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三方對壘
【9】
五百兩銀子。
他手指翻飛,噼里啪啦把算盤打得飛快。栽贓嫁禍得一百兩,以代為清理門戶為由殺了苦主得一百五十兩,答應替苦主殺了害他的人又是二百五十兩,苦主薄有資產,他也不怕家裡人賴賬。算算剛剛好是五百兩整。
這可不是個小數目。他是窮人,用錢時恨不得把一文錢掰成兩半花,想想真有些羨慕第一富人朱富貴,聽說他養的女兒用來打人的彈子都是純金的。
作孽喲。
往小了說,有個五百兩就可以買間房子,買塊地,討個老婆,安安穩穩過日子。往大了說,五百兩都夠買一條人命的了。
他的那些兄弟,不就被五百兩買了命去。快活王有錢,雇他和兄弟們去殺沈天君一家,事成后馬上付清了賬,都是白花花的現銀,他那時還沒見過那麼多的錢,直看得眼睛發酸都不捨得移開視線,生怕少看了一眼。
偏偏他們的幫主熊天豪是個要講仁義的人,知道這事後,二話不說把兄弟們全殺了。呸,不能讓兄弟們過上好日子,你這個幫主還有臉面對別人講什麼仁義。
直到現在他還能記住那時所有兄弟的名字。有不少是他的同鄉,打小在一處長大,又一起逃難出來,十多年的交情了。
兄弟們死絕了,但錢還在。錢是個好東西啊,握在手中就是你自己的,只要實力夠強,誰也搶不走不說,它們還能帶來更多錢。看著錢生錢,簡直就像是看著自己老婆為自己生了個大胖小子似的,高興得很。
他想,老爹老娘這輩子做的最英明的事兒就是給他取了個好名字,響亮順口彩頭好,就沖這個,每年給他二老化的冥錢可不能少。
「金不換!」
他吃了一驚,本能地先歸攏好手中的賬本,小心籠入袖中。聽聲音是個年輕女子,這早晚應該不是生意上門,雖然護院是他花了不少錢雇的,他自己也頗有點武藝傍身,但小心點總沒壞處。
他出了門去,那女子戴著鬼面,婷婷站在院中,見他出來,壓低了聲音道:「熊天豪之子熊貓兒欲為父報仇。」
那女子丟下這一句話后就施展輕功離開了。
金不換沒派人去追,那女子形如鬼魅,靠他那些草包手下連她一片衣角都休想碰到。更何況人家帶來了一個如此重要的消息,真假暫且不論,起碼沒收他的錢。
天才蒙蒙亮,金不換打了個哈欠,吩咐手下把左公龍找過來。總歸是一條線上拴著的螞蚱,有難要同當嘛。金不換摸了摸袖中的賬冊,略略安下心來,決定趁左公龍還沒來的這段時間再把賬核對一遍。
……
自幽靈宮放出消息以來,仁義山莊如臨大敵,將所有可調動的人馬統統移到朱府戍衛。
冷三苦著臉,連聲嘆息道:「前幾日得知朱爺未死,我和二哥欣喜若狂。誰成想又出了這檔子事,幽靈宮放出話來要在朱府交人,擺明了是要把這裡當戰場,逼得仁義山莊出手。二哥已找到朱爺,正在回來的路上,我勸他們過了這陣子再回來也好,朱爺就是不肯。」
冷大道:「為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你我二人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得護住朱府上下周全。——七七還沒有消息嗎?」
「朱爺說七七沒去找過他,二哥這一路上也沒與她碰上。不知道這孩子跑到哪裡去了,有沒有遇到危險……」
冷大看著窗外蔥鬱的樹枝,半晌道:「七七一向福大命大。她不在也好,在這個節骨眼上,要是叫七七知道有人要假扮成她娘,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呢。到時憑你我二人未必能保護好七七。」
冷三道:「聽說沈少俠去找七七了。唉,當初我們錯怪了他,還沒有親口向他道歉,實在慚愧。」
冷大搖搖頭:「原本就是他與朱爺定好的對策,沈少俠不會怪你們的。你有沒有覺得,沈少俠有些像一個人……」
……
快活王的車駕一路浩浩蕩蕩向朱府行進,不料半路卻被人攔住了。
熊貓兒快步走到快活王輦前,半跪在地上,叫道:「義父!」
待他起身,快活王才問道:「貓兒,你怎麼在這兒?不是叫你在朱府打探消息?」
熊貓兒兩條濃黑的眉毛皺的幾乎打結:「義父,孩兒是來勸義父返回快活城的。李媚娘已經死了,幽靈宮送來的肯定是冒牌貨,義父何苦以身犯險?」
快活王抬手揉了揉發痛的眉心,語氣滿是無奈:「阿音已同我說過好幾回了,本座自有主張,你們這些做小輩的不要總是過來指手畫腳。」
「可是義父……」
阿音在一旁輕輕搖頭,熊貓兒知道勸說無望,咬咬牙向快活王拱手道:「既然義父執意前往,那孩兒就先行一步以為接應。幽靈宮的人詭計多端,義父千萬小心。」
一行人終於在第三日午時到了朱府大門口。冷三像尊門神矗立在朱府門外,仁義山莊鐵騎兵持劍站在兩旁,大有嚴防死守之勢。
宋離傷勢未愈不便遠行,故此次快活王只帶了色使阿音在身邊隨侍。快活王擺擺手,阿音會意,走過去對冷三說:「快活王受邀到此地做客,還請打開大門讓我們進去。」
冷三語調冰冷:「朱府沒人會邀請一個殺人的魔頭上門做客,閣下請速速離開,否則休怪刀劍無眼。」
阿音展開手中摺扇,掩住下半張臉:「這麼說來,閣下是不肯主動開門讓我們進去了?」
「不錯。」
熊貓兒站在朱府前庭裡面,被整裝待命的鐵騎兵圍著,心急如焚。快活王是他義父,朱七七是他心中悄悄戀慕著的人,快活城和朱府,他哪邊都想幫,偏偏哪邊都不肯聽他好好說和。萬一真打起來,哪一方受到損失他心裡都過意不去。
這個時候要是沈浪在就好了,熊貓兒想著,他主意多,總有辦法可想。
但他從鬼面女手中逃出來之後,一直沒見到沈浪。聽王憐花說,他又去給亂跑惹禍的朱七七擦屁股去了。
熊貓兒承認聽到這話心裡有點不是滋味。不過他心大,開兩句玩笑就把這事丟到腦後了。
「貓兒!」
熊貓兒揉揉眼,不敢置信地說道:「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沈浪形容有些狼狽,下巴上的胡茬也沒來得及刮掉,連時常掛在嘴角上那抹懶散的笑容都攙著苦澀。
「遲些再同你細說。你想必也聽說幽靈宮要把李媚娘獻給快活王的事了吧?」
熊貓兒點頭道:「整個江湖都傳遍了。」
沈浪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我猜那個被抓去假扮李媚娘的女子,是朱七七。」
「什麼?!」熊貓兒大喝一聲,「那還等什麼,我們這就去救人!」
沈浪卻搖頭:「快活王已至,想必幽靈宮的人也快來了,我們以靜制動,等七七一露面便去搶人。」
他停了片刻,又道:「整件事都是幽靈宮的設計,我如今只能全力保七七和朱府平安,至於快活王與幽靈宮的私怨,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幽靈宮那幫女人,心腸怎的如此歹毒?」熊貓兒咬緊了牙關,「若天下女子都像她們那樣,那我寧可孤獨終老,你說對不對?」
沈浪的神色有點不自然,被等著他回答的熊貓兒看個正著。
「我說你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不會是想白姑娘了吧?」
沈浪心中一痛,拍開在他眼前晃動的手掌,凝神細聽,忽然輕聲道:「來了!」
兩人運氣躍上屋頂,在朱府前的空地上,仁義山莊的鐵騎兵與快活王手下人馬相對而立,只等一聲令下便要拼個你死我活。如同繃緊的琴弦,只要稍稍用力,就會立刻弦斷傷人。
千鈞一髮之際,忽見一位白衣麗人在兩排妙齡女子的簇擁下緩緩走過來,到了快活王座椅前,微一躬身:
「幽靈宮主白飛飛,見過快活王。」
快活王反覆打量著盛裝麗人,冷笑道:「白宮主在信中提到的人呢?」
白飛飛向右一側身,露出身後女子的臉來。
快活王根本未將幽靈宮放在眼裡,對她們的小把戲不屑一顧,此時卻騰地站起來,兩眼失神,直勾勾盯著那女子的臉,連阿音在旁喚他也毫無反應。
白飛飛抿唇一笑:「王爺對幽靈宮的這份大禮可還滿意?」
快活王此時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朱府、仁義山莊、幽靈宮、白飛飛,這些統統在他眼裡消失了。他的世界只剩下一個人。
「媚娘……」
女子怔怔的,聽到有人喚她名字,無意識地說出她唯一會說的那句話:「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聽到這句話,快活王僅存的一點理智被洗刷得一乾二淨,顫顫巍巍走過去要抓「李媚娘」的手。
「主上不可!那不過是易容術!」情急之下,阿音拉住快活王的肩膀想要喚回他的神智。快活王卻運力將阿音震開,急不可耐地撲過去抱住「李媚娘」的身體。
「她不是李媚娘!」眾人只聽得一聲大喊從頭上方傳來,連快活王都停下來向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