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八節(2)
黃醫生的熱心至少已經引起靜女士對於時事的注意了。她以前的每日閱報,不過是無所事事藉以消閑,現在卻起了濃厚的興趣。每一個專電,每一個通訊,關於南北戰事的,都爭先從紙上跳起來歡迎她的眼光。並且她又從字縫中看出許多消息來。議論時事,成為她和黃醫生的每日功課,比醫院裡照例的每日測驗體溫,有精神得多!一星期以後,靜女士已經剝落了悲觀主義的外殼,化為一個黃醫生式的愛國主義者了。
然而她同時也還是一個旁觀者。她以為在這爭自由的壯劇中,像她那樣的人,是無可貢獻的;她只能掬與滿腔的同而已。
革命軍的展,引起了整個東南的震動。靜連得了兩封家信,知道自己的家鄉也快要捲入戰爭的漩渦。母親在第一封信中說:有錢的人家幾乎已經搬盡,大姨夫勸她到上海避避。靜當即復了封快信,勸母親決定主意到上海來。但是母親的第二封信,九月十日的,說已經決定避到省里大姨夫家去,省里有海軍保護,是不怕的,況且大姨夫在海軍里還有熟人;這封信,附帶著又說:「你大病初癒,不宜勞碌,即在醫院中靜養,不必回省來;且看秋後大局變化如何,再定行止。」因此,猩紅症的隔離療養期雖然滿了,靜還是住在這醫院裡;因為挂念著家鄉,挂念著母親,她更熱切地留心時事。
戰事的正確消息,報紙上早已不敢披露了。黃醫生每天從私人方面總得了些來,但也不怎麼重要。最新奇有趣的消息,卻是靜的舊同學李克傳來的。雙十節那天,靜在院內草場上散步,恰遇李克來訪友,正撞見了。這短小的人兒不知從什麼地方探聽得許多新聞。靜當下就請他常來談談。——前月她派人到從前的二房東處取行李,得了抱素留下的一封信,知道他已回天津去了,所以靜女士現在沒有秘密行蹤之必要了。
從李克那裡,靜又知道院內新來了兩個女同學,一位是大炮史俊的戀人趙赤珠,一位是鬧過三角戀愛的王詩陶。靜和這兩位,本來不大接談,但現在恰如「他鄉遇故知」,居然親熱起來,常到她們那裡坐坐了。每天下午二時左右,趙女士王女士的病房裡便像開了個小會議,李克固然來了,還有史俊和別的人;靜總在那裡消磨上半點鐘,聽完李克的新聞。
黃醫生有時也來加入。
革命軍佔領九江的第二天,趙、王二女士的病房裡格外熱鬧;五六個人圍坐著聽李克的新聞。王女士本來沒有什麼病,這天更顯得活潑嬌艷;兩顆星眸不住地在各人臉上溜轉,一張小嘴掛著不滅的微笑,呈露可愛的細白牙齒。她一隻手挽在她的愛人東方明的肩上,歪著上半身,時時將腳尖點地,像替李克的報告按拍子。龍飛坐在她對面,一雙眼瞅著她,含有無限深。大家正在靜聽李克講馬回嶺的惡戰,忽然龍飛按住王女士的腿說:「別動!」王女士一笑,有意無意地在龍飛肩頭打了一下。在場的人們都笑起來了。史俊伸過一隻手來推著東方明道:「提出抗議!你應該保障你的權利!」「那天會場上,史大炮的提議失敗了,你們看他老是記著,到處利用機會和王詩陶作對呢!」李克停頓了報告,笑著說。
「赤珠!我就不信沒有男同志和你開玩笑。」王女士斜睨著趙女士,針對史大炮的話說。
「大家不要開玩笑了,談正事要緊。」東方明解紛,截住了趙女士嘴邊的話語。
「新聞也完了,」李克一面伸欠,一面說,「總之,現在武漢的地位鞏固了。」
「到武漢去,明天就去!」史大炮奮然說,「那邊需要人工作!」
「人家打完了,你才去!」王女士報復似的頂一句。
「我看你不去!」史大炮也不讓。
「當真我們去做什麼事呢?」趙女士冒冒失失地問。
龍飛偷偷地向王女士做了個鬼臉。李克微笑。
「那邊的事多著呢!」東方明接著說,「女子尤其需要。」
「需要女子去做太太!」龍飛忍住了笑,板著臉搶空兒插入了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