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五節(1)
又是幾天很平淡地過去了。***抱素的納悶快到了不能再忍受的地步。
一天下午,他在校前的空場上散步,看見他最近不恨的李克走過。他猛然想起慧女士恰巧是李克的同鄉,不知這個「怪人」是不是也知道慧女士的家世及過去的歷史。他雖則天天和慧見面,並且也不能說是泛泛的交,然而關於她的家世等等,竟茫無所知;只知她是到過巴黎兩年的「留學生」,以前和靜女士是同學。慧固然沒曾對他提起過家裡的事,即如她自己從前的事也是一字不談的;他曾經幾次試探,結果總是失敗——他剛一啟口,就被慧用別的話支開去;他又有幾分懼怕慧,竟不敢多問,含胡直到如今。這幾天,因為慧的態度使他納悶,他更迫切地要知道慧的過去的歷史。現在看見了李克,決意要探詢探詢,連泄露秘密的危險也顧不得了。
「密司忒李,往哪裡去?」抱素帶訕地叫著。
那矮小的人兒立住了,向四下里瞧,看見抱素,就不介意似的回答說:「隨便走走。」
「既然你沒事,我有幾句話和你講,行么?」抱素冒失地說。
「行!」李克走前幾步,仍舊不介意似的。
「你府上是玉環么?你有多久不回家了?」抱素很費斟酌,才決定該是這般起頭的。
「是的,三個月前我還回家去過一次呢。」那「理性人」回答,他心裡詫異,他已經看出來,抱素的自以為聰明然而實在很拙劣的寒暄,一定是探詢什麼事的冒頭。
「哦,那麼你大概知道貴同鄉周定慧女士這個人了?」抱素單刀直入地轉到他的目的物了。
李克笑了一笑。抱素心裡一抖,他分辨不出這笑是好意還是惡意。
「你認識她么?」不料這「理性人」竟反問。
抱素向李克走近一步,附耳低語道:「我有一個朋友認識她。有人介紹她給我的朋友。」旋又拍著李克的肩膀道:「好朋友,你這就明白了罷?」
李克又笑了一笑。這一笑,抱素斷定是頗有些不尷不尬的氣味。
「這位女士,人家說她的極多。我總共只見過一面,彷彿人極精明厲害的。」李克照例地板著臉,慢吞吞地說。「如果你已經滿意了,我還要去會個朋友。」他又加了一句。「人家說什麼呢?」抱素慌忙追詢,「你何妨說這麼一兩件呢?」
但是李克已經向右轉,提起腳跟要走了。他說:「無非是鄉下人少見多怪的那些話頭。你的朋友大可不必打聽了。」
抱素再想問時,李克隨口說了句「再見」,竟自走了,身後拖著像尾巴樣的一條長影子,還在抱素跟前晃;但不到幾秒鐘,這長影子亦漸遠漸淡,不見了。抱素惘然看著天空。他又順著腳尖兒走,在這空場里繞圈子。一頭癩蝦蟆,意外地從他腳下跳出來;跳了三步,又挪轉身,凸出一對揶揄的眼睛對抱素瞧。幾個同學遠遠地立著,望著他,似乎有議論;他也沒有覺到。他反覆推敲李克那幾句極簡單的話里的涵義。他已經斷定:大概李克是實在不知道慧的身世,卻故意含胡閃爍其詞作弄人的;可是一轉念又推翻了這決定,不,這個「理性人」素來說話極有分寸,也不是強不知以為知的那類妄人,他的話是值得研究的。他這麼一正一負地亂想著,直到校里一陣鐘聲把他喚回去。
s大學的學生對於聞鐘上課,下課,或是就寢,這些小節,本來是不屑注意的;當上課鐘或就寢鍾喤喤地四散並且飛到草地,停歇在那裡以後,你可以聽到宿舍中依然嘩笑高縱。然而這一次鐘聲因為是意外的,是茶房的臨時加工,所以凡是在校的學生居然都應召去了。抱素走進第三教室——大家知道,意外的鳴鐘,定規是到這教室里來的——只見黑壓壓一屋子人。一個同學拉住他問道:「什麼事又開會?」抱素瞪著眼,搖了搖頭。背後一個尖銳的聲音說道:「真正作孽!夜飯也吃弗成!」抱素聽得出聲音,是一位姓方的女同學,上課時慣和靜女士坐在一處的,諢名叫「包打聽」;她得這個美號,一因她最愛刺探別人的隱秘,如果你有一件事被方女士知道了,那就等於登過報紙;二因她總沒說過「偵探」二字,別人說「偵探」,她總說「包打聽」,如果你和她談起「五卅」慘案的經過,十句話里至少有一打「包打聽」。當下抱素就在這包打聽的方女士身邊一個座位上坐了。不待你開口問,我們這位女士已經搶著把現在開會的原因告訴你了。她撇著嘴唇,作她的結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