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自食其果(七)
第二天,程如墨身體活泛些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回想昨天的事,越想越覺得自己無比矯情。她在客廳里看電視,想得坐不住了,起身去觀摩陸岐然做菜。
陸岐然正在切著白蘿蔔,刀工不怎麼特別嫻熟,不過看得出來平日里做菜並不少。
「以前實習的時候,沒聽說你會做飯啊。」程如墨斜靠著牆壁,好奇問他。
陸岐然沒看她,「崇城工作的第二年,我就把周圍所有的外賣吃了個遍,實在吃噁心了,只能自己做。」
程如墨一笑,「架勢還不錯,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
「你倒是忘得快,明明不久前吃過熱乾麵和餛飩。」
「那哪兒能體現你技術水平。」
兩人站在聊了一會兒,程如墨說:「你下午幾點的車?」
陸岐然手裡動作一頓,說:「我跟組長多請了兩天。」
程如墨沉默了一會兒,「何必費這個事,我自己一個人就行。」
「我這會兒不趕緊鞍前馬後,到時候你真退群換號碼了。」
程如墨沒說話,摸不准他這話是開玩笑還是說真的。又站了一會兒,她說:「我晚上有個聚餐。」
陸岐然頭也不抬,「推了。」
「家裡的,大姨和舅媽都去。」
陸岐然抬頭瞥了她一眼,「你表妹呢?」
「她和我小舅媽關係很好,舅媽好不容易來一趟,她肯定會去。」
陸岐然沉吟了片刻,說:「當務之急是不是該出去逛街?」
程如墨奇怪看他:「逛街幹什麼?」
「買身新衣服收拾收拾啊。」
程如墨沉默了片刻,有些艱難地開口:「你誤會了……我不是想讓你陪我去。」
「那你想讓誰陪你去?」陸岐然停了動作,看著她。
「我沒想讓誰陪我去……」程如墨咬了咬唇,有些局促,「算了,我沒話找話而已。」
陸岐然不說話,情緒不明地看了她一會兒,低下頭去繼續切菜,篤篤篤的聲音里,他再沒開口。程如墨站了會兒,心情有些複雜,仍舊回客廳了。
程如墨覺得自己這樣特別不好。因為方才自己這麼無意識一開口,實際上是希望陸岐然能安慰安慰她。以嚴子月的性格,今晚的聚餐必然凶多吉少。她有些害怕,所以不知不覺間產生了一種尋求依賴的心理。
她想果然是病的,人傻了也玻璃心了。
午餐是排骨蘿蔔湯,上湯娃娃菜,蝦仁百合,還有個青椒炒肉絲。程如墨對陸岐然的廚藝的期待值很低,是以真吃了第一口,差點用驚艷來形容。
但面對她明顯讚歎的表情,對面這人卻似乎一點也不想領她情,只埋頭吃飯,偶爾和她說一句話,表情也是不咸不淡。
程如墨有些心虛,但仔細一想,自己也沒什麼可心虛的啊。兩人沒名沒分的,就這麼冒冒失失去見家長,多少說不過去。再說她此前一點風聲沒透露,劉雪芝陡然面對這憑空里冒出來的女婿,表情一定相當精彩。
程如墨想得挺樂,忍不住自己笑出聲來。
陸岐然眼神銳利,望她一眼,「你笑什麼?」
程如墨搖頭,想了一會兒,突然問:「你見過葉嘉的家長嗎?」
「我和她交往八年,你說見過沒有?」
程如墨點頭,「也是。」隔了一會兒,又說,「站在旁人的角度,覺得挺可惜的。」
陸岐然瞥她一眼,「你這人挺有意思,說話處處給人下套。我若說不可惜,你必然覺得我這人薄情寡義;我若說可惜……」
程如墨見他不往下說了,好奇問:「怎樣?」
陸岐然一笑,「那得問你自己啊。」
「少自作多情了。」
「嗯,」陸岐然看她,目光如寒星明亮,「我自作多情,所以覺得你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你說呢?」
程如墨臉上有些發熱,舀了一勺湯,作勢要往他身上潑去,「呸。」
——
吃完飯,程如墨去睡了個午覺,睡到下午三點,起來洗頭髮化妝。
「你暫時別洗。」陸岐然攔著她。
「不行,不洗我沒法出門見人。」程如墨看他一眼,「沒事,有吹風機呢。」
程如墨剛洗完從浴室出來,迎面便被一塊大浴巾給罩住了,陸岐然仗著身高優勢,摁著她的腦袋使勁揉了幾下,方將她放開。程如墨差點沒被憋死,立即將浴巾掀開,瞪著陸岐然,後者笑得一臉促狹。
「我說你幾歲了啊,幼稚不幼稚。」程如墨看他一眼,去找吹風。
她吹得慢慢悠悠,陸岐然看不過去了,「你先把頭皮吹乾。」
「你行你上啊,知道女生頭髮多難吹嗎?以為像你們男人,抓兩把就能出去啊。」
「那得看臉。」
「……」程如墨簡直無語,「以前怎麼不知道你臉皮這麼厚這麼自戀。」
「這叫自信,」陸岐然笑說,「你現在知道還來得及。」
吹完以後,程如墨去卧室坐著化妝。陸岐然做客廳里玩電腦,等了十五分鐘,沒見程如墨出來;又等了十五分鐘,還沒出來。他坐不住了,起身往卧室去。
程如墨正在畫眼線,望見他進來,手一抖,線頓時歪了。
「你進來幹什麼。」程如墨抽出張化妝棉去擦。
「妖精畫皮都沒你這麼慢,」陸岐然雙手環抱靠著門框,「稍微化化就行,你素顏挺好看。」
程如墨從來沒被陸岐然這麼坦誠稱讚過,略有些羞赧,嘴上仍說:「你以為你看到的素顏就真是素顏啊?只是化得讓你們男人看不出來而已。」
「小瞧我,這兩天我看見的還不是素顏?」
程如墨頓時一驚,想起來自己這兩天蓬頭垢面的模樣,只想一頭撞死。「你快出去,我馬上化完了。」她手裡加快了動作。
陸岐然卻站著不動,眼神分明非常認真,「讓我看看。」
程如墨手又是一抖。
除了美容院的造型師,她從未在化妝時被男人這麼注視著。她總覺得,化妝在男女之間是件極旖旎的事。漢有張敞為妻畫眉,被皇帝問起,說「閨房之樂,有甚於畫眉者」;唐代也有詩說「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都是小兒女情態,仔細想想那場景都有些活色生香的意味。
程如墨哪裡還化得下去,匆匆撲了個定妝粉,便就這麼結束了。
——
兩人坐出租,很快到了酒店。陸岐然有些不放心,堅持送到了包廂門口。
「謝謝,你先回去吧,或者去找白蘇聚聚什麼的。」
陸岐然不理她這茬,「你有需要,隨時給我打電話。」
程如墨點頭,正要推門進去,聽見裡面傳出來高聲大笑的聲音。
「你說去年那事兒,多大個笑柄啊。請柬都發了,結果未婚夫搞破鞋。我就說這姑娘是個不省心的主吧,心氣忒高。仗著自己讀了個稍微好點的學校,過年回老家恨不得鼻孔朝天了。也不是北大清華,真當自己是根蔥了。她也不想想,小學還在家裡讀過呢,這還沒功成名就就開始忘本了。以前多可愛聽話一小姑娘,真是……」
「可不是,你不知道吧大姐,前兩天我撞見她上司送她回來,兩人嘴上說是同事關係,其實私底下誰知道呢。後來我還聽見她給人打電話,說什麼『圖不圖』的。嘖嘖,現在年輕小姑娘,真是不簡單……」
「也不年輕了,不然她家裡怎麼這麼著急,四處打聽誰家有沒結婚的,想著跟她介紹對象。我看她現在這樣,也難。模樣也不算頂頂出挑的,關鍵是脾氣太差。你說誰樂意娶回去這麼個人啊,在外工作就夠糟心了,回去還得看人臉色。」
……
程如墨面無表情聽著,遲遲沒有敲門。
陸岐然緊盯著她,伸手將她手輕輕一握,「如墨?」
程如墨輕輕掙開,說:「沒事,我進去了。你回去吧。」她也不敲門,徑直握住門把手擰開了。
裡面正說得熱火朝天,猛然間見正主出現了,嚇得恨不得心臟病發,震驚的表情凝在臉上,跟見了鬼似的,那模樣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程如墨神色如常,好似不知道一般,平平淡淡地打著招呼,甚至臉上還帶了一絲笑,「舅媽,大姨。」
「哦哦,如墨……快,快坐。」小舅媽立即招呼。
陸岐然瞧了瞧裡面場景,見沒有吵起來,這才轉身離開。
這邊程如墨大姨跟她寒暄起來,程如墨客客氣氣應了,雖不熟絡,也不失禮。正說著話,聽見來簡訊了。她掏出手機一看,是陸岐然發來的:我在對面星巴克,有事隨時叫我。
程如墨收了手機,依然微笑著應承著,說了兩句,突然不動聲色說:「裡面有點悶,我開個窗。」
她走到窗邊,將窗戶推開往外望去。外面天色染了霞光,似是少女酡顏,幾分醺醉的意味。斜對面的確有家星巴克,正巧陸岐然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夕陽將他身影照亮。隔得遠,看不分明,只望見個大概的輪廓。程如墨卻莫名安心下來。
便想到以前做作業答辯,她站講台上講ppt,每次望見底下正認真聽著的陸岐然,與他眼神不經意間的一個交匯,便能瞬間讓她鎮定下來。心裡似乎憋著股勇氣,總想著無論如何,當著他的面,絕對不能出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