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高鶚續寫石頭記 甘肅冒賑一鍋端
卻說和砷以能幹見長,為乾隆賞識,身兼多職。在辦完李侍堯案件回京之後,因緣際會,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另一個職位。
乾隆一向以先賢明君自居,盛世修典,以彰泱泱功績,這正是好大喜功的他不可不為的。修典乃是歷代盛世的文化傳統,宋有《資治通鑒》,明有《永樂大典》,康熙其間曾經編纂過一套《古今圖書集成》,乾隆的野心,則是編纂一部《四庫全書》,乃至成為權威經典,超過以往所有書籍。三十八年開始,設立「四庫全書館」,這個浩大的文化工程開始動工。朝廷動員全國文人把藏書都貢獻出來,尤其是珍本善本。
這個大規模的文化工程,誰有資格總負責?剛開始是乾隆第六子永瑢負責整個工程,內閣大學士于敏中任總裁,實際負責內容編纂的是紀曉嵐,任總編纂官。其他的有陸錫熊、孫士毅、戴震、周永年、邵晉涵等當時著名的學者,所有參與編纂的文人有三千六百人,抄寫人員另有三千八百人,可見規模之盛。
四十四年,總裁于敏中病故,由當時的大學士英廉接任。英廉雖然兢兢業業,但在實際工作中遇到兩個問題,第一,《四庫全書》編纂,不僅是搜集善本,更是要把書中對朝廷不利的地方進行修改,而這些學者畢竟是書生,不是政客,很多地方不敢放開手腳修改,一直不能讓乾隆放心。第二,編書需要參考大量文獻,但有些書籍非常不好找,比如《永樂大典》是最重要的參考文獻,由於時間久遠,歷經明末戰亂,大典全本竟然不知去向。紀曉嵐等曾在翰林院的書庫里查找,還是一無所獲。
這兩項工作是年老的英廉不能勝任的,乾隆頗為躊躇。和砷回京之後,進言道:「《永樂大典》收錄的重要典籍有七八千種之多,如果哪次損毀,應該是有記載的。我們在史料記載中找不到,說明它一定存在於世。但這幾年的尋找,還是無果,說明藏在隱蔽之處,要找到它,不啻於破案,還請皇上要專人負責破案,讓那些學著兼任負責,反而不專。」
此時和砷得到乾隆的極度賞識,所有交到和砷手上的活計,都被他迅速、聰明地完成。另外,和砷在查繳禁書方面也有頗多經驗和功績,乾隆便順水推舟道:「朕就讓你兼任《四庫全書》總裁,查找《永樂大典》,糾察以往書中的犯忌文字。」
和砷心中喜憂參半。何為喜?和砷科舉名落孫山,這是他一輩子的心病;再者,雖然乾隆視和砷才情卓越,但在當世文士看來,和砷才是一個庸才。主持《四庫全書》的編修,讓紀曉嵐等才子成為自己下屬,是一個絕佳的成就文化名聲的機會,並能青史留名,是治癒心病再好不過的良藥。何為憂?和砷擠掉的是自己的外祖父英廉,怎麼說也是有惻隱之音的。和砷為此特向英廉擺酒致歉,英廉道:「我老了,對我來說,這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何歉之有?」和砷這才心安,也可見和砷之重情。
但和砷也知道這項工作並非好啃的骨頭,所以才建議乾隆,將本應流放伊犁的孫士毅放在編修處,戴罪立功。
和砷決定先拿下《永樂大典》,召集紀曉嵐等開會籌劃。紀曉嵐雖然內心鄙夷和砷,但此刻官在別人之下,卻也不敢放肆,只不過翰林院這些年找來找去,都是同一個結果,提起此事,人人都頭疼,紀曉嵐道:「《永樂大典》這麼多年沒有找到,估計是失傳了,我們這麼多人,這麼多書,內容應該把永樂大典覆蓋住了,大人可以不必再費心機。」
和砷也知道編修官員的心思,人人都在抵觸此事,便冷冷道:「那麼,你把這麼多年來所查的《永樂大典》線索始末彙報一遍。」
紀曉嵐對此倒是胸有成竹,道:「史書記載,《永樂大典》編成后一直珍藏在南京,永樂十九年,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將《永樂大典》帶到京城,收藏在紫禁城內。嘉靖四十一年八月,抄寫副本一部,從此大典有兩部。後來,正本遺失,副本一直保存在明朝的檔案庫內,沒有損毀遺失記載。但是在檔案庫中查找,已經數次,每次都沒有著落。據此推測,有可能在明末戰火中遺失了。」
和砷堅決道:「副本既然沒有遺失的記載,很有可能還存在。《永樂大典》輯錄上至先秦、下迄明初的古書資料,經史子集、道釋、醫卜雜家之書匯聚群分,更可貴的是,收入永樂大典的古代文獻,都經過當時學著的詳細考證,對編修《四庫全書》大有裨益,若能找到,事半功倍。此事我將彙報皇上,等皇上下旨定奪!」
和砷知道,已如今自己的威望,即便能讓他們出工尋找,但他們未必用心出力,最終的結果還是一樣。此事只有皇上下令,抬出軍威,才能讓這些文人服帖。
和砷向皇上呈明,既然副本沒有帶出去的記錄,必定在故宮之內,以往搜索,肯定是不力,只要如今再進行精細搜集,必然有所得。乾隆深以為然,對翰林院下旨,重新查找永樂大典,務必找到。
翰林院官員雖然心存不滿,但旨意來臨,不得不辦。和砷怕官員隨便找找,應付了事,親自帶人到翰林院的藏書庫查找,各個方位推進,不許錯漏一個地方。官員們之所以反對,因為工作量太大了。乾隆時期,有史以來的藏書達到了頂峰,翰林院內,浩如煙海,再加上一直沒有整理,想找到一套書,譬如林中尋木。和砷懷疑以前都沒有非常細緻地找過,這次按照自己的縝密思維,勢在必然。
然而結果還是不如人意,一無所獲。
孫士毅此刻戴罪立功,分外用心。見和砷破釜沉舟狀,也為和砷的決心嘆服,對皇上的吩咐如此用心用力,皇上不寵他也難。比起那些一輩子在翰林院呆著的編修,孫士毅畢竟見多識廣,見識了和砷的決心,考察了翰林院的環境之後,建議道:「翰林院如此龐雜,有些地方並非書庫,卻也有書。而把書整體打包,看起來也像別的物件了,未必放在書庫中,既然如此,不如就當成尋找尋常物件,在整個翰林院內查找。」
和砷辦事既准又狠,為達到目的,不惜勞動一切,這個意見正好符合他的心意,道:「全院的閣樓亭台,每一次都要仔細搜索。」
幾天後,在一個名叫「敬一亭」的偏僻閣樓,在角落裡發現了金黃色的絲綢裝訂成的書,足有上千卷,和砷命人打開,果然是煞費苦心的《永樂大典》。此書找到,為《四庫全書》的編修立下汗馬功勞。
孫士毅在編修中,與和砷同氣相連,十分賣力,不久之後,就官復原職了。
編修的學者,簡而言之,一共有兩個學術派別,一個是漢學派,這個派別的創始人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顧炎武,這一派主張尊重傳統的漢儒學說,反對宋朝的程朱理學的空談心性,講究學以致用。漢學派的代表人物是戴震,「乾嘉學派」的代表性人物,治學態度嚴謹,方法縝密,長於考據,但在編纂書籍時有時候過於繁瑣,甚至脫離實際。另外一派,則是宋學派,就是遵循程朱理學,講究以義理解釋經典。宋學派的代表人物是翁方綱和姚鼐,長於理論。兩派的學術觀念針鋒相對,時常爭論不休。和砷任總裁之後,以自己的八面玲瓏在其中協調,並不偏袒另一方,一切一有助於編書為準則。這個做法,贏得了學者們的信任。對於學術上自己不理解的問題,和砷也有一個好辦法:此事請示紀曉嵐去。
和砷知道,自己的學識與這些學究相比,專業性相去甚遠,不介入未上,不露拙為準。在內容方面,和砷要重點介入的,則是如何讓乾隆滿意地問題。這個問題在第一部《四庫全書》進入尾聲的時候,和砷開始著手解決。他細細審讀,標記處「胡」「虜」「賊」「虜廷」「入寇」「南寇」等字,然後找來了總編纂紀曉嵐和負責總校對的陸費(土犀)。和砷道:「清朝外族入關,皇族對這些字眼相當敏感,最好用別的字替換。」
陸費(土犀)從四庫全書開館之時,便被任命為總校對和副總裁,是有老資格的,對和砷的意見並不買賬,道:「這只是歷史文獻,並非即時文章,輕易替換隻會造成後人的不便,我認為這種改法不妥。」紀曉嵐也附議道:「如此改動,則會降低《四庫全書》的文獻價值,也非皇上的本意呀。」
和砷對自己的判斷很有自信,但紀曉嵐等從文獻角度,更是據理力爭,毫不讓步。和砷知道爭辯無用,便把標出問題的部分書卷呈交皇上,請皇上裁定。乾隆看后,果然同意和砷的看法,命令將書中「胡」「虜」「賊」「虜廷」的字眼,用「全」「敵」「人」「北廷」等替換。乾隆還斥責了紀曉嵐、陸錫熊、陸費(土犀)等編纂不力,對於和砷的細心給予表揚。紀曉嵐等雖不情願,但聖旨不敢違背,只能苦往肚子里吞,逐一將所有涉及的字進行修改,又花了一個多月才修改完成。
乾隆還頒布聖旨,在搜集文獻的同時,督促各地發現的違禁書籍一概查繳,對清朝有詆毀、影射的書籍,一律加以銷毀,編入《四庫全書》的書籍,很多地方必須做修改和刪減。
這一日,蘇凌阿邀請和砷到府上赴宴,稱有一稀奇物件,請和砷看看。
和砷興緻勃然,欣然應允。自蘇凌阿被調入京城之後,常會置辦些稀奇物事,以博得和砷歡心,每每中和砷的口味。
和砷抽空前來,蘇凌阿連忙迎進。由於剛剛把納蘭嫁給國泰,成就一門好親事,蘇凌阿十分感謝和砷。國泰家門高貴,仰賴和砷,前程遠大,與納蘭算是門當戶對,蘇凌阿更覺得和砷辦事細膩穩妥,無所不能,便道:「小女得到和大人賜予的婚姻,當是家門之榮耀,無以為報呀。」
和砷道:「呵呵,那也是納蘭的緣分,不知納蘭還可舒心。」
蘇凌阿道:「國泰怕她嬌貴,離開京城不適應,沒有將她帶到任上,她人在府上,丫鬟們侍候得舒坦,只是嫌寂寞,說要是乾爹有空,可取陪她說說話,我說乾爹替皇上分憂,哪有空閑。」
和砷道:「哎喲,我是身兼多職,倒真是忙來忙去,就想不起有這麼個乾女兒了,這就得抽空去看看她,要不她該扎我小紙人了。」
蘇凌阿道:「諒他不會有這個膽兒,她只是想乾爹了。」
閑聊數句,和砷問起蘇凌阿的新奇玩意兒。蘇凌阿故意打謎道:「大人如今為《四庫全書》總裁,天下各種奇書肯定涉獵不少,《石頭記》一書,可曾讀過?」
和砷看看左右,屏退下人,道:「大人何出此話,這可是禁書呀。」
蘇凌阿嘻嘻笑道:「這裡沒有別人,大人不必忌諱,我就說說,大人對《石頭記》可有興趣?」
和砷裝作嚴肅道:「莫非你有此書?」
蘇凌阿道:「沒有一兩件稀奇物件,敢勞您上來?」
和砷一下子眼睛放光,道:「還真有你的,快帶我瞧瞧。」
蘇凌阿故作玩笑道:「大人不會看了,將它當做查禁之書收繳了去?」
「那可不,朝廷違禁之書,自然要交給皇上,由皇上定奪。」和砷雖然心急,但還是做公事公辦狀。
「只怕大人看了,捨不得查繳封禁。」蘇凌阿自信滿滿。
《石頭記》的作者曹雪芹,乃是康熙年間江寧織造曹寅的孫子,自幼家中奢華,過著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生活。康熙諸皇子爭奪皇位,曹家支持皇八子,沒想到後來是皇四子(雍正帝)即位,曹穎全家被查抄。十三歲的曹雪芹生活變得十分貧困,痛苦不堪,成年後更加貧窮,竟然只能以喝粥維持生活。曹雪芹看破世間百態,開始把全部精力放在寫《石頭記》一書上。乾隆三十八年,曹雪芹的獨子病死,他不堪忍受喪子之痛,撒手人寰,於是留下《石頭記》前八十回,后四十回只有零散的回目和片段。
清朝吸取明亡的教訓,認為明亡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社會淫亂,因此艷情小說都被列入禁書。而《石頭記》由於男女關係的描寫過於細緻,被社會上的道德人士稱為誨淫之書。再加上有康、雍年間各皇子爭奪繼承權的內容,被朝廷列為禁書。
《石頭記》雖是禁書,但寫得十分好看,細膩,在文人墨客、市井小民中輾轉抄錄,廣為人知,並被譽為奇書。坊間也有少數書商冒險刊行,所以偶爾也能見到《石頭記》刻本。和砷是愛書之人,早就聽說《石頭記》,可惜無處可尋。他本身又是朝廷負責收繳禁書的官員,更不好公開查找。蘇凌阿深知和砷習性,一次偶然遇見,便花巨資買到了原抄本,珍藏在家中。
當下蘇凌阿把《石頭記》抄本獻出,和砷雙眼發亮,道:「待我回家細看。」
蘇凌阿道:「我之所以煞費苦心,乃是希望和大人看完此書後,有回天之力,使之流傳。」
和砷道:「待我看后,自有主意。」
和砷當即轉道,到國泰府上看望納蘭。納蘭見和砷來看自己,又驚又喜,都失態了,叫:「乾爹,乾爹!」和砷見她有日子不見,多了一份小小的成熟風韻,又堪可看,便道:「你那麼大聲叫什麼,怕人不知道你乾爹來了。」納蘭略顯羞澀道:「我太高興了嘛!」連忙迎進自己的屋裡,拉著和砷的手嬌笑道:「乾爹乾爹,我太想你了。」
和砷眨了下眼睛,納蘭便叫丫鬟退出。和砷道:「瞧你沒打沒小的,叫丫鬟看見了多不合適。對了,國泰對你可好?」
「好是好,看在乾爹的面子上,誰敢待我不好,可是有什麼用的。」納蘭嘟起粉的嘴唇,道,「他又不帶我去山東,我央他,他說乾爹吩咐了,我受不得外省的清苦,讓我留在京刪刪城,可是我真的不怕苦,好像去玩喲。」
「呵呵,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餐風露宿的,你看我去一趟雲貴,都把我剝掉層皮了,你要是跑來跑去,這皮肉可就沒這麼細嫩了。」和砷摸著納蘭柔若無骨的手,笑吟吟道。
納蘭反手抓住和砷的手,一雙眼睛透出盈盈的期待之光,問道:「那麼,乾爹是希望我留在京刪刪城了。」
「那可不是,我也可以時時過來看你。」
和砷也笑吟吟地看著納蘭,兩眼對視,納蘭突然見呼吸急促,眼中頓時流露出小獸一樣的渴望,叫道:「我不單是要你來看我……」
說罷,將自己的紅唇上和砷的紅唇,把和砷的手摁到自己胸刪刪前。和砷的欲刪刪火也在瞬間被點燃,又加上有日子沒跟納蘭親刪刪熱了,新鮮的感覺也點燃了欲刪刪望。兩人心有靈犀,同時站起來大脫其衣,急赴瑤台。
多日來沒有享受甘霖,今日一飽其渴,納蘭狠狠一通之後,方方滿刪刪足,垂淚道:「乾爹,我現在知道你為什麼要把我嫁給國泰了。」
和砷用手指撫著她的嘴唇,道:「你現在已為人婦,言行舉止都要小心謹慎,切不可跟以前一樣任意,那樣的話,乾爹就不敢來招惹你了。」
納蘭動刪刪情道:「我聽乾爹的話,乾爹還會來看我,是不是。」
和砷笑道:「只要你聽話,不鬧事,乾爹自然會不時來關心你。」
「你還喜歡我嗎?」納蘭得寸進尺問道。
「那是自然,我現在兼著軍機處、內務府、崇文門、戶部、四庫全書館、理藩院,忙得我恨不得化作千手觀音,這不還來看你了嗎!」
和砷一番話說得納蘭心花怒放,納蘭一樂呵,心思又跳到別處,問道:「暮雪已經好了是嗎?」
「嗯,他是命大,多少人病到那個程度,都拉不回來了。」
「什麼命大,是大人疼他,請了御醫來治罷了。」納蘭翹起嘴唇。
「那……終歸是他命大吧!」和砷似乎不願跟納蘭談這個話題。
「如果我病了,乾爹你會叫御醫來看嗎?」納蘭睜大眼睛問。
「胡說八道什麼,御醫能給暮雪看病,完全是誤打誤撞,那吳謙師傅是多驕傲的人,要不是陰差陽錯,他哪會給一個書童看病!」
「這樣看來,乾爹肯定不會的,看來乾爹喜歡暮雪甚於喜歡我了。」納蘭嘟著小嘴,故作生氣道。
「你瞧,你這是吃哪門子醋,他是一個書童,怎麼能跟你比呢。」和砷辯解道。
「乾爹你別瞞我了,暮雪跟我說過,乾爹是喜歡他的,想到乾爹喜歡書童甚於乾女兒,我怎麼能不吃醋呢。」
「小醋罈子喲,他一個書童,我遲早要放他走的,而你永遠是我的乾女兒,怎可相提並論——你要是再這麼瞎折騰,我可不喜歡來你這兒了。」
納蘭「波」地一聲在和砷臉上親了一口,道:「你要常來我這兒,我才不折騰。」
說罷,兩人開心大笑。和砷也緩過來了,又撲上去與納蘭再來一番雲雨,盡興才回。
和砷回來之後,開始看《石頭記》,幾天時間,就把前八十回看完,看到情深之處,不由淚眼婆娑,心有戚戚。和砷的身世,與曹家甚至與書中的賈家,都頗有幾分相似。他少年貧寒,三歲喪母,十歲喪父,靠借貸讀書,繼承世爵成為三等侍衛,有幸接近皇上,憑著才學與機智獲得乾隆的青睞,才有以後的步步高升。相比之下,曹雪芹的祖父也是包衣奴才出身,後來成為江寧織造,是康熙年間放外的高官。曹家敗落。曹雪芹也是歷經貧困坎坷,嘗盡人生悲歡。《石頭記》中的賈政也是達官顯貴出身,女兒還被選入宮中為妃,而和砷娶了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做兒媳。書中流露的情感引起和砷的共鳴,深深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和砷欲罷不能,把蘇凌阿叫來。蘇凌阿道:「和大人,覺得此書如何?」
和砷嘆道:「從來沒有看過這般令人魂牽夢繞的小說,令人柔情婉轉,茶飯不思,人物男女,盡在眼前活靈活現,從前看得言情小說,從未有過這般貼切,真是一部曠世奇書。聽說還有后四十回,你可想盡辦法再找來。」
蘇凌阿道:「大人,如果會找到,我早就獻給大人了——後面部分,我派人搜集,也找到些遺存的回目和零散片段,不看也罷,看了叫你渾身痒痒,撓又不是,不撓又不是。」
和砷沉吟道:「既然如此,必須叫人把後半部寫完,整部書還有流傳價值。」
蘇凌阿驚奇問道:「《石頭記》是禁書,大人想讓它流傳,若能如此,大人真是慧眼,必然在史上留名。」
和砷堅決道:「文字獄可以興,但《石頭記》必須留下來,讀此書讓人回味無窮,並無多少淫亂惑眾的內容,我知道皇上的口味,通過刪改犯忌的部分,必然可以讓皇上也滿意的。只不過,得叫個合適的人來續寫與刪改。」
蘇凌阿點頭道:「嗯,此人必須才情卓絕,但又不能傲氣,否則不可控制,大人就不好拿捏分寸了。」
和砷點了點頭,道:「有了,高鶚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蘇凌阿好奇道:「此人怎麼算不錯?」
「他乃是漢軍黃旗內務府人,熟諳經史,工於八股文,詩詞、小說、戲曲、繪畫以及金石之學,在文人圈子中頗負盛名。他只是個舉人,考進士屢屢不中,正好有寫作的工夫。」
和砷悄悄找到高鶚,說了自己的意見。那高鶚也看過《石頭記》不下數遍,自然也喜歡得緊張,聽了和砷意見,不由有驚又喜道:「大人,這可是禁書,續了不知算不算犯忌?」
和砷道:「我是四庫全書館總裁,何書該禁何書不該禁,我自有分寸。你悄悄續好,我自然有辦法讓皇上同意行銷於世,流傳後世,到時候你做的可是傳世之功。」
高鶚見和砷拍胸脯,加之自己對《石頭記》如痴如醉,便應允下來,並把密友程元偉叫來,根據曹雪芹留下來的回目和殘章,一起揣摩作者心思,開始續寫。
乾隆七十大壽之後,和砷通過向皇上進言推薦,將兩個人的前程運作成功。一是汪如龍,代替征瑞當上江南鹽政,二是國泰因政績斐然,升任山東巡撫。
和砷在這一年風光無限,聲望處於頂峰,自覺得無所不能。
禍兮,福之所伏,福兮,禍之所倚。和砷的膨脹之中,潛伏著危機,只可惜他自己並未發覺。
四十六年三月,屬甘肅河州管轄的循化廳撒拉族人蘇四十三,因不滿官員的殘酷統治,率眾起義,殺死領兵彈壓的蘭州知府楊士璣和河州協副將新柱,進逼蘭州。蘭州城只有八百守兵,一經交戰,便損兵三百,甘肅官吏驚恐萬狀,急報朝廷請求支援。
軍情傳到軍機處,乾隆十分著急,著急軍機處大臣商議。此事,阿桂在南方治水患,乾隆問起誰能擔當此任。和砷想起一人,道:「皇上,李侍堯正在刑部監中,不如讓他將功贖罪?」
乾隆既捨不得李侍堯死,當然也捨不得他不死不活,肯定還想讓他東山再起。和砷參透這個心意,奏了一本,倘若李侍堯建功復活,則其死也是因和砷,其生也是因和砷,怎敢再與和砷對敵。
和砷的建議正合乾隆心意,道:「你若不提醒,我倒把他忘了,李侍堯處理軍情經驗豐富,讓他赴甘肅總辦軍務,調整大局,也算是用他的特長。」
當即下「特旨」,將李侍堯從刑部大牢請出老,賞給三品頂戴,並戴花翎,到甘肅總辦軍務。但李侍堯畢竟年屆七十,還得派個主帥去督師迎戰。和砷請纓,願赴甘肅戰場。乾隆覺得和砷無所不能,當即答應他為欽差,前往督師。乾隆甚至打戰並非兒戲,又拍阿桂與和砷搭檔,和砷為副帥,阿桂為主帥,和砷先行,阿桂從南方回京隨後前來。
李侍堯從牢里出來,譬如重生,自然不甘落後。分析形勢之後,當即決定,從陝西、新疆、河南、山西、蒙古等各處,調集總共一萬多人,前往甘肅。
和砷趕赴甘肅,看見一萬大軍,氣勢浩大,而叛軍只不過數千人,此戰勝機多多,平生了一股豪氣。
清朝有尚武之風,朝廷提拔重要的大臣,十分重視是否有軍功,而乾隆一生中,最引以為豪的,就是「十全武功」:包括兩次出兵平叛西北的准格爾部,一次評定新疆叛亂,兩次征服鎮壓西南的大小金川,乃是鎮壓台灣李文爽奇異,出征緬甸和兩次反擊廓爾喀侵擾。這次出征,乃是和砷第一次出師機會。更何況,和砷祖上都是以建軍功出身,此刻阿桂還沒有達到,和砷就是主帥,要是此時出擊取勝,便能奪取頭功。
和砷當即大軍主動出擊,迎戰敵軍。第一站下去,就碰了個頭破血流,損失士兵數百,副將總兵圖保欽戰死。部將海蘭察、額森特畢竟身經百戰,知道此戰就是因為輕敵,輕易出擊,被敵人利用地形擊潰,現在和砷下的命令,明顯是不明地形沒有戰術的指揮,再由這等不懂實戰的人指揮下去,只會潰不成軍。海蘭察、額森特便拖延著,聯合甘陝總督勒爾謹,前來勸阻和砷,和砷認為部將不聽調遣,強令進軍。勒爾謹請李侍堯前來調和,此時和砷在李侍堯心中早已不可同日而語,雖然他知道若按照和砷的指揮,必遭敗績,卻也不敢對和砷的意見動議,只是和稀泥道:「我是總辦軍務,具體的戰事,由統帥決定,我們各有分工,進攻與否,你們聽佳木公與和大人的就是。」
勒爾謹因為前面蘭州之戰吃了大虧,故而不敢造次。三人商定,既然和砷不懂戰事,胡亂只會,咱們又不能違抗軍令,則以「拖」字訣為主。阿桂已經在路上了,等阿桂到來,一切聽他指揮便是。於是不太理會和砷,消極怠工,不聽調遣。
和砷這才知道,自己在官場如魚得水,在戰場卻是無人服氣,隔行如隔山。乾隆關心西北戰事,不斷催促前方戰報。和砷指揮不了下屬,打又打不了,一味拖延,又要給皇上答覆,無奈之下,只得發去奏報,彈劾海蘭察、額森特兩人不聽調遣,勒爾謹指揮不當。又說甘肅數日來連降大雨,不利於作戰,請求多等幾日開戰。
阿桂安頓好河工事務,恰好患了皮膚病,身上奇癢無比,本準備修養一陣,卻聽到甘肅軍情緊急,快馬加鞭來到蘭州。阿桂並不理會和砷,在軍中升帳議事,因其軍功卓越,威望甚高,眾將都臣服。阿桂一次點明,眾人神情恭順,全無傲慢之意,在阿桂的布局下,清軍用戰術開始取得勝利,眾將士無不嘆服。
和砷心裡酸溜溜的,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眾將不聽號令,乃是自己確實沒有軍事才能,只會讓兵馬白白送死。他這才知道領兵打仗並非自己所長。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主動請纓指揮,也就是說,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帶兵打仗。
儘管和砷已經意識到自己的失誤,但為時晚矣。他帶兵指揮不當,貽誤戰績,指定要得到嚴懲了,這是怎麼也躲不過去的。以他對皇上的了解,現在第一步要要為自己請罪,會奏報曰,自己雖有心為國效力,怎奈能力不足,辜負了使命。令一方面,和砷尋找將功贖罪的辦法,說自己一腔熱血,願意為前線將帥效力,籌備糧草物資。
也怪和砷命好,此刻一個立功的機會又來了。
甘肅軍隊被和砷貽誤太久,又連日大雨休戰,天長日久,一萬多名官兵的軍餉、糧草成了大問題。此事歸甘肅布政使王廷贊負責,此前他已經貽誤戰事,此次怕皇上追究,主動上奏,甘願將歷年積存的「廉俸銀」四萬兩白銀,捐出來作軍餉,以解軍隊燃眉之急,將功補過。
乾隆在熱河,接連得到甘肅的奏報,一一認真審批處理。和砷彈劾海蘭察、額森特不聽調遣,乾隆信以為真,將二人將三級留任。這也是導致和砷威望在軍中盡失的重要原因,士兵嘩然,沒人再肯聽他命令。陝甘總督勒爾謹辦事不力,押解京師問罪,旨命李侍堯管理陝甘總督事,可謂漁翁得利,李侍堯重回邊疆大吏行列。對於和砷的罪行,乾隆短短斥責幾句,回京再問罪。
當乾隆看到王廷贊捐銀的奏章,心頭一震:甘肅是個窮省,官員收入很低,王廷贊只不過是個布政使,以他的俸祿,就是不吃不喝,也攢不了這麼多銀子。李侍堯等得案件已經讓心神的心變得敏感了,王廷贊此舉讓乾隆高度懷疑。另外,在和砷的奏章中,稱甘肅連天下雨,難以開戰,實際上,自乾隆三十九年開始,陝甘總督勒爾謹等人多次向乾隆稟報,甘肅地區旱災嚴重,農民顆粒無收,請求朝廷實行捐監製度,以籌措銀兩賑災,並請求朝廷直接調撥賑災糧款。那麼,如今甘肅雨水不絕,是突然連降大雨,還是勒爾謹謊報旱情。乾隆覺得此時蹊蹺,必要有行動,一方面下旨讓布政使王廷贊前往熱河覲見,同時下了密旨給和砷,令他調查疑問,徹查王廷贊的家產來源。
和砷收到密旨,心中大喜:自己率軍不行,但查辦貪官還是很有一手的,此乃立功的機會,斷然不可錯過。和砷獨自想,如貪污這種事,一般的官員只是瞞上但瞞不了下,自下而上比較好查。當下吩咐貼身的劉全,帶幾個心腹,打扮成外地商人,分頭去打聽甘肅近年來是否連年乾旱。
很快調查清楚,甘肅這些年來風調雨順,從來就沒有旱情。另外查出,甘肅規定監生把應捐的穀物折為銀兩,本應該捐糧四十三石,摺合成銀兩四十七兩,另外加收辦公銀,雜費銀八兩,所以每個人得繳銀子五十五兩,這些銀子名義上都是用來賑災的。
甘肅七年前開始上報朝廷,因為大旱請求捐監,陝甘總督勒爾謹是始作俑者。朝廷當時接到受災的奏報,責令當時的甘肅布政使王膻望負責捐監收糧事宜。如此七年,每人五十五兩銀子,可知收上多少銀兩!整個甘肅省的官員竟然能把這麼大的一件大事遮掩得好不透風,和砷想一想都要心悅誠服。如今,王儃望已經升為浙江巡撫,王廷贊則升為新一任布政使,他們官官相護,還不知道有多少官員參與其中呢。
這個天大的案子可是和砷立功的機會,但此時牽涉的人過多,必須小心行事,否則被倒打一耙,前功盡棄。和砷一面寫奏摺稟報皇上,一面尋思破案的良策。
劉全道:「此案重要任務是布政使王廷贊,他已趕往熱河,我們回京,讓皇上抓住他審訊一頓,一定水落石出。」
和砷沉吟道:「王廷贊當然是個突破口,但想辦成鐵案,我們必須在這裡有所為,才能立下大功,我已經有良策了,現在缺的就是人馬。」
阿桂率軍節節順利,已經全面掌握了統帥權,和砷手下已經人馬,在外省他人的地盤上,執行案件,強龍難斗地頭蛇,真的很難。
「向佳木公借一些兵馬?」劉全提議道,佳木公是大夥對阿桂的尊稱。
「我倒是這麼想,但是阿桂軍功赫赫,素來不放我在眼裡,加上這一次我帶軍無功,心裡是沒底呀,倘若他拒絕了,我們這裡可是一點都施展不開手腳。」
「大人,我記得皇上密旨里是讓你聯合李侍堯一起將此事查清,何不讓李侍堯出手借兵,他與佳木公的關係可是好著呢。」劉全常年在和砷身邊,要各種人物關係,有時候記得比和砷都清。
「對呀,我倒是把這一茬給忘了!」和砷拍了拍腦門。
乾隆旨意,是讓李侍堯協助和砷破案,讓阿桂專註打仗。但是和砷原想自己能搞定,獨攬功勞,沒有想過與李侍堯合作。此刻他是個光桿欽差,而李侍堯已經取代勒爾謹總督陝甘,不合作是不行了。
和砷秘密拜訪了李侍堯,李侍堯一見和砷,已經是一種由衷得尊敬,忙親自迎進。和砷已經知道,他與李侍堯經過幾回合生死交戰,讓李侍堯充分見識到自己的能耐,現在不需要任何虛言客套了,道:「李大人,皇上密旨我在此查案,因此案重大,需要十分嚴密,讓讓我需要的時候,可以找大人協助。如今我需要一百名親信護衛,大人可能為我辦到。」
「既是皇上旨意,在下在所不辭,只不過我初到陝甘,雖然可以調集這麼多護衛,只是不知道這些人能否相信,到時候弄巧成拙,耽誤了破案,可是吃力不討好。」李侍堯心思縝密,當然知道和砷辦案的條件。
「所以,這事就由李大人幫忙,必須是外來的兵馬,信得過的,不得與本地官員坑澥一氣得。」
「既然如此,最好是跟佳木公借些來自京城的護衛,辦好就還給他。」李侍堯的想法與和砷不謀而合,英雄所見略同。
「好,我就專註辦案,這件功勞就由大人來摘取了,到時候我必會稟報皇上。」和砷把包袱徹底扔給李侍堯,以李侍堯與阿桂的關係,這件事十有八九。
李侍堯悄悄來到阿桂軍中,阿桂見了很高興,道:「恭喜呀,你榮任陝甘總督,重回榮耀,我算是舒了一口氣,老天有眼呀!」
李侍堯道:「承蒙皇上開恩,不過這個位子能不能坐得穩,還得看造化。有一事,要求佳木公,還得請您幫忙。」
阿桂豪爽笑道:「您是要我把叛軍一舉殲滅,包你陝甘平安,讓你這總督作得安穩?沒問題,我已胸有成竹,只待一些時日。」
李侍堯道:「佳木公經歷那麼多打仗,這一小綽叛賊自然不在話下,這一點我相信得很。我求你的倒是一件秘密事,皇上密旨叫我查案,需要一百來號親信護衛,我信不過甘肅的官差,這件事只能求大人了。」
李侍堯非常明白,和砷之所以沒能親自跟阿桂借兵,是因為怕碰冷釘子。自己提出此事,更不能提到和砷,若惹得阿桂生氣,他是連皇上都不怕的。
阿桂當即應允,將自己京城帶來的手下一百名精兵借了出來。
和砷以欽差的身份召見了蘭州知府蔣全迪,道:「皇上來旨,要我奉命清查國庫存糧,此事本由布政使勒爾謹協助,因勒爾謹往熱河覲見皇上,現在由你來配合。」
蔣全迪心裡一驚,忙道:「目前蘭州戰事正緊,安排核查多有不便。既然大人一定要查,我立即叫差役準備一下,大人過幾日前往糧倉查看。」
和砷明白蔣全迪是拖延之術,便道:「還準備什麼,皇上交差下來,我只不過是走走樣子,總要應付差事。我過兩日就要回京,明日就到糧倉走一圈就行,回京也好復命。」
蔣全迪一聽和砷的口氣,這才放心,答應明日帶他去查看一下。
和砷的辦案計劃是:甘肅捐監多年,國庫內自然有存儲監糧,歷年賑災也有賬目記錄,只要把存糧、賑災的賬目與監糧的賬目對上,就可以知道有沒有貪污了。
但是清查存糧並非一件簡單的事。此前,乾隆曾拍刑部尚書袁守侗前往甘肅開倉查糧,袁尚書查完后,回京稟報,糧倉都是滿囤,存糧需要二十六處倉房才能裝得下。此次和砷來查,也算是驗證袁尚書所查是否為真。
次日,和砷帶了一百名精兵,在糧倉與蔣全迪回合,蔣全迪見了,一時心慌,張大嘴巴說不出話。和砷安慰道:「蔣大人不必擔心,這些是跟隨我的親兵,幫我動動手腳的,你開糧倉吧。」
蔣全迪不敢反對,咬著牙下令開了倉門。
和砷下令士兵,每一處糧倉需要仔細查看,不能光看表面,要確定存糧的深度。士兵們領命,一個個進去之後,仔細執行。這一番查看,令人大跌眼鏡,倉庫里不僅沒有儲存監糧,就連國庫應存儲的正項存糧也是虧空的。只有前面的幾個糧倉,在糧倉下面架設木板,木板上面撒上穀物,使糧倉看起來滿囤,實際上是空倉。
看來,袁守侗當年來查糧,要不就是被官員們串通作弊,沒有細看;要麼就是被收買了,隱瞞不報了。
蔣全迪原以為和砷走過場,用前面幾個偽造的滿囤應付過去,沒想到和砷來真的,一下子嚇傻了,愣在那裡說不出話。和砷一聲令下,將蔣全迪五花大綁,連夜帶回營中審問。蔣全迪經不過拷問,在和砷的恐嚇之下,答應坦白立功,稀里嘩啦全招出來了。
原來,甘肅捐監、冒領賑災款都是前任布政使王儃望想出來的。王儃望出生在山西臨汾,是江蘇巡撫王師之子。王師為官清廉,家風頗好,正因如此,為官多年,家中並無大財。王儃望年輕時中舉,花掉了家裡不少積蓄,捐得知縣一職,進入官宦之途。俗話說,有其父必有其子,王儃望好像跟這句俗話對著干,做官之後,其風與父親截然相反,善於鑽營,視財極重,任知縣后不久被提拔為甘肅寧夏知府,後來又升為甘肅布政使。
王儃望經歷捐監的過程,身在其中,知道捐監是一條極好的生財之道。如果能利用一個名目,將捐監之財控制在自己手裡,則是一筆天文數字的財產,比賣官什麼的強多了。提升為布政使以後,他認為時機已到,與陝甘總督勒爾謹一起謀划,利用謊報甘肅災情,請求朝廷同意暫時利用捐監籌集賑災糧食。為了掩人耳目,王儃望還調任親信蔣全迪為蘭州知府,授意各州縣收上來的捐監糧食交由蔣全迪處理。蔣全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做得更狠,上任后馬上宣布不再收糧食,監糧全部折成白銀。所收的白銀,全部以賑災的名義隨意做賬開銷,實際上,全都落在各級貪官手裡。
荒唐的是,乾隆以王儃望賑災有功,升其為浙江巡撫。新任布政使王廷贊上任之後,認為監糧折為銀兩,不符合捐監的規定,便報告給總督勒爾謹。勒爾謹本就參與其中,唯一的辦法就是說服王廷贊參與其中,這樣,參與的人越來越多,球滾得越來越大。在乾隆四十二年,王儃望為布政使時,所收的「賑災」監糧有六百萬石,王廷贊任布政使三年來,所收有五百萬石。
捐監本是一個省得大事,經手的人很多,關係複雜,要做到統一作假瞞上,難度很大。對於甘肅官員的膽大心細,和砷看得都心驚膽戰。經手的官員很多,有的直接分贓,有的間接接受賄賂,對上則統一口徑作假,牽涉案件的官員至少有一百多名。就連袁尚書來清查糧倉時,此地官員還謊報,存放的捐糧需要加蓋二十六處糧倉,需要雇傭運糧的夫役,乾隆還信以為真,命戶部撥給二十萬兩銀子做經費,再次被甘肅官員瓜分。
經過幾天的審訊與審計,和砷終於查明了甘肅捐監冒賑的賬目明細,他決定立即啟程,向乾隆彙報這一驚人內幕。案件的繼續清查部分,則交接給李侍堯,由於主犯都在外地:王儃望勝任浙江巡撫,勒爾謹因平匪不力在京城羈押,主犯王廷贊在熱河覲見皇上,所以只押解了蔣全迪,晝夜趕路回京。
此功完全可以折罪,和砷心情相當放鬆。
乾隆提前接到和砷的奏摺,幾乎不敢相信——他不相信自己自信滿滿的統治之下,會發生這種事。和砷一到熱河,乾隆急忙召見,問道:「甘肅的情況,你可查到真憑實據?」
和砷肯定道:「奴才已經查得非常清楚,甘肅這麼多年來並無旱情,甘肅國庫不僅沒有貯存監糧,就連平時國庫應存的正項存糧也虧空。陝甘總督勒爾謹請求捐監,實際上都將監糧摺合成白銀,隨後將收取的白銀以賑災名義開銷,實際上都落到甘肅大小官員手裡。」
乾隆火冒三丈,旋即又疑惑道:「勒爾謹竟然如此大膽妄為,可是他又怎能瞞得過他人呢,難怪甘肅的官員全是貪官?」
「皇上息怒,甘肅官場此次牽連甚廣,只怕大小官員多有參與。不僅僅勒爾謹,還有王儃望、蔣全迪、王廷贊,至少有一百多名官員都牽涉其中,奴才已經將蔣全迪捉拿歸案,此事全是他親口招認。」
乾隆平時自詡洞察秋毫,最恨貪官,但此案之眾,大大出乎意料,簡直是對自矜的一次打擊,不由嘆道:「這麼多人怎麼可能?難道整個甘肅都辜負了朕的信任?」
和砷道:「皇上,甘肅布政使王廷贊也在熱河,可以將王廷贊拿來審問,與蔣全迪對質,事情真相將可以告白天下。」
乾隆皺眉,踱著慢步,自言自語道:「別人貪污,朕還可以相信,但這個王廷贊,朕十分了解他。他一向為官清廉,出任甘肅布政使之前,曾做過安定知縣,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架橋修路,百姓對他十分擁戴,離任之時十里相送,朕以為是清官典範,他,怎麼會做出這等事?」
「據奴才所知,王廷贊剛到任,就質疑監糧折銀的舉動,是總督勒爾謹死勸,把他拉下水的——甘肅官風不正,清官也會墮落。根據蔣全迪的招供,王廷贊經手的監糧大概有五百多萬兩。蘭州戰事,王廷贊請求捐銀四萬兩,他身為布政使,怎會有這麼多俸祿?這些銀子是否是捐監銀子,審問便知。」
乾隆已經無心再問,道:「和愛卿,審訊王廷贊的事就交給你吧,此案牽涉眾多,務必要切實證據,不可冤枉好人。」
和砷喜歡道:「奴才遵旨,一定儘力查辦,將貪官繩之以法!」
和砷準備充滿,對甘肅冒賑的細節已經了解得相當清楚,審理王廷贊十分順利,很快招供畫押。遠在蘭州的李侍堯也把進一步清查的結果寫成奏章,急報皇上。從三十九年至四十六年,甘肅共有二十七萬人報捐監生,甘肅省收取白銀一千五百萬兩。甘肅官員借賑災之名,侵吞賑災錢糧摺合白銀將近三百萬兩,受到牽連的甘肅官員達到一百二十名,貪污數量在一千兩以上的縣官六十三人,知州五人,同知三人,通判五人,縣丞二人王儃望在貪污分配上,實行利益均攤,但每個人得到好處的多少,卻由他決定。為了多報些災情,多得些銀兩,不少官員絞盡腦汁討好王儃望,如蘭州知縣程棟每年給王儃望送銀兩萬兩,供其署中一切用度之費;王儃望蓋房屋,為了趕在上凍前蓋好,程棟令工匠用熱水活泥,僅此一項就費銀子兩萬兩。王儃望公認,盡在甘藩司三年任內,送銀、送物給他的人太多,根據就記不清楚數目了。
這種從前古未有的奇貪巨案,居然發生在眼皮底下,長達七年無人知曉,乾隆怒火中燒,下旨:「主犯王儃望、蔣全迪主管其事,罪大惡極,立即處死;勒爾謹聽任下屬王儃望犯罪,且參與其中,念其曾經有功,賜其自盡;王廷贊發現前任官員問題后,不但不彈劾,反而效仿貪污,判決絞監候。其他涉案官員,根據大清律,由刑部擬定裁決。」
絞監候就是判處絞刑,暫時監禁,留待來年秋審再做判決。從這旨意來看,乾隆這一次是決心狠狠治一下,決定大開殺戒了。
但是,這卻給刑部尚書德福下了一道難題。德福上奏道:「這次甘肅冒賑案,從犯數目眾多,幾乎全省道、府、州、縣都有貪官,一百二十位官員手牽連,其中貪污千兩以上的就有六十餘人,如此處置,還是請皇上深思定奪。」
按照大清律例,貪污白銀千兩以上的官員,即可處死。六十多人一塊處死,那都不叫判決,叫大屠殺了,所以德福還是要請示皇上。
自古有法不責眾之說,乾隆爺需要權衡,下旨:「受牽連的一百一十二位官員,一律抄沒家產,其中,貪污白銀兩萬兩以上者,情節嚴重,斬立決;一萬兩以上兩萬兩以下者,斬監候,一萬兩以下者,刑部視情況酌情處理。」
最後查明,兩萬兩以上被處死者二十二人;一萬兩到兩萬兩者,十五人,萬兩一下千兩以上者二十六人,共六十七名省、道、府、縣主官被送上斷頭台活著鋃鐺入獄,一百餘名貪官被抄家。
甘肅之案,和砷有功,被乾隆兼任命兵部尚書,到了十二月,任命和砷兼管戶部三庫。
次年五月,李侍堯因辦理甘肅貪污大案非常得力,乾隆命「給予現任品級頂戴」,八月,「加太子太保」官銜,李侍堯從階下囚又走向晚年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