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尹壯圖報國空餘恨 和大人用計得
乾隆後期,制度弊病、貪腐之風已經病入膏肓,其中各省封疆大吏獨霸一方,斂財成風,國庫虧空,已是常態。官員貪污,動輒數萬兩,數十萬兩,辦一件事,生一次官,安排一項工作,救一次人,都有心照不宣的明碼標價。不貪污,無法做官、辦事。就連到朝廷進貢的朝鮮使臣,回朝鮮奏報大清狀況,奏道:「清朝為官的人,大部分都喪失了廉恥,唯利是圖,知縣用錢財賄賂知府,知府用錢財交結朝廷權貴,上下互相蒙蔽,官官相護」。凡是到過地方的官員,都明白貪腐已是常態,只有乾隆還沉浸在盛世圖景、十全武功的夢境中,即便查出了諸多貪腐之案,他還是不相信自己的封疆大吏全都對他說一套做一套。從官到民,各種憂國憂民之士,有心無力,徒其奈何!因和砷斂財之巨,無村軍功而身居高位,又左右皇上耳目,玩轉朝廷,憂國之士都把矛頭指向和砷,把希望把這顆大膿包擠掉,以觀肌體是否可以回春。和砷一方面門庭絡繹不絕,一方面危如累卵。
禮部侍郎尹壯圖,雲南昆明人,乾隆三十一年中進士。尹壯圖一直是個規規矩矩的人,在朝廷官場上也不說出格的話,做出出格的事,一向勤勤懇懇,做過的官職,一直是禮部主事、郎中、御史、學士等沒有什麼實權的閑職,做官幾十年後,皇上格外開恩,才勉強晉陞到內閣大學士兼禮部侍郎。尹壯圖覺得朝廷對自己不薄,也總想著報效朝廷,終於在五十五年,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
議罪銀是和砷的妙手,為國庫斂財的,犯罪的官員,可以上交一定銀兩,以避免處罰。但時間一久,變成對大清律的踐踏,弊病十分之多,使得風氣敗壞,許多官員有恃無恐。尹壯圖因丁憂回家,走了中國的多個省區,發覺官場風氣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上級索賄,下級行賄,已成常態。而議罪銀制度則是犯罪的官員直接給皇上行賄,此風不整,難扼腐敗。五十五年,尹壯圖上書乾隆,直言議罪銀制度的弊端,痛陳官場弊政,要求廢止目前的議罪銀制度。
這是開了驚天地的一炮。這道奏摺,讓不起眼的尹壯圖成為風雲人物,這一炮不僅得罪了和砷,也得罪了乾隆。
乾隆初年,尚能聽進一些直言納諫。到了乾隆中期以後,過於剛愎自用,已經聽不進去反對的聲音,此後針砭時弊的聲音也越來越少,而像和砷這樣說話婉轉好聽的人倒是多了。
對於尹壯圖的奏摺,乾隆有些惱怒,因為他根本不相信尹壯圖所陳言的官場現狀。但以明君自居的乾隆,還是擺出一個虛心聽取的姿態,把和砷召來,道:「尹壯圖所言,認為議罪銀制度與大清的法律相悖,產生諸多弊端,應當徹底廢除。愛卿對議罪銀制度頗多了解,有什麼看法?」
尹壯圖因為不敢得罪皇上,說是議罪銀制度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執行的時候被歪曲了本意。而和砷就是議罪銀制度的執行者,這正是跟和砷對著干。
和砷道:「尹壯圖大人既然指出議罪銀制度的壞處,肯定有他的道理。現在關鍵是拿出事實證據,這樣才能改除弊端。尹壯圖在奏摺中說官吏勒索百姓,那這個官吏到底是誰呢?又是哪一省虧空,請皇上下令,讓尹壯圖一一指實。」
和砷明白,如今貪污橫行,府庫虧空,這是身在官場的人有目共睹的事實,誰都可以說。隨便抓一個官員,沒有貪污,哪來如此身家?但問題是,要查起來,要舉證,卻是難上加難之事。哪個官員的貪污不是環環相扣,哪個查案不是官官相護,要挖起來談何容易。讓尹壯圖這種閑職文官親自要找證據,譬如海底撈針。和砷這一招,乃是借力打力,肯定尹壯圖的出發點是好的,請把事實證據找出,如果找不出,就是空口污衊封疆大吏,再行反擊。
於是乾隆在奏摺中批複:尹壯圖請停罰銀例,不為無見。然而,臣子能夠做到督撫必有大的才能。如今人才難得,督撫犯了一時的錯誤,朕特意恩准他們改正自己的瑕疵,略示薄懲,這才有議罪銀制度,目的是給他們一個教訓,勤勉辦事,為國效力。然而,但凡說一件事,要有據才能有理,他認為,各省督撫借議罪銀的名義,貪污勒索,各級府庫多有虧缺,有什麼實在的證據嗎?尹壯圖似乎言猶未盡,既然上了這個奏摺,對立面所講事實必定清楚,掌握了什麼情況,可以根據他們姓名據實上奏,陳列一兩條有用的證據來。
皇上的批複中隱含著對尹壯圖輕易上奏,批評朝政的不滿。若是善於揣摩皇帝心思的官員,知道自己並無拿出證據的實力,以退為進,此刻最好回復:微臣並沒有實據,只是荒唐建議,聽到皇上的教誨,這才大徹大悟。這樣頂多被皇上臭罵一頓,但可以明哲保身。
尹壯圖絲毫不動官場的政治,也不會揣摩皇上心思,以為皇上重視自己的意見,鼓勵自己拿出證據,揭露官場弊端的機會來了,於是回復上諭:微臣三年前回家丁憂,經過各個省區,老百姓無不在述說當地官員如何腐敗,各省幾乎都有府庫虧空,臣只是一個丁憂守孝的官員,並無權力調查取證。再者,勒索賄賂之人,做的都是見不得人的事,外人豈能得見?但是此時查實起來,倒也容易,請皇上派欽差大臣到各省查看,一查便知,只不過要秘密查房,這樣才能不被下層官員蒙蔽。
這個上奏已經從議罪銀擴大到整個官吏制度,無疑是一枚重磅炸彈,否定了大清幾乎所有的官吏。這雖然是事實,但乾隆以千古聖君自喻,豈能容忍這樣的說法。
尹壯圖有個弟弟,鳴叫尹英圖,官職比哥哥小,為人處世卻比哥哥老練,也更懂官場規則,道:「哥哥,這樣據實陳奏恐怕不妥。咱們兄弟官職不高,交往有限,怎能與封疆大吏抗衡?只怕如此稟奏會惹來禍事,於事無補。」
尹壯圖凜然道:「你就不必為兄考慮了。為兄這一顆頭顱,早已經懸挂在鬧市中了。」
尹英圖不解問道:「哥哥,你這又是為何?」
尹壯圖道:「既然入朝為官,自然要竭力為朝廷辦事。議罪銀制度是在荒唐,皇上又被蒙蔽,假若不廢除這種制度,只怕國將不國。如今皇上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要一搏,倘若遭遇不測,你就好好侍奉母親吧。」
一副慨然赴死狀,尹英圖多說也是無用。
乾隆看到奏摺,大怒,這已經不是勸諫,則是顛倒黑白、別有用心攻擊大清盛世。而且乾隆認為,尹壯圖是因為自身官運不佳,在京城沒有得到高位,又沒有得到外放,對地方官員心有嫉妒,這才擴大其次,蓄意攻擊朝廷與地方官員。
和砷怕尹壯圖「秘密查房」奏效,重蹈當年國泰的覆轍,便上奏道:「我大清朝廷,朗朗乾坤,搞秘密查查訪,實在不成體統。臣子一片忠心對皇上,這樣對群臣不信任,是陷群臣於不忠不義的地步,怎能讓臣子安心報國。即便有犯罪的官員,也是少數,這樣私下隨意查訪,不僅打擾官府正常工作,而且攪得百姓不得安寧。再者,尹壯圖為朝廷命官,各省督撫也是朝廷重臣,只聽一面之詞,不相信各地督撫,難免不公。秘密查訪,情理不通。」
乾隆覺得頗有道理,權衡之下,為了讓尹壯圖心服口服,由尹壯圖作為欽差大臣,前往各地查訪。但尹壯圖只是副手,欽差一行由戶部侍郎慶成帶領。
出發之前,和砷奏道:「此次查案,事先並沒有證據,也沒有明確目標,最好不要打擾地方官員和百姓,使大家驚慌,人人自危,應當事先通知。另外,這次查訪只是根據尹壯圖一面之詞,沒有確切的線索和證據,因此尹壯圖此行並非公務,沿途旅費當由他自己負擔,不能增加國庫。」
乾隆覺得有理,下令欽差每到一處必會五百里快馬通知各地衙門,不使地方驚慌。尹壯圖要聽從慶成安排,尹壯圖自願盤查,路上花費由自己負擔。
尹英圖知道慶成只是和砷的一個走狗,此行恐怕凶多吉少,與哥哥哭著送行,譬如生離死別。尹壯圖此行,走入的是一個圈套。
欽差出發,慶成的官轎威風凜凜,走在前面。尹壯圖騎著自己花錢雇來的一頭騾子,孤零零跟在後面。第一站是山西大同,大同知府是和砷的舅舅明保,明保年老無能,百般請求和砷,在和砷保舉下當上大同知府。欽差前來,和砷早已通知明保以及沿途的官員,做好準備,又跟慶成面授機宜。慶成到達山西,先到五台山遊玩一番,然後才趕到大同,明保得知消息,出來迎接。身上的衣服,隨行的車轎,都是普通級別,並無奢侈。明保把他們接到家裡,宴席之上,只有平常的飯菜,明保致歉道:「粗茶淡飯,兩位欽差萬不可取笑。山西近年多有災荒,我們這些做父母官的,不敢拿百姓的錢財揮霍,平時生活簡樸,只拿這些招待,請不要見怪。」
欽差吃過飯,不等慶成、尹壯圖開口,明保就主動請他們查看府庫。仔細查驗,庫中銀兩不缺一分一毫,賬目清楚,倉庫里糧食一點兒也不少——原來是早得到消息,先把太原的白銀借來頂用了。
調查完畢,慶成、尹壯圖各回驛館。慶成對查訪的成果相當滿意,尹壯圖瞧不出什麼破綻,也不好說什麼。
到了晚上,明保吩咐下人盯住尹壯圖的房間,看緊行蹤;把慶成悄悄邀到家中,燈紅酒綠招待一番,明保把金銀珠寶禮物送給慶成,兩人不免嘲笑一番尹壯圖的迂腐呆板。尹壯圖明知動了手腳,卻也無可奈何,晚上還要在驛館中整理見聞,作為報告皇上的查訪奏章。
離開大同,來到直隸,官員的表演與明保如出一轍。
尹壯圖心生疑問,跟慶成道:「各處的賬目都如此清楚,沒有絲毫差錯,令人懷疑。這樣盤查府庫,很難查到什麼,不如到民間找商人、百姓調查一下?」
慶成道:「依你就是。」叫了大小官員近百人,在驛館外陪同尹壯圖走訪民間。
尹壯圖心中疑惑,道:「到民間查訪,前有鳴鑼開道,後有騎兵壓陣,如此張揚,百姓怎麼敢說實話?」
慶成滿不在乎道:「皇上早有吩咐,咱們是欽差,不可錯失禮節,微服私訪有失體統,只有這樣,一路發現情況,便可叫地方官員就地處理。」
知府附和道:「對欽差的態度,就是對皇上的的態度,我們不能失禮,請大人見諒。」
尹壯圖怎麼也掰不過他們,結果民間查訪無意所獲。
大同、直隸之後,乾隆為了讓人信服,又派欽差到山東、江南等地清查。幾個地方走下來,尹壯圖陷入極度的孤獨,他抱著一腔熱血想改變吏治腐敗,卻沒有想到陷入泥潭,寸步難行,又如置身茫茫黑暗,找不到如何一點星光,心神俱疲。在乾隆一再督促證據下,尹壯圖終於奔潰,知道一己之力,微弱地如同螢火,根本對找不到黑暗中潛伏的巨大危機,只好總結盤查情況,沉痛總結:微臣道聽途說,沒有事實根據,就誇大其辭,冒褻聖聽,實在是喪心病狂,愚昧之至。經過這段時間的盤查,發現自己對天下認識極為荒謬,盤查的幾處,沒有一點兒違法亂紀情況,庫付充盈,民心向善。現在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懇請皇上恩准回京治罪,微臣打算靜思己過。
尹壯圖沒有查完,已經崩潰,想儘早回來請罪。乾隆原本就認為尹壯圖沒有根據,現在沒有盤查完畢,就急著回來,難道是要表明自己不能受直言勸諫嗎?一定要要他們把查出完畢。同時他看見尹壯圖已經屈服,把嚴責之下尹壯圖畏罪自殺,顯得皇上不能容人,於是下旨道:「慶成與尹壯圖繼續盤查其他地方。同時,真寬宏大量,不會處尹壯圖死罪,只要他反省自己言行。慶成的差旅費中,也要酌情分一些給尹壯圖,不要讓他有太大的壓力。」
接到皇上聖旨,尹壯圖也回不了了,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做有名無實的調查。一路上,還要寫大量調查報告,反覆認罪,一再肯定盛世圖景。等到乾隆覺得尹壯圖的認罪態度已經很誠懇了,才命令慶成把尹壯圖押回來,就這樣,走的時候還是一個大學士欽差,回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一個囚犯。
慶成把路上所見的太平景象寫成一份奏摺,添油加醋,向皇上稟報。乾隆看后相當滿意,這才是他心目中盛世景象。他又問尹壯圖:「你先前在奏摺中說,各地吏治廢弛,商民不滿意官府所作所為。如今你下去清查,實際情況到底怎麼樣?」
尹壯圖已被逼入死胡同,此時別說想為朝廷效力,只要能早點從這個死結里出來,就算萬幸了,道:「臣此次出行,百姓安居樂業,之前的奏摺,都是誇大其詞,請皇上治罪!」
乾隆擬將尹壯圖交由刑部定罪。
和砷明白,像尹壯圖這種一腔熱血、不求自保的官員,與自己作對,是非常危險的。惜命的人其實不可怕,不要命的人最可怕,萬一被他抓住要害,倒是玉石俱焚他都覺得賺了,因此,必須置他於死地,方能悟後患。另外,不給他一個厲害,難以達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此時的和砷,在網羅罪名方面,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大清律在他腦子萬千轉換,無所不能。和砷反覆推求,提出新的罪名:「尹壯圖當初由北京丁憂,應當回雲南老家,最近的路線是經過直隸、河南、湖廣、貴州等省,為什麼第一次的上奏會經過江蘇、浙江、廣西各省?難道是故意繞到各省,與地方官交往,圖謀不軌不成?此外,尹壯圖的老母年過七十,仍在老家雲南生活,難道不是不孝嗎?」
乾隆此時,已經八十,對事情的公斷大不如前,顯得有點糊塗,一是容易被情緒左右,二十容易跟著親近的人的思路走。和砷此奏,在外人看來,顯然是吹毛求疵,有故意刁難之意,但是乾隆居然深以為然,道:「孝道乃是人倫之首,尹壯圖如果不能將老母親接到京城,就應當辭職回家,侍奉左右。尹壯圖一個人在京城快活,對母親棄之不顧,可謂無君無親,罪大惡極。」
刑部有了乾隆的基調,揣度皇上要從重,不敢掉以輕心。和砷又悄悄授意刑部官員,擬定了尹壯圖「挾詐欺公,妄生異議,戀職忘親」的主要罪名,從重判斬立決!
判決一出,朝廷嘩然。
紀曉嵐與尹壯圖之父尹松林屬於舊交,知道尹壯圖罪不至於死,只因皇上有從重處置的話,就掉丟掉性命。倘若能夠上奏皇上,讓皇上腦子清醒一下,就有可能改判。雖然這有可能得罪和砷,但是能換會一命,紀曉嵐還是肯冒這個險的。於是,寫了奏本,準備為尹壯圖求情。
和砷耳目眾多,紀曉嵐還沒有上奏,和砷就得到消息,悄悄稟報乾隆。乾隆此時還在盛怒,於是召來紀曉嵐,一頓痛罵道:「朕聽說你要為尹壯圖求情,真是多管閑事。你是有些文采,可是國事大案,你又能懂得多少?不要不懂裝懂!」
君臣之間,本來不該如此惡語相向的,乾隆就跟訓孫子似的,此時他的情緒易變,性格已經相當古怪。且自從紀曉嵐上次查案糊塗,在乾隆看來相當無能。紀曉嵐面對的不是一個正常的可以論事的皇帝,實在是無話可說,不過既然到了皇上跟前,拼著命也得把這事勸一勸,道:「微臣不是想替尹壯圖求情,而是想皇上英明神武,寬嚴並濟,殺了尹壯圖,怕有人說皇上斬殺諫臣,玷污了一世英名,微臣冒死實在是為皇上著想呀,請皇上三思。」
乾隆怒道:「這種事,朕自己心中有底,用不著你來多嘴,退下。」
和砷見紀曉嵐像斗敗了公雞一樣退下,心中暗自得意。
刑部的判決交到乾隆手裡,乾隆的氣已經消下去,理智突然回來了,想到,之前有那麼多貪腐案子,而這次巡查,居然一點兒貪污也沒有,也是不可能的,只不過尹壯圖盤查不力而已,罪不至於死。又想自己高風亮節,常常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從重治理,也會落個不容諫言的名聲,突然間格外開恩,下旨道:「真治理國家,孜孜以求,為普天之下安居樂業,一直未曾懈怠。尹壯圖草率提出意見,朕不妨把誹謗當成規勸,念他出於好心,還是不懲罰也罷!」
這次突如其來的寬容,猶如神來之筆,救了尹壯圖一命,乾隆沒有批准刑部的判決,不治尹壯圖罪過,只是降職為內閣侍讀,戴罪革職留任。八年無過,才准重新任命。
到了這一年五月,因內閣侍讀並無缺額,乾隆又下諭,將尹壯圖升為禮部主事。
但經此一事,尹壯圖已經看破官場,立也不能,破也不能,想有建樹,實在是難呀。謹小慎微,不敢隨便進言,比起回家養老,沒有什麼區別。不久,便借口母親年老力衰,需要回家奉養,辭官回鄉。乾隆批評過尹壯圖「戀職忘親」,不好回絕,就恩准尹壯圖回去養老。
給事中呂鳳台是江蘇高郵人王念孫的門生。王念孫,以經學聞名於全國,經書之外,還熟識水利,具有很高的聲望,時任直隸永定河道。這一日,呂鳳台在恩師王念孫家裡喝酒,兩人談起當今朝廷局勢,乾隆昏庸老邁,和砷專權,又談起眾多人彈劾和砷,反遭其害,不僅慷慨激昂。王念孫紅著練,憤然道:「尹壯圖實在是冤,但提出廢除議罪銀,真是氣壯山河的事。某雖不才,也在搜集和砷的證據,只等時機成熟,必然上奏彈劾,為國除害。」
呂鳳台所任的給事中,就是監察的工作,道:「老師原來有此意。其實學生已經想彈劾和砷許久,已經搜集到和砷的二十四條罪狀,奏摺也已寫好,明日就要呈上。」
王念孫一聽,有喜又驚,道:「原來你也有這樣的膽量,只不過此時非同小可,要等到時機再後行。曹錫寶、尹壯圖都是百密一疏,沒有做好不測的準備,才反被其害。和砷黨羽眾多,必須有足夠的證據才能彈劾,要不然貿然上奏,只怕功敗垂成。」
呂鳳台慨然道:「學生身為諫官,必須為朝廷除害,曹錫寶、尹壯圖雖然未竟,但精神可嘉,我就不信每一次都能被和砷化解!」
呂鳳台並不聽勸,認為各種準備充分,時機已到。
次日,福長安在軍機處當值,收到一份呂鳳台的奏摺,正是彈劾和砷的。福長安連連叫險,不由佩服和砷的精細。原來,軍機處和砷與福長安結盟,和砷約定,兩人互相輪值,必須把所有奏章都過目,和砷知道現在想彈劾自己的人太多了。
這份奏摺被福長安截獲,交到和砷手裡。和砷看了奏章,嘆道:「不怕死的人還真多呀,什麼小官都敢彈劾我,想把我搞倒以便立功,真是太可恨了。」
很快,有七個人同時彈劾呂鳳台貪贓枉法,證據確鑿。呂鳳台根本沒有機會申辯,就被下到刑部大獄,家財全部抄沒,從重治罪。可見和砷手段之凌厲!
家中突遭變故,呂鳳台兒子呂笙大驚失色。呂笙想起准岳父郝雲士與和砷交好,走投無路,只好去郝家求救,希望能從輕判決。
這可讓郝雲士犯了難,一邊是自己的朋友、親家,一邊是自己的靠山。以郝雲士的性格,躊躇之後當然很容易做出選擇,郝雲士道:「你父親這件事未免太愚蠢了,和相國與你父親無冤無仇,怎麼能無故彈劾呢?」
呂笙哀求道:「家父一時魯莽,還請岳父大人看在親家的份上,從中斡旋,早日營救父親洗脫罪名。」
郝雲士搖著頭,嘆了口氣,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父親寫的奏摺,都沒有真憑實據只是收集一些街談巷議,就隨便上一道奏摺,如今皇上怒不可遏,我若去說情,只怕我也也被懷疑同黨。你還是不要求我,各安天命吧。」
呂笙救父心切,流淚哀求道:「岳父的相術一向精準,當日預測家父必然官居一品,今天遭此橫禍,想來是有挽救的餘地。」
郝雲士笑道:「相術只是根據命理來推測,按照命理,你父親是大富貴的命,必然升遷,誰知道他逆天而行,自己把福氣糟蹋了,那能有什麼辦法。就算我相術不精,並不能預測到所有的事情,你就別怪我吧。」
呂笙看郝雲士不願連累自身,無意相救,只好含著眼淚告辭回家,另找門路。
不久呂笙終於婉轉託人,得到協辦大學士劉墉的幫忙。劉墉既佩服呂鳳台的忠義,也不滿如此受到迫害,儘力從中斡旋,最後從輕判決,赴烏魯木齊戍邊贖罪
呂鳳台被移送兵部,辦完手續,出發遣送烏魯木齊,兒子呂笙在路邊送行,哭著對父親道:「兒子不孝,不能夠替父親減輕罪行,情願陪同父親同往戍邊,侍候左右。」呂鳳台大怒道:「我兒怎能如此沒有志向。我今日遭此橫禍,都是因為直言上諫,為國為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番下獄,原本是殺身之禍,承蒙皇恩浩蕩,能夠去外地戍邊,已經是老天的恩德,你跟去幹什麼。你該好好侍養你的母親,用心讀書,將來若能中舉,為國效力,我就算死在邊疆,也無遺憾!」呂笙哭著記住父親的話,將父親送到城門外,歸家與母親相依為命。
家裡被抄之後,家道至此中落,生活陷入貧苦狀態。呂笙記住父親的話,意志存留,白天替富人的孩子教課,掙取生活費用,養家糊口,夜裡不忘刻苦攻讀,以圖崛起。
郝雲士見呂家這般狀況,暗暗後悔那門婚事,一邊觀看事態發展,一邊思量著如何與呂家斷絕關係。
卻說高鶚寫完《石頭記》,和砷看完,心頭大喜。高鶚文采還是不錯,續寫的部分風格、水準幾乎能亂真。而根據和砷的意見,續寫部分,基調也不那麼悲慘,甚至有對當朝歌頌的可圈可點之處。他把書名改為高端大氣的《紅樓夢》。
和砷並沒有把書直接給乾隆,而是拿給皇上最寵愛的惇妃看。惇妃痴迷於此書,每每看得入迷,喜怒哀樂,各種作態。乾隆很是好奇,問惇妃看的是什麼書。惇妃便將片段說給乾隆聽,乾隆爺聽得津津有味。惇妃深得和砷的意思,趁機道:「此書真是一本奇書,只不過民間有道德人士,將其污衊為禁書,實在可惜,皇上應該好好審查。」
乾隆忙請和砷重新審查《紅樓夢》,和砷於是稟告皇上,自己已經將書稿審查幾次了,寫的幾乎都是家事,繪聲繪色,娓娓道來,並無違禁之處。同時告訴乾隆,曹雪芹之才華,天下少有,此書列為禁書著實可惜。皇上若看了沒有違逆之處,請求將此書刊行天下,讓天下人能夠閱讀。
乾隆閑暇時翻閱《紅樓夢》,果然非常喜愛,整日手不釋卷,讚不絕口,於是下旨:查禁違禁書籍,是為了端正世道人心,懲辦大逆不道、煽動民變之徒。《紅樓夢》不過是家事,只能算才子之書,從此解禁。
《紅樓夢》的禁令解除,和砷立即著手此書的刊行。他親自找到書號的書局,此後《紅樓夢》一書風靡全國。
卻說乾隆八十大壽,汪如龍進京獻寶,不給和砷禮物不行,把自己的傳家之寶,背誦趙昌的《寫生蝴蝶圖》,連同二十萬兩銀票,送到和砷府上。汪如龍得了和砷提拔,原來的江南鹽政汪瑞被調到長蘆鹽政,自己佔領這個肥缺,出手如果不必汪瑞大方,就對不起和砷了。
和砷在家中設宴招待汪如龍,賓主言歡。汪如龍喜歡讀書,與和砷聊起《紅樓夢》,問道:「大人將《石頭記》書名改成《紅樓夢》,紅樓夢三字,是何意蘊?」
和砷得意道:「此三字極為文雅,又有深意,所謂『』好知青冢骷髏骨,便是紅樓掩面人』,這紅樓就是朱門,指的就是王侯貴族,紅樓掩面人則是官宦小姐。世事無常,整部小說說的就是紅樓一夢,叫世人警醒。」
汪如龍意味深長道:「大人高見。紅樓夢,乃是紅樓一夢,夢醒之後,一切成空。世人終其一生,所追求的大多是個夢境,只是身在其中,難逃命數。先生愛都此書,必定有所感悟。」
汪如龍乃是聰明之人,善於觀察世人百態。如今和砷權勢熏天,但是依賴乾隆寵愛得意如此,而乾隆已經老了,駕崩是遲早的事。而眾多官員,前赴後繼彈劾和砷,顯然危機重重。乾隆之後,和砷的命運顯然是個疑問。如今位極人臣,應該想想後路了,免得如紅樓一夢,一朝醒來,萬事皆空。汪如龍這話,既是暗暗問和砷,對今後的退路有沒有做了打算,也是感念和砷對他的知遇之恩,想委婉勸和砷不要風頭太盛,該收手就收手。如果自己直接說出想法,肯定冒犯和砷,也聽不進去,如今談論《紅樓夢》,以此借喻,兩個聰明人再是合適不過了。
和砷悟性機敏,自然感覺到汪如龍的提醒,點點頭,道:「汪大人所言極是。只不過世上落個紅樓一夢的人,皆是些莽撞之徒,目光短淺,悟不透變局,結局往往如此。真正的英雄,是超越此理的。」
顯然,和砷並沒有把汪如龍的勸誡放在心上,他覺得自己與歷代的莽撞之徒不一樣,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掌握家族的命運,可以當真正的英雄。水中月、鏡中花的人生,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汪如龍也不多言。回去之後空思良久,自語道:罷罷罷,高官厚祿,又怎及性命一條,還是過逍遙人生吧。
原來汪如龍此人仰光宇宙之機,深信盛極而衰的人生至理,認為人力不可抗拒世理。不久后,他攜著巨資辭官歸隱,他害怕萬一和砷倒台那一天,自己脫不了干係,萬千家業也落個紅樓一夢。
確實,有些人是靠自己的智慧來挽救人生的。
八十大壽,雖說口諭要節儉,最終辦理得極為奢侈。內外宮殿的大小儀式所用材料,都是新採辦的。從皇宮到圓明園行宮,各地的樓台都用金箔、珍珠、翡翠裝飾。外省三品以上大員,都有進貢。朝廷各部、院官員,每人都有布置下來的捐俸。外地商人,緊緊兩淮鹽院,就捐了四百萬兩銀子。
八大壽宴無比風光熱鬧,使得愛熱鬧的老人乾隆非常喜歡,事後,和砷、阿桂、福長安、胡季堂等人獲議敘加二級賞賜,和砷與金簡一起獲得晉陞一級的額外賞賜。
乾隆格外開心,這一日與和砷正在熱河度七夕,幾個宮女美人跟隨。和砷扶著垂垂老矣的乾隆,在露台坐定,美人笑聲如風鈴,天上月光如水,地上燭火通明。突然間,和砷覺得有一道熱辣辣的眼光盯著自己。微微轉頭,正碰上皇上寵愛的黑玫瑰的眼光,和砷心中一顫。黑玫瑰是杭州織造送給乾隆的美人,黑緞子似的皮膚閃閃發亮,身材豐滿可人,別有風韻,渾身充滿呼之欲出的活力。和砷有數次看到,心中都會有一種慾望,這次被她的熱辣辣的眼光一灼,突然湧起一種似曾相識的衝動。順著記憶,和砷突然想起,這種熱辣,與最初的納蘭那種眼神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肆無忌憚、藐視人間一切法則的情慾之眼。如今,和砷迫於形勢,將納蘭嫁給劉寶杞了,但是當初與納蘭偷情的情懷,依舊回味無窮。黑玫瑰充滿彈性的黑皮膚,比白膚女子更有野性。乾隆老眼看著昆明湖的水色,和砷把眼光投向黑玫瑰,四目相對,黑玫瑰眼裡流露出慾望、哀怨、衝動糅雜在一起的神色,和砷的心都融化了。確實,八十歲的乾隆,身邊的這些美女不過是點綴之物,而四十齣頭的和砷,依然是滿洲的美男,俊秀從容的相貌,足以讓久居宮中的美人們怦然心動。那一瞬間,和砷有一種想把黑玫瑰摟在懷裡,和砷對女人,從來沒有這樣瞬間的衝動過。但是,那畢竟是皇上的女人,一動就是殺頭之罪。和砷想,自己之所以這樣衝動,也就是因為她是皇上的女人,皇上的寵物,與自己只有咫尺之遙,卻有著十萬八千里的差距。
看著乾隆蒼老的面容,和砷突然升起一股勇氣:皇上的女人,為何我就不能有?他是皇上,但也是一個蒼老的老人,這些女人對他來說,緊緊是珠寶一樣的擺設而已,而對自己來說,卻確實活色生香的尤物。為什麼不能想法子,將她從皇宮搬到自己的床上?
乾隆突然道:「和愛卿,你再想什麼?」
和砷嚇了一跳,慌忙回道:「皇上,奴才在想,今天得以陪伴皇上,是奴才的莫大榮幸,此情此景應當賦詩一首以記之。」
乾隆道:「哈哈,和愛卿跟我想到一塊兒了,你就詠一首熱河七夕吧。」
這種應景之作,和砷倒是熟稔,稍作思索,吟道:「翹首星河度女牛,又逢七夕塞亘秋。騷人亦有閑情緒,索句還登乞巧樓。」
乾隆讚歎。和砷這才心安,回頭再看黑玫瑰,她的眼睛變得萬般柔情,似乎已經明白和砷對她的意思。但其中的哀怨又令和砷心中牽腸掛肚,心緒不寧。
黑玫瑰就這樣讓和砷上心了。
身居高位的和砷,也相信自己的聰明,只要是這個朝廷上的事,以自己的聰慧計謀,沒有辦不到的,如果辦不到,則是因為自己沒有花心思。
冬日某日,和砷到內務府,遇見總管太監吳慶,和砷心中一動,道:「吳公公,你且過來,看看我這一串佛珠你戴著合適不。」說罷,把自己手腕上一串香氣迷人的檀香珠子遞給吳公公。
吳公公道:「和大人的東西,我怎麼敢要,千萬別見外,有什麼話都好說。」
太監總管,總是有些權力的,大凡人家給了你禮物,說明有事叫你辦了。和砷是內務府總管,吳慶怎麼敢要他的東西。
和砷強行把珠子帶到塞到吳慶手上,道:「吳公公這麼辛苦,我送一串佛珠,表示慰勞,不必過謙。」
吳慶這回知道和砷是真的想送禮,不收不行,只好接過來道:「謝過和大人。和大人有什麼話,奴才側耳傾聽。」
和砷笑道:「送你一個小禮物,也非要你辦什麼事。只不過有些事要問吳公公,明春遣返出宮的宮女,名單可定了否?」
吳公公道:「有了一個初步的名單,只不過宮內要是有變動,隨時可以改。」
和砷道:「那就好,我就是想讓吳公公幫個忙。」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湊近吳公公的耳邊低語。
吳公公皺眉道:「這個嘛,倒是可以,倘若皇上不答應,那就難辦了。」
和砷笑道:「皇上如今批閱奏摺都很吃力,哪裡會管這事,我罩著呢,你用點心就是,我還必有重謝。」
說罷,不等吳公公回話,笑吟吟地走開了。
次年開春,一年一度都有在春天遣散一批宮女,回到民間。和砷侯著,拿到遣散的名單,心花怒放。只等這批宮女一出來,趕緊派人把黑玫瑰接走,而在別墅淑春園中,早已為黑玫瑰備好一切設施。
黑玫瑰來到淑春園,只見園中想起撲鼻,房中和砷笑吟吟地等候在那裡。黑玫瑰見了和砷,真想撲上來,只不過礙於禮節,還是施禮請安。和砷將她扶起,早已摁捺不住,抱住黑玫瑰飽刪刪滿的身子,含住她如花瓣豐厚的嘴唇。黑玫瑰像被點燃的鞭炮,一把抱住和砷如滿月的面龐,,譬如久渴之人見了泉水。,和砷快速解刪刪開黑玫瑰的衣裳,只見她那棕色的皮膚,光滑而閃光,這是和砷從未體驗過的胴體,握之彈性十足,妙不可言。黑玫瑰慾火焚身,
一陣廝殺過去,,卻依舊不滿足地緊緊抱著和砷。和砷笑著問道:「我可比皇上做得好?」
黑玫瑰捶了一下和砷,笑吟吟地點頭。和砷又問道:「」
黑玫瑰道:「你真是,幹嘛對皇上那麼好奇。」
和砷笑道:「我對皇上所有的事情都了如指掌,唯獨對他床笫之歡,還有欠缺,是故好奇。」
黑玫瑰點了點頭,不好意思道
和砷頗為好奇,道:」
黑玫瑰抿著嘴,道:。」
和砷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皇上難以行刪刪房了,嬪妃們都閑著呢。皇上臨幸過你幾次呢?」
黑玫瑰紅著臉,。和砷道:「
黑玫瑰又點點頭,道:「大人不要問了,如今入宮,我早就想忘了那些事。」
和砷心想,難怪皇上刪刪身邊的女子,都是一個個目光幽怨,突然想起黑玫瑰用眼神勾自己的事,道:「在皇身邊的時候,你心裡就想著我?」
黑玫瑰道:「那是自然,大人如此俊秀,令人怦然心動。」
「那你可想過我會把你弄出來?」
「我只是聽說,大人神通廣大,如果大人對奴家有意,一定會有辦法讓奴家出來的。」
這話說得和砷雄心萬丈,十分滿刪刪足,道:「你果然是聰明女子,我就喜歡這樣的女子,如今跟我在一起,你還順心嗎?」
黑玫瑰道:「我這幾年,從來沒有此刻這麼開心過。大人就是要我做牛做馬,我只有一百個願意。」說罷,含情脈脈地看著和砷,和砷慾火又被點燃,,道:「和我交刪刪歡之時,你可以叫我皇上!」
黑玫瑰被納為小妾,讓和砷興奮數日,,每日交刪刪歡,幾乎忘了其他的小妾。數日盡興,才到長二姑這裡,問詢與吳卿憐的賬目情況。兩人分工,長二姑管理入庫的賬目,吳卿憐管理外面進來的財寶銀兩賬目,避免交叉。和砷見了長二姑,問道:「你倆的分工協作,可還周全。」
長二姑看和砷一臉滿足,捶著和砷的肩膀笑道:「老爺還有心管理我們做賬,真是難得,我們都以為老爺哪裡失蹤了許久,後來聽說得了一個黑美人,把老爺沒得不行。」
和砷嬉皮笑臉道:「你這幺蛾子,信息都是通靈,是不是又吃小醋了。」
長二姑道:「吃什麼醋呀,老爺開心我就開心,這倒是真心話,只要老爺吃得消,我都不擔心。」
和砷一把抱過長二姑,親了一口她的臉蛋,道:「就你懂得討我歡喜。紀曉嵐那個胖子,年紀那麼大了,還一妻六妾,兩天沒有女人陪酒雙目赤紅,每日也不消停,我又怎麼能吃不消呢。我吃了皇上御賜的藥酒,身體好得很,今晚就你那裡歇宿。」
長二姑賣乖道:「老爺喜歡黑美刪刪人,我還以為不會喜歡我這種白白的身子了。」
和砷笑道:「想到哪裡去,物以稀為貴,黑皮膚卻又也有魅力,與黑美刪刪人繾綣之後,再看白白的身子,又別有一番情刪刪趣,歡刪刪愛之樂,奧妙無窮,不可言表——對了,我跟你談正事呢,吳卿憐的賬目做得清楚不。」
長二姑道:「出乎我意料,清楚得很,人又美,又是一絕頂聰明的女子,老爺不知是哪裡修來的福氣。」
和砷得意道:「我的女人,個個德藝雙馨,指定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就是皇上,也沒有這麼齊整,他深愛的女人,皆有緣無分,不太如意,譬如馬佳氏,香妃,想想皇上,倒是可憐得很。」
長二姑提醒道:「老爺,這些話你可別說漏嘴了。」
和砷道:「那是自然,我在外面是說話是滴水不漏,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只有回家,跟我這些知情知意的女人們,方可放肆,嘴裡放肆放肆心裡可舒坦了。」
長二姑見和砷高興,便道:「老爺要是正事都說好了,我倒是有一件傷心事要稟報老爺。」
和砷正色道:「什麼傷心事,難道有人要欺負你不成。」
長二姑嚴肅道:「我的弟弟巴特爾,今兒出去沒招誰沒惹水,倒是被人狠打了一頓,老爺可要幫我做主呀。」說罷,臉上瞬間從風吹花叢,暴雨即至,已經淚流滿目,無限委屈了。
原來上午,巴特爾乘著和砷用的一品大員的車轎,車夫揮舞著辮子,帶著幾個家丁前呼後擁,招搖過市,去東城打理鋪面,大有小人得志之態,街上的人紛紛避讓,有的躲避不及,車夫就一鞭子打過去。其實,這是巴特爾的一個常態,附近的人都見怪不怪了。到了東城的榮市衚衕,恰遇見一個人,此人叫謝振定。
謝振定,湖南湘鄉人,乾隆四十二年中舉,三年後中庚子科進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編修。庶吉士散館後任,此時任監察御史。其人十分正直,嫉惡如仇。這一日,謝振定帶著差役在京城例行巡查,突然見一輛一品大員的馬車橫衝直撞,車夫甚至鞭笞路人,謝振定皺了皺眉眉頭,問身邊的差官:「這是哪位官員的馬車,如此橫行無忌?」
由於馬車規格不小,但由沒有差官下屬隨從,根本看不出是哪一位大員,差官便去問路人,路人道:「這人的身份並非官員,只是和砷的家奴,他的姐姐是和砷的愛妾,經常乘坐一品大員的車轎上街。附近的路人都已經見怪不怪了,只不過畏懼和砷的權勢,誰也不敢說什麼。」
謝振定聽罷,勃然大怒。原來曹錫寶彈劾和砷家奴劉全,反遭陷害,和砷家奴更是有恃無恐,十分囂張。謝振定早就氣在心上,此刻厲聲叫道:「我還以為是哪個王爺呢。這人不過是家奴身份,敢坐一品大員的車轎,不但逾制,還如此囂張跋扈。把車給我攔下來,我倒要看看他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
謝振定的心腹隨從勸道:「大人還是小心點,此事畢竟牽扯到和中堂。別的御史也發現過這種情況,都不敢把他怎樣。我怕大人攔了他,引火燒身,還望三思。」
謝振定道:「我可不是貪生怕死之徒,堂堂監察御史,還怕區區一個家奴,這種事我做不到,去把馬車攔下。」
馬車正好過來,隨從在車前喝道:「御史大人在此,趕緊停車!」
馬車裡的年輕人掀開帘子,看了一眼,囂張道:「管他是什麼御史,芝麻大的小官不知好歹,叫他滾開,好狗不擋道!」車夫一聽,更加肆無忌憚,一鞭子抽過來,叫道:「還不滾開!」
隨從居然就這樣被抽了一辮子,謝振定火了,一招手,叫道:「全個我上,攔住他!」
幾個差役擁上去,把車夫拿住,連拖帶扯滾下馬車。馬兒嘶叫一聲,馬車聽了下來,轎子里正是二十來歲的巴特爾,從轎子里出來,大聲叫囂道:「什麼小官這麼放肆,難道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謝振定冷冷道:「哪裡來的奴才,逾制駕車,還口出狂言,給我拿下,杖刑伺候!」
巴特爾指著謝振定大聲道:「嘿,我跟你實話實說吧,我是和中堂家的人,我姐姐就是和府的二夫人。我乘坐主人的馬車去鋪里辦事,正常得很。你就是一個御史,給我用刑,讓我主人知道了,你這官就別想當了。」
謝振定冷笑道:「和大人一向對家人管教嚴格,朝廷共知,你是哪來沒教養的混混,居然敢冒充和大人的家人,罪加一等。給我綁了,痛打一頓再說!」
差役得令,把巴特爾從馬車上揪下來,雙手綁上。巴特爾見來真的,頓時服軟,道:「大人,我真的是和大人的家人,要不你去問問街上的人。」
街道上行人紛紛聚攏,停下觀看。見巴特爾把綁上,紛紛拍手,叫道:「打,打!」
差役用竹板將他和車夫一頓痛打,打得鬼哭狼嚎,涕淚交流——是為笞刑。巴特爾再也沒有先前的威風,連連討饒,眾人拍手稱快!兩人一拐一瘸地起來,要去牽馬車回家。謝振定見群情踴躍,怒火未消,指著馬車道:「這輛馬車已經被無恥小人玷污,乃是僭越之物,和中堂怎麼還能坐呢,將他當街燒毀!」
心腹隨從小聲道:「這是和中堂的車子,如若燒掉,這滿大街的額人傳了出去,明天整個京城全知道了,只怕他饒不了大人。」
謝振定道:「我就是要讓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燒!」
差異卸下馬車,變作一堆廢柴,點起一把火燒著。京城數年來沒有這等爽事可看了,一旁的百姓大快人心,嘖嘖讚歎。巴特爾帶著奴才們灰溜溜得回去告狀。
當下和砷聽了長二姑的,果然怒不可遏,道:「如今一個小小的御史,都敢跟我作對,那個跟我處處作對的錢灃,也是這樣,真是要非要除了不可!」
長二姑見狀,哭道:「我弟弟就這樣無緣無故被痛打一頓,差點就沒命了,老爺你得跟皇上說說,要治治這些亂用職權的官吏。」
和砷氣消下來,冷靜一想,道:「不行,這事不能跟皇上說,還是先忍著。」
長二姑道:「老爺,你這是不給我們報仇了?」
和砷道:「這件事他做得有憑有據,如果再皇上面前說起,反而落得我對家人管教不力的罪名,我怎能去自取其辱。哼哼,我猜想他就是要惹怒我,然後引火燒身的,我偏偏不著他的道兒。」
長二姑哭道:「那我弟弟就被白打了?」
和砷笑道:「白打?你願意我也不願意。如果我不治治他,恐怕以後芝麻粒大的人都敢欺到我和砷頭上。我是有仇必報,但是必須報得狠,報得准,否則不如不報。」
有仇必報,這確實是和砷一生的原則。
一日,行將日暮,謝振定聽說城裡的糧店囤聚糧食不賣,以圖暴利。謝振定身為監察御史,這種事是要嚴厲查處的,於是詢問下屬原因。屬下道:「突然風傳白蓮教起義,各地戰亂,要影響糧食的產量。糧店趁著人心惶惶,又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故意囤積糧食,哄抬物價。」
謝振定道:「這個時候,糧店都關門了,咱們明兒起個早,多帶些人瞧去。」
次日一上朝,謝振定上朝,同僚給事中玉鍾彈劾道:「謝振定平日專橫跋扈,隨意專權,當職期間,京城糧店囤積糧食哄抬物價,百姓圍守糧店卻買不到糧食,謝振定身為監察御史,卻不管不問,實屬玩忽職守。」
乾隆下令調查此事,確實京城裡有人囤積糧食。和砷馬上稟報乾隆,建議對謝振定革職。謝振定在朝廷勢單力薄,誰都知道這是陷害,但沒有人替他說話。很快,乾隆下旨將謝振定革職,遣回老家。
謝振定離開京城,留下一個「燒車御史」的美名。