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大理寺卿
皇城入秋以來一連三日都下了大雨,天陰沉沉的,路上的小販今日都不再出門,整座城都靜得厲害,她一人站在門前屋檐下,聽著耳側雨落在屋檐,落在地上啪嗒啪嗒的聲響,寧洛抱著她的佩劍在看外面的雨,原是因為大理寺今日本就輪到她當值。
原本還有一個能陪著她的,比她虛長几歲的捕快黎衛,可黎衛前幾日娶了一位官宦小姐當夫人,陪夫人要緊,左右這兩日大理寺也無事,寧洛也趕緊打發他回去陪新婚夫人。
眼見著他披上防雨的蓑笠,圍城一個像要捕魚的漁翁,轉身看著寧洛道:
「等傍晚了,你也早些回吧。」
他若走了,大理寺便只剩下了寧洛一個人守著,所以臨走前不大放心,回頭望了一眼屋檐下的人,又說了這麼一句。
寧洛心想大可不必這麼不放心,大理寺已經一連幾天無事,今天雨又下得這樣大,自然也不會有人來。寧洛看著他道:
「你放心。」
「哎。」
黎衛長長嘆了一口氣:「等明日就好了,明日雨便不會這般大了。」
寧洛望著他的背影接了一句:「是啊,往年的明日都是晴日。」
可大家心底都知道大理寺往後便難有晴日。
前任大理寺卿因為捲入朝廷里的派系黨爭而被革職,新繼任的這個人是兵部尚書舉薦的丞相次子祈玉,祈玉紈絝的名字早就傳遍了整座皇城,寧洛自然也聽過,原本三天前他便該上任,誰料又因為推脫大雨不便出行的原因遲遲不來大理寺上任。
他要繼任的可是大理寺卿,雖然只是正三品,卻掌的是皇城內的刑罰,就連王公貴族上至皇子下至百姓無一不怕的官職,可就是這麼一個重要的官職,來的卻是個風評頗差的官宦子弟。
果然這朝廷里的官職並非都是有能者居之,生在哪個大官家裡,有個好出身比自己的能力要重要太多。
寧洛望著滿院子的雨水,生平頭一次想到了離開大理寺,她家不在皇城裡,從前留在這兒是因為前任大理寺卿是她的師父,可現在師父不在了,來的人又不是什麼值得效忠的人,仔細算一算,她在大理寺已有整整五年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許的確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二日天果然晴了,寧洛來大理寺時人已經多了起來,今日是新的大理寺卿上任的日子。
「寧洛,還不快點兒走,新來的大人現在正在正堂里。」
寧洛聽見門口兩個捕快對著她道,她難得遲到,便是因為不想給這個紈絝子弟什麼好臉色,反正她也要走了,但對大理寺其他捕頭而言,畢竟都是些熟絡了好幾年的人,寧洛還是點了點頭,加快了腳步,不想讓其它人為難:
「知道了,我這就進去。」
寧洛到了大堂,與其他幾個捕快站在一起,正中間的桌子上坐著一個白衣的公子,寧洛想他既然敢坐在那裡,也就只能是那個祈玉,眼見著他正在座位上翻閱卷宗,寧洛便抬頭看了一眼,祈玉二十齣頭的年紀,樣貌倒是年輕,今日來大理寺未著常服,反而只穿了一身平素會穿的白衣里襯,生得清秀,一副平易近人的樣子,可惜長得再好,也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你們都看著本座做什麼?」
祈玉似乎發現了底下這些人都望著他,於是放下了卷宗朗聲問道。
下面的捕頭聽他說這些話趕忙齊齊低下了頭,無人敢答。只有祈玉一個人還抬著頭,大理寺本就只有她一個女捕快,在人群之中已是顯眼,這一對比,祈玉便一眼望到了就在第二排站著的她。
祈玉緩緩開口道:
「你就是寧洛吧?」
寧洛一揖道:「回大人的話,是。」
寧洛心底倒有幾分詫異,他居然能直接叫出她區區一個下屬的名字。
祈玉望著她又道:「在接管大理寺之前,我曾去獄中見過前任大理寺卿許安,他曾與我提到過你,說你雖為女子卻武功高強,也難得細心,當得大理寺重任。」
寧洛聽了他的讚譽,卻毫無觸動,只是平靜地道:
「大人過譽。」
祈玉見自己這番刻意誇讚沒什麼效果,也沒有生氣或是尷尬,而是撿起桌子上剛翻開的卷宗,繼續翻閱了起來。
寧洛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遞上辭呈。
「請大人過目。」
祈玉聽到寧洛的聲音,放下手裡的卷宗,抬眼望去:
「這是?」
寧洛心想周圍這麼多人,不好直說,便看著他道:
「大人打開信函便會知道。」
祈玉看了一眼她,跟著按照她說的低頭拆開了信封,跟著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第一行只有兩個大字寫著辭呈。
祈玉看了這頭兩個字,心想剩下的自己也沒必要再看,他眼中意味分明地看著面前的人,又望了一眼殿下站著的其他捕頭:
「本座有事要同寧捕頭說,其他人無事的話都先下去吧。」
寧洛面對著祈玉沒有回頭,聽得身後眾人離去的腳步聲,等過了一會兒大殿便又重歸寂靜。
祈玉放下她的辭呈,看著她緩緩道:
「你當真要走?」
寧洛低頭一揖,她行事還算穩重,能交出辭呈便已經是深思熟慮,於是便沉聲回道:「家父病重,請大人放行。」
祈玉的手指在那封辭呈上輕輕扣了一口,語意懶散地問道:「我若不放呢?」
寧洛聞言一怔,不知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態度卻是輕慢,罷了,反正也要走了,寧絡忍了忍然後咬了咬牙道:
「在下才疏學淺,武功又低,留在大理寺也不能幫到大人什麼,空出來一個位置,大人可以召些真心想要效忠大人,又武功高強能保護大人的人進來。」
祈玉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后又嘆了一口氣:
「江南前幾日的大案,本座本打算親去江南的,你這一走,大理寺還得先招個護衛,這恐怕又得延後了,算了,不查了,擱成懸案吧。」
江南那案子鬧得江南七城人心惶惶,怎能不查,真是個紈絝公子。
寧洛心裡咬牙切齒,面上恭敬地道:
「若是大人需要,屬下願意等這個案子結了再走。」
祈玉試探地揚了揚眉問道:「那令尊的病?」
病自然是編得,前幾日她要辭行,還是她父親寄信讓她說這個緣由。
寧洛一怔,輕聲咳了咳:「屬下忽然一想,家父的病其實不需要屬下立刻回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