡子上的字是拿紅色油漆寫的,猛一看上去的確有幾分驚悚。程如墨不得不服氣,方才要是讓她這麼直接看見,她肯定會叫出來。
還剩下最後兩扇,程如墨想大約也應該是空的,便給自己裝了壯膽,說:「我來開吧。」
陸岐然微微挑了挑眉,卻沒說什麼,將手電筒塞進她手裡。
程如墨先拿手電筒照了照櫃門的空隙,往裡瞟了一眼,確實沒瞧見什麼,便放心大膽地拉開。剛一開,便有個什麼東西從櫃門后栽了下來,程如墨望見一張血糊糊的臉一晃而過,頓時一聲尖叫,下意識撒手扔了手電筒。
手電筒興許是撞壞了,閃了一下光便熄了。程如墨汗毛倒豎,站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她心臟劇烈跳動著,幾乎要從嗓子口裡蹦出來。
黑暗裡一雙手用力將她環住,輕輕往前一拉。
程如墨一個恍惚,下一瞬便意識到自己正被陸岐然抱在懷裡,耳邊聽見他緩而沉穩的聲音,「別怕,是個人體模特。」
程如墨呼吸順了順,靜靜站著,直到心跳漸漸規律下來。
而後她便覺察到自己正與陸岐然體溫貼著體溫,呼吸里也全是他身上的氣息。便想到了那晚的抵死纏綿,臉蹭地燒紅起來。
陸岐然聲音似是盪開了黑暗,幾分戲謔地說:「我發覺你這人,特別擅長口是心非。」
程如墨立即伸手去推他,「你什麼意思?」
陸岐然手上卻更用力,將她緊緊按在懷裡,「好比說明明怕卻裝作不怕,明明在乎卻顯得比誰都大度。」
「我在乎什麼了?」程如墨抬高了聲音。
「你心裡清楚。」
「陸岐然你有病吧,我在乎什麼了?我有什麼可在乎的?保質期再長的食品都過期幾百回了,現在不是六年前,你別自作多情。」她仍然伸手去推,沒有推開。
她頓時有些慌,有種困獸被逼入絕境的驚恐無措。
陸岐然聲音在她頭頂,「那你說,你圖什麼?」
「什麼圖什麼?」
「天上掉下來的肉往往帶著鉤子。」
程如墨冷笑一聲,「原來你是怕我訛你。那你何必上鉤,我可沒逼你。」
「即便是帶著鉤子我也認了,但你得告訴我,這鉤子是什麼。」
「那你覺得這鉤子是什麼?」大約是因為黑暗的緣故,程如墨膽子反而大起來,有種不管不顧的雄心壯志。
「我不知道,知道了就不必問你。」
「你覺得我能圖你什麼?我一沒逼著你跟我談戀愛,二沒逼著你跟我去民政局,三沒拿你的裸照訛詐你十萬八萬。」
陸岐然一笑,「原來你有我的裸照。」
「有啊,你想看?」
「我的有什麼可看,要看得看你的。」黑暗裡陸岐然的笑聽起來坦蕩又輕佻。
程如墨頓時噎住。
「正常人總得圖點什麼,畢竟我不吃虧。」
程如墨頓了頓,說:「我也不吃虧。都是現代人,你何必想得那麼複雜。無聊湊一起打發時間而已,如果你還有想法,我也願意奉陪。各取所需,安全健康,何樂不為。」
「這話誰說我都相信,唯獨你說我不相信。」
「真有意思,你非逼著我承認隔了六七年我還依然為你神魂顛倒才行嗎?陸岐然,我可沒那麼賤。」
陸岐然沉默幾秒,手臂鬆了幾分,「我不是這個意思。」
程如墨趁機掙開他,慢慢走到一邊彎腰拾起地上的手電筒,低聲說:「不管你信不信,我對你沒什麼可圖的。」她頓了頓,接著說,「經歷了邱宇的事,我明白過來,人要想活得不那麼失望,最好別對其他人抱有什麼企圖,不然到最後不免碰一鼻子灰。」
她站起來,將鬆動的電池安好,手電筒重新亮起來,「如果你非要聽到確切的回答才覺得安心,那你就認為我是受了邱宇和白蘇的刺激吧。」她笑了笑,說,「你可能不知道,白蘇當年也是喜歡你的。」
陸岐然站著沒說話,微弱的光線里,程如墨看見他臉色沉下去,眉眼間似有一股怒氣。
「她搶了我的男朋友,我睡了她當年喜歡的人,也算是扯平了。」她繼續說,大有一股英勇赴死的架勢。
果真下一秒陸岐然便欺身往前,伸手將她拉過來,按在衣柜上。
程如墨腳底下就是糊了一臉油漆的人體模特,她頭皮發麻,冷聲說:「你放開我。」
「你不是不怕嗎,嗯?」陸岐然將她手臂拉過頭頂,按在櫃門上,「你說,把我當什麼了?」
「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沒逼著你上我的床,你找我理論不覺得可笑嗎?」程如墨冷聲說。
陸岐然另一隻手手將她手裡的電筒扣下來,按滅了,扔到一邊的床上。
房間再次暗下去,程如墨感覺到陸岐然溫熱的呼吸就輕輕拂在臉上,讓她忍不住想往後躲。陸岐然卻似乎覺察她的心理,手中扣死了,頭隨即低下來。
程如墨嘴唇被狠狠攫住,隨機齒關被撬開,陸岐然舌尖探進去。她呼吸全滯在喉間,覺得時時刻刻都要窒息而死,卻又像是溺水的人含著根蘆管,繼續艱難求生。
她極不喜歡這陰惻惻的氣氛,平生還沒在這麼糟糕的地方與人接過吻。但她傷了陸岐然作為男人的尊嚴,這點懲罰也是應該的。
雖然這樣想,心裡卻有種預感,她本覺得這項目結束了,和陸岐然就能橋歸橋路歸路,現在恐怕沒那麼簡單了。
片刻后陸岐然臉推開,手卻仍然緊緊按著她的手臂。程如墨笑了笑,低聲問他:「一直想問,你和葉嘉分手多久了?」
葉嘉就是陸岐然前女友的名字,當年程如墨為了打聽到他女朋友的信息,費了不少周折。
「不至於到飢不擇食的地步。」
「謝謝,我就當是你在恭維我。」程如墨笑說,「你要想繼續也不是不行,只是恐怕這裡不合適。」
話音落下,程如墨受到的鉗制便消失了。
陸岐然轉身往前幾步撈起床上的手電筒打開,照向程如墨腳邊。
程如墨立即退開,站到一邊去圍觀。陸岐然將人體模特拿起來,看了片刻,從它的假髮里找出枚鑰匙。又彎腰將床底下的繡花鞋拖出來,從鞋子里發現一張紙條。
接下來,程如墨就看著陸岐然有條不紊地將線索一一發掘出來,密碼箱一個一個打開,最終拿到了出去的鑰匙。
時間只過去了五十分鐘,他們還有資格獲得一件禮物。
開門的一瞬間,程如墨笑說:「厲害,給你點個贊。」
陸岐然沒理她,仍然沉著臉,大步朝著前台走去。程如墨看著他的身影,想到句不那麼恰當的比喻:颯沓如流星。
獎品是個鑰匙扣,三串西瓜,兩小一大,綠皮紅瓤,看著挺可愛。程如墨也不客氣,接過來當場就換上了。
兩人出去,程如墨照舊戴上口罩,問:「你是想吃飯還是想做點別的?」
陸岐然本走在她前面,聽見這句話腳步停下來,轉身望著她,聲音極冷:「我沒你想的那麼齷齪。」
程如墨沒說話。她想,她可從來沒將他想得齷齪。從前沒有,今後更不會。
——
雖然徹底激怒了陸岐然,他這個東道主依然當得可圈可點。午飯吃的是正宗川菜,下午兩人去蘭亭劇院聽了場崑曲。
當年程如墨在崇城實習的時候,也幾乎每周都去劇院聽崑曲。這項活動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大多數時候她都是獨身去聽。當年聽的第一場是《雙下山》,今日恰逢又有這折,算來也是緣分。
兩折之間的間隙,程如墨悄聲說:「好比結婚,圍城外的想進來,圍城裡的想出去。紅塵中人想削髮出家,出家人又想蓄髮還俗。」
陸岐然看她一眼,「人生在世七八十年,不折騰一番就算枉活。」
「那你呢,」程如墨看他,「還有折騰的心思嗎?」
陸岐然不說話,視線移回舞台。沉默了片刻,下一折開始了,話題自然就斷了。
看完出去,天居然下雨了。不知道下了多久,天色暗沉,空氣卻洗凈了幾分。
劇院門口圍了一圈的人,程如墨和陸岐然等在廊下,打算等雨小些了再走。等了片刻,門口漸漸沒人了,雨也不見收。陸岐然的車停在五百米外的一個停車場,就這麼跑過去不免淋濕。
又等了幾分鐘,陸岐然突然將身上外套脫下來,往頭上一罩,說:「我開車過來,你在這裡等。」說罷衝進了雨里。
他腳步踩起一串串水花,讓程如墨想到以前看過的一些電影,裡面總有這樣詩意的鏡頭。
她靠著劇院紅漆的欄杆,心裡突然憑空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悵。
按照安排,該是吃飯的時間了。程如墨見陸岐然襯衫已經淋濕,說:「就不吃晚飯了,你趕快回去換衣服吧,免得感冒。」
陸岐然沒說什麼,打起方向盤往程如墨住的賓館開去。
到了賓館樓下,程如墨下車,頓了頓說:「周一見。」
言下之意,明白不過。
陸岐然沒看她,「再見。」
程如墨站在門口,看著車子消失在車流之中,方轉身上樓。
晚上齊簡堂打電話來詢問工作進度,程如墨笑說:「周一才開會,擺明了讓我公款吃喝。」
「反正管報銷,隨便你玩,玩盡興了再回來。」
又問,「陸岐然這會兒沒在你旁邊吧?」
「在我旁邊我肯定就沒時間接你電話了。」
齊簡堂嘖嘖一嘆,「唯獨我這麼大度,親手送羊入虎口。」
「你送過去,虎還嫌臊呢。」
「這話,信息量有點大啊。」
程如墨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帘。雨過之後,崇城總算露出了乾淨的夜色,滿眼的燈火璀璨。她望著電視台的方向,說:「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這事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我倒要懷疑他的智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