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輕薄公子」的攝政之路

四五「輕薄公子」的攝政之路

一代帝王就這麼凄涼地走了。雖然保住了全屍,可是卻死無葬身之地。

無處安葬的一個客觀原因是——楊廣從沒給自己修過陵墓。

中國歷代帝王往往在登基伊始就會花大力氣修建自己百年後的地下寢宮,唯獨楊廣沒有這麼做。他一生耗費巨大的精力和無數民脂民膏修建了遍及天下的離宮別館,同時也給後人留下了一條澤被萬世的大運河,可唯獨漏掉了自己的終極歸宿。

天下之大,楊廣卻連一個坑也沒給自己留下。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只知道楊廣被縊殺后,蕭后和宮人們拆下幾片床板,給楊廣和幼子楊杲做了兩口簡陋的棺材,然後就讓他們孤零零地躺在離宮西院的流珠堂里,從此再也無人問津。

直到宇文化及北上之後,亦即大業十四年八月末,江都太守陳稜才按照天子禮儀,把楊廣葬在了離宮西側的吳公台下,總算讓他入土為安。此時距楊廣被殺已經將近半年,中間隔了整整一個潮濕而悶熱的夏天,楊廣的屍體沒有經過任何處理,按說早該腐爛。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楊廣入殮的時候,據說面容依然栩栩如生,讓眾人大為駭異。

(《隋書·煬帝紀》:發斂之始,容貌若生,眾咸異之。)武德五年(公元622年)八月,唐朝平滅了江南,又將楊廣改葬到了江都附近的雷塘(今揚州市北平岡上)。

楊廣死後,蕭皇后和六宮嬪妃們並沒有喝下楊廣給她們準備的毒酒。她們苟活了下來,無可奈何地成了宇文化及的玩偶。

蕭皇后雖然逃過一死,但是此後的命運卻極為不堪。大業十四年五月,宇文化及把蕭后和六宮嬪妃一起帶到了中原。其後宇文化及敗亡,蕭后又落到竇建德的手中。再後來,東突厥的處羅可汗又從竇建德手裡要走了蕭皇后。一直到貞觀四年(公元630年),當李靖和李世勣率領唐軍破滅突厥之後,蕭后才終於被唐朝政府以相應的禮節迎回了長安。

皇帝沒了,天子的寶座空空蕩蕩。總得有人坐上去。

宇文化及現在當然是不能坐的。他也必須演一場政治秀,先推一個傀儡上去,然後在適當的時候再玩一回「禪讓」的遊戲。

要先推誰上去呢?

宇文化及想到了楊廣的四弟蜀王楊秀。

這是隋文帝楊堅五個兒子中唯一在世的一個,十幾年前就被楊堅罷官軟禁。楊廣即位后雖然沒有殺他,但也始終不讓他恢復行動自由,而且擔心他背後搞小動作,所以每次出巡總是帶在身邊。

此刻,楊秀就被關在江都的禁軍軍營中。

宇文化及覺得,蜀王楊秀在目前的宗室親王中資格最老,而且又因長期囚禁幾乎成了一個廢人,所以立他最為順理成章,也最為安全。

可是,宇文化及的提議卻遭到了眾人的反對。宇文智及提出了另一個人選,那就是與他私交甚篤的秦王楊浩(楊俊之子)。

宇文化及同意了。他覺得反正這皇位遲早是他的,現在牽誰出來走這個過場對他來講沒有任何區別。

新皇帝的人選一敲定,剩下來的宗室親王就沒有任何存在價值了。當天,蜀王楊秀和他的七個兒子,齊王楊暕(楊廣次子)和他的兩個兒子,以及燕王楊倓,包括隋室的所有親王和外戚,無論老幼全部遭到屠殺。

其中死得最稀里糊塗的,可能就要屬齊王楊暕了。

楊暕歷來失寵於楊廣,父子之間長期互相猜忌,所以政變爆發當晚,楊廣就曾滿腹狐疑地對蕭后說:「莫非是阿孩(楊暕乳名)所為?!」而當宇文化及派人準備誅殺楊暕時,楊暕並不知道父親已被弒,居然以為來人是楊廣所派,故央求說:「且慢殺我,我不會辜負國家!」來人一聲冷笑,不由分說就把他拖到大街上砍了。楊暕至死還以為是父親楊廣對他下的毒手。

清理完隋宗室,接下來就輪到楊廣的那些心腹重臣了。

內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右翊衛將軍宇文協、千牛宇文晶、梁公蕭鉅等人,以及他們的兒子,都沒能逃過這場滅頂之災。

讓人感到奇怪的是,政變發生的時候,他們都在幹什麼呢?這些人幾乎都是玩了一輩子政治的老手和人精,難道關鍵時刻都成了瞎子和聾子?對這麼大動靜的一場政變,難道他們事先果真毫不知情,以至最終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不,其實他們中早已有人事先得到了密報。

政變前夕,江都縣令張惠紹就已經探知有人即將謀反,立刻向御史大夫裴蘊作了稟報。裴蘊隨即和張惠紹一起制定了一個緊急行動方案,決定矯詔逮捕宇文化及,然後入宮保護楊廣。可是,當裴蘊把政變消息和他們的應變計劃向內史侍郎虞世基報告時,虞世基卻認為消息不可靠,把計劃壓了下來,沒有採取任何行動。還沒等裴蘊想出別的辦法,政變就爆發了。裴蘊仰天長嘆:「跟虞世基這種人商量,只能誤大事啊!」裴蘊說得沒錯,跟虞世基商量,不誤事才怪。虞世基這幾年來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替楊廣屏蔽各種壞消息,所以早就形成了條件反射,任何天大的壞消息到他這兒都成了捕風捉影、危言聳聽。這次所謂的政變消息當然也不會例外。

從這個意義上說,虞世基這麼做不叫「誤事」,而叫「盡職」。道理很簡單,他要是不具備如此強大的屏蔽功能,楊廣早把他一腳踢了,怎麼會把他倚為心腹?

所以這場政變是註定要發生的,或遲或早而已。

在這場政治清洗中,有少數大臣幸免於難,其中一個就是時任黃門侍郎的裴矩。

他早料到有這麼一天,所以自從來到江都后就一直表現得很低調,即便是對僕從差役也是執禮甚恭,尤其是想方設法討好軍隊。去年八月,他就向楊廣提出了一個收買人心的建議。他知道軍隊中的很多將士在江都都找了姘頭,於是決定做個順水人情,就對楊廣說,將士們之所以鬧著回家,是因為老婆孩子都在京師,如果允許他們就地娶妻,人心自安。楊廣覺得很有道理,就按他說的做了。大部分禁軍官兵就這樣在江都找到了他們人生的第二春,當然要打心眼裡感激裴矩。

所以政變發生后,士兵們都嚷嚷著說:「裴大人是個好人,沒他什麼事!」而且當時裴矩一見到宇文化及,立刻非常識趣地上前跪地叩頭,一臉棄暗投明的表情,自然讓宇文化及也大生好感。

就是憑著這樣的本事,才使得裴矩在整個江都朝廷徹底崩盤的時候,仍然不失為一支逆市飄紅的堅挺個股,幾天後就成了宇文朝廷的右僕射。

該殺的都殺了,該降的也都降了,昔日的輕薄公子宇文化及開始堂而皇之地踏上「攝政」之路。他自稱大丞相,總百揆,以蕭皇后的名義擁立秦王楊浩為帝,但卻一直把他軟禁在別殿,命士兵嚴密看管,只是讓他在各種詔書上簽字蓋章而已。隨後,宇文化及又任命二弟宇文智及為左僕射、三弟宇文士及為內史令,徹底掌控了江都朝廷的軍政大權。

大業十四年三月二十七日,宇文化及任命左武衛將軍陳稜為江都太守,同日宣布大軍返回長安,帶著傀儡皇帝楊浩、蕭皇后,以及六宮嬪妃一同啟程,沿水路北上。其龍舟隊的盛大排場與當初的楊廣一般無二。

宇文化及躊躇滿志、無比風光地站在巨大的龍舟上,感覺輝煌的人生正在不遠處向他微笑招手。

此刻的他絕對不會料到,有兩次兵變正埋伏在道路的前方,差點終結了他剛剛開啟的這場帝王美夢。

第一次兵變,發生在龍舟隊啟程的這一天。

當天傍晚,船隊行至離江都不遠的顯福宮,三名禁軍將領便開始了密謀。一個是虎賁郎將麥孟才,另外兩個是虎牙郎錢傑、沈光。麥孟才說:「我等受先帝厚恩,而今卻俯首侍奉仇敵,受其驅使,有何面目苟活於世?我一定要殺了他,雖死無憾!」沈光也流著淚說:「這正是我期望將軍的。」是日夜裡,麥孟才積極聯絡軍隊中的舊交,迅速糾集了數千部眾,約定於次日拔營前襲殺宇文化及。然而人多嘴雜,消息很快泄露。宇文化及帶著心腹將領連夜逃離大營,同時通知司馬德戡先對麥孟才等人下手。

深夜,沈光忽然聽到軍營中人喊馬嘶,估計已經走漏了風聲,立即帶兵撲向宇文化及的營帳,可是帳中已空無一人。出來的時候,沈光恰巧撞見了江都政變的主要策劃者之一、其時已被提拔為內史侍郎的元敏。沈光慶幸自己事敗之前還能殺一個墊背的,隨即曆數了元敏的條條罪狀,然後一刀砍了他。

與此同時,司馬德戡已經率大軍包圍了軍營。經過一番血戰,麥孟才、沈光、錢傑及其部眾數百人全部戰死。雖然明知此戰必敗,可自始至終卻無一人投降。

兵變總算是平息了,還好有驚無險。宇文化及在心裡對司馬德戡大為感激。

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船隊行駛到彭城郡(今江蘇徐州市)的時候,第二次兵變立刻接踵而至。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的主謀居然是司馬德戡。

其實宇文化及一上台,很多人馬上就後悔了。因為這位「輕薄公子」不僅沒有半點能耐,而且驕奢之狀比楊廣有過之而無不及。

把楊廣的六宮嬪妃都據為己有就不說了,龍舟隊的一切排場都刻意模仿楊廣也不說了,單就他在日常政務中的表現,就足以讓人大失所望。他每次進入大帳的時候,總是大大咧咧地面南而坐,譜雖然擺得很大,可百官凡有進奏,他卻一概保持沉默,什麼話也不說。

這樣的沉默,是代表睿智和深沉嗎?

不,誰都很清楚,他這是胸無韜略、不敢決斷。

每次下帳后,宇文化及馬上會召集唐奉義、張愷等一幫心腹,商量百官所奏議的事,等別人幫他出了主意,他才命人擬就相關詔書,拿去給楊浩簽字蓋章。

大夥把腦袋別在褲腰上搞政變,到頭來擁護的居然是這麼一個既驕矜又無能的笨蛋,怎能不令眾人齒冷血熱?!

司馬德戡第一個跳了起來。他埋怨當初主張擁護宇文化及的趙行樞說:「我被你害慘了!當今要撥亂反正,必須依靠一個英明的領袖,可宇文化及昏庸愚昧,又被一大群小人包圍著,大事必敗無疑,你說該怎麼辦?」司馬德戡之所以跳起來,其實也不完全是出於公心。

還有一層原因他沒說,那就是宇文化及並不信任他。

宇文化及總攬大權之後,封司馬德戡為溫國公、加光祿大夫,幾天後又調任禮部尚書。表面上加官進爵,極為尊崇,實際上是褫奪他的兵權。司馬德戡大為不滿,只好把所獲的賞賜全都拿去賄賂宇文智及,通過他向宇文化及說情,好不容易才重新掌握了一點兵權——負責統領一萬多人的后軍。

但是,這點兵權其實也是不穩固的。因為宇文化及始終防著他,哪一天要是把他兵權卸了,司馬德戡就徹底任人擺布了。所以,司馬德戡不得不先下手為強。

聽完司馬德戡的牢騷后,趙行樞兩眼一翻,說:「這全看我們自己了,要廢他也不是什麼難事!」於是,二次兵變的計劃就這麼定了下來。

但是司馬德戡還是有些信心不足。因為宇文化及現在是大丞相,手裡掌握了十幾萬軍隊,而他只有區區一萬多人。萬一暗殺不成,雙方開打,司馬德戡的勝算並不大。為了保證計劃萬無一失,司馬德戡決定找一個外援。

他找的人,是其時盤踞在濟陰郡周橋(今山東定陶縣東南)的變民首領孟海公。

司馬德戡給孟海公寫了一封信,此後一直在等待迴音。然而,孟海公一直沒有迴音。兵變的時機就這麼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

宇文化及很快得到了消息,於是設計逮捕了司馬德戡。計劃中的兵變就此流產。

殺司馬德戡之前,宇文化及問他:「你我同心協力、共定海內,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而今大事方成,正是共享富貴的時候,你為何又要謀反?」司馬德戡說:「我們之所以誅殺楊廣,是因為無法忍受他的荒淫暴虐,沒想到閣下的所作所為比他還要嚴重!情勢所迫,不得不如此。」隨後,司馬德戡被絞死,同黨十多人也全被誅殺。

大業十四年四月下旬,由於水路受阻,宇文化及率大軍改行陸路,從彭城進入中原。

在鞏洛(今河南鞏縣)一帶,宇文化及遭遇了瓦崗軍的阻擊,於是轉向東郡(今河南滑縣),隋東郡通守王軌立刻開門迎降。

中原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由於宇文化及的到來,東都戰場的形勢變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撲朔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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