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起淫心玉體寫墨書 買木材無端遭
春夏之交,和砷為吳卿憐建造的迷樓之上,清風浮動,邊上的大槐樹上,槐花暗香撲鼻,幾隻蜜蜂舞動其中,嗡嗡作響。那清香與震動耳膜的聲音,讓吳卿憐記憶中悠然一閃,想起自己在杭州之時,也喜歡在無聊的春光中,看著蜜蜂在花中舞動,想著蜜蜂沾了花粉,會飛到哪裡去呢?如今自己南北漂泊,而那隻蜜蜂,肯定也想不到自己歸宿何處。當你可憐一隻小蜜蜂的命運無所依賴的時候,卻不知自己的命運也如出一轍。想到此處,心有所動,不由在窗前拿起筆來,填了一首詞兒。
丫鬟來報:「和大人來了。」
卻不等吳卿憐起身,和砷已經快步上樓,撲了進來。吳卿憐道:「大人急急忙忙,有什麼事么?」和砷呵呵笑道:「我來這裡能有什麼事,就是看你我不在我時候再幹什麼。」和砷一眼看見瞥見墨跡未乾的詞兒,搖頭晃腦地念了一遍,嘖嘖嘆道:「憐兒的詞,真是的超凡脫俗,意味深遠,一般詩人,難以抵達這個境界。」
吳卿憐抿嘴笑道:「大人總是誇我,沒有一句批評的,我倒是不相信了。」
和砷用溫軟的手捧著吳卿憐的粉臉蛋兒,凝視著她水汪汪的眼睛,道:「你的詞兒在我之上,一見就心生喜歡,只顧著找合適的詞兒誇讚,哪顧得上批評,誰敢批評我叫他人頭落地。」
吳卿憐心中無限歡喜,嘴裡道:「你別說什麼人頭落地,像皇上的口氣,說得我怪怕的——我是在迷樓之上,看到蜜蜂舞動,心有所感,想起從前歲月,倒是有感而發。」
和砷道:「迷樓能令你詩興大發,真不枉我煞費苦心,值得呀。」
吳卿憐初到和砷這兒,萬念俱灰,已將自己當成行屍走肉。和砷對吳卿憐傾慕有加,當即明白她的心中受傷之深,皆是幾手男人當她是玩物,隨便賣送。當下以禮相待,百般敬重,使得吳卿憐內心枯木逢春,漸漸有了生機。日子長久,在和砷百般恩愛之下,發覺到和砷的真情,甚至慶幸自己遇見和砷了。
當下和砷品吟著吳卿憐的詩句,驀然間靈機一動,除去吳卿憐身上薄薄的衣衫褪下,露出白嫩耀眼的皮膚。吳卿憐害羞,婉拒道:「大白天的,你又要強來,丫鬟都在。」和砷一把抱住,道:「這回要玩個把戲,讓你猜不著的,丫鬟們退下。」丫鬟退出屋子,和砷一把扯開吳卿憐的抹胸,白玉般的身體赤裸裸出現眼前,再加上春光氣息,令人怦然心動。
和砷在親熱上總是花樣百出,溫柔婉轉,每次總令吳卿憐說不出的期待與惶恐並存之感,消受之後,又有一份刺激。吳卿憐沒有想過,床上的把戲也能整得如此跌宕起伏,也不知道和砷是從哪兒學來的,不過吳卿憐後來看了春宮書,知道和砷有部分借鑒書上的姿勢,嚴謹而認真,每每盡興。想到此處,吳卿憐雖赤身裸體坐在凳子上,閉著眼睛,想來和砷今天又是一個新花樣。抖抖索索的聲音之後,驀然間感覺背上一涼,驚問道:「大人,這是什麼,爬到我背上了。」
和砷道:「你別動,且猜猜。」
吳卿憐只覺得一隻絲滑的蟲子在背上遊動,似乎帶著水跡,像模像樣地婉轉迂迴,有點痒痒,又有點刺激。猜想片刻,便知道是什麼了,紅著臉輕吟道:「大人,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和砷笑道:「你這玉體,宛如無暇玉器,我得做點雕工潤色。」
不久,和砷呼了一口氣,道:「好了。」退開幾步,瞧著吳卿憐的裸體身姿,連連讚歎。
吳卿憐道:「你倒是瞧好了,我可不知道你整的是什麼。」
和砷笑道:「來來,我拿著鏡子,你便瞧見了。」
和砷拿了鏡子,吳卿憐扭頭,將將看見和砷把自己剛剛寫的詞作墨寫在自己背上,白嫩的皮膚寫滿墨書,黑白相映,冷暖交加,別有一番情趣。
吳卿憐羞澀道:「沒想成身體還能寫字,大人是不是跟皇上學的?」
和砷得意道:「非也非也,這是我見你新詞了得,靈機一動,我一直傾慕你的才華,又愛你的美貌,如此合二為一,豈不妙哉。」
一會兒欣賞著身體書法,一會兒抱在懷中無限愛憐,把吳卿憐搞得渾身酥麻。片刻,兩人興起,就著歡喜勁兒漸入佳境,吳卿憐嬌喘連連,和砷此次異常興奮,從凳子到桌子,再到床上,待到雲雨收,吳卿憐細汗連連,喘氣兒道:「把被子都沾黑了。」和砷還抱著她不放,道:「那不礙事,倒是行書變成草書了。」
吳卿憐緋紅的臉上帶著滿足,縮在和砷懷中,享后雨後的呵護,嬌滴滴無力道:「今天老爺特別興奮,莫不是又有什麼高興的事?」
和砷親了一口她精緻的紅唇,道:「高興事?倒是沒什麼,朝廷要處理的事兒多,要搭理的人也多,虛頭巴腦的,到了你這兒,什麼都不想,真是極致的快樂。」
吳卿憐道:「我看還有一個原因,可能老爺自己沒覺得!」
和砷奇道:「哦?」
「我看把納蘭嫁出去之後,老爺就放鬆多了。」
和砷恍然醒悟,道:「噢,這倒是實話,要不然她太鬧騰,總是不該來的時候闖進去,害我緊張呀!」
「她要是不這麼干,恐怕老爺也捨不得嫁她出去吧。」吳卿憐聰穎,說了一點和砷的心思,和砷會心一笑,捏著吳卿憐的小嘴唇,道:「你也學調皮了,她呀,遲早我是要嫁她出門的,只不過要選家門當戶對的,她自己要這麼造,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原來,納蘭看見和砷妻妾一個比一個漂亮,自己沒名沒分,在這兒耗著,非但沒有什麼的寵愛,就連見和砷的面也少了,便死活要把劉寶杞叫來,嫁給劉寶杞。和砷先前惱怒,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嫁給下人,成何體統。納蘭打定主意,自有辦法,和砷跟著吳卿憐親熱,她就跑過來討說法,和砷跟著豆蔻親熱,她又跑過去討教。和砷心頭火起,只得忍痛割愛,對呼什圖把劉寶杞叫回來,依了納蘭的主意,給兩人完婚。納蘭就此變得乖乖的。
吳卿憐笑道:「老爺,對女人來說,門當戶對未必就是圓滿,我看納蘭與劉寶杞,那倒是一對真正的喜歡,納蘭現在比委身豪門要知足多了。」
和砷聽了,心中不免有一絲酸酸的味兒,道:「那你跟我,是一對真正的喜歡么?」
吳卿憐嬌笑道:「你不是還有太太,還有長二姑和豆蔻,誰和你真正喜歡,你自己曉得呀。」
和砷道:「我和你在一起,便是真正的喜歡,喜歡極了。」
吳卿憐道:「不知這話,是你先跟豆蔻說,還是先跟我說——我聽說豆蔻身上體香跟香妃一樣,真的如此吧,我倒是想聞一聞。」
和砷道:「那倒是真的。你可別聞,我怕你兩人見面,鬧出小醋意呢?」
吳卿憐理直氣壯道:「老爺你真是小看我了,有老爺這樣疼我,我已經很知足,怎麼還會吃醋呢。老爺還要納多少妾,是老爺的事,我只會當她們是姐妹,這一點修行我還是做得到的。」
和砷抱著吳卿憐道:「好好,那我可算怪罪你了,你哎什麼時候去看便過去看看。算我有福氣,娶的女人個個通情達理,不給我惹麻煩,比皇上還要清爽多了。」
「還有一件正經事我倒要跟你說說。」吳卿憐道,「聽說家裡的賬目都是長二姑清理,事務繁重,老爺要是信得過我,我也可以去幫襯幫襯,這方便我也算在行哩。你看我整天就在這裡呆著,受老爺寵愛,是不是也得幫著老爺分擔點心思。」
和砷道:「那是再好不過了,做賬這事,得自己貼心人,回頭我跟長二姑說著去。」
兩人便聊著便虛度纏綿時光,無限繾綣。這時下人來報:「門生吳省欽來訪!」
和砷道:「先請進花廳就坐上茶,我隨後就來。」
和砷摟著吳卿憐道:「回頭叫丫鬟在背上擦拭乾凈,用香粉擦了,切不可留下墨跡。」
吳卿憐道:「可惜我一個人看不到,否則,老爺的墨寶,我還真捨不得擦,就跟老爺在陪我一樣。」
和砷呵呵笑道:「你要喜歡,下次去紅墨來寫,寫在你看得見的地方。」
和砷穿好衣裳,到了花廳,吳省欽當頭就拜,和砷欠身道:「免禮免禮。」兩人就座,吳省欽道:「我今年主管順天府鄉試,老師有沒有什麼人需要關照的。」
吳省欽、吳省蘭以才學聞名,入仕之後,在和砷舉薦下,二人不斷地作為主考官,主持各的鄉試。吳省欽在任直隸學政時,曾在鄉試中公開舞弊,根據收錢多少定名次,大肆收受賄賂,弄得不少學子怨聲載道。不過在當時舞弊成風的風氣中,並沒有收到懲罰。
和砷道:「有幾個名單,在我書房,暮雪去取來。」
吳省欽道:「如今考場舞弊甚多,為了杜絕此類狀況,我列了幾點建議,想上奏皇上,不過希望你先給過目一下。」
和砷道:「你請講。」
吳省欽道:「學生舞弊的手段之一,便是在自帶的草稿紙上夾帶紙條。我建議將試卷用紙多放長三幅,考生便可直接用試卷打草稿,杜絕此類現象。另外,考試的時候,可以給監試大臣發一枚內府的圖章,命令監視試大臣在每張試卷上摁一個圖記,可以防止考生在考場上暗地裡調換外帶的試卷。」
和砷點頭道:「這些舉措皆用心良苦,是杜絕舞弊的好辦法,皇上必會重視。我也提個建議,你一併上奏,在考之日,考生要在西廂領取午飯茶點,這一項應該也請禁止,減少考場出入閑雜人員,便於管理。」
吳省欽道:「大人真不愧思慮周全!」取了和砷要照顧的名單,道謝而出。
吳省欽將自己與和砷的意見陳奏皇上。皇上十分重視科考狀況,讚賞了吳省欽的良苦用心,批複道:「吳省欽奏請增加試卷用紙,禁止考生自己帶紙打草稿的事,以及停止在西廂房領取午飯兩件事,都依照吳省欽的辦法施行。至於考試法給監試大臣內服圖章的事,不妥當。內服所儲圖章是御用之物,不適合在這麼多試卷上隨便蓋章,傳旨令監試大臣逐卷畫押,作為標記即可。」
福康安受命去台灣平叛,帶著精兵一路南下。這下苦了沿途的官員,紛紛籌備起來。為什麼呢?因為福康安出身顯貴,奢侈之風,眾所周知,在軍中揮霍無度,已經名聲在外。有一次西征,指定沿途州縣的官員迎接,有個貧瘠之縣,官員拿不出前來,接待不周,被福康安以辦事不力的罪名懲處。
此次往東南征台灣,沿途官員都知道福康安的脾氣,不敢怠慢。寧川的知縣邱華章,因為不懂逢迎之道,縣裡又沒有顯貴的公館,怕接待不周而獲罪,整日憂愁。他有一個親戚,命李進,見過世面,辦事圓滑,他對知縣道:「如果你能提供三百兩白銀,我可以複雜操辦接待福康安,保證無懈可擊。」
縣官便籌出三百兩銀子,讓李進接待。此時正直盛夏時分,烈日當空,酷熱無比。縣裡本來有一座接待官員的公館,只不過比較陳舊,李進便派人重新粉飾一遍,牆壁全部重新裱糊得古香古色,館內掛滿借來的古代字畫,裡面的設施桌椅全部漆成烏黑的顏色,所用之物全部換洗。公館之外的道路,移栽了數百盆松柏樹,其間夾雜著芳香的茉莉。
幾天後,福康安人馬經過此地,烈日炎炎,縣令外出幾里迎接。一路到公館,之覺得花香撲鼻,酷暑之氣頓時消散,松柏清涼安靜,公館古香古色。福康安見慣了燈紅酒綠,在此反而覺得清爽異常,別具況味。公館牆外,更是發動了數百名民夫,用竹筒吸水,徐徐噴洒,使人覺得心曠神怡。
寒暄畢,上酒席,菜品乃是經過精心挑選,都是鮑魚、冰參、大黃花魚等本地精美特產,福康安吃多了大魚大肉,今天的精美才要倒是格外清淡爽口。
縣官道:「將軍風塵僕僕,為國操勞,一路辛苦。本該盡心接待,無奈窮鄉僻壤,不及都市繁華,希望將軍大人不計小人國,接待疏忽之處,還請恕罪!」
福康安道:「我從京城出發,挂念軍國大事,馬不停蹄,還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這裡讓我感覺倍加舒服,這是有福之地,雖然偏僻,確實令我難忘,今晚要好好住一宿了。」
縣官知道自己花的三百兩銀子已經奏效,能讓福康安滿意從這裡經過,實屬萬幸。
次日,福康安正要行軍,忽然聽聞臨縣知府清安泰進來求見。只見清安泰將一伙人五花大綁而來。福康安問道:「這些人犯了什麼罪,為何綁來見我?」
清安泰道:「這伙地痞假冒福大帥,被小人抓住,請福大帥發落。」
地痞中為首一人,叫副天保,他有個鄰居在福康安府上做家奴,平時仔細打聽的福康安的舉止派頭。經過一番籌備,招募了幾十個要好的地痞無賴,副天保自己扮作福康安,其餘人等扮作跟隨,一路上浩浩蕩蕩,從京城南下,白吃白喝,敲詐勒索,以此斂財。到了福寧府,恰好知府清安泰是福康安一手提拔的,感激福康安知遇之恩,一定要求見。副天保的隨行斷然拒絕。再問關於福康安的問題,牛頭不對馬嘴,生起疑心,不由分說闖入副天保的居所,假冒的福康安終於被識破,原形畢露。請安泰打聽福康安到了寧川縣,連夜送了過來。
福康安把雙手捆綁的副天保的頭抬起,饒有興緻道:「跟我也不像呀,怎麼跟一路從南到北,不被識破呢,你又什麼心得,照實講來。」
副天保想得到恕罪,道:「回大帥,我只知道大帥威風無比,架子很大,地方官員都惶恐不及,有求必應,這才一路走來,沒有識破,全仰仗大帥的虎威。」
福康安道:「有這等膽量,早來我軍中,必然重用。如今這等作法,算是損我軍威,算你這輩子最風光的日子也過了,賜你一死吧。其餘人等,按由刑律處決!」
副天保鬼哭狼嚎地求情。福康安淡然不理會,道:「昨日過得極為愜意,給福寧縣令賞銀兩千兩。隊伍啟程開拔!」
饒是福康安軍中奢華無度,但行軍打仗確實有過人之處。度海到台灣,馬上穩住局勢。台灣地形複雜,義軍神出鬼沒,福康安本想早早收拾佔據,未能如願,只能做持久戰準備。經過整整一年的艱苦作戰,終於逮捕了義軍首領林爽文,宣告平叛結束。押解回朝,福康安立下大功,功勛卓著,被封為一等嘉永公。而和砷因為舉薦福康安有功,又協助籌備軍糧,封「三等忠襄伯」。獲封退朝,和砷因為自己推薦的福康安,心想福康安必然感謝他,便上前示好道:「這次台灣之戰,你我二人皆受賞,真是有緣呀。」
福康安看了看和砷,冷冷笑道:「我的功勞是用命拼來的,你的功勞是用嘴換來的,相提並論,似乎不合適吧!」
和砷當眾又被潑了一瓢冷水,心中暴怒異常,皇上也會顧自己的面子,居然被福康安當成螻蟻。心中篤定了主意:一味示好得不到福康安的尊重的。
五十五年是乾隆的八十大壽。早在五十二年,乾隆就吩咐和砷等開始籌備慶典,由於林爽文台灣起義,清軍需要經費,又遭遇多出荒災,不便行此鋪張之事。現在事隔一年,林爽文起義被鎮壓,乾隆便舊事重提,下令籌備八旬壽慶,並派阿桂、和砷、劉墉、福長安、胡季堂、金簡、李綬、伊齡阿為總辦大臣。這麼豪華的籌備陣容,明顯是要讓大典大辦特辦。然而,當時的情況是,貪污已經深深入侵朝廷的肌體,再加上國家連續災荒,民生凋敝,百姓生活十分艱難,到處都在尋求受災補助。在這個情況下,如果還要動用國庫來操辦大典,一是有心無力,二是不合時宜。
乾隆對籌辦大臣們道:「八旬大典,要節省財力,節儉辦理,切不可動用國庫銀兩,諸位愛卿要多費心。」這話就是要巧婦為無米之炊的意思。如果大典辦得寒磣了,只怕要拿這些大臣問罪的。和砷管理財政,肩負重任,也只有他對聽得懂乾隆的意思:不動用國庫的錢,不留口實,但一定要辦得熱鬧隆重。和砷只能幹他最擅長的老辦法——以為乾隆祝壽的名義,動員各級官吏、商人錢財,各地的鹽商也不能不表示。全國的富人們被動員起來,為孝敬皇上乃至為自己贏得陞官加爵的機會而努力。
台灣戰事自后,安南又陷入內亂,朝廷令孫士毅出兵征討,可孫士毅不會打仗,不但沒有勝利,還險些把老命搭進去。孫士毅撤退時,不得不把輜重火器彈藥就地焚燒,帶著一少半兵馬逃回鎮南關,向朝廷尋求救兵。乾隆頭都大了,無奈之下,只好又讓福康安挂帥,再次南征。
此時福康安善戰之名,威震海內。隊伍浩浩蕩蕩往南開發,消息早就傳了出去,行軍還沒有到廣州,敵人就已經譴使叩關謝罪,表示乞降。乾隆也沒錢打仗了,見好就收,封叛王為安南國王,每年進貢。
卻說福康安在出兵安南之前,京城的豪宅正在翻修,需要上好的木材。而湖北漢口一帶,正是木材彙集之地,自己有一手提拔的老部下李天培,擔任湖北按察使。便修書一封,叫李天培代購木材,並吩咐拖運到北京。自己便帶兵馬出發了。
李天培也正要上京述職,便買好了幾百根上好的木料,再加上自己用的一千多根木料,一起出發前往北京。此時,正有湖廣的漕運糧船上京,李天培為了節省運費,便假公濟私,把木料裝在糧船上,搭載北上。十分不巧的是,李天培私自給漕運「加塞」,致使河道擁塞,航道遲滯,引起船工不滿,事情泄露,成了一公案。
此案落在和琳手上。
和琳被任命杭州織造后,不到一年,因嚴謹敬業,被升任為湖廣道御史,這是個監督官員的職務。他發現了李天培這個案子,感到很棘手。
此事可大可小,為什麼呢?可大,因為假公濟私是大罪,特別是漕運糧船是國庫征糧,豈能被私用載物。按照大清律例,木頭的主人是福康安,此事還會把福康安卷進去。如果福康安不知情,還有道理可轉彎,如果福康安知情,二人都要受到嚴懲。可小;是因為這種現象也比較普遍,損公肥私的現象已經蔚然成風,相比之下,捎點木料也不算什麼。
但可大可小,並非由和琳來決定的,而且和琳不知不覺,已經陷入一個兩難的處境。如果彈劾李天培,就有可能得罪福康安,有這樣的一個敵人,將來自己的日子好過不到哪裡去;如果假裝不知道呢,有一句話叫做,沒事都沒有,一有事就是大事,如果將來別人稟告皇上,自己難免有失察之罪,剛剛崛起的前程有可能付之東流。
此事關係利害,和琳連忙修書一封,去問和砷。和砷一見大喜,他懂得皇上的心思,正想整頓吏治,此事證據確鑿,雖然福康安軍功無數,威名遠揚,但可以做到敲山震虎的作用,這就是自己的目的。於是,和砷回復:以御史的身份向乾隆上奏摺,只彈劾李天培不提福康安。如果將來繼續追查到福康安,則是欽差大臣的事,與你無關了,這樣便可高枕無憂。
乾隆一聽大怒,命令阿桂查此案。阿桂到了武漢,提審李天培。事情並不複雜,李天培一一招供:福康安在出兵安南,無暇家事,委託自己買木材,運往北京。自己貪圖便宜,利用福康安的名聲,佔了漕運的便宜,導致航道堵塞。
阿桂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此案雖然是福康安的木材,但福康安自己並不知情,不能無端受罪,此時福康安正從安南回師,威震華夏,皇上應該可以免其一罪,於是有意將此事淡化,從武漢送回奏章,陳述詳情后,啟奏:李天培假公濟私,理應受到懲罰,但是導致河道擁塞,並非他的本意。買木材是福康安委託,私自動用官船,並非他是李天培一人所為,福康安正在軍中,並不知情,此事與福康安無關。
和砷曉得乾隆的心思,乾隆本來主張寬嚴並濟,這一做法在前期頗為奏效,但如今各地的貪腐案件一件接一件,乾隆恨不得像雍正爺那樣,見一個殺一個,以止住不正之風。因此,此時要是跟乾隆將寬容,絕對是自己找死。於是和砷奏道:「李天培假公濟私,實屬大罪,不該模糊處理。一旦姑且,被其他貪官效尤,後果實在不堪,皇上當嚴懲涉案官員,以正朝廷風氣才是。」
乾隆果然不滿阿桂的奏報,聽取和砷的意見,決心嚴懲。他推翻阿桂的判決,下旨:湖北按察使李天培,假公濟私,導致嚴重後果,革除一切職務,充軍伊犁邊疆。福康安縱容部下,難逃罪責,判決罷官免職;因安南作戰有功,戰功卓著,為朝廷肱骨,判決革職留任,扣罰總督養廉三年,俸祿十年。
阿桂回京之後,因其擬罪過輕,也受到連累,乾隆下旨申斥:朕叫你去辦案,事前已經說得很清楚,要你公正辦案,以儆效尤。如今事實俱在,你卻一味包庇福康安,打算將大事化小,分明是跟朕處罰嚴懲施政背道而馳。
福康安正在官運戰功的巔峰時期,沒招誰沒惹誰,因一件自己毫不知情的小事就被牽連,就受到乾隆的處罰,覺得太沒面子了。再加上十年的俸祿一次就被扣沒了,心中鬱鬱不平。他回京之後經過打探,曉得是和砷一手經營的一步大棋,不由對阿桂嘆道:「和砷手段圓滑,殺人不出血,要小心才是。」
阿桂道:「我早就見識了,你是之前沒見過他的手段,才敢當面羞辱他。」
此次福康安再也不敢對和砷過於驕傲與大意,而是小心翼翼,生怕有把柄落在他手裡。和砷看見福康安的態度,曉得他見識到自己的厲害了,心中出了一口氣。兩個人表面上,也互相客氣起來。
五十四年,和砷四十大壽,京城乃至各地的門生好友紛紛登門祝賀,熱鬧非凡,端是京城一大喜事。和邸周邊幾里,張燈結綵,鼓樂齊鳴,貴客來往穿梭,就算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也不會比這熱鬧。
以和砷如今的威望,祝壽的人自然是不缺,但和砷在意的,喜歡有才學有名望的翰林才子和高官到家祝壽,這才能表明是真正名門望族。對和砷而言,如今又財有權有勢,唯一比較缺少的就是口碑名望,倘若最優秀最有名的才子都來為自己祝壽,則可口碑圓滿,德高望重。反之,如果有名才子都遠離自己,那麼壽宴多熱鬧,又有什麼品質呢!
為此,和砷給翰林才子們都發去請柬,四處邀請他們到時一定赴宴。
翰林院中,最有名的孫星衍、洪亮吉、阮元等,收到請柬之後,犯愁了。和砷雖然待他們敬重,但此人以諛上和權謀獲得如今權勢,絕對不是當今示人的典範。如果去他家裡參加壽宴,意味著與他結朋交友,恐怕人品立馬就碎了一地。倘若不去呢,翰林們畢竟在混在翰林院,將來還會進入官場,得罪了他,難免穿小鞋。各人權衡上下,不免躊躇,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小算盤。
孫星衍耿直清高,是絕對不吃這一套,他號召眾人道:「我知道大家不願意去,又怕得罪權貴,我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大夥又不丟自己的人品,讓和砷也無法怪罪。」
眾人本來各有心思,聽說有這個法子,齊聲道:「你快說出來。」
孫星衍道:「我若說出來,大家則要齊心協力,聽我的。到了和砷壽宴這一日,翰林院才子全部聚集到南池子,舉行詩會,這樣無一人去參加,和砷也怪罪不到任何一個人頭上。」
眾人都叫好,其中有些猶豫不決的,或者其實心裡想去的,也只好一起應和,都做了不去的準備。
卻說開宴做壽這一天,和砷見自己派人邀請的翰林,一個也沒有到,相當奇怪。趕緊派人去查,很快知曉,翰林們約好,在南池子舉行詩會,一個個都無暇前來。和砷作為壽星,被眾人圍繞,本來意氣風發,聽罷,頓作失望,一臉幽怨道:「我盛情邀請他們,居然無一前來,太沒有面子了,一定是有人在其中搗鬼。」
眾人見和砷不悅,都肅然不敢做聲,一時陷入尷尬。身邊的一個男旦名角道:「我認識翰林阮元,我可以將他請來。」和砷道:「他也一定在那詩會中,你怎麼請得過來呢。」男旦道:「阮元喜歡我的戲,頗有交情,大人且等著,我就去把他請來。」
阮元是江蘇儀徵人,生於乾隆二十九年,從小熟讀儒家經典,少年得志,考中進士后,入翰林院庶吉士,第二年授翰林編修。翰林院乃是朝廷儲備人才的地方,也是翰林們日後飛黃騰達的第一步。
男旦到了南池子,果然見翰林們聚在一起,吟詩作賦,不亦樂乎。他找到阮元,急切道:「今日我在某家唱我的拿手戲,如果你夠朋友的話,一定要替我去捧場。」阮元道:「我們大家聚集在此詩會,豈能因看戲而走人。」男旦道:「你們在翰林院,天天都可以吟詩作賦,還嫌處得不夠么,我這齣戲唱了,日後未必能唱出這味道出來了。你不會只等達官貴人交往,卻把我這唱戲的不當朋友吧!」
眾人見男旦鴰噪,不以為意,都道:「去吧去吧,這裡也不差你一個。」
男旦把阮元弄進馬車,到了和砷府,連拖帶拉把他拽了進去。和砷一見阮元,穿戴整齊,下堂迎接道:「今天翰林來拜壽的,你是第一個,太好了!」
對於拜壽這件事,阮元本來是中間派,立場沒有孫星衍那麼堅決。心知被戲子騙了,既然登門入室,也就入鄉隨俗了,作揖道:「從詩會現場匆匆就來,來不及備禮,還請見諒。」和砷笑道:「翰林學子,國之棟樑,來為我祝壽,也是一份厚情,何須禮物。」叫道:「快給翰林阮元賜座上酒。」陡然有蓬蓽生輝之感。
當下主賓盡歡,畢沅為和砷賦詩十首,比表達對和砷的敬重,讓和砷十分高興。吳省蘭、吳省欽兄弟也各展才華,讓和砷十分愜意。阮元畢竟惦記著自己的翰林學子,不敢太放肆,但和砷對阮元極為看重,已將他當成自己人,讓阮元也覺得盛情難卻。
這一日,乾隆上朝,說有西洋來使,獻了精美眼睛來。下朝之後,乾隆便召集和砷等近臣到御書房,瞧瞧這稀罕之物。
其實眼鏡早在明朝,就由西洋傳入我國。老眼昏花的學子士人,由於看不清蠅頭小楷,深受其害,戴了眼鏡能夠看清燈下的蠅頭小字,這在以前無法想象,人們視之為奇珍異寶。勤政的雍正帝就對眼鏡情有獨鍾,因他登基時,已經四十五歲了,視力很差,又日夜批複奏章,用了眼鏡這一奇巧之物,效果很好,下令推廣。雍正佩戴的眼睛,全由內務府造辦處專門製作,造辦各式眼睛三十多副,在宮中隨意安放,使得雍正每到一處,隨手可取。雍正帝還把眼睛賞賜給內外文武大臣,江南河道總督嵇璜的視力一向不好,雍正帝便賜一副給他,道:「朕所用眼睛一副賜卿,未知可對眼,若不對,不必勉領,隨便交回,朕另頒來。」嵇璜用了,回奏道:「與臣目邊相對合,從此視息更覺精神,辦事尤當奮勵。」
乾隆非常注重養生,年老時身體仍然比較康健,從來以老健自喜,所以視力雖然下降,但並不像雍正那樣推崇眼鏡,也不用戴。這次西洋送來的水晶眼鏡,造型奇巧,大家覺得稀奇。乾隆戴上之後,並不覺得視力好了,脫下來道:「老光不甚合目,眼鏡這玩意兒,世人看他如獲至寶,我看奇巧淫伎,不過如此。」
和砷本以為乾隆會喜歡,哪知道乾隆對眼鏡是鄙夷的態度,便附和道:「皇上目力十分康健,這種西洋巧物,還是不用為好。」
恰巧此時,負責「翰詹大考」的考官進來請示:「皇上,請問翰詹大考,有和命題。」乾隆正聊得興起,手上還拿著水晶眼鏡,便抬起手來,道:「就以『眼鏡』為題,限五言八韻。」
考官領命而去。
「翰詹大試」,即對翰林進行考試,根據成績重新分配崗位,不但有升有降,而且最差的還要革職,對翰林來說,又是一次嚴峻的選擇。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下朝回家,和砷差僕人把阮元叫來,道:「明日翰詹大考,你有什麼準備嗎?」
阮元見和砷把他叫來,問的是這個問題,覺得有戲,如實道:「我就是如常準備,不知大人可有什麼訊息。」
和砷道:「我看你年輕有為,真心想助你一臂之力,你切記要保密。若以『眼鏡』為題,你有何見解?」
阮元一時語塞,道:「眼鏡這玩意兒是稀罕之物,我也沒有用過,還得想一想。」
和砷道:「不必回答了,皇上鄙夷此物,你好自尋思,回去準備吧。」
阮元已經意會,告辭回去準備。阮元本來就有才學,又得此口風,在考場上一看題目,深知和砷的好意,胸有成竹寫道:「四目何須爾,重瞳不用他……」詩意是說,本來是無須戴上眼鏡,變成四隻眼睛,也不必用眼鏡裝成重瞳,炫人耳目……
「眼鏡」這個命題,卻把其他考生害慘了。首先是眼鏡從來沒有出過詩題,其次眼鏡是稀罕之物,只有皇上和極少的官員有戴過,對眾多翰林來說,根本就不知一二三四,甚至對於那些只知讀書,泥古不化的夫子,茫然不知眼鏡為何物,也不明白皇上出這個考題是什麼意思。考場寒冷,時間緊迫,眾多翰林勉強為之,考詩不忍卒讀。
乾隆閱卷時,見阮元的觀點投其所好,心有靈犀,大為讚賞。這批翰林一共欽定三等九十六人,其中一等只有兩人,阮元排在第一。
阮元拜謝和砷,和砷雖然只有四十,但對少壯官員的提攜已經提上日程,道:「你雖飛我的門生,但我視為門生,仕途坎坷,你有什麼不懂儘管跟我討教,且行且珍惜吧。」
阮元考取翰林第一,遂由編修升為詹事府少詹,入值南書房,不久在和砷關照下,便外放外山東學政,已經於當時的山東巡撫畢沅同一個級別了。恰巧此時,阮元妻子去世,斷弦未娶,畢沅看他前途無量,便為他牽線做媒,女方為山東曲阜孔府,受封為衍聖公的胞姐。清朝極為尊孔,乾隆每到曲阜廟祭禮,必下榻衍聖公府,孔府接待貴客,飲食非常講究,正合孔子所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孔家小姐嫁給阮元時,陪嫁過來的就有四名孔府的廚師,個個身懷絕技,深諳孔府烹飪之奧秘。阮元此後仕途一帆風順,歷經乾隆、嘉慶、道光三朝,號稱「三朝閣老,九省疆臣」,這是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