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只手解羅衣
在裴雲蕖的面前,厲溪治一直顯得很謙卑謹慎,刻意討好。
然而這些騎軍將領看著他的目光里,卻都深含敬畏。
最為年長的那名將領看上去至少比他大十歲。
然而他走到厲溪治的身前,卻是不敢直視厲溪治的眼睛,躬身行禮道:「抱歉。」
厲溪治的臉上流淌出罕見的寒意。
他看著這些將領,寒聲道:「道歉的話不必對我說,你們只需對裴將軍說,對裴國公說,我不知道你們是幹什麼吃的,北邊已經被迫換了那麼多人,結果你們還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三萬多吐蕃人啊!三萬多人來到黑沙瓦,你們竟然毫無察覺!」
沒有辦法辯解。
屈辱和憤怒,讓這些騎軍將領渾身都顫抖起來。
也就在此時,黑暗裡發出了無數凄厲的警鳴聲,用於照明的火光不斷的亮起,很快,有驚喜的呼喊聲也不斷響起。
戰馬!
居然有不少戰馬在曠野里奔跑,有些還直接跑回了黑沙瓦。
厲溪治想到了煙霧瀰漫的黑沙瓦里,那些曾經讓吐蕃人根本無法約束的戰馬,他沉默了下來。
數個呼吸之後,他對著這些驚喜不已的將領冷冷的說道:「裴國公對你們和你們的上司十分信任,他認為你們必定已經做了萬無一失的安排,但如果沒有冥柏坡的這位少年,我和裴雲蕖都會死在這裡,我們欠他一條命,至於你們,則欠他更多。」
……
吐蕃人對於馭馬自然是有一手的。
他們沒有足夠的糧草,帶不走這些戰馬,而且他們要將這些戰馬驅趕到謝晚和他們約定的地點。
但在兩個時辰之前,吐蕃人就又陷入了一種茫然的狀態。
原本好好的戰馬突然又約束不住了。
它們就像是聽到了長生天里傳來的某種呼喚,突然就躁狂起來,然後分成了無數馬群,四散狂奔。
等到這些戰馬跑得差不多了,幾名最懂養馬和馭馬的吐蕃將領才發現了端倪。
不少頭馬的屁眼子里好像被塞了東西。
面對這樣的研究結果,已經身心俱疲的贊卓只是無力的擺了擺手,事已至此,無法挽回。
反正他也已經打定主意,今後不再和謝晚打交道。
他覺得這些戰馬也只是那名綠眸少年對自己的再次提醒。
有些人再強大,也只是強大的凡人,而有些人,則如同長生天降下的神明。
黑沙瓦城裡,陽關方面隨後趕來的一些邊軍將領徹夜難眠。
來自所有倖存者的口述記錄,漸漸匯聚成一份不可思議的戰報。
一名綠眸少年,一個快要爛掉的胖子,在這一戰之中,宛若神明!
數名隨騎軍而來的醫官開始檢查裴雲蕖和許推背的傷勢。
他們帶來了所能拿到手的最好的藥物,他們對鎮守黑沙瓦還活著的這些人懷著極大的敬意。
哪怕裴雲蕖和許推背只是普通的軍士,他們也一定會盡畢生所學,竭盡全力的醫治。
然而他們發現暫時不需要他們做什麼。
裴雲蕖和許推背身上的傷口處理得極為出色,他們身上所用的藥膏雖然有些臭臭的味道,但藥效似乎在任何方面都比他們帶來的藥物要好很多。
傷口的包紮,以及這些藥膏,據說也都出自那個綠眸少年之手。
「啊?」
裴雲蕖聽到自己的傷口也是顧留白幫忙處理的時候,眼睛有點直。
只剩一隻好手了,都能做得出這種事情?
……
崔黃牙掂著手裡的錢袋子。
碎銀子在錢袋子里互相撞擊,發出所有人都喜歡的聲音。
他的身後不遠處,是一座很大的烽火台,這座烽火台被大唐邊軍稱為陽關之眼。
七八個大唐邊軍穿著厚厚的紙衣圍攏到了他的身邊。
邊軍的這種糊了厚厚紙漿的紙衣比尋常人家的紙衣要厚,在這邊禦寒不錯,就是比較容易悶汗,而且活動不便,走起路來看起來就僵硬。
錢袋子不小,鼓鼓的,看著這個錢袋子,這些個邊軍眼角就全是喜氣。
崔黃牙還在掂著錢袋子。
一名邊軍看著地上的車轍印子,眼睛里的貪婪迅速吞沒了喜氣,「大哥,出手這麼闊氣,這種肥羊,就這麼讓他們走了?」
「啪!」
崔黃牙用錢袋子拍了這人的腦門一記,笑得露出了一口黃牙,「還用你教?剝皮也得一層層剝,不要一下子把人逼急了。到時候他們到了龍勒鎮子上,再找他們弄點銀子不就行了。」
「原來大哥早有計較。」
「你以為大哥的腦袋和你這榆木腦袋一樣?」
一群邊軍頓時鼓噪起來。
那些個馬車已經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中,但在道路的盡頭,卻是有個人頂著風慢慢走了過來。
鼓雜訊驟歇。
崔黃牙迅速收起錢袋子,看清那人花白的頭髮,心中便是一凜,等到遠遠看清那人的面目,他的臉上便已經堆滿了笑,「什麼風把楚校尉給刮來了。」
來人的頭髮已經花白,面相看上去卻也不過四十餘歲,身材普通,五官看上去沒什麼特色,只是左額上有一道顯眼的傷疤,像是箭創。
聽到崔黃牙這麼打招呼,他淡淡一笑,顯得比較溫和。
然而在崔黃牙心頭一松,想著用什麼話搪塞此人的時候,一陣令他頭皮發麻的破空聲毫無徵兆的響起。
密密麻麻的弩箭在他們剛剛下意識的撲倒之前,就已經將他們射成了刺蝟。
崔黃牙的胸口都釘了十來支弩箭,但他還頂著一口氣沒有馬上死去,他用力的瞪著楚離,不可置信的聲音和血沫子從他的嘴裡一起湧出,「你怎麼敢做這種事情。」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楚離走到他的身前,看著他死魚一樣的眼睛,諷刺的輕聲說道:「你自己沒想想清楚,為什麼那麼多人,今夜偏偏要你們幾個在這裡看著這條道?」
「你…」崔黃牙喘不過氣來了,他反應了過來,派自己過來守卡,就是要讓他們今晚死在這裡。
「黑沙瓦那邊剛剛發生大戰,結果你們在這種時候,為了些銀子就可以隨意放人過關卡,你們以前做過多少次這種事情,該死多少次,難道心裡沒有個數?」
崔黃牙快死了,他死魚一樣的眼睛盯著方才那些人離開的方位。
「你們都不知道他是誰,也敢收他的影子?」
楚離在他咽氣之前,鄙夷道:「我們沒有殺什麼大唐邊軍,只是處決了一些吐蕃的細作而已。」
數十人從黑暗中魚貫而出,一人搜出了崔黃牙身上的錢袋,輕聲的問楚離,「要不要送還給十五?」
楚離搖了搖頭,他的眼眸深處出現了一絲異樣的情緒,「不用,這本身就是梁教頭欠我們的酒錢。」
……
陳屠懷疑顧留白故意給自己穿小鞋。
那麼多輛馬車,偏偏就是周驢兒跑過來說,陳哥我們多親近親近,然後就死皮賴臉的和他一個車廂了。
倒不是討厭周驢兒這個人,關鍵他身上那一股屍味兒實在太沖,而且在車廂里還老流鼻涕。
「陳哥,咋不開心啊?」周驢兒倒真是自來熟,看著他一路皺著眉頭還很關心的問。
陳屠無奈了,道:「我說周驢兒,你們在冥柏坡過得也還算滋潤,為什麼就一身老泥呢,也不洗洗?」
周驢兒笑嘻嘻的說道,「一看你就不懂,這是葯泥,受了傷好得快,關鍵時候還能救人。」
「葯泥?」
陳屠一怔,他倒似乎聽過,關外是有一個藥師宗似乎好像有這種特殊的葯泥法門。
只是這種法門一般只有苦修僧才學。
「我們冥柏坡的人冬天都不洗澡,洗的時候出汗多,容易氣虛,一天跑的路多就會生病,而且毛孔一通暢,衣服一悶就特別容易發汗,這種天趕路十個有九個生病。」
周驢兒熱絡的接著說道,「我們那地方吃的新鮮瓜果比較少,萬一冬天裡生了大病,光吃藥都不一定救得回來。」
看著這笑嘻嘻的瘦猴,陳屠生出了強烈的同情心,但他還是忍不住誘導道:「顧十五的娘不是厲害的醫師嗎,她看病應該很厲害,怎麼會自己生病死了?」
周驢兒道:「可能她天天洗澡,太愛乾淨了?」
「??」
陳屠懵逼。
「哈哈哈!我逗你玩的。」周驢兒笑得揉肚子,「我不知道,而且十五哥也不讓我們說這些。」
「你這廝!」陳屠怒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你還說兩家話!」
這一家人幾個字倒是讓周驢兒有些羞愧。
「我真不知道,顧十五都不一定知道。」
周驢兒又猶豫了一會,看著一臉鬱悶的陳屠,他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說道,「都快到龍勒子鎮上了,我答應了十五哥,到龍勒子鎮上之後,他交代過我的那些事情,我一個字都不能說了。現在咱們是一家人,那我趕緊和你說一下,她要麼是有些藥性把不準,自己試出了岔子,要麼就是修行什麼法門出了岔子,但這些也只是十五哥猜的。」
陳屠知道白打聽了。
但他又感覺到了一絲詭異,「周驢兒,龍勒子鎮有什麼特別的,怎麼到那了之後你就好多東西不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