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冠冕堂皇
慕元安身邊的便是熹妃,她微眯了一雙嫵媚動人的丹鳳眼,一臉上透出一種將為人母的驕傲和得意,一襲紫色海棠團花高領袍子后擺拖地,被身後的宮女恭恭敬敬地捧著,熹妃只有四個月的身孕,肚子還不至於那麼圓潤,卻偏要將這腰間的四指絳紫色腰帶束得鬆鬆垮垮,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懷了個皇子似的。
原本這御花園,一步一景,美不勝收,如今卻看到這些發霉的臭被子,熹妃自然心中不悅,只稍她對著慕元安微微捂著肚子,嬌嗔一句:「這被子真是熏得臣妾頭昏腦脹的,感覺小皇子都不舒坦了呢。」慕元安便會著了人嚴懲這兩個掃興的宮女。
高原回頭請示般地看了一眼慕元安,著了慕元安的眼色,正準備命人將朱雀和鸚鵡帶去掖庭局。
「父皇,這是兒臣讓她們曬的。」
慕成凰提高了裙擺一路小跑,行了禮,福身道:「兒臣見著宮裡的被子濕漉漉的,睡著實在難受,也曾託了人去內府局要今年春天的新被子,可內府局的內給事說了,半年前,東秦戰事才歇,這內外用度都要節儉,這被子是發不下來了,兒臣想來,的確如此,國事當頭,兒臣受些委屈也沒什麼,便將這發霉的被子拿出來曬一曬,將就幾年,也算是替父皇分憂了。」
聽到慕成凰這番冠冕堂皇的話,熹妃是渾身不自在,在她的照拂之下,慕成凰的景陽宮吃穿用度都是宮裡頭最差的,這新春的被子給最差的,也是她的意思,誰讓慕成凰的母妃,是刺她最深的那根心頭刺呢,如今如妃這個打刺給拔了,可是一想到如妃還有個和她一樣矯情的女兒,她便是不高興。
慕元安一下便聽出慕成凰言語間的意思,內府局辦事不利,和掌管六宮事務的熹妃脫不了干係,慕成凰抬起微垂的頭,那雙澄澈透明的眼睛不像是會說謊話的,也不像是會耍心計的。
慕元安只是輕輕掃了一眼:「就算是要曬被子,在自個兒宮裡頭曬便好,拿出來,在這御花園裡,太招搖。」
「前陣子,宮人們在景瀾宮的南邊種了好幾株夾竹桃,將太陽都擋盡了,兒臣現在手臂新傷,被這被子捂著實在難受,想著這條路平日里是沒人走的,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
平日沒人看戲,自然是沒人走,這次請了梨花班,熹妃請了六宮所有能出動的女眷,唯獨沒請慕成凰,她裝作不知道,也是自然。
夾竹桃?慕元安面色不改,心裡卻清楚,這夾竹桃的花粉和汁液都是有毒的,若只是給些潮濕的被子,只能說是耍小性子,可若是在慕成凰宮殿四周種上夾竹桃,若是故意,其心叵測。
「呀,這幫宮人怎地這麼不謹慎,」熹妃連連撫著胸口,眼波間竟然流露出對慕成凰的擔憂和愛憐,「前些日子,太醫還讓臣妾遠離宮裡頭種的夾竹桃呢,說那是有毒的東西,臣妾也才知道,這看似漂亮的花居然那般歹毒,看來內府局的奴才,當真是要好好整頓整頓了。」
熹妃特意強調自己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真是急著擺脫干係。
慕元安覷了一眼熹妃,轉而吩咐了高公公道:「待會,看完戲,你跟著五公主去宮裡看看,若是五公主宮裡頭缺什麼少什麼,說著什麼東西不好了,你領著人去內府局換一遭過來,至於那夾竹桃,命人挖了吧,一點根,都不許留。」
熹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言道:「這真是臣妾的錯,臣妾近日胎動得厲害,才容的內府局那些奴才們如此放肆,臣妾有罪。」
慕元安牽起她柔如水草般的玉手,安慰地撫了撫,又對慕成凰道:「今日梨花戲班入宮,之前許是熹妃想著你手臂還未痊癒,沒有往景瀾宮送帖子。如今看你都可以四處亂跑了,倒不如一起來看,有你最愛的開山救母。」
「是。」慕成凰福了福身子。
開山救母其實是慕成凰六歲時愛看的戲,已經許久不看了。
當時喜歡看著開山救母,也只是覺得熱鬧,尤為喜歡那二郎神君一把開山斧劈開桃山時的轟轟烈烈,母子團聚,不過戲文還是美化了,現如今流傳下來的《封神錄》的版本里,二郎神楊戩劈開桃山,卻發現自己來遲了,母親已經斷氣了。
子欲養而親不待,母妃去世了半年,慕成凰還是會忍不住想她,想她抱著自己看開山救母的樣子,可於皇上來說,後宮美人多如過江之鯉,每次宴席,都能晃花了慕成凰的眼,慕成凰只知道最近新得寵的是一位趙美人,擅彈琴奏箏,才情出眾。
這次熹妃請了六宮的人來,免不了又是一群婦人間的攀比,過去,慕成凰是嫌棄這些無聊的炫耀嫌棄得不行,可今日既然大家歡聚一堂,和那日家宴的陣容如出一轍,反倒是有利於慕成凰看看那日到底是誰推了自己。
慕成凰一路都這樣想著,到了看戲清涼閣,早到的妃嬪紛紛帶著宮女出來迎接皇上,向皇上和熹妃請安。
「平日,是君臣,今日,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
慕成凰放眼看去慕元安口中的這一家人,浩浩蕩蕩,自兩列排開,自慕元安三十二歲登基,三年一選秀,後宮著實飽滿,為的,便是能誕下一個皇子。
這看戲檯布置得也頗為講究,中有一張山字形的矮榻,上有三張矮几,慕元安落座於正中間的一張,熹妃從旁陪侍,其餘嬪妃的坐席自這矮榻兩側排開,有臉有面的坐第一排,時刻可以仰望皇上真容,近日稍失寵的坐第二排,看皇上不大方便,看戲倒是挺好,再往後,便是那些湊數的了,許多慕成凰見都沒見過。
眾嬪妃分別坐在墩子上,或吃著點心,或耳鬢廝磨地講話,無數帶著疑惑和輕視的眼神像箭一樣地扎在慕成凰身上。
這不得寵的五公主怎麼也來了,不是聽說之前受了傷都不出來了嗎?生得這般狐媚,也好意思四處亂逛,不過也好,擇倒是愈發襯得自己愈發賢淑溫婉了,瞅瞅這五公主身上月牙白的織花蜀錦,這還是初春剛貢的那撥舊緞子做的吧,都這個時節了,也不知道做身新衣裳。
慕成凰努力讓自己不去理會這些閑言閑語,她靜靜地站在後面,柔聲乖巧地喚了一句:「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