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時間的距離(二)
吻了一會兒,便有了些情熱的意思。程如墨伸手輕輕將他推開了,說:「挨這麼緊,熱。」
陸岐然笑,「還沒到真熱的時候呢。」
「你不說我還忘了,」程如墨指了指牆上的懸挂式空調,「這破空調去年壞了還沒修,也不知道修不修得好。」她將桌上的水杯遞給陸岐然,「你吃飯了沒?」
「車上吃了。」陸岐然一邊喝水一邊仔細看她,「你頭髮好像比上次見長點了。」
程如墨忙捉了一縷,低頭看去,「真的?是不是該剪了?我上次剪頭髮還是兩個多月前。」
陸岐然搖了搖頭,「留長了好看,」頓了一會兒,又說,「黑色也好看。」
程如墨笑起來,「果然男人都偏好黑長直這款——我現在發色不好看?」
「黑色更好看。」陸岐然將水杯擱下,「染髮劑對身體不好。」
程如墨聞言忽心裡一動,抬眼看著陸岐然,小聲說,「你說,我上迴流產會不會跟這個也有關係?」
陸岐然低頭看著她,半晌沒說話,末了低聲說:「還會有的。」
程如墨便有些後悔自己提到了這茬,總覺自己有些翻舊賬的意思,便笑了笑說,「我也就隨口一提,你別多心。」
陸岐然搖頭,「你答應我,今後別染了。」
程如墨點了點頭,但心裡卻泛起一陣怏怏的滋味,好像現在才覺出當時苦澀的味道來——雖然還未成形,好歹是條人命,還是她跟陸岐然的。
這會兒陸岐然已經到沙發上坐著了,程如墨轉過身去望了他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他們之間,還橫亘著許多問題,無一不敏感禁忌諱莫如深,她不知道從何提起,更不用談去解決。雖事情正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但好比海里的暗礁,表面上看著沒事,一不留神撞上去,就是船毀人亡的下場。
同時,她更堅信一點:你所逃避的,生活必然會用十倍慘烈的方式讓你去面對。
——
第二天程如墨早早起來收拾化妝,她穿一件淺橙色無袖雪紡上衣,底下是九分的鉛筆褲,腳上穿著與衣服同色系的淺口高跟鞋,妝化得自然清透,顯得氣色非常好。
程如墨站在卧室的穿衣鏡前問陸岐然:「帶得出去吧?」
陸岐然倚在門口,笑說:「就怕帶不回來了。」
程如墨住的地方離江城大學不算太近,兩人提前一小時出門,幾趟地鐵轉下來,到酒店時間差不多剛好。
一進大廳便看見班導正站在門口迎客,他今日穿著件唐裝,頭髮雖是斑白,但梳得油光水滑,加之笑容滿面,顯得精神矍鑠。
陸岐然跟程如墨走上前去,班導望見陸岐然了,立即驚喜地伸出手,「陸岐然!我沒認錯吧?」
「何老師,祝您生日快樂。」陸岐然笑著與他握手。
「哎呀可真是好多年沒見了,聽說你在崇城電視台工作是吧……」班導又將目光轉到程如墨身上,看了幾秒,說,「你是程……」
「程如墨。」程如墨笑說。
「記性不好,見諒見諒,」班導又將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我記得你那時候戴著眼鏡是吧?這麼大一個黑框,」班導比劃了一下,「還老是坐在後面,又不愛發言,不過你論文寫得真不錯……」
程如墨笑起來,「難為您還記得。」
「記得,當然記得——你們先進去坐吧,你們那屆在靠著舞台那邊的第三桌,往裡頭走就看見了。」
程如墨和陸岐然照著單子上別人的數目一人掛了個人情,往裡走的時候,程如墨笑說:「結婚還是有好處的,好比說要是現在我倆是合法夫妻了,份子就只用隨一份了。」
「怎麼聽你的口氣,就只有這點好處了?」
「肯定還有別的,比如要是燈泡壞了,飲水機水喝完了,地板起包房頂漏水了,肯定就輪不到我來操心了。」
陸岐然笑起來,「把我當修理工了。」
兩人一進去,老遠便有人朝他們這邊喊起來:「然哥!」
「風雲人物待遇就是不一樣。」程如墨壓低聲音笑說,跟著他一塊兒走過去。
桌旁的人急忙給兩人讓座,陸岐然先坐下了,程如墨正要挨著他坐下,有一個人搶先一步坐過去了,伸出手臂一把搭在陸岐然肩上,笑說,「老陸,還記得我嗎?」
程如墨看向那人,臉色不由一沉——這就是當時她打聽陸岐然是否單身的那人,陸岐然的室友趙忱。
陸岐然笑說:「送進火葬場了我都能認得——老趙,你把人座位搶了。」
趙忱這才注意到正在一旁尷尬站著的程如墨,忙站起來說,「哎呀對不住……你是,程如墨?」
程如墨淡淡笑了笑,「你好。」
趙忱趕緊讓座,「你坐你坐!我到旁邊坐去。」
程如墨立即擺手,「沒事兒你坐吧,正好你跟陸岐然敘敘舊。」
陸岐然目光掃過來,打算開口,程如墨卻微微搖頭制止了,自己往旁邊挪了幾個位子坐下來。
左右的兩個女同學立即跟她搭訕,程如墨便加入她們的話題,間或朝陸岐然那邊望去——也不知道在講些什麼話題,趙忱說得手舞足蹈眉飛色舞。
人漸漸多起來,旁邊那桌也坐得七七八八。又坐了一會兒,程如墨忽聽見背後傳來一道清甜的聲音:「路上堵車,來晚了。」
桌上的人立即打起招呼,程如墨沒有回頭,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淺淺喝了一口。
白蘇走到桌旁,與人一一握起手來,「聚一次真不容易,上回我們有些還聚過,但要不是借著班導的號召,恐怕永遠沒機會聚得這麼齊了。」
趙忱笑說,「我都後悔上次沒去了,」他站起身給白蘇讓座,「你坐我這位子吧。」
白蘇狀似無意地看了程如墨一眼,笑說,「那就謝謝你了忱哥。」
她剛一屁股坐下,陸岐然卻站起身,笑了笑說,「我去趟洗手間。」
趙忱往旁邊挪了個位置,挨著白蘇坐下,整個身體轉過去與她交談起來。程如墨只喝著茶,再不說話。
過了一會兒,陸岐然回來了。他也不回剛剛自己坐的位置,而是走到程如墨身旁,對座上那女同學說:「能不能跟我換個位子?」
女同學笑了笑,爽朗答應,便拉起包坐到白蘇旁邊去了。
白蘇的目光立即如刀鋒一般掃過來,程如墨假裝沒看到,低聲對坐下來的陸岐然說:「你這麼拂她面子,她這會兒肯定要殺了我。」
陸岐然低笑一聲,「我要是挨她坐著,你肯定想殺了我。」
程如墨忍俊不禁,拿起茶壺給他倒了杯茶,「你剛剛和趙忱說什麼呢,把他樂得眼珠子都要飛出去了。」
「瞎聊,」陸岐然看她一眼,「他這人嘴有點碎,你別介意。」
程如墨沉默下來,總覺得陸岐然這話似乎別有深意,但又不好意思開口問。
班導致辭之後,很快便開席了。趁著上菜的當口,趙忱說,「然哥,你不是說有要事宣布嗎?」
有人立即附和:「是啊,我就是沖這這個來的,不然勞動節路上多堵啊,誰願意費這個心思。」
陸岐然笑了笑,清了清嗓,伸出手將程如墨的手悄悄握住了,正要拉著她站起來,白蘇忽揚起手機說:「然哥你稍等會兒,還有個老同學要來,剛給我發簡訊,已經到門口了,我出去迎迎她,等人到齊了你再宣布?」
趙忱笑說:「趕緊去趕緊去!胃口都給吊起來了,不滿足好奇心這飯都吃不下。」
陸岐然便將程如墨手鬆開了,笑了笑說,「那就再等等吧。」
一桌人一邊不咸不淡聊著,一邊等著白蘇回來。
程如墨這會兒心臟已經提到了嗓子口,本來覺得大廳里冷氣開得太足了,這時候手心裡偏偏起了一層冷汗。她畢業論文答辯,或是第一次求職面試時都沒這麼緊張過,忍不住深深呼吸幾次,時不時端起杯子來喝口茶。
陸岐然瞧出她緊張了,低聲笑說:「宣布關係不是宣戰,放鬆點。」
「放鬆不了,你說萬一到時候白蘇衝上來吃了我怎麼辦啊?」
陸岐然伸手將她手握住,「她肯定早就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坐了半個小時,不是相安無事嗎?」
程如墨覺得陸岐然說得有道理,稍稍鬆了口氣。這口氣正松到一半,便又聽見白蘇的聲音了,「大家久等了,這位老同學遠道而來,著實不容易。」
程如墨立即轉身朝那邊看過去,站在白蘇身旁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疑問的念頭還沒來得及閃過,她忽感覺陸岐然將她手鬆開了。她立即朝陸岐然看去——他眉頭緊鎖,臉上閑適的笑意頃刻間變成了壓抑的沉肅。
程如墨心臟頓時如失控一般,一路飛快地往下沉。
她緩緩地轉過身去,再次看向白蘇身旁那女人——她穿著一條齊腳踝的長裙,淺咖色,材質輕盈,彷彿雲煙。頭髮蓬鬆挽了起來,露出優雅的脖頸。她臉上笑意溫和,跟著白蘇款款走來,渾身散發著一股旁人難以企及的自信。
一個名字頓時從腦海中跳出來,而坐在對面的趙忱,用一個熱情洋溢的稱呼驗證了她的猜想:「然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